豌豆小姐现形记

宋清酒

嘉琳推荐：有一种境界叫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说的是透过现象看本质，能看到本质是本事，更要有一颗敏锐、温柔的心。

眼镜妹很想念她，碎裂的眼镜片后她的眼泪被折射成了一道彩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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豌豆小姐住在岳西路33号的一座小洋房里，出行有司机接送。豌豆小姐喜欢穿带有蕾丝边和泡泡袖的的立领公主裙，喜欢红色的小皮鞋。豌豆小姐皮肤很白，眼睛很大，不过她总是昂着头，不苟言笑，就像一只美丽又骄傲的白天鹅。

豌豆小姐真名叫做颜宛心，今年十五岁，长相美丽气质高贵，可就是公主病太严重。比如，她从不像其他女生一样跟大家嘻嘻闹闹打成一片。她总是保持一种优雅矜持的姿态，她不会主动找同学说话，她不会分享自己的零食。课间她会静静地翻开一本包装精致的国外大部头童话书。体育课上，做完了热身活动豌豆小姐就会径直回教室或者回家，而体育老师竟从未阻拦过。

面对大家的不满，他说：“哎呀，颜宛心同学身体不太好嘛，大家多体谅体谅。”

她身体哪里不好了，明明是觉得跟着大家一起绕着操场跑步大汗淋漓有损她端庄高贵的形象。不仅如此，学校的值日、出板报、大扫除这些活动老师也从不会安排给豌豆小姐。女生们私下里八卦，一致推断豌豆小姐家里财大势大，老师们都被收买了。

豌豆小姐周围形成了一个磁场，她在磁场的中心，大家都在磁场之外。

虽然她从未趾高气昂或是盛气凌人地和大家说话，可是这个人她一站在你面前，和她那冷清清的眼神一对上，你就立刻有种平民面见公主的感觉。几乎每个女生都希望自己才是公主吧，谁愿意低人一等呢？所以，很快，女生们就默默地心有灵犀地孤立了颜宛心，并且私底下给她取了个外号：豌豆小姐。

瞧瞧，她多高贵啊，她多弱不禁风啊，就像豌豆公主一样，睡在二十层床垫子和二十床鸭绒被上，都能够被最底下的豌豆硌到。跟她一比，全班女生都是女汉子。

可是男生们不排斥她，相反，他们对这样的豌豆小姐充满了好奇和欣赏。他们总是有意无意地蹭到她的位子边上，想趁机跟她说上几句话。大多数时候他们说上十句，豌豆小姐可能会回答一句。就是这样的一句男生们也很兴奋，那副搓着手挠着脑袋两腿乱蹦跶的模样，活脱脱就是平民见到公主后的兴奋样。

女生们常常是淡定地摆着一副嗤之以鼻不屑一顾的姿态来看待这些男生的。可是有一个人，叫她们冷静不起来了。她们慌慌张张凑在一起，一副不敢置信又义愤填膺的模样。

“怎么会啊？他怎么也被豌豆小姐迷惑了？”

“不可能，我绝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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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女生们不敢置信的那个男生叫宋之砚。

宋之砚也不是学习多么的牛，长得多么的帅。可是，他非常有个性。个性这种东西真的很奇妙，学是学不来的。所以，在芸芸众生中，大家能够一眼就将他挑出来。举两个例子吧，有次省领导来学校视察工作，学校要求全体学生必须穿校服戴校徽，可是也不知道宋之砚是忘了还是故意的，那天他竟然没穿校服，而是穿了件特别张扬的大红羽绒服。没穿校服也就算了，他还倒霉撞上了正在陪同领导的校长一行。

校长的脸色当时就不好看了，省领导还以为他不是这个学校的学生。校长问他怎么没穿校服，宋之砚倒是不怕，不慌不忙走上前回答。他说：“我看今天下大雪，想起语文老师说过的一句很有意境的古诗‘万里飘白一点红，所以就穿了件大红色的羽绒外套，想看看是不是真的很有意境。”

一句话说得大家都忍不住笑了，领导甚至还夸他很有才。

第二件事是班里举办的一场辩论赛，辩题是“男女同桌是否利大于弊”。这种论题太容易出现一边倒的情形了，班上几乎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支持利大于弊，剩下那一个就是宋之砚。他找了几个同学跟他一起做反方，和正方展开了一场骇浪惊涛般的辩论。他找的那三个男生明明心底就是持支持态度的，所以压根起不了什么作用。就是在这样一个敌众我寡的态势下，宋之砚竟然硬生生扭转了局势，成功打赢了这场辩论赛。

全班目瞪口呆，女生们虽然表面上指责他性格怪癖，竟然如此古板反对男女搭配，可暗地里却对他敬佩不已。宋之砚就是这样有才，就是这样不随波逐流，看，他多有思想啊！

可是这样特立独行的宋之砚怎么也竟然和其他男生一样对豌豆小姐大献殷勤呢，他怎么也随波逐流了呢？

不仅如此，他似乎比其他男生做得更过分。他像个真正的仆人一样，豌豆小姐出门，他赶紧递上遮阳伞，豌豆小姐吃零食他赶紧送上温开水，甚至豌豆小姐咳嗽一声他就立刻跑来嘘寒问暖。

女生们是各种羡慕嫉妒恨，可有什么用呢，就连老师都很偏爱她。为了公平起见，也为了调节大家的视力，班主任规定每周打扫教室后换一次座位，可唯独豌豆小姐坐在第一排不动。学校的课桌是两个位子连在一起，豌豆小姐的桌子不能动那就意味着她的同桌也不能动。班主任想了想，指定了班上一个个子不高近视度数很深的女生做豌豆小姐的同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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豌豆小姐的同桌叫眼镜妹，她近视六百度。也不知道是不是酒瓶底戴的时间太久了，使得她的鼻子都有点儿塌。她跟人说话总是仰着脸，防止眼镜滑落。她脸上的表情不多，看上去有点呆木木的，好像是那种死读书但是成绩又不是很好的人。

眼镜妹不爱说话，可是她一点儿都不想和豌豆小姐成为同桌啊。豌豆小姐高挑美丽，她皮肤黑个子矮;豌豆小姐每天穿不同款式的公主裙，她一年四季都是松松垮垮的校服;豌豆小姐上学有车子送，不紧不慢走进教室，安安静静坐在桌子上。眼镜妹家离学校远，坐公交车还要走好长一截，每次都是跑得气喘吁吁狼狈不堪。

好吧，其实这些都不算什么，真正叫眼镜妹难以忍受的是课间男生们总爱聚在豌豆小姐身边嬉笑打闹，借机跟豌豆小姐说上几句话。每当这个时候，眼镜妹就觉得特别的孤单。没有人跟她说话，男生们更是将她当成空气，甚至有些男生为了跟豌豆小姐套近乎毫不客气地坐到了她的桌子上，弄得她都没法好好看书。

这天课间几个男生又围到豌豆小姐身边嬉闹，有个矮个子男生挤进来正准备坐到眼镜妹桌子上，眼镜妹一看这架势就准备赶紧离开，没想到他们两个一个准备跳上桌子，一个正站起身离开，不慎撞到了一起。男生力气大，当即就撞得眼镜妹身子一偏。眼镜妹又一个不慎撞到了端坐的豌豆小姐身上。

豌豆小姐被撞翻了，这可不得了。眼镜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股大力使劲推向了一边。她没有看清是谁推的她，因为那副六百度的眼镜不知道飞到了哪里。她只听见一道熟悉的男声很温柔很紧张地问豌豆小姐有没有受伤。豌豆小姐轻轻地说没事。男生说，怎么会没事呢，你看你手都流血了。

眼镜妹还在地上摸索眼镜，没有人关心她有没有摔伤。

然后她就忽然听见那个男生冲她很不友善地发号施令。他说因为眼镜妹撞倒了豌豆小姐，致使豌豆小姐受了伤，还打破了豌豆小姐的杯子。现在他要带豌豆小姐去医务室看伤，命令眼镜妹赶紧去给豌豆小姐打杯开水，因为豌豆小姐回来是要喝水的。

眼镜妹摸索眼镜的手愣了一下，这好像还是宋之砚第一次跟她说话。平时他都是一副很骄傲很不屑和女生说话的样子，他不怕老师不怕家长，好像没人能管得住他。眼镜妹虽然一直很崇拜这样特立独行的宋之砚，可是她更怕他。她蹲在地上，一声反驳也不敢出。

其实刚才宋之砚推她那一下很用力，她摔在地上时手肘也撞得很疼。可是没有人关心她，女生们等宋之砚带着豌豆小姐离开后围了过来。

她们叽叽喳喳：“唉，你摊上大事了眼镜妹，你竟然撞倒了豌豆小姐，她们家财大势大，你出门要小心啰。”

“你赶紧给她赔礼道歉，说不定她看你态度好不计较了。”

……

眼镜妹被吓到了。她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跌跌撞撞跑出去买杯子。

买杯子花了眼镜妹二十块钱，可是因为没戴眼镜看不清，她选的杯子款式很老土，颜色很丑。宋之砚对此似乎很不高兴。

后来眼镜妹在桌子底下终于找到了眼镜，可是眼镜的一只镜片已经被踩碎了。她戴上眼镜，整个世界似乎一瞬间支离破碎。眼镜妹很难受，手肘也疼得厉害。她看见豌豆小姐的大拇指上贴了张创可贴，想起女生们恐吓她的话，有点儿害怕，胆战心惊地跟豌豆小姐道歉。

“对……对不起。”她结结巴巴地说。

豌豆小姐看了她一眼，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淡淡道：“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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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镜妹没钱换副眼镜，她也没胆子去找那个肇事的男生让他赔。她一直就是个胆小又自卑的姑娘。她跟着爸爸生活。爸爸有小儿麻痹症，腿脚不太灵便，在菜市场的角落里支了个补锅修伞的摊子。现在谁家锅坏了伞坏了大多是扔掉换新的，很少有人来补，所以爸爸的生意很不好，很多时候经常是守了一天也等不到一个顾客。

眼镜妹没敢告诉爸爸眼镜碎了。一副眼镜，就算质量再差也要一百左右。一百块钱够她一个月的生活费呢。

眼镜妹用透明胶小心翼翼将眼镜粘好，虽然戴上去有点儿不太适应，可是好歹能看得清了。

又是一个早上，眼镜妹要省钱没有坐公车，一路跑着去上学。跑着跑着，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不会是自己眼花了吧，她怎么看到豌豆小姐蹲在路边的一棵大树下？她不是应该坐在豪华的轿车里，等着司机给自己开门吗？

眼镜妹很好奇，停下了脚步。她看到豌豆小姐站了起来，好像是哭过了，然后她朝最近的公厕走去。难道她跟家里人吵架了？眼镜妹太好奇了，情不自禁地悄悄尾随豌豆小姐。她看到豌豆小姐在公厕里洗了个脸，然后从包里掏出化妆品，对着镜子细细地描眉打粉。

躲在门边的眼镜妹张大了嘴，因为她看见没化妆的豌豆小姐根本没有平时好看。她的脸有点儿浮肿，脸上还零星长着一点红斑。难怪她要躲进这里化妆了。原来平时那样高贵美丽像个公主一样的豌豆小姐都是假的，都是她用这些化妆品堆砌出来的。

眼镜妹好像一下子有了底气，一路上无比的轻快。

课间眼镜妹去卫生间，有女生神神秘秘拉着她：“眼镜妹，你和豌豆小姐坐一起有没有什么发现？”

眼镜妹懵懵懂懂：“什么发现？”

女生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怎么那么迟钝啊，你没发现豌豆小姐最近好像变丑了吗？”

眼镜妹吓了一跳，大家都发现了豌豆小姐的秘密？

女生继续道：“我们坐在后头可是看出了一些端倪，豌豆小姐的眼睛变小了，脸有些肿，好像还长胖了，你有没有什么发现？”

眼镜妹说：“我看到她脸上有一些红斑。”

信息传播的速度是惊人的，很快关于豌豆小姐其实很丑的消息传得满天飞。大家说得有鼻子有眼，很多人开始细细打量豌豆小姐。更多的人开始附和。

眼镜妹有些忐忑不安，她发现豌豆小姐的情绪很低沉，可是她依然穿好看的裙子，化妆来学校，依然昂着头表情清冷。

眼镜妹对她一面有些愧疚一面却是更多的好奇。放学时，她悄悄跟在豌豆小姐后面。她发现，豌豆小姐独自撑着把太阳伞，一步一步慢吞吞走回家，没有传说中高大上的专车和司机。走到半路时，宋之砚蹿了出来，他骑着单车拍拍后座：“颜宛心，我送你回家。”

豌豆小姐摇摇头，继续步行。宋之砚于是一边推着单车一边陪颜宛心走路。眼镜妹在后头疑惑不解，这条路根本不是去岳西路啊。走了大概半个小时，豌豆小姐停了下来。她很礼貌地说：“谢谢你送我，我到了，你也回家吧。”

这里是一片老小区，压根没有什么独栋别墅。眼镜妹还在皱着眉苦苦纠结思索，就见面前站着一人，气冲冲道：“原来是你！”

眼镜妹吓了一跳，宋之砚怒道：“原来你这么阴险，偷偷跟踪颜宛心，还到处造谣生事。”

眼镜妹很想说不是，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此时她很委屈，她想起那天宋之砚狠狠推了她一把，还命令她买杯子打开水，她很生气，所以壮着胆子说：“我没有造谣，我说的是事实，她根本就不是什么高贵的公主。”

宋之砚双目似乎都要喷火了：“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们这些女生只会斤斤计较搬弄是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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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宋之砚狠狠骂了眼镜妹，也是那时眼镜妹才知道豌豆小姐不是故意要化妆装矜持高贵的。豌豆小姐得了一种他们以前只在生物书中才知道的病：红斑狼疮。

这种病很难治，一个不慎很容易引起其他并发症最后不治身亡。豌豆小姐不能做剧烈的运动，不能经常晒太阳，她还会常常肌肉疼痛，四肢疼痛，她脸上会长红斑，她吃的药里含有激素令她越来越胖。

可是豌豆小姐不想让大家知道她得了这种病，用那种很小心翼翼的目光看待她，所以她每天都会化妆。她小心地和大家保持一定的距离，安安静静坐在位子上，以防情绪有太大的波动。

那天眼镜妹看到她蹲在街上是因为她腿很痛，她忍不住哭了，哭花了妆，所以后来去了卫生间补妆。豌豆小姐也根本不是什么有钱有势人家的女儿，岳西路的别墅和专车司机不过是大家臆想出来的。

宋之砚是一次陪奶奶去看病时，无意中看到了豌豆小姐的病历本才知道的。他很佩服这个坚强又不幸的女生，所以经常帮助她关心她。

他嘱咐眼镜妹替豌豆小姐保密，否则要她好看。眼镜妹答应了，不过可不是怕他。她只是很心疼豌豆小姐而已。

后来，帮豌豆小姐打开水，放学陪豌豆小姐一起回家被眼镜妹给承包了。豌豆小姐的脸又浮肿了一些，再好的化妆品也无法遮掩，有女生背地里议论时，胆小的眼镜妹会义正词严地跟她们理论。

有一次眼镜妹陪着豌豆小姐回家。豌豆小姐腿痛得站都站不起来，眼镜妹一边背着豌豆小姐一边流眼泪，她很害怕豌豆小姐会这样突然死在自己的背上。

豌豆小姐给她擦眼泪，说：“你哭什么呀，以前也经常这样呢，可是我都挺过来了，这次也一样。”

可是那天之后豌豆小姐就再也没来上课了，据说她父母帮她办了退学，带着她去了大城市治病。据说大城市有个很厉害的专家，很擅长治这种病。

眼镜妹很想念她，碎裂的眼镜片后她的眼泪被折射成了一道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