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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如泰山

2015-07-18文//曾

星火 2015年5期
关键词:张建国副县长县长

文//曾 瓶

1

县长张建国打来电话的时候,桑原紧皱浓眉,正在办公室和安监局副局长王一华研究一个加强汛期安全的通知。

按说,这个稿子没有多少研究头。去年,前年,更早,这个时候,县委、县政府都会以两家办公室名义,制发一个通知,强调做好汛期安全工作的重要性、紧迫性。把去前年的文件拿出来,年月日换一换,就成了。按程序送签,没有哪个领导会不签字,并且还不会拖延时日,安全生产重如泰山嘛!用得着桑副县长如此郑重其事?

说这话的不是别人,是安监局局长马可。

桑原不这样认为,他肩上扛着特殊使命。红源县今年必须摘掉安全生产“黑帽子”,“黑帽子”并非桑副县长想戴,是省政府硬戴上去的。要不然,县政府主要领导、分管领导得向省政府作检查,视情况,责令引咎辞职,省政府文件如此规定。

省政府文件没有落实的不少,县长张建国给桑原谈分工时,看他天塌地陷的样子,就如此安慰桑副县长。

万一省政府的文件就从桑副县长开始落实呢?桑原如此回答张建国县长。

红源县有红源河段一百二十余公里,往来船只数百上千,安全压力十分繁重。桑原的意见,此文件要么不发,要发就得拿出硬通货。

马可不以为然,说,硬通货好啊!县委、县政府下个文件,把红源河上船只通通停航,不就得了?

哪是说停就停,涉及多少利益?单单县上税收,就会减少多少?红源县大搞临河发展战略,大凡提到战略高度,就是不得了的大事,按县委马书记的讲话,就是集全县之力,集全县之智,集全县之财,作好临河大发展这篇大文章。谁和临河大发展过不去,就是和县委过不去,县委就和他过不去。红源县临河产业税收几占全县一半,船一停,哪来税收?这不是和马书记、张县长过不去吗?

马可是发牢骚。

说严重点,该同志对县委、县政府有意见。马可如此说话,说明他确实不想干安监局长了。马可年龄四十,已在安监局长岗位干了一届。原以为,这次换届,会交流到其他部门。马可渴望交流,愿望十分强烈,哪晓得竟是原地不动。有怨气有牢骚可以理解。桑原要他到办公室研究这个稿子,他说市局有会,得亲自去,来不了,派了副局长王一华过来。桑原没有过问马可是否真到市局开会,毕竟没有公开说不来,理由也还过得去,派了副局长来。

桑原没有表露半点不快。

换届,桑原由市委政研室副主任平调红源县任副县长。都祝贺桑原,虽是平调,现在位置更重要,就像内裤换胸罩。政研室副主任,和副县长比,谁轻谁重,一目了然。当外界风传桑原要到红源县任职时,他一脸茫然,以致有人玩笑他说,看不出,你小子出道虽短,潜伏能力却不得了,以后前途不可限量。桑原委屈得紧。以致分管领导市委常委、市委张秘书长找他时,才知确有其事,并非空穴来风。张秘书长的说法是,红源县换届配班子,需要一名三十五周岁左右的年轻干部,本来红源县委早有考虑,干部公示时,推荐人选出了一点问题,得调查核实。组织上不可能等调查清楚了才来配置红源的领导班子,组织部门把干部花名册拿出来排查,找张秘书长征求意见,觉得桑原比较合适、恰当。桑原就到红源县作副县长了。没有人征求他愿不愿。张秘书长要他好好珍惜难得机会,想去的人多得很,多亏组织部门那几条硬杠子。张秘书长对桑原能平调到红源作副县长,十分满意。桑原也十分满意。

桑原不满意的是分工。

换届,市上派了四位干部到红源,按惯例,县委、县政府安排了一个欢迎会。县委马书记念完一通事先准备好的讲话稿后,对新来的领导作介绍。介绍到桑原,马书记竟然谈起分工。马书记说,张县长和他通了气,其他同志的分工暂不说,桑副县长的分工得说说。从现在开始,桑副县长就把安全这块工作管起来。文件可以迟两天发,工作得先明确。其他事情可以缓一缓,安全生产重如泰山,断不得链子脱不得档。

桑原做梦都没想到会分管安全,他在市委政研室干的是写材料的营生,安全生产责任重大自然清楚明白,说不定哪天,浑然不知,就挨处分摘帽子了。他在市委政研室时就听闻本市一件趣事。某镇党政换届,党委书记主持党政班子会,研究分工,谁分管安全,无法达成共识。都有理由,自己不能,也不应该分管安全。有人提出抓阄,有人提出轮流坐庄,一人分管半年。正在书记、镇长为难之际,刚好一名班子成员离开会议室去上厕所,沉默中,突然有人提议,上厕所那位同志最适合分管安全。党委会立刻达成共识,认为该领导是分管安全最合适人选。该同志上完厕所回来,党委会已经形成决议。此事后来传到市委主要领导那里,主要领导在大会上严厉批评,批评过后,仍然没有哪位领导同志愿意主动担当分管安全的重任。

桑原可以找出若干理由。虽然刚到红源,政府班子,自己也不是排位最后嘛,毕竟还有市级机关三年多的副县经历嘛。还有同志刚提拔上来嘛!谁分管安全,有个不成文的规则,就是排位最后那位同志!堂而皇之的说法,是在急难险重中锻炼干部,培养干部。其实,都知道,刚刚提拔上来的,根基薄,资历浅,你不扛谁扛?轮到桑原,偏偏不按规则了,并且在欢迎会上就宣布了。

没给桑原一点说话机会,像搞突然袭击。

会议结束,县长张建国特意过来,友好地拍拍桑原的肩,传递一些抚慰。要桑原把安全抓起来,有什么困难,尽管找他。桑原正想说一些请重新考虑分工之类的话,一条一条的理由正要扑向张县长,县委办主任已经吆喝着大家往酒席处走,哪有他说话和辩解的时间?

过后想来,才知道,这就是领导艺术。为分工,桑原找过马书记和张县长。桑原除分管安全,还分管质监、药监、工商、通讯、邮电、盐业近十个部门。七个副县长中,他分管的部门不算少,但是,除了安监局和档案局,都是一些垂直管理部门。垂直部门哪管得了,人家要么不找你,一找,就是要钱要物,他桑副县长哪里解决得了?档案局有多少事?半年都不研究一次工作。

桑原成了专抓安全的副县长。

专抓好啊!体现县委、县政府高度重视嘛!桑原找县委马书记汇报分工,马书记一开口,就这样对他说。

桑原不屈不挠,请求调整分工。一句话,他不分管安全。

马书记不急不躁,耐心做工作,列举了很多桑原分管安全工作的必要性、可行性、重要性。其实,放在任何副县长身上,都恰如其分,偏偏马书记要放在桑原身上。马书记特别指出,今年,是红源县摘掉省政府安全生产“黑帽子”的交账之年,这个时候,这种情况,让桑原分管安全,完全体现了县委、县政府的高度信任。桑原不知道马书记说这话是幽默他还是讽刺他,如果高度信任,事前,就该找他征求征求意见了。马书记的话让他听起来相当刺耳。末了,马书记笑眯眯地望着他说,桑县长,你认为,政府班子中,谁最适合分管安全工作啊?

这话哪是桑原能回答的?

马书记见桑原不回答,友好地拍打着他的肩,安慰说,这件事情,已经和张县长商量研究了,政府分工,原则上尊重县长意见,先干着吧,以后有恰当机会,立马调整,怎么样啊?马书记给桑原设置了一个期限,让他看到了一点希望。关键是,什么是恰当机会?解释权,当然在马书记那里了。马书记又说,如果张县长同意,需要重新调整分工,县委也支持。马书记还建议桑原,可以把自己的这些想法,向县长张建国同志汇报汇报,求得他的支持,到时,调整分工,就水到渠成了。马书记非常巧妙地把问题推到了县长张建国那里。

张建国的态度就没有马书记温和了。

张建国说,文件也发了,马书记也宣布了,怎么调整?难道你真搞不清楚,县政府分工,是书记说了算还是县长说了算?这样,只要马书记同意,我一点意见也没有!张建国提出了和马书记同样的问题,你说,安全这一块,交给哪位副县长恰当?

桑原憋着一肚子气,谁分管安全由他来提?如果真由他来提,还会由他分管安全?

2

张建国问桑原在哪里?桑原想都没想,说在办公室。

张建国说在办公室你马上过来。

桑原说什么事情?到你办公室?听张建国那个口气,像有坏消息。

张建国说不知道?到我办公室干啥?现场!

桑原说知道什么?现场?现场在哪里?什么现场?两人在电话里像绕口令。

张建国说出大事了。

几分钟前,张建国县长接到桃花乡陈乡长报告,说一辆满载乘客的大客车,从红源开往水石,在桃花乡与龙石乡交界处翻下去了。

龙石乡属水石县。

张建国县长紧追不放,交界是什么意思?大客车究竟翻在桃花乡还是龙石乡?张建国不愧是县长,一发话就抓住实质和要害。翻在桃花乡,就愁云惨淡了。翻在龙石乡,则柳暗花明。

张建国县长心脏都快从胸口跳出来。

按说,一辆客车翻下去,县长还不至于天塌地陷。但今年,红源县情况特殊。

三年前,红源县因为安全事故频发,被省政府确定为全省安全生产重点监控县,俗称“黑帽子县”。按省政府要求,三年为期,红源县必须采取切实措施,促使安全生产根本好转,摘掉安全生产重点监控县的“黑帽子”。否则,县政府主要领导,分管领导,向省政府作检查,视情况,责令引咎辞职。从中央到省市,要求县上官员引咎辞职规定不少,安全生产“黑帽子县”摘不掉,就要县上官员引咎辞职,是第一次写进省政府文件。这个规定,也许是省安监局哪个写材料的处长心血来潮顺手写进去的,也可能是安监局党组一帮人趁省长没注意塞私货。张建国县长在县上遇到此类情况颇多,一些时候,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那些部门意见就这样上升为县政府文件;一些时候,他则毫不客气地予以砍杀,这要看他的心情,看提出意见的部门是哪些,分管领导是谁。

当时,张建国县长对该文件没有引起足够重视。他只是对安监局长马可大发脾气,怎么搞的,你这个安监局长怎么当的?还想不想干?其他部门去省上争先进,争钱款,马可你倒好,给县政府争回来一顶黑帽子,还要老子引咎辞职?动机何在?居心何在?真是孰可忍孰不可忍!要马可立即把那顶黑帽子,给省安监局退回去!要不然马可那个安监局长,先引咎辞职。如果张建国县长知道这顶“黑帽子”得由自己亲自摘,他可能真让马可引咎辞职了。当时,时间还有两年多,张建国县长对这两年多抱有很多遐想。县委、县政府要换届,他正盼望着出任县委书记,或到市级机关某一要害局当一局长。换届前夕,县委书记从外县平调。张建国县长也不好过多抱怨,新来的马书记,来之前,就是书记。市上也考虑张建国县长去市上当一局长,但那个局长和张建国县长想象的局长出入很大,管十来个人,也没有什么管理职能和收费项目,征求意见,他婉言拒绝,说自己和红源有深厚情感,愿意把一腔心血,贡献给勤劳、善良的56万红源人民。

随着“摘帽”工作期限临近,张建国县长危机意识、忧患意识越发强烈。

危机意识、忧患意识强烈的同志远不只张建国县长一人。换届期间,各官员都非常珍惜这个难得机遇。想升一升,动一动者大有人在。原分管安全工作的副县长,届中从其他县交流来红源,一来,就分管安全。换届期间,他多次要求进步进步,或者挪动挪动。该同志理由充分,在两个县担任副县长六年多,和他一起提副县长的,已升到县长、局长,最不济的,也是副书记、常务副县长。而他还只能在县上当一副县长,或者平调市级机关,当一副局长。该同志权衡再三,决定留任副县长。不过,开出唯一条件,无论如何,不再分管安全。他说,整整分管六年多安全,你们查查,全市十个县区,哪个副职,像我这样?县委马书记、县长张建国都心知肚明,只好答应该同志,调整该同志分管农村、农业工作。虽然还是副县长,但风险明显减少,实权明显增加,该同志虽对未能提拔有意见,对这样安排,不能说愉快,但也能接受。县长张建国和县委书记马书记商量,把分管安全的重担交给刚从市级机关下来的桑原。他们不征求桑原意见,征求意见,谁会答应?还会闹出不愉快。张建国向马书记建议,考虑到安全工作的特殊性、重要性,由马书记在欢迎会上直接明确,打了桑原一个措手不及。

陈乡长在电话里听见县长天塌地陷的样子,赶紧报告予以宽慰说,可能在龙石乡!但又拿捏不准,怕万一在自己地盘上,欺上瞒下责任就大了。陈乡长又急忙补充说,也不排除在桃花乡的可能。

张建国县长大发雷霆,什么意思?究竟是在你自己的地盘上还是在人家的地盘上?你没搞清楚,向我这个县长报告什么?

陈乡长很委屈,说是村支书刚刚报告的。他也像县长那样查问了,但电话打过去,村支书的电话始终打不通。估计那个地方是盲区。自己正往现场赶,安全生产重如泰山,得在第一时间赶赴现场,第一时间向上级报告嘛!这不,一有情况就给县长您报告了。陈乡长说起安全生产的各项规定一套接着一套。

张建国不吃陈乡长那一套,问,死了多少人?这是安全生产的一个核心问题。张建国虽然从未分管过安全,但是,随着摘“黑帽子”任务日益紧逼,张建国也算得上半个分管领导了。

陈乡长坐在疯跑的车上,可能车况不怎样,影响通话效果。这让张建国十分恼火。陈乡长说,不清楚!听村支书说的,一辆大客车翻下去了,正要问他,电话就打不通了。自己正往出事地点赶,很快就可以赶到。到时一定在第一时间向县长报告。

张建国气得更加厉害。一辆大客车翻下去,死多少人,居然说不知道?这个空间太广阔。装多少人?死一人?三人?十人?三十人?每一个数字都是不同的后果。三人以下,县上处理,用不着他这个县长到场。三人到九人,市上处理,副市长得到现场,张建国作为县长,自然缺不得。十人到二十九人,省上处理,副省长也会到现场。三十人以上,该报国家安监总局,那如何得了,谁知道大客车里装了多少人,死了多少人?这让张建国县长如何处理,如何报告,报告不报告?

张建国除了对该乡长破口大骂之外,还得继续问一些问题,客车是哪家公司的?本县的?外县的?是否超载?超速?

陈乡长哪里答得出?在承受猛烈的臭骂的同时,仍然解释说,出了事情,得在第一时间给县长您汇报嘛,您在大会上要求的嘛!

张建国继续骂。有你这样第一时间报告的?什么都不清楚你就敢报,你以为第一时间报告了老子就不处理你?告诉你!老子被处理之前先处理了你这家伙!张建国骂着骂着突然发现对方没了反应。他更加愤怒,在红源,有几个人敢不接受他的怒骂呢?把电话打过去,继续骂。骂了一阵,才发现,陈乡长的电话已经打不通,估计快到出事地点了。

张建国县长接到桃花乡陈乡长的电话报告时,正在主持召开财源建设座谈会。他立即停止会议马上往现场赶。路上,立即调兵遣将,包括给分管副县长桑原打电话。张建国县长在心里拿着主意,在情况没搞清楚前,暂不上报,搞清楚情况后再说。当然,张建国县长没忘记给县委马书记打电话汇报,并且还毫无保留地谈了自己对事情的处理意见。在处理安全事故这些问题上,张建国县长和马书记总能达成高度共识。马书记也正在主持召开一个重要会议,他完全赞成张建国县长的意见,他表示,如果需要,他也马上赶赴现场。

张建国县长连忙劝阻,说马书记在县上坐镇指挥足可,如果自己在现场处置不下,立马向书记报告,那时,书记再赶赴前线也不迟。

马书记对张建国县长的意见表示赞同,在电话里连连表示,好!很好!

张建国县长赶到现场情况很快清楚。

水石县一辆客车,载客二十一人,从红源出发,开往水石。张建国县长紧皱的眉头舒展了不少,车是水石的,不是红源的。车辆归属是安全责任划分的一个关键。车辆核载人员二十九人,实载二十一人,车辆从红源开出,没有超载,说明红源县在交通安全源头管理方面工作不错。如果超载,得从源头查起,车辆还在红源境内,人员肯定是在红源境内超的,责任无论如何不好推脱,所幸车辆没有超载,此条责任无从谈起。车辆是水石县的,安全生产尽管强调属地管理,车辆不是红源的,毕竟留了不少说话和做工作的空间。

伤员已经往红源县人民医院和就近的桃花乡卫生院送。桃花乡陈乡长报告说,死亡四人。送往医院抢救人员,估计生命没有大问题。

陈乡长吸取教训,把乡卫生院院长也带上了,表白说,县长,你不信?可以问卫生院院长。

院长从来没见过县长,就算见过,也只是在县电视台的新闻里。卫生院院长突然见到县长有些紧张,有些害怕,又是突如其来的死人事情。乡长要他说,只好说,但说得很不连贯,断断续续,战战兢兢,像要深思熟虑,又想要急于表白,“就是陈乡长说的,送到医院的,应该没有大问题,县长请放心!”

“没有大问题是什么意思?我如何放心?”张建国县长一边说,一边拿起手机给卫生局长、县医院院长打电话,下死命令,用最好的医疗条件,上最好的医生,用最好的药品,不能再死一个人,再死一人,处分你们!撤职!

乡卫生院院长在张建国县长作重要指示的间隙,继续把县长提出的问题回答清楚。没有大问题应该就是没有大的生命危险。

张建国火了,问:“大的生命危险是什么?小的生命危险是什么?”训完乡卫生院院长,继续安排事情。幸喜死亡四人,如果是十人以上,性质就不同了,是重大安全事故,处理机关就要升格为省上。从接到电话,张建国县长一直提心吊胆,就怕死亡十人以上,那样,红源县那顶安全生产“黑帽子”,肯定会纹丝不动地戴定了,还谈什么如期摘掉?如果死亡三十人以上,那就是特别重大安全事故,张建国那顶县长的官帽子,还戴得稳不稳,只能听天由命了。应该说,张建国县长运气还算可以,死四人。但平静后的张建国还是觉得运气不是太好,为什么死四人呢?为什么不死二人呢,二人是一般事故,三人及三人以上,是较大事故。一般事故县人民政府处理。较大事故,市人民政府处理。尽管市上方方面面张建国县长都熟悉,但哪有自己处理方便?

临时指挥部立即成立。

张建国县长调的兵遣的将风驰电挚般赶来。包括正在办公室研究加强安全工作文稿的副县长桑原和安监局副局长王一华,包括据说正在市上出席会议的安监局长马可。

桑原一路上除了着急,就是不高兴。出了那么大的事情,居然没人向他报告,倒是张建国告诉的他。按工作程序,应该是安监局或者政府办公室向桑原报告,然后由他向张建国报告。现在刚刚相反,是张建国告诉他,他再告诉相关单位和人员。当他的电话打过去,要么正在通话,要么客气地说,桑县长,我们已经得到通知,现正赶往现场。桑原只能在心里骂骂,还不能表露。在奔赴现场的车上,桑原思考得最多的,还是如何处理事故。

张建国县长召集紧急会议。会议地点就在离事故现场不远的一个山丘上,山丘上,有三颗大香樟树,香樟树干得三两成年人才可合抱,阔大的树盖遮挡出大片树荫。临时指挥部就设在树荫里,大家站立着。

张建国县长要研究的问题很多,这次事故涉及到红源县能否按期摘掉安全生产的“黑帽子”。

这一天,载乘二十一名乘客的客车欢快地从红源县城驶向水石县。驾驶员还替乘客播放了李伯清(四川土生土长的民间艺术家)的散打评书,李伯清的笑声把乘客们逗弄得笑声不断。几个妇女,竟被李伯清逗得笑弯了腰,气都喘不过。就在客车马上离开红源的时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原因交警正在调查,可能是想给红源留一点纪念吧,客车突然向公路边冲去,驾驶员紧急处理,已来不及,客车翻了下去。客车连续翻滚了几个大圈,突然停止。一株大香樟树把客车挡住了。除了四名从车窗里摔出的乘客,其余全在车上,尽管伤痕累累,都还有生命气息。驾驶员向下一看,乖乖,离山谷,还有好几十近百米呢!如果没有那颗大香樟树挡住,一车人滚到山谷,后果不敢设想。真该好好感谢那颗大香樟树,它是一大车人的救命恩人。驾驶员下得车来,恭恭敬敬地,向那颗香樟树,磕了三个响头。

那颗大香樟树让张建国县长,桃花乡陈乡长欣喜万分。

大香樟树所在的地方,是红源县桃花乡和水石县龙石乡交界处。县与县间,边界划分,一般从惯例,哪有国界那般精确和寸土必争。大香樟树所在的那个山坡,红源县和水石县都把它划为自己的地盘。红源县从公路上往下划。水石县从山谷底往上划。划就划了,也没有人来追究重复划界之责,连县乡领导,都懒得过问这等具体小事。

当那颗大香樟树一天比一天茁壮的时候,关于这块坡地是谁的争议就越演越烈。

先是交界处的村民争,接着就是生产合作社争,后来就上升到两个村争。村与村之间争来争去也没有争出一个结果。就把矛盾交到两个乡政府。刚好桃花乡在一件事情上需要龙石乡大力支持。作为交换,桃花乡陈乡长就毫不犹豫地,把这株大香樟树出卖给了龙石乡。龙石乡怕桃花乡反悔,要求出一会议纪要,两乡乡长在上面签字画押,不得反悔。

桃花乡陈乡长起先坚决不干,说,我一乡之长说话还不算数?用得着如此郑重其事?又不是国与国之间签订条约。陈乡长留了一点小心眼,他想口头把事情答应下来,等龙石乡把所求之事办了,以后,如果村民反对,他就往村民头上推,怪不得他说话不算话。

桃花乡陈乡长这点心思早被龙石乡乡长把握得一清二楚,都是一条道上摔爬滚打的乡镇干部,哪会让他得逞。纪要早让办公室主任草拟好,送到陈乡长面前,把话说得明明白白,不签,好啊!你那件事情,鉴于目前情况,我们只好拖一拖,放一放了!

无可奈何中,桃花乡陈乡长只好以大局为重,牺牲那颗大香樟树,求得龙石乡在另一事情上大力支持,十二分不情愿地在那个纪要上签了大名。

陈乡长签了纪要日子很不好过,村社和群众认为乡政府严重损害他们的利益,是卖村卖社卖民的行为,坚决不予承认,是无效行为,普法宣传不是讲村民自治嘛,你陈乡长凭什么做我们的主?他们向县上、市上写告状信,强烈要求收回本来应该属于他们的土地和那颗大香樟树。乡政府没办法,只好把那颗大香樟树折算成钱款,由乡政府给群众一笔钱,事情才算解决。

有纪要为证。

事情明明白白。

那颗香樟树是水石县龙石乡的香樟树。香樟树既然是水石县龙石乡的,那么,香樟树所在的那块地方,自然就是水石县龙石乡的。这是铁板上钉钉子的事实。不是我们的地盘,凭什么说是我们的?

翻下去的客车挂在大香樟树上。

得好好感谢那个纪要。

感谢在纪要上签字的桃花乡陈乡长。

张建国县长焦急地问:“纪要找来没有?”

陈乡长赶紧报告,已经安排办公室主任乘车回去找了,请县长一万个放心,事情是自己一手一脚办的,绝对错不了,敢立军令状,可用人头担保。

陈乡长已经发现自己当初在那个纪要上签字的重要性,就有些功臣自居,说起话来就不像刚开始那样吞吞吐吐、躲躲闪闪,流畅了不少,时不时的,还添加了一些幽默。

正说着,桃花乡的桑塔纳小车已经风风火火地开过来。办公室主任十万火急地从车上跳下,往临时指挥部疯跑过来,像报捷,欢呼着,吼叫道,“找到了!”“找到了!”

如此铁证自然是县长张建国先看,然后是桑原,然后依领导职务依次看下去。

张建国县长一边看,一边有力地拍打着该纪要,喜庆之色洋溢,高叫道,“好!”“很好!”“言之凿凿嘛!”一边发出指令,如此重要文书、证据,必须确保万无一失。现在起,该文书原件立即由县政府办公室保存,乡政府保存复印件。

张建国县长话刚说完,县政府办主任已经十分郑重地从乡政府办公室主任手中接管过那个宝贝似的文稿。

依次,都像张建国县长那样认真研读了那个纪要,然后斩钉截铁地发言说,“错不了!”“绝对错不了!”“写得清清楚楚!”“他们想翻悔,翻不了!绝对翻不了!”

张建国县长一锤定音,没让大家讨论。既然大香樟树是水石县龙石乡的,地盘就是他们的。车子是他们的,他们的车子翻在他们的地盘上,事故当然就是他们的。责任要明确,工作得抓紧。现在等人家水石县赶过来处理,显然来不及,人命关天哪能见死不救?都在一个市,低头不见抬头见,我们一定要全心全意地帮助兄弟县处理好事故,把兄弟县的事情当成自己的事情来干,把水石县的善后事宜处理好!

张建国县长作出工作安排,成立善后事故处理、后勤保障、信息畅通等几个工作组,由相应县级领导牵头负责,他坐镇指挥。

张建国县长再次给县委马书记打电话,报告了事故情况,谈了自己的看法和处理意见。县委马书记完全赞同张建国县长的意见,明确表示,张建国县长的意见就是他的意见,适当时候,他要把这个情况向市委、市政府领导作一专题汇报。

和县委马书记通完电话,张建国县长立即组织人员向市上报材料。张建国县长自然不会亲自写材料,他只定原则:综合大家意见,有桃花乡、龙石乡会议纪要为证,某年某月某日多少时分,在水石县龙石乡某村某生产合作社一棵巨大的古香樟树旁边,发生了一起较大交通安全事故。车辆系水石县某某公司客车,车牌为xxxxx。闻讯后,正在桃花乡检查安全生产工作的红源县县长张建国、副县长桑原立即发扬团结互助精神,在第一时间赶赴事故现场指挥救援工作。目前,四名人员死亡,其余十七名受伤人员已送往红源县人民医院、桃花乡卫生院救治。经初步查证,死者四人均系水石县人氏,红源县政府已在第一时间将情况通报水石县人民政府,恳请市人民政府督促水石县政府速派人员到现场处置,以便我县政府向其移交相关工作。

桑原听得云里雾里,询问道,这样写行不行?桑原在市委政研室干的就是替领导写材料的营生,他左想右想,始终觉得这个材料按如此原则写下去,有些不妥,究竟不妥在什么地方,他也说不清楚。

张建国县长不和桑原讨论,要秘书人员马上在手提电脑上整理出来,第一时间报给市政府。张建国县长要求,要桑原就按这个原则,先用手机,向市政府分管安全的刘副市长先作一口头报告。

桑原正迟疑,抬起眼光征求张建国意见,意思很明显,是不是再考虑考虑?

张建国县长恼怒起来,尽管有不少的科局长在面前,他仍然毫不隐瞒地把不满表露出来,“桑县长,按我说的办,出了事情,我负责。处理这种重大事情,来不得拖泥带水。大是大非问题,稍有不慎,满盘皆输。”

桑原不懂,自己怎拖泥带水了?怎就上升到大是大非的高度了?又没和谁下棋,怎满盘皆输了?

桑原有不满有困惑,但不能表露。县政府实行行政首长负责制,县长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他再说什么,就自讨没趣了。

他只好给刘市长打电话。

刘市长问,桑原,怎么回事,水石县发生的安全事故你们红源县来报告,他们县政府没派人处理?你们发扬互助精神?把工作先替人家干上了?刘市长一听桑原的报告首先就想到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玄机?当然,刘市长是在知道死亡四人,其余十七人已送往医院救治,无生命危险的情况下,才向桑原提出如此疑问。在市级机关时,刘市长就认识桑原。有一次,桑原还随他到县区跑过一次调研。刘市长说话就直白一些。桑原啊,别乱来啊!安全生产重如泰山啊!不要有什么其他想法啊!有什么困难,可以提出来。今年,你们要摘掉安全生产的“黑帽子”,压力大,任务重,市政府是知道的。刘市长一上来就往摘掉“黑帽子”方面说,还旁敲侧击。刘市长正在参加一个重要会议,他立即停止会议,往现场赶。安全生产有规定,死亡三人以上,市上分管领导得在第一时间赶赴现场。

3

桑原向张建国县长作两点建议:一是立即去县医院,看望那些受伤乘客,表明政府态度,把政府的关心送到群众中去。二是针对这起较大交通安全事故,举一反三,查找问题,结合汛期安全,应考虑对红源河船舶作一拉网式的安全专项整治。这里边问题不少,隐患不少,是当前和今后一个时期全县安全工作的重中之重。尤其是采砂船,是否违规开采,要查清;超载的,坚决打击;该停业整治的,坚决整治。

张建国县长友好地拍打着桑原的肩,似乎桑原的肩上有什么灰尘,有碍观瞻,得劳烦他这位兄长,轻轻予以扫除。张建国县长不紧不慢,不温不火,说,桑县长,当前,我们的首要任务,是妥善处理好这起道路交通事故。总不能一人生病全家吃药吧?桑县长,可别犯方向性错误啊!

什么是方向性错误?桑原不以为然,说,这起道路交通事故,疥癣之疾。水上交通安全,心腹之患。

张建国打着哈哈,说,桑县长,你那些文绉绉的话,听不懂啊!

桑原不管张建国听得懂听不懂,郑重其事地谈水上交通安全隐患问题。

这个问题桑原早想谈,整天提心吊胆的。

上世纪末,红源县发生了一起震惊全国的水上交通安全事故。一辆核载四十人的渡船载乘了一百八十四人,那天,适逢对岸赶集,河这边的群众挑着菜,背着鸡鸭,急着要过河去把东西换成钱款。船舱里哪坐得了那么多人,不少人就爬到了渡船的顶蓬上。船到江心,河面陡起一片大雾,分不清东西南北,船竟向一暗礁驶去,顷刻间,船翻了。一百八十四人全部落水,除四十八人获救,一百三十六人死亡。事故的直接后果导致四十余名官员为此付出沉重代价。市长,分管市长受处分,县委书记、县长、分管县长等一应官员撤职、降职。红源的干部谈起此事至今心有余悸,在红源,一度,安全工作分管领导无法明确。这些年,红源县在水上安全上采取了不少措施,形成了一系列制度。凡客渡船,均落实管船员,严禁超载,凡超载,船不得发航,谁发航,处罚谁。每一班客渡船,均由管船员清点人数,在制式本本上写上人数,签上可以发航的大字后,才可启航。安监局、海事处、交通局,乡镇,街道,村社,还有市上,都在明的暗的搞着一次次的检查。县财政还专门拿出一笔不小钱款,免费为每艘客渡船配置了救生衣,不管寒冬腊月,还是炎炎暑日,乘客上船必须穿救生衣,不然,就不发航,就要罚款。开始的时候,哪里执行得下去,十年下来,群众竟习惯了,似乎不穿救生衣,反倒缺失了什么。以致张建国给桑原做工作时,还说,你看,我们的水上交通安全,构筑了那么多的防线,哪有什么问题?

桑原说:“老虎也有睡觉的时候!”

张建国笑道:“你的任务就是让老虎不睡觉!”

桑原担心的不是那些客渡船,客渡船安全,县乡一应官员干部,都明白,客渡船,翻不得,翻了,要撤职,进监狱,没人敢掉以轻心。真正让桑原担心的是红源河上的采砂船。红源县河沙很有名,临近几个市县,建筑工地上用的河沙,多来自红源河段。河面上采砂船星罗棋布。万一一艘船突然出了事呢?

张建国说:“出什么事呢?”

桑原说的出事,当然指翻船死人了。

张建国说,采砂船上的那些人和客渡船上那些乘客,是两回事。他们天天生长在红源河边,比鸭子还熟悉那里,就算翻了船,还不会爬起来?

翻了船爬起来的事例不只一次两次。

桑原刚到红源县分管安全工作不到十天,那天,他正在午休,突然接到上气不接下气的电话,说在二道梁那个地方,一艘采砂船正在沉没。二道梁离县城不到两公里,桑原一边穿衣服,一边给驾驶员打电话叫车,一边连袜子都没穿就往外跑。桑原当时不清楚情况,根本不知道船上有多少人,要多紧张有多紧张。

十万火急地赶到出事地点,船还没有完全沉没,七名采砂船员工还有条不紊地站在船尖上,船已被江水冲来立起,像一只垂死挣扎的大鱼。

桑原站在岸上,打电话找海事处的抢险船,千呼万唤,不见船只过来。

岸上围了不少看热闹的群众。

桑原一味地喊叫采砂船上的人赶快穿上救生衣。此时桑原能想到的,就是让采砂船上的人赶快穿救生衣,似乎一旦穿上救生衣,就会有安全保障了。

桑原一个人喊叫,船上的人根本听不清。桑原就组织秘书,驾驶员一同喊叫,并请求岸上的群众也参与。秘书、驾驶员绝对听从桑原指挥,卖力地随同桑原一起大喊大叫。岸上的群众就没有那么听指挥了,还有不少人嘻嘻哈哈地嘲笑这官员狗咬耗子多管闲事。

秘书训斥说,这是县政府桑县长,现场指挥安全抢险呢!桑县长的头衔还是引起岸上一些群众的反应,稀稀拉拉地,跟随着桑县长一起喊叫,要船上的人员赶快穿上救生衣。

这个时候,桑原连跳河救人的念头都有了,可惜他是旱鸭子,跳下去一点作用都不起,还多增添一个死亡指标。

桑原被眼前情景吓得失去主意,喊叫的声音里多了颤抖和害怕,要是七个人全被红源河吞没,就是一起较大安全事故,还谈什么摘掉安全生产“黑帽子”啊!

桑原他们的喊叫船上人终于听到,还挥手回应,也喊叫道,救生衣那玩意球作用都不起,麻烦。边说,有条不紊地脱掉衣服鞋裤,等采砂船就快沉没,七个人,像约好似的,像作什么精彩表演,箭一样飞向红源河。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

正当桑原高叫着赶快救人的时候,陆陆续续,有人头,从红源河里钻出来,桑原提心吊胆地数过去,一个不差,七个人影子,全向岸边游来。

对这艘采砂船的处理,桑原和张建国有不小分歧。

严格说,是严重分歧。

七个人全从红源河里爬起来。桑原让安监局、海事处、水利局联合执法,查他们审批手续是否合法、齐备,各种安全设施设备是否完善,安全教育如何落到实处,为什么采砂船上连救生衣都不齐?要是七人全被红源河吃了,如何完成摘“黑帽子”的工作任务?桑原定下原则,从重从快,顶格处罚,就是要罚得他们长记忆,就是要给周边的采砂船罚出一个榜样。乱世用重典,摘“黑帽子”的关键之年,得下猛药。以这个事件为契机,在全县上下开展采砂船安全整治大行动。

县长张建国要对采砂船上的七名人员进行表彰奖励,财政拨专款。张建国说得明白,要是七人有三人掉在红源河里没有爬起来,今年我县的安全生产怎么抓,全县人民盼望已久的摘“黑帽子”工作还怎么开展?红源河上的安全工作怎么抓,关键的关键,是要这些人学会自救,善于自救。

那惊心动魄的一幕,桑原想着都后怕,不处理,还要奖励,桑原想不通,不同意。

张建国县长做工作,“要是那七人有三人爬不起来?怎办?”

“是啊!”桑原也这样说,“要是那七人有三人爬不起来,怎办?”

“因此,得重奖他们!”张建国县长说。

“因此,得重处他们。”桑原副县长说。

“他们肯定会从红源河里爬起来,红源河就如同他们家的牛滚荡。”张建国县长说。

“万一爬不起来呢?”

“所以得鼓励他们从红源河里爬起来。”

“这是什么逻辑?”

“我倒要问问你是什么逻辑,桑副县长,不能为抓安全而抓安全嘛!安全生产怎么抓,得放在发展的大局中去抓。不能为了安全,就不发展了嘛!最保险也是最愚蠢的办法,就是把采砂船通通关掉,把企业通通关掉,把汽车通通停下来,行吗?显然不行嘛!桑副县长,你也不赞成嘛!”

从安全考虑,当然是把采砂船通通关掉为好!但桑原清楚这不现实,尽管他天天都在为这些船舶担惊受怕。他不是因噎废食的人。但是,整治是必须的,严格监管是必须的。当桑原向安监局提出这些想法的时候,马可就不阴不阳地说:“桑县长,整治谁?怎整治?严管谁?怎严管?你下得了决心?”怎下不了决心,桑原很不高兴,给你们提出来,不是表明县政府整治的决心嘛!马可只是一味地笑,像有什么玄机在里面似的。

张建国一笔一笔地给桑原算帐,一条采砂船可以解决多少人就业,可以贡献多少产值,上缴多少税收、费用。“难道说,山西为了安全就不采煤了?因为矿难就得让全省的煤矿关门整治?不能一人害病全家吃药嘛!”张建国县长强调说。

张建国要桑原把重点,盯在客渡船上。“不要迷失了方向。一名领导,最不能犯的,就是方向性的错误。方向错了,南辕北辙,下的功夫越多,危害越大。”张建国单独和桑原交换意见,把话说得很透彻,“一条客渡船上多少人?起码十人以上;一条采沙船上多少人?不会超过七八人,只要不超过十人,问题就不大。”张建国县长告诉桑原副县长,一些煤矿,已经明确规定,一班下井作业工人不得超过十人,这些好经验,得借鉴。张建国县长要求,罚款不要罚了,停业整顿不要停了。

采砂船问题上,桑原和张建国说不到一块儿。桑原副县长的整治计划无法实施。张建国县长要对七名船员进行奖励也无法进行。过一段时间,桑原才知道,张建国县长教他算账作思想工作时,有一笔账没有算出来。一条采砂船一年净赚多少钱,停业一天损失多少钱,红源县有多少干部在经营这些一条条的采砂船,张建国县长没说。桑原也不清楚,时不时地,马可从嘴里冒出一些来,像挤牙膏,用力重一些,马可吐出来的东西就多一些,如果要作更深入的了解,马可就左顾而言他,或意味深长地笑笑,不作正面回答。据说,张建国县长坚持要奖励的那艘采砂船,后面的业主,是市委某副书记的侄子。究竟是不是某副书记的侄子,桑原没有去核实,也不能去核实。

桑原并不是非要和张建国弄什么分歧,只要张建国不要他对交通安全承担领导责任,张建国要怎么弄,桑原可以选择沉默。

桑原没有分管交通,却对交通安全承担领导责任。

按安全生产管理规定,政府各领导对分管工作范围内的安全工作承担直接领导责任。分管安全的桑原,只是综合协调,承担综合协调之责。明确桑原分管安全的时候,张建国就这样做桑原的工作,他的话要直白得多,“桑副县长你怕什么嘛,就算出了安全事故,首先有各位分管领导在前面嘛,你就牵个头,就算要处理,也先处理该项工作的分管领导嘛!”张建国这几句话,对减轻桑原的压力起了不小作用。张建国县长还说:“大家都把自己那块安全抓好了,你桑原还怕什么,我张建国还怕什么?”

桑原分管安全,要求对县政府各领导安全生产责任体系进行进一步明确。这事自然要经过县政府常务会。张建国县长说:“桑副县长,不急,先干起再说嘛!”

桑原坚持着。

张建国只好让上常务会。

会上,马可刚刚汇报完,桑原还没发言,常务副县长老黄就发言了。按县政府常务会惯例,部门把情况汇报完,接着就该分管领导发言,然后才是其他领导,最后是县长张建国一锤定音。一般情况下,各副县长只对自己分管工作发表意见,没分管的工作,就算是县长点到名了,要你谈谈看法,也不必当真,没头没脑地说你的意见,你一发言,人家分管副县长位置怎摆?

老黄打破惯例,说,我怎对交通安全承担责任了?马可,是不是搞错了,你们查一查,以前那个体系,责任人不是我嘛!得改过来!

马可抬眼望桑原。

应该说,马可他们先前的方案,交通安全的责任人,确实不是常务副县长老黄,是桑原。桑原审文稿的时候,非常果断地作了修改,改成了常务副县长老黄。马可自然要向桑原作解释和劝导。桑原哪里肯听,说:“按规定办。”

桑原不管老黄的愤怒,老黄明里是冲着马可,实际上是打向桑原。桑原还没等老黄把不快发泄完就开始发言,他把省人大通过的关于安全生产管理责任追究的规定有条不紊地从公文包里拿出来。桑原摊开省人大的那个决定,其实他早在会前就作了准备,要说的,都写在、勾画在那个决定上面了。桑原说:“省人大的规定是地方性法规,上面说得清清楚楚,政府分管领导对其分管工作范围内的安全生产承担直接责任,分管安全生产的领导承担综合协调之责。”桑原在政府常务会上一条一款一字一句地念那些规定。桑原说:“作为县人民政府,不应该执行省人大的决定?”

老黄自然大怒,可能他还没有遇到过这样的顶撞。他把目光投向县长张建国,希望张建国县长能够对这种作乱犯上的行为进行严加管教。

张建国县长把目光投向其他地方,他似乎没有看到老黄的暗示。

老黄只好披挂上阵,打着哈哈说:“桑副县长,有你抓安全我们就非常放心了。老实说,要我抓交通安全,实在没有时间。就是分管交通,也是两位主要领导赶鸭子上架,主要考虑码头建设方面的综合协调。”老黄还是给了桑原台阶,不是他推卸责任,是他确实没有时间。

鬼都知道分管交通是实权在握,但是,交通安全那块责任,又像魔剑一样悬在头顶。常务副县长老黄既想抓实权,又不想承担责任。桑原说:“我只对我分管范围的安全生产承担直接责任,其余的,我是综合协调责任,省人大那个决定,我还是能读懂。”

老黄要把交通安全的责任往桑原头上推,桑原哪里肯接。老黄叫嚷起来,说:“以前就是这样的嘛!”他的意思很明确,以前就是常务副县长分管交通,分管安全的副县长分管交通安全嘛。怎么,你桑原一到红源就要把规矩改过来?

桑原说:“谁管交通谁管交通安全!”

老黄说:“那你来管交通。”老黄这话带着气和刺。好像桑原要和他争抢地盘似的。

桑原说:“谁分管交通,得听张县长的。”桑原这话也意味深长,意思是谁管什么,尽管你是常务,但你也定不了。如果一把手定了,要我桑原管,我也不是没有能力。

张建国县长抓住话头,发话说:“不争了,关于分工问题,我也定不了,要请示县委马书记。”张建国这话很有意思,把责任往马书记那边推。似乎这些事情,都是马书记拍板的,与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两个副县长在常务会上这样争执下去毕竟不是好事。他和稀泥说:“两位县长说的都有道理,规定当然得严格执行,没有规矩怎成方圆?不过,也不能生搬硬套,如果都讲规定,还要我们这些领导干部干什么?把规定通通输进计算机,一点鼠标,不就成了?惯例这个东西好不好,我不好说好,也不好说不好,但是,它至少是一种历史,一位伟人好像说过,忘记过去就等于背叛,我们可不可以这样说,忘记惯例也是一种背叛?不争了,这个议题就这样,下一个议题。”张建国县长这个总结,好像很折中,谁也没批评,谁也没倾向,其实,倾向已非常清楚。

过几天,县政府的文件发出来,交通安全的责任人,还是桑原。桑原记得清清楚楚,签给张建国的文件,他看了又看,交通安全的责任人,是分管交通的常务副县长老黄。一定是张建国把它改过来了,除了他,还有谁?桑原气冲冲地去张建国办公室。

张建国对桑原的责问一点也不生气,说,慢慢来!心急,吃不了热汤圆。那天,你没看见老黄意见大得很嘛!他年龄大,有高血压,万一突然发病,倒在县政府,我怎给他老婆说嘛?

桑原不管张建国的幽默,老黄火气大,难道自己的火气就小吗?怕老黄倒下去,难道就不怕桑原倒下去?

张建国友好地拍打着桑原的肩,说,慢慢来嘛!真要出什么事情,还有我嘛!

桑原明白,张建国不可能为自己而得罪常务副县长老黄。他和老黄之间,谁轻谁重,一目了然。

张建国县长对桑原的建议不以为然。不过,他还是耐着性子告诉桑原,人民医院用不着去了,他已经安排分管卫生的副县长代表他,代表县政府,去医院看望了。他已经下了死命令,要求卫生局长、医院院长,采取一切措施,不惜一切代价,不能再死一个人。再死一个人,卫生局长只能当副局长,再死两个,副局长也不用当了。

举一反三的事情,张建国县长说他已经给常务副县长老黄打了电话,以县政府的名义,马上制发一个文件,召开一次大会,采取系列措施,在全县上下,深入开展安全生产专项检查。安全隐患必须排查,安全死角必须查找,整个工作由县政府督办室督办,晚上前,该文件一定要送到市领导手中。

桑原没想到的事情张建国想到了。张建国县长打电话,由副县长、公安局长担任事故善后处理组组长,两天时间,四具尸体,必须火化。否则,夜长梦多,闹出影响社会稳定的事情,就是大问题。县公安局杨副局长,已经按照张建国县长的指示,带领警察去水石县,找汽车运输公司的老总,不管想什么办法,马上带一百万元现金过来。死者家属不给钱能行?吃喝住行不要钱能行?总不可能由我们红源财政替他买单吧?不拿钱,就把人请到红源来,请人当然不是目的,拿钱才解决问题。张建国问桑原,这样还可以吧?

桑原无话可说,确实是解决问题的好办法,关键是,自己这个分管安全的副县长该干什么?

张建国县长说,你的任务就是和我一起,在这里迎接刘市长,迎接水石县的领导。目标一个,这起安全事故,账不能算在红源头上。

4

刘副市长赶到现场就打趣张建国县长,说张县长不简单啊!学雷锋做好事做到水石县,一会儿水石县的王县长一定会给你送锦旗,得作好迎接准备,如果方便,还可搞一简短仪式,通知县电视台作报道嘛!

刘市长对张建国县长的报告很是不满,知道该同志的真实目的,学雷锋是假,推卸责任是真。刘市长知道红源县今年必须摘掉安全生产“黑帽子”,困难确实不小,对张建国县长的动机也深表理解。关键是张建国同志卸下的重任得有人勇敢地承担起来,水石县愿意?

水石县王县长的电话非常及时地打到刘市长手机上,意思明确,重点突出,刘市长,千万别听张建国那小子胡说,他能有那么高尚,好事做到我们水石县?对这种推卸责任的行为,七十八万水石人民决不答应,刘市长您也绝不会答应,市委、市政府也绝不会答应。王县长报告,他已带领相关人员火速赶来。才不信,这个张建国,黑的能变成白的,白的能变成黑的。还有一个共产党员最起码的政治良知没有?还有一个领导干部最起码的道德责任没有?

刘市长虽是副市长,但没进常委,班子成员中,排位也相对靠后,可能因为这个原因,才分管重如泰山的安全工作。这种状况,身为县区党政一把手们,一清二楚。他们在刘市长面前就敢于表达一些不同意见和真实想法。刘市长对他们一些出格的不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是市委书记、市长,张建国和王县长,断不敢如此口气和态度。

水石县的李书记也很快把电话打到刘市长的手机上,李书记态度比王县长还强硬,火气还强烈。就没有说理的地方了?市委、市政府就管不了红源县,就管不了张建国?据我们了解,整个事情,就是张建国一个人在那里瞎折腾。红源县委马书记,还是比较客观、公正,没有什么不和谐的声音。对于张建国这种弄虚作假、欺上瞒下的行为,我们建议市委、市政府,应该好好地调查处理,这种风气长不得,假的就是假的,假的怎么真得了?是他们红源的地盘,怎么变成我们水石的了,应该他们红源承担的责任,怎么成了水石的了?刘市长,先给您汇报清楚,如果让张建国的阴谋诡计得逞,我们水石县肯定要把官司打到市委、市政府。就没有人管得了张建国?就没有人管得了红源县?李书记与其说是向刘市长汇报,倒不如说是向刘市长施压。李书记敢以如此口气,是因为刘市长管不了他的官帽,就算刘市长有些不舒服,也奈何不得。

刘市长哪能让李书记、王县长几句牢骚,施加一些压力就引导到他们的愿望上了。刘市长毕竟是副市长,等李书记、王县长把意思表达完了,才实施反击。反正是通过手机,没有面对面,也看不清表情,少了很多尴尬。刘市长说,怎么,是不放心刘某人,还是对市政府有怀疑?怀疑我?还是怀疑市政府?你们已经认定我会偏袒红源县?市政府会偏袒红源县?火气不小嘛!火力很猛嘛!刘市长毕竟是市领导,他站在高处说话,有意把市政府和自己连一起,他尽管在市政府排位靠后,在分管工作范围,完全可以代表市政府,一代表市政府,就不是一个人了,是一级组织。李书记、王县长可以对他刘市长不尊重,但不能不尊重一级组织,不能不尊重可以领导他们的市政府。刘市长尽管心里对刚才李书记、王县长的态度十分不满,但他批评人依然幽默风趣,时不时地,还冒出一些亲切随和的哈哈大笑。刘市长说:“市政府结论了?表态了?没有嘛!正在调查研究嘛,怎么,就沉不住气了?要造反了?向市政府开炮了?”

李书记、王县长赶紧作检讨状。既然刘市长是这个态度,我们还反映什么?有刘市长作我们的坚强后盾,我们还担心什么?什么也用不着担心了。有刘市长的客观、公正,我们还怕张建国的雕虫小技,还怕红源县的图谋得逞?李书记还说,既然刘市长都去现场了,他马上赶过来陪市长。

刘市长打趣说,该不会是实施监督,怕刘某人徇私舞弊吧?

李书记在电话那端连连讨饶说,哪敢?哪敢?完全是迎候领导!

张建国县长对刘市长的打趣浑然不知的样子,他从其他地方切入,避开刘市长的攻击炮弹。张建国县长说,我们都知道刘市长是一个注重调查研究的领导,是一个深入实际的领导,是一个摆事实讲道理的领导。张建国县长一上来就给刘市长戴高帽子,还塞一点小陷阱,似乎不这样,就什么也不是了。“刘市长,车辆是水石县的,车牌是XXXXX。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交警一查就清楚。刘市长,我马上陪你看现场,看了就一清二楚。地盘是水石的啊!您得给我们作主啊!这里有个纪要,当初,谁知道这棵大香樟树旁边会发生车祸呢?显然,这个纪要不会伪造在前。这可是铁证啊,哪是说不认账就不认账呢?赖得掉吗?水石县的领导干部也得实事求是吧?白的东西变得成黑的吗?黑的东西变得成白的吗?事实胜于雄辩,事实不是任人打扮的小女孩。”张建国县长滔滔不绝义愤填膺,似乎他受了天大的委屈,急需倾诉。

其时,刘市长正往大香樟树旁赶,他还没有看到大客车被大香樟树拦腰抱住的惊险情景。张建国县长一边陪同刘市长赶往现场,一边汇报,一边拿出纪要要刘市长明察秋毫。

张建国县长说:“刘市长,看了纪要,一清二楚。”张建国县长没等刘市长表扬首先自我表扬,“看了现场,您一定会表扬我们红源,是我们,发扬团结互助的县际精神,第一时间赶到事故现场。如果不是我们快速反应,等水石县的人赶过来,人都死完了。刘市长,您看,连你都到了,还看不到他们的人影子。”张建国县长抓住时机,狠狠地,往水石县头上踢上几脚。

刘市长笑道:“水石县的王县长、李书记,马上就赶过来了。你未必欢迎啊!”

张建国县长说:“欢迎啊!欢迎啊!都老朋友了,我们还可悬挂标语,列队迎候。”

刘市长不看张建国县长送过来的纪要。

张建国县长准备将纪要硬塞在刘市长手里。

刘市长说着其他话,手比划着,十分自然地,巧妙地,顺势将张建国县长的纪要推到一边。

张建国县长毕竟不能明目张胆地要求刘市长看他的纪要。

张建国县长提出看现场,刘市长倒颇爽快地予以采纳。不过,他还是没有忘记纠正说:“不是看现场,是到现场。我来这里干什么,就是到现场嘛!”还催促说,“走吧,走吧,建国同志,啊?”似乎是他邀请张建国县长去现场。

张建国县长连连附和说:“对!对!是到现场!到现场!”边说,就积极主动地在前面带路。其实用不着他带路,刘市长话刚完,已经有不少人在前面带路了。

刘市长刚刚到现场,水石县的王县长风急火燎地赶来。

王县长紧紧抓住刘市长的大手,像被遗弃的孩子见到母亲一样。王县长先是向刘市长检讨,其实是表扬自己,正在乡下检查烤烟生产,上月,刘市长不是召开会议部署强调吗?我们县政府除了召开现场会,从我做起,每名领导联系一个乡,缴纳三千元风险抵押金,完不成任务,风险抵押金全部没收,还得在县政府常务会上作检讨。效果好得很,丰收在望,保守估计,今年水石县单靠烤烟一项,农民至少增收六百元。刘市长对王县长认真贯彻他的指示精神十分满意。不过,毕竟不是前来研究农业工作,他迅速打断王县长,把他往安全生产上引。刘市长轻轻点拨,王县长就说到安全生产上,请求刘市长客观公正地予以处理,他和李书记都知道,今年红源县安全生产任务十分艰巨,要摘掉安全生产“黑帽子”,形势十分严峻。张建国县长的心情完全可以理解。如果红源县需要水石县帮助克服困难,只要市政府一句话,刘市长一句话,坚决照办。但是,红源县不能乱来吧?不能张着嘴巴说瞎话吧?

张建国县长怎么会让王县长胡言乱语下去。红源县安全生产形势确实严峻,摘帽任务确实艰巨,我们一点也不回避,我们确实需要市政府的坚强领导和大力支持,但是,我们坚信,有市政府的英明领导,有刘市长的坚强领导,红源人民完全有决心,有能力,完成“摘帽”任务并夺取新胜利。水石县只需办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怎么样,当着刘市长的面,现在就搞移交,把事故一应事项移交贵县政府?

张建国县长指着那辆被大香樟树挡住的客车,说,有什么争论的?事实胜于雄辩嘛!车辆是谁的?车牌写得明明白白,不需要到交警队查资料吧?香樟树是谁的,纪要写得清清楚楚,红源人民决不干无凭无据的事情!香樟树是谁的,地盘就该是谁的吧?地盘是谁的,责任就该是谁的吧?如果王县长有什么疑虑,可以查看有关文书嘛!

张建国县长一边说一边拿出那个纪要复印件。他打趣说:“送给刘市长,可以是原件,王县长,不能不防,万一突然把原件撕了呢?找谁说理去?”

张建国县长一边通过嘴巴向王县长发射炮弹,一边笑眯眯地向王县长伸出友好大手,以示欢迎。

张建国县长和王县长的大手友好地握在一起。交锋,刚刚开始。

王县长哪肯示弱,说起话来却是满嘴劝慰。张县长,不要再推了,我们理解你的苦衷,知道你们今年要摘掉安全生产“黑帽子”,不就是一起死亡四人的较大事故嘛,用得着如此煞费苦心?历史就是历史,这个地方是谁的解放前就清楚了,是否需要找几位证人陈述?用得着炮制什么纪要吗?一个小小的纪要,就可以否定这千百年来的历史?我们是对历史负责对事实负责还是对一个小小的纪要负责?不能把责任往别人肩上推嘛!是水石县的责任,千斤重担我们扛,不是我们的,半斤八两都不行!

两位县长剑拔弩张。

张建国县长斗志昂扬。今年,我们红源县确实需要摘掉安全生产的“黑帽子”,我们把功夫下在扎扎实实抓好安全生产上面,不会花在歪门邪道上,是红源的责任,眉头都不皱一下,不是我们的,想硬扣上去,休想。王县长,作为领导干部,得讲实事求是吧?实事求是是什么,就是证据。张建国县长要王县长和刘市长看证据。

张建国县长笑着摊开纪要,指着龙石乡乡长的大名说,两年前,谁知道这地方今天会发生车祸?两年前,两个乡长,把这个地方的归属说得明明白白,你能说他们是事前精心策划蓄谋两年?王县长,用得着我们在此多费口舌?张建国县长一边猛烈反击,一边和睦友好地和王县长拉扯同僚关系。

王县长早知道纪要一事,早把那个乡长骂得狗血淋头。王县长不能回避纪要,张建国县长也不容他回避。王县长不依不饶,从根本上予以否定,张县长,他一个乡长,代表得了水石县政府?

王县长替张建国县长找到了突破口。张建国县长说,王县长,你得讲理,他一个乡长,确实代表不了县政府,但他能代表乡政府,龙石乡政府说是他的地盘,请问,龙石乡是不是水石县的一个乡?以后龙石乡出了安全事故,你该不会说龙石乡不是你们水石县的地盘吧?张建国县长大笑,咄咄逼人乘胜追击。

王县长被弄得满脸通红狼狈不堪,正不知如何反击的时候,县委李书记乘车赶到。李书记根本不和张建国县长讨论什么纪要,就一句话,我们相信市政府,相信刘市长,市政府、刘市长一定会客观公正地处理。红源县,水石县都在市委、市政府领导下吧?在刘市长的领导下吧?用得着像有些同志那样煞费苦心吗?

张建国县长见李书记来了,赶紧给县委马书记打电话。马书记赶紧停了会议,往现场赶来。来了也没有多的话,除了与李书记握手问好,跟李书记的腔调差不多,话也差不多,相信市委、市政府,相信刘市长,一定会客观公正地处理。似乎一旦把责任划给了红源县,市政府,刘市长就不客观,不公正了。

刘市长自然不会被牵着鼻子走。刘市长正色道,我们今天讨论一些问题为时过早吧?作为一名领导干部,尤其是处理安全事故,得时刻保持清醒,知道什么事情必须马上做,什么事情可以缓一缓,什么事情可以放一放,什么事情一点也拖不得。刘市长不显山不露水地,把红源县、水石县的领导通通批评了一通,也把他们急于要刘市长表态的愿望推得远远的。刘市长问伤员情况怎么样?死者家属是否都到了?座谈是否已经开始?赔偿的资金是否到位,尸体是否已经送到殡仪馆?刘市长望着张建国和王县长。

显然,张建国县长和王县长对这些事情远不如刚才争论的那些事情那么感兴趣。既然刘市长问到了,目光又投向了自己,就不能不有所表示,他们将目光投向自己的副职。张建国喊叫桑原,说,桑县长分管安全,桑县长先作一汇报。王县长也喊叫旁边一位官员,说,杨县长分管安全,杨县长先作一汇报。

桑原和那位杨副县长,就开始按照办公室已经草拟好的汇报文稿,有板有眼地回答刘市长,很多是刘市长没问到的,也一并作了回答,因为材料上已经写进去了。还没汇报到五分钟,李书记、马书记、王县长、张建国县长就有些失去耐心,向刘市长请假,说县上还有重要会议,得赶回去。然后又绕到责任上来,要刘市长秉公执法,客观公正。

刘市长十分理解的样子,友好地让他们快去!快去!有分管领导在此,足可处理。对责任问题,刘市长不能不表态,也不好表态,非常原则地说:“相信市政府嘛!相信我老刘嘛!”

刘市长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书记、县长们,不好再缠,告辞,上车,匆匆离去。

王县长和张建国县长临上车时,仍不忘把自己的副职叫过去,再三叮嘱强调说,工作问题,刘市长怎么安排我们怎么办,但是,无论如何,账,不能算到本县。张建国县长向桑原下一道死命令,要桑原,其他工作放一放,紧跟刘市长,紧跟市安监局,责任没明确,不必回县上上班。干这样的事情肯定需要经费,让马可他们,赶紧打报告,先划十万元过去。红源县财力不是很好,十万元以上支出,得县政府常务会研究并报县委马书记批准。平时,工作经费的事情,张建国总是研究去研究来,不反复折腾多次,不会有着落,就算着落了,效果也不是很好。张建国这次下了血本,他对桑原推心置腹,水石县没有摘“黑帽子“的任务,死四个人,责任给他们,无所谓,我们就受不了,这个道理,一定要向刘市长,向市安监局汇报透。实在不行,等我们把“黑帽子”摘掉,明年,再把四个死亡指标还回来也行嘛!现在是关键时候,得采取一些特殊手段。张建国说的特殊手段,桑原懂,他已经在县上工作一段时间,知道张建国的意思,就是请吃饭请娱乐送一些不大不小的红包。

5

张建国的指示,桑原落实了一半。

桑原按照张建国县长的吩咐,缠着刘市长,并且大有紧缠不放的架势,他一直把刘市长追到办公室。意思就一个,请刘市长务必高抬贵手,如果不能把账算在水石县,也千万不要算在红源县,建议市上采取某种特殊措施,平衡处理一下。对桑原,刘市长就没有对马书记、张县长那么客气了。刘市长虎着脸,说,小桑,市上不正在调查嘛,结论还没有出嘛!慌什么慌?年轻人,把精力放在工作上,事情出了,怎么处理,要相信组织嘛!刘市长很不客气地教训了桑原一顿。

桑原硬着头皮让刘市长训,不屈不饶地表达着请求,不是他个人的意思,代表的是县委马书记、县政府张县长。如果四个死亡指标算给红源县,就是一起较大事故,“黑帽子”还如何摘?桑原准备宴请刘市长,以前也不是没请过,他还准备了一个不薄的信封,是否送上那要根据气氛而定。

刘市长批评说,桑县长,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思去宾馆吃宴席?刘市长不再叫他小桑而是公事公办地称呼他桑县长。

桑原不敢再提宴请。绕了很多弯子,向刘市长建议说,实在不行,可否考虑,四个死亡指标,水石县、红源县,一个县分两个。其实,桑原这个建议已经突破张建国的意思了。红源县和水石县不在乎那两个死人指标,安全生产,死人的事情经常发生,关键是死多少人,三人以上,是较大事故,一般情况下没有什么大问题,但是,次数多了,或者是遇上红源县要摘掉安全生产“黑帽子”这样的特殊时期,就是大事情,甚至还会一票否决。三人以下,是一般事故,由县上处理,好办。

刘市长笑道,看不出,桑县长还满有智慧嘛!是一个爱思考、动脑筋的领导嘛!不知道他是表扬还是奚落桑原。到这个份上,桑原不敢再在刘市长面前胡言乱语。只好另辟蹊径,把功夫花在市安监局。

市安监局吴局长是事故调查组组长。对桑原的宴请欣然接受,还带来相关人员。彼此熟悉,也不是一次两次在一起喝酒吃饭。根据职务和作用大小,桑原准备了一个个不同信封,其实信封是一样的,普通印刷厂印制,市面上到处都能购买。不同的是里面所装人民币数量。这些事情得桑原亲自出面,一是体现规格,领导重视。二是安全,一个副县长,亲自给你送信封,他会跑到纪委检举揭发?检举揭发了,他逃脱得了干系?换成其他人员,哪怕是马可,人家也会思量,会不会是下套?说不定就义正词严地拒绝了,还给你上一堂反腐倡廉的课。当然,桑原也不会在吃饭的时候把信封挨着挨着地发过去,那样,谁会要,谁敢要?桑原选一恰当时候,没有第三人,巧妙地,把信封,塞进他们的裤包,然后喝酒,吃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吴局长对桑原及红源县的情况深表理解。今年,红源县安全生产的“黑帽子”无论如何得摘掉。摘不掉,红源交不了账,市安监局就交得了账?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啊!请转告马书记、张县长,目标是一致的。今年,想方设法,排除万难,都得摘!谈到具体问题,吴局长也有难处。把账算给水石县,人家不叫不跳?李书记、王县长那里,如何说得过去?水石县分管安全的杨县长,已受李书记、王县长委托,到市上找安监局及相关部门汇报,就在中午,已经非常愉快、和谐地和吴局长等进行了交流,宴请的地点,就是不远处的另一酒店。

吴局长表扬桑原,说桑县长不愧是市委政研室出来的领导,思考问题、处理问题,就是不一样。他对桑原提出四个死亡指标水石、红源两县一分为二很感兴趣。不过,他也头痛,死亡四人的较大安全事故,怎变成两起死亡两人的一般事故了呢?他没直接表态,只是说,待事故调查清楚,给刘市长汇报后再说。

工作做到这个地步,就没有多少空间了。桑原给张建国打电话,把情况作了汇报,然后提出,准备把精力转一转,放在安全生产的督促检查上,本来他还想说细一些,重点是采砂船的整治,红源这地方,安全生产出问题,采砂船可能性最大。

张建国在电话里没容桑原多说,打断他,要他其他事情放一放,当务之急,紧盯着事故处理,千方百计,排除万难,一定要把事故责任算给水石县。一句话,不达目的不收兵。需要工作经费,让马可他们马上再打报告,追加几万块钱。至于县上的安全工作,已经召开全县安全工作紧急会,各乡镇长都参加了,落实情况,县政府督办室督办。采砂船整治,已安排常务副县长老黄组织,要桑原,安安心心在市上攻坚破难,不达目的绝不收兵。

对于县上召开安全生产紧急会,桑原有意见。他给张建国打电话,要求参加会议。会议确实是临时通知,时间也不长。但桑原完全可以赶回去参加会议。他是分管领导,不参加,说不过去。

张建国在电话里要求桑原,他的任务就是好好陪同市上调查组一行,把事故责任界定清楚。大会有什么开头,反正都是那些固定内容,关键在落实,他县长到会作一讲话就行了。

张建国说得也没什么问题。但桑原始终觉得有点不对劲,似乎有什么东西还没有冒出来。上世纪末,红源县发生那起惊心动魄的特大水上交通安全事故,其时,县上一位领导带着十余人在外出差,该领导是县委副书记,分管党务,事故发生后,他给县委书记打电话请示,是继续考察,还是立即返回?考察事项还有三天,已与相关地方衔接。县委书记忙得乌烟瘴气,说反正你也没分管,回来也帮不上什么忙,考察完了再回来吧!该副书记继续率队考察,三天后返回。后,调查组追究责任,说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还有闲心在外出差,政治敏感性何在?该副书记很委屈,说向县委书记请示了,县委让我们继续考察啊!问县委书记,说没有啊!查证据,电话上说的,哪来证据,该县委副书记撤职处分,调市级机关作一科长。

桑原有不少忧虑。如果这次安全生产没能摘掉“黑帽子”,若追究责任,调查组问,桑原同志在安全生产上如何履职啊?全县安全生产大会居然不参加?县上发生了较大安全事故不但不采取措施,还一味去找调查组推卸责任,干预调查组工作。这样的干部还能为党为人民继续工作?党能放心?人民能放心?不处理如何向党和人民交代?桑原一定会像那个副书记那样,向组织如实陈述,所有工作,是根据张建国县长安排。证据呢?万一张建国县长说桑副县长,你东拉西扯什么啊?我什么时候作过这样的安排啊?

桑原不敢往下想。他得采取措施。

桑原回县政府召开专题安全生产工作会。

马可说,桑县长,县政府才开了紧急会啊,怎又开呢?

桑原早有准备,说,我们这个会议,是对县上那个会议的进一步细化,张建国县长不是作了重要讲话吗?我们这是进一步细化张建国县长的讲话精神,把工作一条一款地抓得更加落实。桑原时时处处高举着张建国,就算张建国知道了,追究起来,也可从容应对。桑原还让办公室人员作了详细记录,以备将来调查。他把自己的讲话稿先写在笔记本上,然后在会上照着念。该讲话稿并无新意,从安全生产的重要性、紧迫性讲起,到增添措施,到追究责任。和平常没有什么两样。

马可毫不客气,说,桑县长,你讲的那些,张建国县长在会上全讲过了。

桑原也不生气,笑眯眯地说,安全生产讲一千遍一万遍都不算重复嘛,这话是谁说的,是县委马书记说的吧?桑原用县委马书记来打压张建国,让马可无话可说。

桑原一口气开了好几个安全生产方面的会议。弄得马可等人大有怨气。

桑原开导说,安全生产重如泰山,得时时讲,天天讲,月月讲,年年讲,不要有半点松懈倦怠情绪嘛!我们应该把安全生产工作做得更深入、更扎实,细节决定成败,疏忽大意害死人。桑原对安全生产斗志昂扬热情洋溢。

桑原召集安监局、交通局、水利局等部门开展安全生产大检查。

桑原通知电视台予以宣传报道。

桑原检查的重点,是采砂船。

消息很快传到张建国那里。张建国县长打来电话。明明肚子里憋着一大堆火,却装着浑然不知的样子。张建国县长问,桑县长,事情办妥了?其实张建国一清二楚,但能沉住气。这就是修为。

桑原把到市上做工作的情况如实汇报,把市上那个不明不白的态度如实汇报。

张建国县长不知是没听清楚,还是装糊涂,说,不错嘛!有效果嘛!继续在市上做工作嘛!工作经费用完了?马上让财政局核。这个马可,工作经费都不能给桑县长保证好,要他何用。张建国县长左顾而言他,明明是说工作经费,说财政局,说马可,其实,是说桑原。

桑原知道,装着不知道。

桑原说在市上也无多少意义,干脆回来把安全生产抓一抓,理一理。这不,开展了一些安全生产方面的大排查,发现了一些问题,正在形成材料,准备送您阅示。反正在电话里,也看不见张建国生气的样子,桑原把话一股脑儿全说出来。

张建国尽管生气,始终波澜不兴,说水上交通安全方面的工作,已经安排黄县长了。老黄在这些方面,还是蛮有经验的。黄县长就是只管交通而不管交通安全的常务副县长。张建国的意思很明确,我既然安排常务副县长老黄了,你桑原就不用操那份心了。

张建国闭口不谈采砂船的事情。

桑原需要表明一种态度。

他将安监局形成的材料认认真真,逐字逐句地进行修改,连标点符号也不放过,这是他的强项。通过安监局这个材料,桑原把自己想表明的意思,全放进去。当然,主要是红源河上采砂船存在的问题及其对策建议。材料修改完毕,桑原一丝不苟地在上面签批道:同意安监局意见,请速送建国县长审示,建议提交政府常务会讨论后执行。

马可见到桑原修改后那个面目全非的材料,又叫又跳,说桑县长完全是把他往火堆上送,一点人道主义都没有,还如何构建和谐?

桑原微笑道,马可,本分管领导是挽救你!任马可又叫又跳,桑原不予理睬,一个字一个标点符号也不让马可动。

桑原煞费心思准备的材料,并没能提交政府常务会。张建国县长在上面签批道:请黄县长牵头,认真做好水上交通安全整治工作。

黄县长看到张县长的批示后,在上面批示道:按张县长的指示办。

等桑原看到这些批示的时候,已有三周。马可以为桑原会大发雷霆,材料是桑原让搞的,也是桑原签给张县长的,偏偏,张县长签给了黄县长,政府办公室又把材料送到安监局。马可觉得这是一个大事项,就拿着材料跑过来,向桑原报告。

桑原淡淡一笑,让秘书,复印一份。然后,什么都没说,把材料,扔给了马可。

6

红源县再次拉响安全警报。

一艘采砂船,夜间作业,突然沉没。这次,没有上次幸运,出事地点,红源境内,离其他县区,好几十公里,说什么也无法往其他县区靠。这次,落水八人,这些人并没有上次张建国县长准备重奖的那批落水人员那么听话,有四人从红源河里爬上来,还有四人,从红源河里拉上来,已是尸体。

还是刘市长带着队伍亲临现场。

听到采砂船死了四人,桑原首先想到那个有张建国县长批示的材料。在办公室,桑原很快找到那份自己留存的复印件。

张建国县长这次找桑原没有半点责怪语气。他说,已经给马书记汇报了,再给安监局增加二十万元工作经费,想尽千方百计,无论如何,必须摘掉安全生产的“黑帽子”。都十二月了,红源河都他妈的瘦成这个样子了,怎还出这种事情?你听说过红源河十二月翻船的?张建国县长要多恼怒有多恼怒。张建国有力地、友好地拍打着桑原的肩,说,兄弟,这次,能否过关,全靠你了。张建国县长向桑原交代任务,要他,赶紧去市上,找有关领导和部门汇报。汇报是换一种说法,事情都出了,有什么好汇报的。其实,就是做工作。

上一次的道路交通安全事故市上还没有结论,怎做工作?“黑帽子”如何摘掉?桑原还是按照张建国的要求去了市上。

很快,就听说市纪委调查组,到了县上。说是接到群众举报,出事那条采砂船,是县上某领导经营的。

听到这个消息,忍不住,桑原又查看了那份复印件,复印件桑原已经放在公文包里。复印件还在,桑原心安了一些。

市纪委调查组并没有找桑原,桑原公文包里那份复印件,只好一直藏在里面。很快,市纪委来县上通报,经调查,群众反映失实,该采砂船与县上领导无关,有大量事实为证。

市纪委来县上通报的第二天,县委、县政府召开全县安全生产大会,马书记、张县长亲自到会,在家的县委常委、副县长全部到会。参会的县领导多,桑原只能坐在主席台第二排。马书记、张县长发表重要讲话,对安全工作进行再动员再部署,要求全县上下,举一反三,采取断然的、切实的举措,确保全县安全稳定。会后,县委、县政府向市上形成了一个汇报材料,很快,市领导在该材料上批示,指出红源县能从采砂船存在的问题出发,举一反三,查漏补缺,把坏事变成好事,形成工作机制,筑牢拒腐防变大堤,要求转发全市学习参考。

全县安全生产大会不到一月,马上就到春节了,纪委调查组再次进驻红源县。据说,调查组人员里,有省纪委的同志。不是红源县出了事,是红源的邻居水石县出了大事。

水石县的一座煤矿,非法开采,发生爆炸,死亡二十一人。事故惊动了党中央、国务院。中央领导批示,迅速查明事故原因,严肃处理责任人员。就在这时,省委主要领导收到一封群众举报信,反映红源县领导参与经营采砂船,涉嫌非法利益,存在重大安全隐患,还将采砂船沉没死亡四人的数张照片附后。省委主要领导立即批示,要红水市委彻查,省纪委督办。

纪委调查组人员很快找到桑原。桑原将那个有自己,有张建国,有老黄签批的红源县采砂船存在安全问题及对策建议的文稿复印件,交给了纪委调查组。

调查组进驻的第五天,常务副县长老黄,双规了。据说,涉案金额,上百万元。

春节刚过,市委对红源县领导班子进行调整,县长张建国平调市畜牧局局长。桑原,平调市直机关工委副书记。

桑原不再为安全生产提心吊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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