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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茨杰拉德笔下“新女性”的多重身份

2015-07-17王广仲恺农业工程学院外国语学院广州510225

名作欣赏 2015年6期
关键词:菲茨杰拉德消费身体

⊙王广[仲恺农业工程学院外国语学院,广州510225]

菲茨杰拉德笔下“新女性”的多重身份

⊙王广[仲恺农业工程学院外国语学院,广州510225]

小说家菲茨杰拉德与其同时代的“新女性”渊源深厚,在其笔下塑造了众多鲜活的“新女性”形象。“新女性”最初是以自由、独立的形象登场的,但其自我表达的方式却不可避免地与消费联姻,随之被营造成时尚,“新女性”自己变身为消费者,通过消费实践和追捧这一时尚;同时,由于对身体的关注、男性的“凝视”、婚姻等因素,“新女性”在消费之时又获得了另外一个身份——商品。所有追求自由的努力终因消费而徒劳无功。

“新女性”菲茨杰拉德消费身份自由天使

“新女性”(New Woman)是出现于美国上世纪20年代的一个重要文化现象,其言行举止及生活方式几乎完全颠覆了传统对女性的要求,对美国社会影响深远,甚至获得了一个专属名称“弗莱波儿”(Flapper),也因此而受到广泛关注。

作为“爵士乐时代”的参与者、代言人及旁观者,小说家F·司各特·菲茨杰拉德可谓与“新女性”渊源深厚。他在大学期间爱上的吉尼芙拉·金属于“新女性”,妻子珊尔达·菲茨杰拉德也是一名典型的“新女性”。他和珊尔达甚至直接或间接地参与了这一女性形象的“营销”。菲茨杰拉德在他的作品中塑造了很多“新女性”形象,为研究这一文化现象提供了绝佳的文本。

一、“新女性”的兴起

“新女性”的出现和美国20世纪初期的社会文化发展密切相连。有学者指出,从1890年代到1920年代,美国文化表现出一种“女性化”倾向。女性开始渐渐走出家门,在社会生活中扮演不同以往的角色。她们不再纯粹局限于做“家中的天使”,而是开始积极地参与一些政治与文化运动,比如禁酒、女权运动等。专门的女性组织成员总数达到上百万,致力于美国社会各方面的改革。女性的受教育水平不断提高,20年代美国大学的女生比例达到了47.3%;职业女性人数持续增长,到20年代初期,约有五十多万女性从事文秘或类似的工作,四十五万女性从事专业领域的工作,而到30年代初,约二百七十万女性在从事文秘、打字员、档案员以及售货员等工作;已婚女性就业人数也在不断攀升,至20年代,已婚女性占劳动力比例达到了28.5%。

“新女性”就是在美国文化“女性化”的背景下出现的,其演变历程可以从菲茨杰拉德作品经常指涉到的三类流行女郎身上窥得一斑。詹姆斯·韦斯特在《为菲茨杰拉德先生作注解》一文中对这三类女郎做了较详细的介绍。“弗洛拉朵拉女郎”(FloradoraGirls)出现于世纪之交的百老汇音乐剧中,因首次露面是在英国音乐剧“弗洛拉朵拉”(Floradora)中而得名,一般由六个成员组成。高领褶边裙、花枝招展的阔边帽、太阳伞、丰满的身材等等是她们的特征。这些女郎受到了富家子弟的热捧,后大多嫁给了有钱人。她们开始脱离维多利亚传统,但仍保留着一些旧的习惯,例如丰满的身材,对爱情及婚姻的向往等。

“吉布森女郎”(GibsonGirl)是漫画家查尔斯·吉布森创作的漫画女郎,出现得较晚,也更加新潮,当时极为流行,在“《生活》杂志上,相册里,墙画,甚至在枕头和围巾上”,到处都有她的身影。“吉布森女郎”头发上拢,脖子长,臂膀壮,带点贵族相,常穿衬衫长裙,手握高尔夫球棒或网球拍,更具运动风格。“吉布森女郎”可以说是“新女性”的先驱。

20世纪20年代流行的“迪儿之吻女郎”(Djer-Kiss Girl)是香水及化妆品品牌“迪儿之吻”(Djer-Kiss)在杂志上投放的广告中的模特,广告上常显示她们在镜子前化妆,显得更加“中性,仙女似的”。她们代表着“20年代一种典型的女性形象……潇洒,男孩子气,平胸,及耳短发,浓妆”。“迪儿之吻女郎”很大程度上即是20年代流行的“新女性”。

菲茨杰拉德亲眼目睹了“新女性”的出现,也亲身经历了她们的生活方式。大学期间,他曾追求一位漂亮而富有的“新女性”吉尼芙拉·金,但终未成功。妻子珊尔达是“新女性”的典型代表。在1921年的一次访谈中他提道:“我娶了我的故事的女主人公,我不会再对任何其他类型的女人感兴趣了。”珊尔达也同时在积极地推广这一形象,“作为他的艺术模型或原型,她全身心地投入到各种推广策略中——照片、文章、访谈——使得菲茨杰拉德成为‘新女性’的‘创造者’”。菲氏与“新女性”的渊源由此可见一斑。而这种渊源使得菲茨杰拉德对“新女性”的理解更深刻,同时也更精确、更形象地将其呈现在作品中。

二、自由天使到消费者

“新女性”给人的印象是大胆、叛逆。穿短裙,留短发,化浓妆,抽烟,饮酒,跳舞,骑车,出入夜总会、歌舞厅、电影院,尽情享乐,性观念开放,所有这些都和传统女性的标准——虔诚、纯洁、持家、温顺——背道而驰。而这种叛逆的态度,可以看作是女性长期以来追求自由、独立、平等的阶段性延续。从女权运动的角度看,美国文化的“女性化”是美国妇女在政治、社会地位等方面积极争取的结果。“新女性”也正是在这样的大背景下催生出来的。年轻一代的女性享用了老一辈的斗争成果,而且用自己的方式将战果扩大。可以说,“新女性”身上体现了女权运动自由、独立、平等的精神。

菲茨杰拉德也表达过类似的观点。他曾提道,“新女性”“不是某一类人——而是一整代人。自由精神从战争乱世演化而来,是从束缚与桎梏中最终且不可避免地逃脱……”除了热情讴歌,菲氏还半学术式地追溯了导致“新女性”出现的根源,其中包括美国中西部新贵阶层的崛起,以及弗洛伊德学说的流行使得一些“富家千金”觉得自己是“被抑制的欲望的受害者”而急需得到“释放”。在他的小说中可以看到很多类似的女性形象,虽性格各异,却带有一些共同特点:可爱、伶俐、富有、运动、自信、勇敢,甚至毫不羞涩地与任何她们喜欢的男子调情。从这些女性形象身上,我们可以明显地看到热爱自由、独立自主、追求享乐等特征,她们仿佛是象征着自由的天使,傲然自在地悠游于人世间。桑德森指出,“菲茨杰拉德认为,这些年轻女性代表着一种新的哲学观念:浪漫个人主义、反叛和自由,并在其早期作品中热情地将其表征为这些观念的载体”。

然而,菲茨杰拉德对“新女性”并非只是一味地赞扬,而是从一开始就持一种矛盾态度。热情讴歌反传统精神的同时,他也担心“新女性”“并非象征着自由,而是道德混乱和方向缺失”。《漂亮冤家》中的歌洛莉娅对传统婚姻非常反感,发誓不做像她母亲那样的家庭妇女,然而有学者指出,这种对传统的背叛不是出于自由的考虑,也非职业发展的需求,而是纯粹的享乐主义。黛西更是直言其漫无目标的状态:“我们今天下午做什么好呢?……明天呢,今后三十年呢?”

菲茨杰拉德的态度在一定程度上揭示了“新女性”所处的矛盾状态:一方面,她们特立独行,誓与传统决裂,似乎目标直指女性在社会中的自由、独立;另一方面,她们又道德混乱,精神空虚,漫无目标。事实上,老一辈的女权主义者也对其行为感到失望,夏洛特·帕金斯·吉尔曼称之为“自私无聊的放纵”。

老一辈女权主义者通常通过公共活动等方式争取权利,而“新女性”对传统的反叛,对自由、独立的追求,很大程度上表现在其行为举止及生活方式上。所谓“自私无聊的放纵”似乎就是“新女性”表达自我的方式:她们希望通过不同的打扮穿着、言谈举止、消遣娱乐方式等发出年轻一代独有的声音。

值得注意的是,如此诉求方式本身就和消费关系密切。“新女性”大多来自富裕家庭,其消费能力是不容置疑的。20世纪初美国经济的繁荣,商品的规模化生产,汽车、洗衣机、冰箱、电话等新产品的逐渐普及,分期付款模式的出现等等,为消费提供了极大便利。可以说,“新女性”从诞生之日就已经和消费建立了联系。不论是标志性的短发、短裙,还是抽烟、喝酒、化浓妆,都离不开消费。正是通过这些消费行为,“新女性”才得以构建自己的身份,实现自我表达。根据鲍德里亚的理论,消费社会的一大特点就是生产“差异”,每个人都希望通过消费而达到一种“个性化”,而这“并不是真正的差异,它们并没有给一个人贴上独特的标签,相反它们只是标明了他对某种编码的服从、他对某种变幻的价值等级的归并”。“新女性”的初衷即是为了寻求差异,与传统女性相背反的个性,也正因为对差异的追求,“根据某些普遍范例及它们的编码,他们就在寻找自我独特性的行为本身中相互类同了”,她们因为消费而形成一个新的团体,获得了统一的身份。

“新女性”的行为举止和生活方式反过来又通过广告、大众媒体、商业活动,甚至文学作品等各种渠道得以宣传推广,吸引更多年轻女性加入她们的行列。《夜色温柔》中的尼柯儿(Nicole)就是一例:仅仅因为流行杂志《名利场》中一张图片的影响,她就剪短了自己的头发;她还收藏了很多流行的音乐唱片。剪头发、收藏唱片不仅仅是因为喜欢或者好玩,而是因为这些消费行为以及所消费的商品被赋予了某种特定的意义,并且具有区分不同阶层或者群体的功能。桑德森注意到,20年代的女性主义经历了从社会活动型到生活方式型的转向,“为了推销批量生产的服装和化妆品,大众广告、电影、选美比赛等营造出一个看似更加自由的新潮女性形象。女性接受了自我塑造(以及女性之间的攀比)等观念后,便努力使自己在服装、态度和行为等方面跟上最新的时尚”。尼柯儿因消费而跟上了“新女性”的时尚,步入了她们的行列,同时,她也获得了另一个身份——消费者。

“新女性”的矛盾状态的两面都为消费所利用:其独立、自由之精神被营造成了时尚;而其漫无目标、贪图享乐等特点又使其极易接受广告及大众媒体的诱导,变身消费者。

三、消费者到商品

如前所述,“新女性”的形象经历了彻底的变化:从对自由和独立的追求转而成为了一种消费时尚,其实践者和追随者即是“新女性”自己。珊尔达·菲茨杰拉德在《弗莱波儿赞歌》一文中宣称:“弗莱波儿精神(Flapperdom)已成为游戏:它不再是哲学。”“哲学”意味着对传统束缚的反抗精神,而“游戏”则表示对规则和习俗的遵从。“新女性”所代表的自由精神已默默消融,她们转而成为了新行为规范的样板和忠实粉丝。

菲茨杰拉德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时尚的影响力。在给妹妹的一封信中,他曾详细地列出女孩子应该注意的言行举止,其中包括“一般话题”、“姿势,仪态,舞蹈,表达”、“穿着和个性”等方面,以便吸引男性的注意力。该信的内容被他用到了短篇小说《伯妮丝剪短发》中。故事里的伯妮丝总是跟人说要剪短发,可等她终于把头发剪短后,却又受到传统社会的鄙视。剪短发这一行为除了象征着反叛、自由,也证明了短发正在成为年轻女性追求的时尚。

作为消费者,“新女性”关注的焦点已经从精神层面转移到了她们的身体上。导致这一转变的仍然是广告、大众媒体以及“新女性”自身的合力。想要释放自己(包括身体,同时在很大程度上通过身体)的欲望使得“新女性”更多地关注自己的身体,而广告和大众媒体也不遗余力地强化身体的重要性。菲茨杰拉德的作品也随处可见女性关注身体的表征。《夜色温柔》中的海滩上,罗丝玛丽因自己“白生生的身体”而难为情;迪克警告她第一天来海滩别晒得太厉害了,“因为你的皮肤很重要”;而看到自己皮肤晒成粉红,她“高兴得笑了起来”。

对身体的关注,以及由此而来的对身体护理及装饰身体的附属品的关注,事实上已经将身体客体化——就像一件珍贵物品,需要精心爱护,需要用化妆品、珠宝、服饰等将其包装得赏心悦目。换言之,身体似乎已经变成了一件带着漂亮包装的商品,享受着众人(尤其是男性)或欣赏或挑剔的目光。鲍德里亚将这种对身体的关注称之为“自恋式投入”,认为身体已变成“消费的全套装备中……比其他一切都更美丽、更珍贵、更光彩夺目的物品”,是“最美的消费品”。

这种身体到商品的转变与男性的“凝视”不无关系。在“凝视”的那一瞬间,女性被转换成了艺术品或者漂亮的物品。正如橱窗里展示的商品一样,此时的女性也获得了一种展览价值,向消费者炫耀其美丽和光芒。菲茨杰拉德描绘了女性被当作商品来展示的情景。迪克(《夜色温柔》)和罗丝玛丽跳舞时,“将她转过来、转过去,带着一种微妙的暗示,仿佛她是一束漂亮的鲜花,是一块珍贵的布料,展现在五十只眼睛面前”。此时的罗丝玛丽已失去其作为“人”的特质,在众人的凝视下,获得了物的特性,被人们的目光消费着。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种转变与婚姻也有很大关系。彼得·斯通利认为,女性消费的一个主要目的就是想得到一个好婚姻,然而如此一来,她却“把自己变成了可以购买的东西。消费主义对她的教育……将她变成了供人消费的商品”。珊尔达也有过类似的观点,她曾以菲茨杰拉德的名义发表过一篇文章,宣称弗莱波儿阶段是年轻女性必经的短暂过渡阶段,可以让其以后更加安心于妻子和母亲的角色。同时她也强调弗莱波儿是艺术家,追求的是“年轻”“可爱”和“成为物品”的艺术。菲茨杰拉德更是建议其妹妹“学着世俗一点。要记住,所有社会里的女孩子十之八九为钱而结婚”。菲氏笔下的“新女性”同样具有现实的一面,她们“大多是有钱人家或者曾经富裕的人家的女儿,深受溺爱,期望物质上的舒适,然而在经济上却要依靠男性”。鲍德里亚指出:“女性只是为了更好地作为争夺对象进入男性竞争才被卷入自我满足之中的……假如男人是真的男人,他就会像选择其他物品/符号(他的车、他的女人、他的香水)一样选择他的女人。”在通过消费来装扮身体的同时,她们也成为了可以供男人“购买”的消费品。

“新女性”获得多重身份的路线图由此清晰起来。最初之时,她们是象征着自由的天使,梦想着用与众不同的生活方式来表达自我,却身不由己地与消费结合,反叛精神逐渐消融为年轻女性追捧的时尚,而她们也成为追求这一时尚的消费者;对身体的过度关注、男性的“凝视”、婚姻等因素又使得作为消费者的她们在消费的同时变成了被消费的对象。“新女性”的自由诉求也因此以失败而告终,她们大多又做回了妻子和母亲的角色,受男权控制的境况也并未有太大改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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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广,文学硕士,仲恺农业工程学院讲师,主要研究方向为美国文学。

编辑:郭子君E-mail:guozijun0823@163.com

本文系广东省哲学社会科学“十二五”规划项目《菲茨杰拉德的伦理叙事研究》(GD13XWW12)阶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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