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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从文笔下的童趣

2015-07-19陈广通辽宁师范大学文学院辽宁大连116029

名作欣赏 2015年23期
关键词:童趣沈从文趣味

⊙陈广通[辽宁师范大学文学院, 辽宁 大连 116029]

沈从文笔下的童趣

⊙陈广通[辽宁师范大学文学院, 辽宁 大连 116029]

沈从文对于现代文学最独特的贡献在于为我们提供了湘西边地世外桃源般的境界,童趣对于生成这种境界的价值是不可低估的,儿童的纯洁、天真、富于幻想也是作者心目中自然优美人性的重要组成部分。趣味不仅仅是指消遣娱乐,它的内涵也超出了“幽默”的指称。它不仅有趣,而且有“味”,是一种对于人生、历史、宇宙的体悟与品味。但是关于趣味在新文学创作中的意义的问题却少有人提及,所以本文将论述童趣在沈从文创作中的表现、艺术特点、价值和意义。

趣味 沈从文 艺术特点 价值意义

说起趣味,人们首先想到的是它的娱乐、消遣意义。而说起文学作品的娱乐、消遣功能,人们往往认为那是玩忽、游戏、不正经,是无意义的。“五四”作家们认为把文学作为高兴时的游戏和失意时的消遣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强调文学对于人生是一项很有意义的工作和事业。他们似乎视娱乐消遣为洪水猛兽,似乎有娱乐消遣就没有文学,似乎二者必是你死我活、有你没我。笔者并不如此认为。人们之所以消遣,是缘于内心的寂寞,而我们谁又能说寂寞不是一件严肃的事情呢?这里有圣贤的感喟、侠士的悲哀、美人的凋落,千古孤寂,谁又可能把它当成一场游戏?米兰·昆德拉认为“娱乐根本不排除严肃”,他在《告别圆舞曲》中自问:“人是否有生活在这个地球上的权利,是否应当将地球从人类的爪子下解放出来。”他如此“将问题最严重的一面与形式最轻薄的一面结合了起来”。①

而且趣味不仅仅是指消遣娱乐,它的内涵也超出了“幽默”的指称(何况幽默不仅只有搞笑的意思,这一点林语堂已经为我们做出了精辟的解读)。它不仅有趣,而且有“味”,是一种对于人生、历史、宇宙的体悟与品味,所以我们说佛学禅宗是一种趣味,魏晋玄学也是一种趣味,宋人谈理又是一种趣味。宋代严羽认为“盛唐诸人,惟在兴趣”②,说的就是趣味在文学创作中的重要意义。“趣味”也是王国维美学思想的重要范畴。“趣味性”是文学接受效果的决定因素之一,也是文学价值评判的一种标准。而“有趣味”必定与“有内涵”联系在一起③,当然与那些表面恶搞、逗乐、调侃的作品泾渭分明。在中国现代文学研究领域,对“趣味”的关注并不够,基于此,笔者试论沈从文小说创作中的童趣。

儿童是真与善、爱与美的化身,善、爱、美的核心在于真,特别是童真。那片赤子之心“绝假纯真,最初一念之本心也”,所以李贽道出:“天下之至文未有不出于童心焉者也。”④这既是一种创作态度,也是人类难得保有的一份清明心性。沈从文以他的赤子之心,用他灵动的笔勾画出了湘西那片山水滋养下的儿童之真。这份儿童之真首先表现为内在的单纯、无机心,在成人看来,这种单纯、无机心是有趣的。同时,这种儿童之真又表现为对万事万物的认真态度。《猎野猪的故事》的前半篇讲的是一个名叫小四的男孩的故事。这孩子执拗、倔强,爱听故事,无论谁到他家必得给他讲故事,“而且这故事又得由他点,不依他办,那下一次再来做客时就不理”。这次讲不出,同样是不行的,他会把门关上不让客人出去,拿任何事情做借口都是不行的。那客人要是招架不住随便说一个敷衍他,那“可不成,不好是要第二个的”。当真开始给他编故事了,“其中各样又都不得苟且一点儿,譬如嗾狗,猎人得先打哨子,那你得嘘几声;放枪以前应安置弹药,你也得把小四爹爹的手杖拿来举个例”。这是小四的顽皮、执拗、认真。类似认真的孩子还有《玫瑰与九妹》中的九妹。

普遍说来,人的童年时期才有这种“真”,沈从文的赤诚处却在于他在以少年儿女为主角的作品中仍然表现出这种童“真”。《边城》里的翠翠天真活泼、毫无邪念,也从未想到忧愁与残忍。当她“光光的眼睛瞅着那陌生人”时,我们可看到两汪明澈的清泉静静流转,一眼就可看到水底而毫无遮蔽。面对这样的少女谁还会想到世俗的污秽、丑恶呢?能领略不尽的也只有这未谙世事的少女所散发出的童真趣味了。翠翠是活泼好动的,当祖父理葱时,她就自己“摘了一根大葱管吹着”。与祖父正吹笛唱歌时,恰巧有人要过渡,祖父开船去了,她却不放松:“爷爷、爷爷,你听我吹,你唱!”多妙的祖孙俩,开船也不让清闲。翠翠视万物平等,甚至把自家养的黄狗也算做了一口人,把黄狗当成自己的伙伴,就像是一个小朋友,这个小朋友的名字叫作“狗”,她们可以同行,可以携手,柔柔的小手感受着细细的茸毛,一场真稚洁净的童年。《三三》中,生活在碾坊的女孩儿三三仍然保有儿童的天真与自得其乐。大人忙碌着,她自己无论找个什么东西都可以玩儿上半天,甚至两只鸡打架她都要去仗义一下。《长河》中的夭夭活泼天真处不亚于三三和翠翠。在那幅橘林劳作的田园风景画中,她简直就是童话《小猫钓鱼》中的那只小猫。大家都在摘橘子,她是一会儿也待不住,时而捉蚱蜢,时而追小羊。她就是大家的一个开心果。与童趣不同的是,翠翠、三三们的认真更多了一份少女心思。《三三》中的一个夜里,三三和妈妈去一个待嫁姑娘家谈天,妈妈让她回家取绣花的样子,在塘边遇到管事先生和“城里人”,两个人打趣三三。当被问道:“你住在这个山沟边,不怕大水把你冲去吗?”三三并不说话,只是“抿着小小的美丽嘴唇……笑着跑去了”。回来后又遇到这俩人,隐约听到二人正在开婚嫁的玩笑,她“脸上发着烧,十分生气。心里想:‘你要我嫁你,我偏不嫁你!我家里的鸡纵成天下二十个蛋,我也不会给你一个蛋吃。’”多么执拗的一个小姑娘,天真烂漫,而且已经隐约有了那么一缕少女心思。

古旧农村苦难不断,但我们仍会发现沈从文笔下的淳朴村人在生活里也一样会用自己的小小希求,来调剂一下那恒久存在的寂寞。没事时他们会去赶个场、看场戏、吃点狗肉、喝点酒……小孩子呢?他们照例很馋。《腊八粥》里的八儿知道要吃粥了,竟然“喜得要发疯了”,连碗都提前准备好了。眼看粥在锅里翻腾,他禁不住一问再问,可是妈妈的话又不能不听,于是我们的八儿就一副“要哭的样子”。没办法,只有预先分配一下,在想象中大碗饕餮了。

小孩子固有的与馋相关的另一个天性是急。以成年人看来,他们有时候固然难免令人有些烦躁,但是回想一下又觉得蛮有趣味。你看他在那哼哼叽叽、磨磨叨叨,耳朵都要被他磨出茧子了,可是你揪一块没有炖烂的肉给他,轻叱一句“小馋猫”,他回你一个憨憨的笑,我们心里不也有了与他同样的快乐吗?还是《腊八粥》里的八儿,粥还没有做好呢,他就一直在灶房进进出出,也不知道他忙啥——吃粥的比做粥的还忙。还不停地问:“妈,妈,要到什么时候才……”听到“要到夜里”的回答,他眼睛都“急红了”。这都急成啥样了!同样由馋而急的是《炉边》里的“我”与六弟。《玫瑰与九妹》里的大哥与九妹则是因爱美而急。面对这些猴急的孩子,大人们能怎么样呢?打他,下不去手;骂他,也只是打个哈哈而已。他们的天真可爱让我们哭笑不得。

《我的小学教育》说到这样一段趣事:当地上演木傀儡戏,“与其说是为娱乐土地一对老夫妇,不如说是为逗全街的孩子欢心为合适。别的功果,譬如说,单是用胡椒面也得三十斤的打大醮,捐钱时,大多都是论家中贫富为多少的;惟有土地戏,却由募捐首士清查你家小孩子多少。像我们家有五个姊妹的,虽然明知道并不会比对门张家多谷多米,但是钱,总捐得格外多。不捐,那是不行的。小孩子看戏不看戏可不问。但若是你家中孩子比别人两倍多,出捐太少,在自己良心上说来,也不好意思”。孩子们喜欢看木偶傀儡戏,为的当然是那点好奇心和凑热闹。他们甚至问妈妈:“土地怎么不每月都有一个生日呢?”——每个星期一次是不是更好呢?沈从文早期作品里的小孩子个个都好奇。《猎野猪的故事》里的小四爱听故事成癖;《往事》里的“我们”对“事事都感到新奇”;《屠桌边》虽然不是一篇以儿童为主要角色的小说,但是结尾处出现的那个小女孩对新鲜事物充满了想象,她似乎就是与作者一样能“在一件事上生五十种联想”的那类人。

在沈从文笔下,小孩子打架也充满童趣。《我的小学教育》就写到家乡的孩子们刚刚十岁左右就已经开始了械斗的演练,甚至是纯由孩子领导、组织的械斗,不是两三个人的小场面,而是十几二十几人的群殁。他们各分其职,各尽其责。为了打败其他营垒的孩子,他们竟然还开始了预先操练,即使不必拼命,那也必是筋肉起疱、“刺刀见红”,“不然胜利者也觉得没趣”。到了显示功夫那一天,这些宝贝们个个“戎装”到场,并且是先由“团长”发下出战命令,而且对“战事”中的表现还有赏罚条律,俨然一队“正规军”。

上文说到沈从文的赤诚处在于他能在以已经颇谙世事的少年儿女为主角的作品中见出人类童年的“真”。其实应该更进一步来讲,他还能在已经衰朽的花甲耄耋老人身上开掘出童趣来,如《边城》中的老船夫和《长河》中守祠堂的老水手。这两位老人让读者在淡淡的微笑中见到了“老顽童”的形象。《边城》中的老船夫,翠翠让他唱他就唱,又时时和孙女没大没小地笑闹成一团。哄哄孙女,自己也回到了童年时代。打一葫芦酒,在大街上遇到熟人是一定要请喝的,不喝可是不行的。遇到坐船人给他钱时,他是追到好远也要还给人家,还大声喊着要翠翠帮他截住那人。这固然是他的义气豪爽处,然而在做这些事的神气态度上,他俨然一个“老顽童”的形象。《长河》中的老水手看透了世事,在与长顺辩论时还“输心不输口”,“很固执的说:‘长顺大爷,我敢同你赌四个手指,一定有事情,要变卦。算不准,我一口咬下它。’”这些老人之所以有天真童趣,是因为沈从文有道家看淡一切的心性。其实,笔者也没有读到过关于沈从文在中青年时期表现出淡然洒脱的心性的文章,反而感觉他是多愁的。但从他老年的大量照片中我们体味到了老人无欲无求的真淳本性。这些照片是:“1961年沈从文在井冈山”⑤,“1982年沈从文重返湘西时留影”⑥,“沈从文、朱光潜在第四次文代会期间”⑦。

沈从文在写到这些纯真儿童时,笔墨是一如既往的平淡。他就那么娓娓而谈,徐徐道来,即使写到有关生死的场景也是那么从容不迫,更何况这里少有剑拔弩张与硝烟弥漫。没有所谓扣人心弦的戏剧冲突,推动故事发展的也只有作者那淡淡的情绪流动,全篇也就成了“情绪的体操”。《腊八粥》不过是写了家庭日常生活的两个场景——做粥与吃粥,《玫瑰与九妹》也只是讲了栽花这一件小事,《炉边》写小孩子对于各种小吃的喜爱,《往事》还真就像是一篇“往事”的流水账,《屠桌边》也只是一幕街角生意写真,《我的小学教育》相当于回忆了童年玩过的游戏与娱乐活动。《三三》《边城》中有所谓的高潮,但作者处理起来也是从容节制,甚至有点客观的味道。串起一个个故事的则是那似淡实浓的乡土依恋与家国想象。

正如沈从文自己所言:“我生长于作品中所写到的那类小乡城,我的祖父,父亲,以及兄弟,全列身军籍;死去的莫不在职务上死去,不死的也必然的将在职务上终其一生。就我所接触的世界一面,来叙述他们的爱憎与哀乐,即或这枝笔如何笨拙,或尚不至于离题太远。因为他们是正直的,诚实的,生活有些方面极其伟大,有些方面又极其平凡,性情有些方面极其美丽,有些方面又极其琐碎,——我动手写他们时,为了使其更有人性,更近人情,自然便老老实实写下去。”⑧这段话的主要言说对象是其祖父、父亲、兄弟,但对于沈从文所有表现湘西美好人性的作品也一样适用。儿童的生活必然不能称之为伟大,多是些琐碎小事,但也正是这些小事构成了作者的故乡回忆,并在这回忆中体味故土人情的伟大处与纯然处。也是在这回忆中,沈从文构建着他心目中那健康、优美的家国梦想。汪曾祺说“小说是回忆”,是真得其师真传了。

沈从文对于儿童趣味的成功描写得益于他精微的感觉和细腻的笔触。他“能够把小孩的心理体贴入微,所以读的人更能寻出无限的趣味”⑨。《炉边》里写到六弟催问春秀粥做好没有那一段,作者几句对话就把小孩子的猴急心理表现得活灵活现,这是沈从文透析生活的凝练处。精微感觉的表现也要细腻笔触的配合,这方面沈从文同样没有让读者失望。在这同一篇小说里描写丁丁糖的一段写到颜色、大小、形状、味道、吃法……精致细微,又缤纷多样,叫小孩子怎能不馋?这种描写在沈从文的笔下几乎处处可见,但没有亲身观察过是很难办到的。

以上这些儿童题材作品中的另一个特色是环境的构造与气氛的烘托。这些作品中虽然不见那种大段大段的景物描写,但这正是它的长处所在。作者只用那寥寥数笔就画出一道风景,而这道风景又是与故事、人物相交融的,简约凝练、绘影传神,收到了以景衬人的艺术效果。人事景物、乡情民俗达到完美统一的《边城》是这方面的最突出代表。环境当然不仅只是风景,也可包括一些由人物、道具等各种元素组合成的一个个场面。沈从文在这方面一样做得游刃有余。《长河》里,全体家庭成员橘园劳动那个场景就活画出了夭夭天真活泼、机灵好动的童真趣味。

沈从文在写到儿童情趣时虽然有以上诸多特点优长,但也不是一点缺点也没有。最突出的一点就是文笔时显拖沓,这个缺点不仅存在于他儿童题材的作品中,而且是他早期创作的一个通病,如《往事》一篇用的就是一种流水账式的写法。早在20世纪30年代苏雪林就指出,沈从文有时“用字造句,虽然力求短峭简练,描写却依然繁冗拖沓。有时累累数百言还不能达出‘中心思想’。有似老妪谈家常,叨叨絮絮,说了半天,听者尚茫然不知其命意之所在……”⑩不过还好,沈从文是一个酷爱文学,且不断努力的作家,随着他的不断试验、探索,这个缺点到后来被克服了。

沈从文写童趣是与他的生活经历有关的。童年的沈从文就充满着儿童的天真与活力,他热爱自由,不喜拘束,对事事都好奇,常常是为了上山游玩或是下河泅泳而逃一整天的课,为此不惜付出被打、罚跪一类的代价。但“虽遭到家里、私塾两面的挨打罚跪,倒反因这惩罚滋长起抵抗情绪”⑪。他那么热爱着自然和生命,即使成年后回忆往事,仍然痴心不改,认为生活是最好的学习方式,它可以让人了解生命的意义。这一点最珍贵。赤子之心、原始自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保持的。即使在沈从文成长为一名作家的时候,他也仍能保持童心、意趣,并在文本中有出色的体现。另外,沈从文写儿童也与他刚到北京时的生活处境有关,那时他正处于人生的低谷,甚至连吃饭都成问题。所以他时常回忆起故乡,回忆起童年的生活,以此寻找一些安慰。通过作品写出他的乡愁,这也正暗合了鲁迅关于“乡土小说”的定义。

和沈从文一样有着一片赤子之心的中国现代文学名家是儿童文学的创作者冰心。但,沈从文小说中生成的童趣与一般儿童文学是有很大不同的,这种不同最鲜明的表现是在视角和叙述者所处的位置上。冰心多是站在儿童的对面或身旁,把儿童作为诉说对象,用娓娓道来的谈心语调来传达她“爱的哲学”。沈从文却是从时间长河的另一端回头向后看,看到的是他自己的童年,用的是一种回忆童年的视角。在以上所举的儿童题材作品中我们不难发现沈从文个人的影子,甚至有的完全可以对号入座,已经有了些作家“自叙传”的意思。他不是以儿童看儿童,而是以成年人的眼光看儿童。虽然有时候为了表现出童真趣味,作者有意走入儿童的内心世界。但,他真正的想法是从这些儿童身上提炼出湘西乡下纯美人性的原始来源(虽然沈从文创作的早期并无这种明确的美学理想),而这种“人性”在现代社会已经消失殆尽。所以,沈从文的“童话”也就总是带着淡淡的哀愁。是对过往的怀恋,也是对未来的薄祭……冰心也有那么点“淡淡的哀愁”,但她有时候显然是过了,读多了甚至让人产生腻味的感觉。沈从文则不然,他是懂得节制的。另外,与一般儿童文学作品的假想读者为儿童不一样,沈从文这些儿童题材作品的假想读者显然不是儿童,而只是一个成年的写作者对自己童年生活的回忆。比如,冰心之所以写幻想是因为“儿童最富于幻想,所以我们写东西要写出儿童心中美好的幻想来。只有这样,儿童们才喜欢看”⑫。沈从文写儿童的幻想是因为他本来就有幻想力,这是童年的沈从文成长为作家沈从文的必备条件之一。

沈从文对于现代文学最独特的贡献在于为我们提供了湘西边地世外桃源般的境界,童趣对于生成这种境界的价值是不可低估的,儿童的纯洁、天真、富于幻想也是作者心目中自然优美人性的重要组成部分。而且人类的童年时代最接近自然的本真,他们无忧无虑、内心纯净,比成年人更容易与自然融为一体。这样,沈从文关于儿童情趣的书写就有了某些哲学的意味,他的湘西系列作品中是有老庄哲学意蕴的。儿童的融于自然也是沈从文作品中道家“天人合一”“齐物”思想的具体体现。沈从文用以构建牧歌世界的作品大都写的是庸常的凡人俗事,这些人事像流水一样静静流淌,少有波澜。但沈从文是时常注意到文学创作中的趣味的,童趣的加入使作品有了活色,同样是一些点点滴滴的小事情,发生在儿童身上就给人带来了一丝新奇的体味。特别是当他看透了自然、人事的“常”与“变”,笔下的作品“便不免黯淡无光”,除了“景物的明朗”,也只有从“生长于这个环境中几个小儿女性情上的天真纯粹”中来“见出一点”希望了。⑬

仔细注意沈从文这些表现儿童趣味的作品,我们会发现其中大部分都发表于20世纪20年代中后期。写于1925年的有《夜渔》《玫瑰与九妹》《屠桌边》《腊八粥》,1926年有《往事》《炉边》《我的小学教育》,1927年有《猎野猪的故事》,另外还有一些本文没有提到的他的表现儿童趣味的作品也写于这个时期。1925年是无产阶级革命文学开始兴起的年份,正是从这个时候开始,中国文学染上了浓重的血的色彩。沈从文这些充满童趣的作品和其他作家的此类作品一起为那个黑暗沉重的年代带来了些许轻松和趣味,也为那个时代的文学增添了另一种审美向度。就文体上来说,这些充满童趣的作品以及所表现出的特点也被不少同时代乃至后代作家所承袭、发展。比如,后起的王西彦,以及沈从文的弟子汪曾祺等,在其创作中都留下了受沈从文影响的印记,这是沈从文作品价值和意义的又一体现。

① 米兰·昆德拉:《小说的艺术》,上海译文出版社2004年版,第118—119页。

② 何文焕:《历代诗话》,中华书局2004年版,第688页。

③ 王卫平:《关于中国现代文学史价值体系的思考》,《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14年第9期,第29页。

④ 袁行霈等:《中国文学史》,高等教育出版社2005年版,第172页。

⑤⑥⑦⑪ 凌宇:《沈从文传》,东方出版社2009年版,第319页,第361页,第364页,第38页。

⑧⑨⑬ 刘洪涛、杨瑞仁:《沈从文研究资料》,天津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39页,第163—164页,第59页。

⑩ 夏志清:《中国现代小说史》,复旦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139页。

⑫ 范伯群:《冰心研究资料》,北京出版社1984年版,第189页。

作 者:陈广通,辽宁师范大学文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现当代文学。

编 辑:杜碧媛 E-mail:dubiyuan@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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