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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方政府合作能否推动产业转移*
——来自广东的经验

2015-07-18杨本建

中山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5年1期
关键词:园区政府经济

杨本建,王 珺

地方政府合作能否推动产业转移*
——来自广东的经验

杨本建,王 珺

近年来地区经济合作成为区域经济发展中的重要现象,研究在分权体制与产业转移共同作用下地方经济合作的行为与绩效。认为:随着地区经济结构的差异增大和大量企业跨地区投资,合作推进产业转移有利于各方的经济增长;发达地区或大城市与落后地区的地方政府会由竞争转向合作。发达地区或大城市的结构调整压力是促使政府行为转变的重要因素。在此基础上,就地方政府合作推进产业转移提出了三个理论假说:首先,这种合作政策有效地推进了地区间的产业转移;其次,由于合作的目的是各自谋求经济增长,合作的政策更能影响大企业的迁移;最后,合作的做法是构建成本洼地,更能诱使企业采用部分迁移而非整体迁移的方式进行转移。运用广东产业转移的调查数据,这三个假说得到了验证。

经济结构差异;企业跨地区投资;地方政府合作;产业转移

一、引 言

随着企业经济活动的跨地区转移,地方政府之间诸如发达地区与欠发达地区的政府之间对口帮扶、共建园区等经济合作现象日益增加①如江苏省内的苏南与苏北地区的政府合作推动产业向苏北转移;广东省内珠三角与粤东粤西粤北地区的政府合作,推动产业向粤东粤西粤北转移;保定与京津地区合作共建34个产业转移园,积极推动京津地区产业转移等。。与过往的地区经济合作相比,这一轮地区经济合作的一个重要特征是发达地区地方政府、特别是大城市政府扮演了更积极的角色②北京和天津两市2014年的政府工作报告都不约而同地把深入推进区域合作发展作为政府工作的重要任务。,这种变化加速了地方政府之间的实质性合作进程。

本文研究在分权竞争体制与产业转移共同作用下的地方经济合作行为与绩效。改革开放以来,地方分权竞争体制作为我国经济转轨进程中的一个基本特征,在促进经济快速增长的同时,也带来了地方市场保护。为此,中央政府出台了多项规定,以限制地方封锁,促进地方合作①国务院早在1980年就出台了《关于推动经济联合的暂行规定》,随后,华北经济技术协作区、上海经济区、东北经济区相继成立。在1984年的《中共中央关于经济体制改革决定》中明确指出了“对外要开放,国内各地区之间更要相互开放,以促进横向经济联合和要素合理流动”,在中央与地方共同推动下,区域经济合作区已经达到了100多个。党的十四大以来,随着各地加大招商引资力度而引起的地方竞争的加剧,中央更多次强调了促进地区合理交换与联合协作的指导意见。2001年颁布了《国务院关于禁止在市场经济活动中实行地区封锁的规定》等。。在中央政府的要求下,虽然地方经济合作区的数量日益增加,但鉴于分权体制对地方分割的激励性更大,到21世纪初,地方经济合作的实质性进展不大,甚至一些经济合作组织名存实亡(张可云,2003)。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大规模产业转移并未发生”(陈建军,2002;陈计旺,2007;陈秀山和徐瑛,2008;赵伟和张萃,2009)。近年来,随着国内要素成本的变化和国际市场缓慢复苏中不确定性增大,一些发达地区和大城市产业的跨地区转移日益增加。在这种情况下,地方的经济合作也再度兴起,这集中表现在地方之间共建产业转移园区上。这就提出了以下的问题:新一轮的地区经济合作机制是如何发生的?它能否避免过往经济合作名存实亡的宿命?

我们的观点是,新一轮地方经济合作是从发达地区或大城市政府行为转变开始的。一方面在现阶段的中国地区经济不平衡发展过程中,发达地区或大城市既是经济活动的主要聚集区,也是传统产业的率先转出地。另一方面分权竞争体制是推动这些地区加速产业转移的基本动力。在空间一定的条件下,当许多低效率的产业活动转移不出去,占据了大部分空间时,这些地区就无法腾出空间用于高效率的经济活动,进而影响到它们的经济增长。如果完全依靠市场机制,一部分企业会在地区之间要素差价的激励下重新选择生产区位。但是,受到搜寻成本与不确定因素的制约,这类企业经济活动的转移是缓慢、随机的。这种缓慢、随机的自发转移可能会在短期内影响发达地区或大城市的经济增长。在分权竞争的体制下,为了保持经济的持续增长,这些地区的地方政府有动力通过地区合作以创造企业在自愿基础上进行大量转移的环境,这既可以帮助企业降低转移过程中的搜寻成本,加速转移,也可以加速土地资源的再配置,从而释放经济增长的空间。因此,在地区经济关系中,发达地区或大城市政府会率先从竞争转向合作。我们认为,这是新一轮地区经济合作不同于以往的关键。另一方面,积极承接转出的产业意味着获得额外的经济资源,在分权竞争的体制下,欠发达地区的地方政府会对发达地区的这种经济合作动机做出积极响应。因此,两地政府合作共建园区来推动产业跨地区转移是这一轮地区经济合作的主要表现形式。

在对地方政府合作推进产业转移动机阐述的基础上,本文就合作的效果进行了分析和验证。为此,本文提出三个理论假说:首先,发达地区或大城市与周边地区之间的共建园区对推动产业转移是有效的,合作的产业转移政策显著地影响了企业的转移。这是因为,在产业由集聚走向分散的阶段,地方政府的行为由竞争转向合作是顺应市场条件变化的结果。因此,合作的转移政策在某种程度上与企业的迁移意愿是一致的。通过这个假说,我们可以区分共建园区与以往地方政府各自独建园区之间的差异。其次,相对于小企业来说,共建园区的政策偏好对大企业提供优惠。这是由地方政府的经济增长偏好决定的,从这个角度来说合作是分权体制下地方政府各自谋求经济增长的手段而不是目的。最后,相对于没有进入园区的企业来说,进入共建园区的企业主要是以产业链的部分生产环节迁移为主。这是因为政府合作的方式可以显著地影响企业生产成本,但很难影响企业的战略。这个假说可以解释共建园区背后的发达地区或大城市与周边地区之间经济功能分工的进展,这是地区经济合作能否深化的基础。运用广东产业转移的微观调查数据,本文对上述三个理论假说进行了实证检验。实证结果很好地验证了上述假说。

本文以下的结构安排如下:第二部分是文献评述和理论假说,第三部分是计量模型、数据和变量设定,第四部分是回归结果和讨论,第五部分是结论和政策含义。

二、文献评述和理论假说

一直以来,分权体制下地方政府的竞争而非合作,被看作是中国经济转轨过程中的一个基本特征(Qian and Xu,1993;Montinola et al.,1995;Jin et al.,2005;王永钦等,2007)。在现有研究中国分权的模型中,财政激励和晋升激励是决定地方政府行为逻辑的两个基本因素。围绕前者展开研究的文献被称为维护市场的财政联邦主义(Qian and Weingast,1996;Qian and Roland,1998);围绕后者展开研究的文献被称为晋升锦标赛理论(周黎安,2004;2007)。虽然二者在解释地方政府在中国经济长期增长中的作用机理不同,但它们都认为,在辖区经济增长与财政收益或官员的晋升概率挂钩的条件下,由于推动经济增长的要素和资源是稀缺的,分权条件下地方政府之间会在经济增长资源方面展开竞争:一方面地方政府通过补贴、税收优惠、提供廉价土地、提升基础设施水平等来竞争流动的资本;另一方面由于区域经济增长具有正外溢效应,它们还会通过市场分割、地方保护等不合作行为来谋求本地利益的最大化(Xu,2011)。因此,地方政府竞争是各自谋求辖区经济增长的必然结果。

在上述两种理论中,竞争作为地方政府谋求经济增长的均衡策略之所以成立,是基于两个基本假设前提:地区之间经济结构的同质性和企业投资区位的单一性(Weingast,1995;Qian and Weingast,1996; Maskin,Qian and Xu,2000;周黎安,2004;Xu,2011)。只有经济结构相似,地区之间才能在同一层次上展开竞争;只有企业投资区位高度单一,企业进入任何一个地区投资对于其他地区来说都意味着损失,地方政府才会对这些企业展开竞争①如果企业投资是多个区位或者跨地区的,那么多个地方政府都可以从一家企业中同时获益,它们之间的竞争就不会那么激烈。。应该说上述两个假定与21世纪前的中国经济是大致相符的。但是,随着近年来经济活动在空间集聚的加速,这两个假设前提已经发生了重要变化:一方面,伴随着三十多年的经济高速增长,经济活动不断向东部沿海和大城市集聚,在空间上形成了中心—外围的分布格局。这种格局在促使地区间产业结构的差异增大,使得发达地区或大城市技术水平远高于其他地区的同时(Fujita and Hu,2001;文玫,2004;范剑勇,2006;路江涌等,2006;许政等,2010)②在标准的中心—外围模型(Krugman,1991)中,经济一体化的增强带来了经济活动的集聚,中心区与外围区的产业结构差异也会增大,中心区成为制造业中心,而外围区的制造业减少,农业部门的比重上升。,也导致了地区之间不可流动要素(如土地)价格的差异增大(王珺,2010;高波等,2012;王家庭等,2012)③如果经济活动在一定的空间范围集聚,土地价格上升是必然趋势,并且会对集聚产生重要影响(Combes et al.,2012)。在传统的城市经济学模型中,土地价格将会决定经济活动的空间分布,而土地价格本身则取决于竞租的主体(Alonso,1964)。。这种日益扩大的差异使政府之间失去了平等竞争的基础。另一方面,进入21世纪企业的跨地区投资也日益增加(冯兴元等,2013)④王珺(1999)观察到随着市场化的推进,在90年代中后期,诸如海尔等大型企业开始进行跨地区投资,但这种跨地区投资并不是在地区间要素和资源相对价格发生变化时发生的,因此也是少数,它并不能改变地方政府行为。只有当企业跨地区投资大规模发生,地区间要素和资源相对价格发生变化时,地方政府为了谋求经济增长,会由竞争转向合作。本文的研究正是基于后者。。这种跨地区投资主要来自两方面力量的推动:一是不断成长壮大的企业把跨地区投资作为规模扩张的一种重要形式(魏后凯等,2010);二是当集聚在发达地区或大城市的部分企业承受的成本超过其获得的收益时,为规避集聚区的高成本,它们会进行跨地区迁移,这种跨地区投资和迁移表现为地区间的产业转移(krugman,1991;1998)。由于不同的产业承受的拥挤和获得的外部性差异不同,首先转移的是那些获得外部经济性小、承受拥挤成本高的劳动密集型产业或生产环节。因为高度标准化,它们集聚的动力主要来自于产业内而非产业间的外部性;同时由于占地面积大,它们不能承受发达地区或大城市的高地价。为了规避高成本和寻求产业内外部性,这些产业或生产环节会从发达地区或大城市迁移到那些地价低并且行业专业化程度较高的外围区(Henderson,1988;世界银行,2009)。那些占地面积少、不确定性大、与消费者直接相关的部门则会留在发达地区或大城市,因为它们集聚的动力主要来自于产业间的外部性(Jacbos,1969;Duranton and Puga,2001;2005;世界银行,2009)。新近的实证文献表明,中国一些发达地区和大城市产业集聚水平已到临界点,产业转移趋势不断增强。珠三角地区的大多数港资企业正在重新选址(刘力、张健,2008),浙江的民营企业转移现象陆续增多(徐海彪,2004)。阮和张(Ruan&Zhang,2010)采用1998—2008年中国工业产业数据分析发现,省际之间的产业转移也正在发生。曲玥等(2013)运用中国制造业规模以上企业数据,从县域经济层面观察发现,2004年以后沿海的劳动密集型产业出现了向内陆地区转移的趋势。这表明,企业的跨地区投资也是对环境变化的一种反应。这种反应主要是以发达地区或大城市的产业转移为起点的。

在分权竞争体制下,发达地区或大城市的产业转移对这些地区“管理者”的政府行为产生了重要的影响。这是由分权体制下的地方政府和官员的财政激励和晋升激励决定的。一方面,当发达地区和大城市拥挤成本显著上升,以至于影响这些地区经济的潜在增长时,这些地区政府就会为保持经济增长而介入企业转移过程。这是因为,如果这些地区一些低效率经济活动不能在较短的时期内转移出去,那么它们的土地空间就会长期而持续地被这些低效率经济活动所占据,不能将其有效地配置给高效率的经济活动,从而制约经济增长。虽然在发达地区和大城市地价日益上涨的情况下,没有政府政策的引导,一部分企业也会在地区之间要素差价的激励下陆续地向外转移,但是,由于现阶段中国市场机制不健全,存在各种政策扭曲,并且企业自发迁移需要为寻找区位、劳动力和管理人员等支付成本,这种转移是随机、缓慢的。显然,这与分权竞争体制下这些地区政府追求本地增长与收益最大化的动机不相适应。因此,这些地区地方政府会因为感受拥挤带来产业结构升级的压力而积极介入企业转移过程中,试图有序、快速地推动企业转移。如果没有分权竞争体制,发达地区或大城市政府促进本地低效率经济活动向外转移的动机也不会如此强烈。另一方面,随着人力资本含量高的人才聚集与技术能力的积累,发达地区或大城市的技术水平与周边地区形成了较大差距,这使发达地区或大城市与其他地区之间的地方政府不在同一层次上对外来资本进行竞争(林重庚、斯宾塞,2011)。发达地区或大城市希望引进更为接近国际技术前沿的产业和技术,而欠发达地区则把引进发达地区或大城市的产业作为一个重要内容。这种梯度式产业发展格局为发达地区或大城市政府调整与其他地区的经济关系提供了可能。

虽然发达地区或大城市有调整与其他地区关系的动机和可能,但这种合作能否实现还要看双方的合作收益。假设对两地政府都有两种可选策略:合作与不合作。对于发达地区或大城市政府来说,由于合作是建立在两地税收分成基础上,如果它不与欠发达地区政府合作,单方面通过政策把企业转移出去,那么它会面临转出企业所创造的产值和税收损失。如果它们选择与欠发达地区地方政府合作,把产业转移到指定地区,那么,这不仅可以根据分成分享税收,同时还可以加速企业的转移速度与数量。因此,合作是发达地区或大城市政府的占优策略。同样,对于欠发达地区政府来说,如果不与发达地区或大城市政府合作,而是单方面地采取招商引资的办法来承接转出的产业,这样会增加招商引资的难度,招到企业的不确定性也会大大增加。如果它们与转出地政府合作共建产业园区,把转出的企业转入指定区域,则可以在短期内承接输出地转出的大量企业,从而减少了单方面招商引资的难度和不确定性,同时企业大规模地进入可以在短期内增加产值和创造税收。因此,合作也是欠发达地区地方政府的占优策略。

上文阐述了现阶段地方政府为什么会选择合作。但是,合作是否有效,取决于这种合作作为一种政策是否能有效地影响企业迁移的成本和收益。从上文分析可知,地方政府,特别是发达地区或大城市地方政府之所以由竞争转向合作,是因为产业由集聚走向分散,企业跨地区投资增加。正是因为大量的企业存在转移意愿但短期内转不出去,地方政府为了保持本地经济增长而采取合作办法来积极推动这些企业转移。因此,我们可以认为,合作的产业转移政策与部分企业的迁移意愿是一致的。从这个角度来说,合作的产业转移政策能够有效地影响企业转移。另外,从目前实践来看,地方政府合作共建产业转移园,是通过产业转移园来实现两地政府的政策协调并以此为依托在基础设施建设、招商引资政策,诸如土地使用、补贴、奖励等方面来进行合作(赵祥、郭惠武,2011)。现有的理论和实证的文献都充分说明,公共服务水平、土地供给、基础设施和补贴都会影响企业的选址(Martin and Rogers,1995;Holl,2004,Devereux et al.,2007;Puga,2008)。因此,我们提出:

假说1:政府合作的产业转移政策是有效的,因为它能对企业迁移行为产生影响。

按照我们的理论框架,政府合作的产业转移政策能有效地影响企业迁移,我们进一步要问,这种政策对不同类型的企业迁移影响是否存在显著差异?运用同一样本数据,杨本建和毛艳华(2014)发现,合作的产业转移政策更能影响大企业的迁移,但他们并没有对这一现象进行解释。本文在地方政府由竞争转向合作的理论框架下,从转出地和转入地地方政府动机的角度,提出两地政府更偏好大企业的理论假说。现有的文献已经表明,分权体制下的地方政府更偏好于对大企业提供优惠来谋求经济增长(Biglaser and Mezzetti,1997)。既然谋求经济增长是地方政府合作的目的,那么我们有理由相信这种大企业偏好在政府合作中也会存在。从转出地的地方政府来说,它希望同一行业内所有的企业都转入指定园区,这使它能够分享转出产业的部分税收,但由于中小企业众多,它们对转入地的产业环境要求各异,且一家中小企业是否转入取决于其他企业是否转入,这就存在一个集体行动问题。转出地政府要把所有的企业转到指定地区会面临很高的协调成本;如果对大企业提供优惠,那么既可以尽可能地获得转出企业的产值和税收,又可以大大降低协调成本。对于转入地地方政府来说,转入小企业不能在短期内增加地方政府的业绩,只有转入的是大企业,才能在短期内对转入地的经济增长有正效应。因此,转入地政府也更愿意吸引大企业转入。因此,我们提出:

假说2:相对于小企业,政府合作的产业转移政策更偏好于对大企业提供优惠,从而更能对大企业的迁移产生影响。

如果政府合作的产业转移政策能够有效地影响企业的迁移,那么,在合作政策的影响下,这些企业会以什么方式进行迁移?区域经济理论已经说明,企业迁移方式的差异主要是由其迁移的目的决定。通常来说,出于节约成本的考虑,企业往往会采取功能分离的形式,把生产功能迁入到外围区,以获取当地廉价的劳动力和土地(Duranton and Puga,2005);出于整个企业发展战略的考虑,企业会把整个企业都迁移到外围区(Brouwer et al.,2004)①整体迁移是指把一个已经建成企业从一个地方迁移到另一个地方;部分迁移是指在不关闭和搬迁已经存在的企业的条件下,在另一个地方建立新的企业和机构,并且新的企业和机构与已经存在的企业存在某种联系(Brouwer et al.,2004)。。前文提到,转出地拥挤成本上升是导致企业转移和政府行为变化的重要因素,而共建产业转移园是实现政府之间的政策协调和基础设施建设、土地使用以及补贴方面进行合作的平台。这些合作方式可以为企业迁移提供一个成本洼地,但很难对当地的市场规模和人力资本水平产生直接影响,从而影响企业战略。因此,我们提出:

假说3:相对于整体迁移的方式,政府合作的产业转移政策更能使企业采取部分迁移的方式进行迁移。

三、计量模型、数据和变量

(一)广东的产业转移政策

进入21世纪,为了应对珠三角地区产业转型升级的压力,加快粤东粤西粤北地区的发展,广东省政府于2005年出台了《关于我省山区及东西两翼与珠江三角洲联手推进产业转移的意见》,构建了发达地区与欠发达地区合作推进产业转移的模式。这种合作模式的具体做法是:以地级市为单位,粤东粤西粤北的各地级市政府与珠三角地方政府之间通过“两两合作”的形式,在落后地区共同建立产业园区来推动产业转移;转入地方负责提供工业园区的建设用地,转出地方负责园区的规划、投资、开发和招商引资等工作;双方议定,通过地价优惠、税收减免、补贴等方式引导珠三角合作地级市的劳动密集型企业向指定园区转移,并按约定比例分享园区内企业缴纳的流转税和所得税中的地方留成部分①见赵祥、郭惠武:《产业扩散过程中地方政府合作的博弈分析——以广东省产业转移园建设为例》,2011年工作论文。。随后,广东省有关部门相继出台了《广东省产业转移工业园认定办法》、《关于支持产业转移工业园用地若干意见》、《广东省产业转移工业园外部基础设施省财政补助资金使用管理办法》等一系列配套文件来推动产业转移。2008年以来,广东省先后又出台了《关于推进产业转移和劳动力转移的决定》等7个文件,加大了对“双转移”的财政支持。2010年11月,广东省政府出台了《关于进一步推进产业转移工作的若干意见》,加大对产业转移园区的招商引资、基础设施建设、用地等方面的支持力度。2013年《中共广东省委广东省人民政府关于进一步促进粤东西北地区振兴发展的决定》规定,省财政在2013—2017年间共投入资金135亿元,对产业转移园进行分类扶持。

在省政府的指导下,各个地方政府之间建立了相应的合作制度。珠三角地区6市与对口帮扶的粤东粤西粤北地区8市已经建立了园区协调联席会议、园区管理机构、投资开发公司三层架构。在这些架构下,双方就共建资金投入方式、开发建设和运营管理进行协商②《2013年全省经济和信息化发展情况及2014年主要工作计划》,广东经济和信息化委员会网站,2014年3月18日,http://www.gdei.gov.cn。在两地政府的共同协商下,各合作园区出台了相应的优惠政策,吸引企业向指定园区转移。如广州(梅州)产业转移园对转入园区的企业实行财政补贴,规定当年应征且入库税金总额在50万元(人民币)以上(含50万元),200万元以下(不含200万元)的,市财政安排给企业必要数额的专向性扶持资金;当年应征且入库税金总额200万元以上(含200万元)的,市财政安排给企业特别数额的专向性扶持资金③《关于印发广州(梅州)产业转移工业园鼓励外来投资优惠办法的通知》,2013年12月31日,梅州市人民政府网。;深圳(汕尾)产业转移园则除了对转入园区的企业给予水、电、用地等优惠以外,还对符合规定的企业给予财政奖励和融资支持,如企业投产第一年度在缴纳增值税和企业所得税(地方所得部分)在50万元(含50万元)以上、200万元以下的,按其缴纳增值税和企业所得税20%给予奖励;企业投产第一年度在市缴纳增值税和企业所得税200万元(含200万元)以上、500万元以下的,按30%给予奖励④《深圳市产业转移工业园招商引资主要优惠政策》,《深圳特区报》,2011—10—13。等。

截止2013年11月,已经通过广东省政府批准认定的产业转移园区达到36个,每一个欠发达地区地级市至少有一个;36个产业转移工业园累计入园项目3851个,总投资额11529.4亿元。2013全年全省产业转移园实现工业产值4942.87亿元,实现规模以上工业增加值1091.09亿元,占粤东粤西粤北工业增加值的22%,实现就业69.02万人⑤《粤东西北工业增加值逾1/5来自省产业园》,2014年2月24日,南方日报网络版。。产业转移园已经成为广东重要的经济增长引擎。

(二)模型设定

与杨本建和毛艳华(2014)的研究相同,我们采用Probit模型来验证上述假说,用yijkt表示产业j的企业i在t时期是否选择进入政府合作共建的产业转移园k。假定企业是风险中性的,定义yijkt为:

πijkt为产业j的企业i在t时期进入政府合作共建的产业转移园k的期望净收益,πijnt为产业j的企业i在t时期进入不是政府合作共建的产业转移园n的期望净收益。πijkt=zktβ1+hijktβ1+eijkt,zkt表示区域和行业特征变量,hijkt表示企业自身的特征变量,eijkt表示随机扰动项。企业i在t时期选择进入政府合作共建的产业转移园概率为:prob(πijkt>πijnt),用Probit模型来表示,则为:

由于企业i选择是基于该地区上一期的经济特征和企业自身的因素,则t时期企业i选择进入政府指定园区的概率为:

(三)研究样本

本文样本数据来自广东省经济信息委员会2011年对广东35个合作共建产业转移园的调查。我们通过企业的转入地与转出地匹配,得到企业是否进入政府合作共建园区的数据。剔除了没有转入地的样本,有明确转入地,且转出地为珠三角地区的样本企业共457家。从转出地来看,如表1所示,转出最多的是深圳市,共转出企业133家,其次是广州市(111家)、佛山市(100家)、东莞市(53家)、中山市(49家)和珠海市(11家);从转入地来看,转入企业最多的前3个地级市分别是肇庆市(108家)、阳江市(77家)、韶关市(72家)。

表1 企业转出地和转入地

如表2所示,从转移方式来看,整体迁移的企业为196家,占总样本数的43%,部分迁移的(扩大规模及其他方式搬迁)为261家,占总样本数的57%;从转移目的地看,转入合作共建园区的177家,占企业总样本数的39%,没有转入合作共建园区的280家,占61%。从中可以看出,在政策的影响下,有大约40%的企业转入政府合作共建的园区。这说明政府合作的产业转移政策是有效的,因为它能够有效地影响企业的迁移,这就验证了我们提出的理论假说1。

表2 企业的迁移方式和占比

(四)变量设定

本文的因变量设定为从珠三角转出的457家企业是否转入到合作共建的产业转移园,如果企业转入则设定为1,如果没有转入则设定为0。根据模型设定,企业是否转入政府合作共建园区受到企业自身因素和区域因素的影响,具体变量的定义、测量方法和数据来源见表3。根据前面的理论假说,我们主要关注的是企业的迁移方式(comp)和企业规模(invest)两个变量与企业转入政府合作共建产业转移园的关系。

表3 各变量的定义、测量方法和数据来源

(五)初步统计分析

各变量的统计性描述如表4所示。我们发现,进入政府合作共建园区企业规模均值为3.9991,不进入的企业规模均值为3.7855;不进入政府合作共建园区企业有49.29%的企业采取整体迁移的方式,而进入合作共建园区的企业这一比重为32.77%。前者都大于后者。企业进入合作共建园区的市场规模均值为0.4347,专业化水平为1.5430,离中心城市的距离为2.3545;而企业进入不是合作共建园区所面临的市场规模均值为0.3845,专业化水平为1.1735,离中心城市的距离为2.2909。前者大于后者。其他变量并无显著差异。

表4 变量的统计性描述

四、回归结果和讨论

(一)基本回归结果

与杨本建和毛艳华(2014)不同的是,在本文我们把企业的迁移方式(comp)作为一个重要的解释变量加以考虑。同时,我们把企业的土地面积作为企业规模的一个替代变量来做稳健性分析。基本的回归结果如表5所示,在方程(1)中,我们只考虑了企业层面的因素。方程(2)在方程(1)的基础上考虑了行业专业化水平和地区多样化水平因素。方程(3)在方程(2)的基础上考虑到市场规模、工资水平、开放程度、经济发展阶段等区域因素。方程(4)在方程(3)的基础上考虑到距离因素。

表5 基本回归结果

结果显示,invest的系数为正,即企业规模越大,进入合作园区的概率也越大。这说明,在迁移的过程中,规模越大的企业受政府合作产业转移政策的影响也越大。说明合作的地方政府更偏好于大企业进入共建的产业转移园。这一结果验证了本文提出的理论假说2。

comp的系数显著为负,即如果企业采用部分迁移的方式,其进入合作共建产业转移园的概率会增加。这说明,相对于采用整体迁移的方式,政府合作的产业转移政策使企业更愿意采取部分迁移的方式进入合作园区。这一结果验证了我们提出的理论假说3。说明合作的产业转移政策更多的是为企业迁移构建“成本洼地”,很难影响企业战略。

msize的系数显著为正,即转入地市场规模越大,企业进入政府合作共建园区的概率越大。这说明市场规模是企业选址考虑的重要因素。

LQ系数显著为正,说明转入地企业所在行业的专业化水平越高,政府合作的产业转移政策越有效。这说明,产业内部企业之间的上下游关联会显著地影响企业选址。

wage的系数显著为正,说明劳动力成本会显著地影响政府产业转移政策的效果,在工资水平越低的地区,政府合作的产业转移政策效果越好。

Distance2的系数显著为正,说明距离中心城市越远,政府合作的产业转移政策就越有效。离大市场越远的地区,市场越小,基础设施不健全,政府的优惠政策对企业的吸引力更大,企业就越愿意进入合作共建的园区。

open的系数显著为负,说明转出地的地方政府与开放度越高的转入地政府合作建立园区,其效果越差。这说明,地区的开放程度越高,企业受到外来竞争的压力越大,从而企业越不愿意进入。

其他控制变量,如所有权结构(ownship)、多样化水平(HHI)、经济发展阶段(stage)、人力资本水平(humancap)和到本市政府所在地的距离(Distance1)的影响都不显著。

(二)内生性问题

在基本的回归结果中,不仅企业规模具有内生性,而且本地所属行业的专业化水平、市场规模等变量都具有内生性。一方面,大规模的企业会选择进入合作的产业转移园区,另一方面,进入合作园区的企业也可能扩大规模。同样地,企业选择进入合作园区需要考虑当地所属行业的专业化水平、市场规模,企业进入后又会对行业专业化水平、市场规模产生影响。由于我们得到的数据是2011年的截面数据,无法知道企业进入园区的具体时间,因此很难区分企业规模、行业专业化水平和市场规模与企业进入之间的因果关系。杨本建和毛艳华(2014)用倾向得分匹配法来控制企业规模的内生性偏误,但这一方法并不能控制行业专业化水平、市场规模等双向因果效应。为此,我们选用那些已经进入但尚未建成的企业样本来做回归分析。之所以选择已经进入但尚未建成的企业样本,主要基于两点考虑:一是这些企业已经进入某一园区,但还处于建设阶段,不大可能追加投资,因此其投资规模是外生的;二是我们的行业专业化指标和市场规模都是用企业产值计算的,这些已经进入尚未建成的企业,还没有产出,不会对本地的专业化水平和市场规模产生影响,因而可以很好地识别企业进入与所属行业专业化水平和市场规模之间的因果关系。

我们在回归方程中考虑到了已经进入且建成的企业数(Est_firm)对未建成企业选址的影响。回归结果如表6所示。企业规模的系数显著为正,企业迁移方式的系数显著为负。当地的工资水平、企业所有权结构系数显著为负,市场规模、专业化水平、当地的人力资本水平和离中心城市距离的系数显著为正,其他控制变量则不显著。结果表明,控制了双向因果带来的估计偏误后,在迁移过程中,规模越大的企业,越容易受到政府合作产业转移政策影响;越是采取部分迁移方式的企业,越容易受政府产业转移政策影响的因果关系依然存在。本文提出的假说2和假说3得到了验证。

表6 未建成企业回归结果

(三)稳健性分析

我们采用两种办法来检验上文估计结果的稳健性。第一种是子样本估计,我们去掉了企业数小于10的行业,用剩下的子样本来进行Probit回归,观察得到的结果与全样本估计结果是否一致。第二种是替代变量估计。我们用企业的用地面积作为企业规模的替代变量,并在此基础上进行Probit回归,观察得到的结果与基本估计结果是否一致。

1.子样本回归结果

我们去掉了转移企业数少于10的行业来进行回归分析。各方程的变量选取与表5的各方程相对应。结果如表7所示。企业规模的系数显著为正,企业迁移方式的系数显著为负,专业化水平、市场规模和离中心城市距离的系数都显著为正,工资水平、对外开放程度的系数显著为负。其他控制变量,如多样化水平、发展阶段、人力资本水平和到本地市的距离以及企业所有权结构的影响不显著。子样本的回归结果并没有改变企业投资规模和企业迁移方式的影响方向和显著性,本文提出的假说2和假说3仍然得到了验证。

表7 子样本回归结果

2.替代变量回归

我们认为,在中国现行的土地制度下,企业的用地面积并不是市场配置的结果,而是政府配置的结果,企业很难根据自身的发展需求灵活调整自己的用地面积。因此,可以认为相对于投资规模,企业用地面积在一定时期内是外生的。但是,用地面积与企业投资规模之间有着很强的相关性(如图1所示)。所以,我们用企业用地面积的对数(land)作为企业规模的替代变量来进一步检验上述回归结果的稳健性。

图1 企业规模与企业用地之间的散点图

结果如表8所示。企业规模的系数显著为正,企业迁移方式的系数显著为负,专业化水平、市场规模、离中心城市距离的系数都显著为正,工资水平、对外开放程度的系数显著为负。其他控制变量,如多样化水平、发展阶段、人力资本水平和到本地市的距离以及企业所有权结构的影响不显著。这一结果与基本的回归结果并无显著差异。这说明,在迁移过程中规模大的企业更容易受政府合作产业转移政策的影响,在合作政策的作用下,企业更愿意采取部分迁移的方式进行跨地区转移的结果是稳健的,再次验证了前文提出的假说2和假说3。

表8 替代变量回归结果

注:系数下方括号内为z值;*p<0.1,**p<0.05,***p<0.01。

五、结论和政策涵义

近年来,地方政府之间的经济合作再度兴起,成为区域经济发展中的重要现象。本文分析分权体制与产业转移共同作用下的地方经济合作机制与绩效。与以往经济合作不同的是:这一轮经济合作是在分权体制下地方政府竞争的两个前提假设(一是地区经济结构相似,二是企业跨地区投资的现象很少)都发生重大变化的背景下发生的。本文认为,在分权的体制下,随着地区之间的经济结构差异增大和企业跨地区投资的大量出现,地方政府之间会由竞争转向合作,而发达地区或大城市的结构调整压力是促使地方政府积极寻求合作来推动产业跨地区转移的基本动因。合作推进产业转移作为实现经济增长的手段,是地方政府理性选择的结果。本文在分析地方政府由竞争走向合作机理的基础上,就政府合作产业转移政策的效果提出了三个理论假说,并采用广东产业转移的调查数据,对这三个假说进行了验证。本文得出三个结论:(1)这种政府合作的产业转移政策是有效的,它有力地推进了地区间的产业转移; (2)这种政策对大企业的迁移产生了显著影响,而对小企业影响有限;(3)在这种政策的作用下,企业更愿意采取转移部分环节、建分厂的方式迁移。

本文的结论意味着,政府的经济合作确实对企业的迁移产生了重要影响,但这种影响对于不同规模的企业存在差异,相对于众多的小企业,大企业更容易受合作政策的影响。这在政策上意味着,大、小企业的空间选址存在显著差异,这种差异是合作的政策导致的,在某种程度上它会损害企业之间的集聚效应,降低转入地的经济效率。另外,由于政府合作的产业转移政策使得企业更愿意采取扩大规模、转移生产环节等方式迁移,这种政策在某种程度上加速了企业内部各环节在空间上的分离,从而对企业成长产生正向影响;同时这种转移方式形塑了两地之间经济关系,转出地与转入地之间更容易形成一种功能分工而非产业分工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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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许玉兰;责任校对:许玉兰,杨海文】

F424.1/F427

A

1000_9639(2015)01_0193_16

2014—09—30

国家自然科学基金“转型时期中国城市效率与产业结构调整研究”(71273284);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青年基金“产业转移‘群分’效应与区域协调发展研究”(13YJC790175);中山大学“985”三期工程研究项目

杨本建,暨南大学经济学院讲师(广州510632);

王 珺,广东省社会科学院(广州510610)、中山大学岭南学院教授(广州5102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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