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历史巨人身边的日子
2015-07-13李海文
主席的婚事
1940年我从苏联刚回到延安不久,就听到一些同志们对主席和江青的婚事有些议论。因为当初决定我还要回到莫斯科向共产国际汇报情况,康生、江青钻空子主动向我介绍一些情况,澄清事实,表现自己,希望我在国际方面为他们讲好话。
江青是1937年秋冬到延安的,进鲁迅艺术学院学习。江青和主席认识是康生安排的。
1937年11月29日,康生夫妇随王明从苏联回来。康生在上海大学读书时和曹轶欧是同学,相熟而结婚。曹轶欧给鲁迅写过信,收入鲁迅书信集中。回到延安后,康生在组建中央社会部的同时兼任中央党校校长,曹轶欧担任中央党校干部处处长。中央社会部在离延安城西北八公里外的枣园村,原是陕北军阀高双成的庄园。
江青与康生同是山东诸城人。江青本姓李,家住在县城东门外,家境中下,生活不富裕。父母将大女儿留在家中,缠足裹脚,待机出嫁。二女儿即江青,自幼聪慧,身材修长,面容姣好,是个窈窕淑女。父母把她送到城内东街南区的聊城小学读书。她每天上学都要经过东街的张家。张家是从胶东迁来的富户,在东街买了一座四合院,坐西朝东,大门向东开,南房是客房,东西厢房是儿孙们住。张家的第三代是康生。康生亲口对我讲过:江青每天上学从他家门前过,他是目迎目送。1957年我到山东担任省委书记,专程到诸城考察,果然康生没有骗我。陪我的县委书记并不知我的用意,但他主动介绍了江、康两家的情况。从县委书记介绍的情况来看,江青上学是要经过康宅的门前。
康生原姓张,名字换过几个,张耘、赵溶,最后定名为康生,这个名字译成外文,很像外国人的姓,响亮,上口。1920年代康进上海大学学习,结识了同学曹轶欧,由朋友结为夫妻。曹轶欧为人厉害。康生与江青到上海后没有什么来往。
江青十几岁时因家境困难外出学艺。后在上海,以蓝苹为名演戏,拍电影,参加进步活动,坐过牢。
康生先请江青到枣园玩,这是很特殊的。康生立了很严格的规定,未经许可,任何人从中央社会部的门口过都不行。不久,康生将江青从鲁艺调到中央党校学习,专门组织了一个小班,有江青、张茹之、许明等五六个女同学。这个班直接由曹轶欧管。
康生让江青主动去找主席。没有康生的指示,江青也没有这么大的胆子。没有康生的安排,江青也无法进入主席的住地。我回国不久,康生就同我讲:在中国要搞好社会关系,建立友谊,有两个法宝:一是教书,当教员,可供桃李满天下。中国人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学生自然要拥护你,不像苏联人师生关系淡薄。二是当月下佬,为他人介绍老婆。他也曾主动地为我介绍爱人,一开始介绍某领导人的女儿,我一口回绝,干部子女一律不要。最后将他的秘书介绍给我。这已是1945年的事了。这就是他的为人之道。
江青告诉我,是康生找她谈话,说:主席一个人,生活上没有人照顾,你去关心关心。此时,主席的夫人贺子珍已到西安、新疆不回来,准备去苏联。主席做工作,贺子珍执意不回来。有人告诉她,别人抄了你的老家。她不管,仍要去苏联治病。1938年秋,她到苏联不久生了一个男孩,很快夭折。江青第一次到主席那儿,主席望望她说:“你对我能有什么帮助?”
“我可以管生活、家务。”
“你能负担得起吗?”主席又问。
“能,试试看。”说完,她就帮助主席打扫屋子,把桌面收拾干净、整齐。收拾床铺时,不仅将床单扫净,连褥子都扫净,重新铺了。这些事都是警卫员做的。警卫员都是来自农村的毛头小子,扫不了这么干净。主席没有留她吃饭,她也比较拘谨,干完活就走了。过了两三天,江青又去了,主席的屋子经过几天又乱了。她仔仔细细地打扫一番。之后,见主席衣服的胳膊肘破了,主动地说:“我给你缝缝。”这次主席说:走这么远的路。留她吃了饭,才走的。
当时主席住在北门内凤凰山麓的李家窑洞。中央党校在延安城东北五公里处的桥儿沟镇。不知从何时起,她就住下不走了。主席说:“不走了,好嘛,有地方住。”
当时主席住着三间石窑洞,左边是书报室,中间是会客室,右边是主席的办公室和寝室。
江青经常到主席那儿的消息很快传开了。大家议论纷纷,多有微词。中央党校的学员们集体签名给党中央写信,坚决反对主席与江青结婚。不仅中央党校的学员写了信,当时刘晓领导的上海市委亦打来电报反对此婚事。我记得王世英参加了签名。当时在党校学习的人不少都是从白区来的,知道江青的底细和为人。江青是演员,多次婚变发表于报端。而且她在狱中的表现,如何出狱的,引起人们的怀疑。中央党校的学员们写了两次信,要求中央书记张闻天转给毛主席。张闻天是留学生,受西方文化的影响,不干涉私人生活。中央党校的学生见写信不奏效,又派代表来见张闻天,说:这不是私人的事情。中国和西方的习俗不一样,在中国,领导人的婚姻必然影响到政治。一定要张闻天向主席转达大家的意见。不得已,张闻天挑了一封口气较缓和的信转交主席。主席是不认输的人,很生气,决定和江青正式结婚。不久,由主席设宴,款待大家。连张鼎丞都请去了,唯独不请张闻天夫妇,就是因为张闻天转了那封信。
1940年她在中央医院生了李讷。不久,她就把输卵管扎了。金大夫为她做的手术。江青本姓李,因而女儿也随她姓李,名字也是江青起的。她对李讷是疼爱的。李讷住的窑洞有地炕,怕苍蝇进去,门口有拐道。后来李讷搬走,我搬进去住,主席开玩笑说:你升级了。这是李富春非让我住进去不可,我不得不搬进去。
1941年中直机关搬到杨家岭后,江青嫌人多嘈杂,1943年江青和毛主席搬到枣园去住。整风时期,江青在中央党校学习。主席把她交给中央党校副校长彭真。当时主席兼着中央党校的校长。中央党校审查江青的历史,她的党籍都有问题了。因而她比较老实。到七大之后,她才有了组织鉴定。有了结论,她非常高兴,来找我。我是支部负责人。这样她才恢复组织生活。
她的生活习惯和主席的不一样,爱挑剔。在延安的时候,江青在政治上的表现还是拘谨严己,在公开场合不露面,不敢露峥嵘,顶多就是提出要买些东西。如做皮衣,一定要买宁夏的滩羊羔羊皮。吃药,要从香港买药。买山东的特产阿胶等等。当时国民党封锁我们,要办到这些事都是比较困难的。到1947年撤离延安时,她拿出一大筐阿胶要求处理,后来都送到延安的药房去了。
江青知道主席的全部心血、精力都用在考虑我党、国家的大事上,但为了达到她个人的目的,她故意干扰毛主席的工作。为了保证主席安心工作,我们不得不满足江青的一些不合理要求。为此任弼时批评我两次,说:大姐那么多,女同志那么多,对江青不应该搞特殊,照顾了毛主席就照顾了她了。高岗陪江青出巡到绥德调查,有一段时间不在延安。我批评高岗:你把延安丢了,跑到哪里去了。他赶快讲了实话,说这是为了照顾主席,他才去的。他说:“我不能得罪她。”
中央转战陕北时,中央书记处三位书记留在陕北。周恩来的夫人邓大姐、任弼时的夫人陈琮英,都到了河东后委,只有江青这位夫人留在陕北。她的职务是协理员,也做不了什么工作,还给机关添了不少麻烦。转战陕北之后,她自认为有了政治资本。中央领导到香山后她去了一趟苏联,开国大典前回到北京。开国大典时,她想上天安门,毛主席不同意,她气得要死,但也无可奈何。
她后来逐渐越来越不像话。“文革”期间她当了中央文革小组副组长,政治局委员,飞黄腾达,不可一世,无法无天。不少当年反对她婚事的同志都受到迫害,这都是江青一手导演的,这个账应记在她的身上。毛主席将事情想得简单了,没有想到江青会是这样。主席并不了解二三十年代上海滩的情况。
毛主席对江青并不满意。从后来公布的材料来看,从1974年起,毛主席严厉地批评了江青多次。毛主席没有把权交给江青,从这点证明他是一个头脑清醒的伟大的政治家。
康生与 “审干”、“抢救运动”
1943年康生就说,“整风必然转入审干”“审干必然转入肃反”。这两句话实际上是康生在整风运动中杜撰的一种别有用心的“理论”,作为他推行一条错误路线的根据。
4月3日中央发出 《关于继续开展整风的决定》,文件指出:“整风的主要斗争目标,是纠正干部中的非无产阶级思想 (封建阶级思想、资产阶级思想、小资产阶级思想) 与肃清党内暗藏的反革命分子。前一种是革命队伍中无产阶级思想与非无产阶级思想的斗争,后一种是革命与反革命的斗争。”“自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成立与我党大量发展党员以来,日寇与国民党都大规模地施行其特务活动,我党各地党政军民学机关中,已被他们打入了大批的内奸分子,其方法非常巧妙,其数量甚是惊人,这在延安的整风运动中已经证明。”认为:“一年的经验证明:整风运动不但是纠正干部错误思想的最好办法,而且是发现内奸与肃清内奸的最好办法。”因而决定整风运动再继续开展一年。
在中央决定发出的前两天,1943年4月1日,康生要边区保安处抓人。理由是胡宗南的秘书胡公冕要来延安,怕一些在审查干部中发现有问题的人与胡公冕“联络”,因此要抓一批人。康生把陕甘宁边区保安处处长周兴和我叫去了。1943年1月西北高干会结束后,我被调到陕甘宁保安处一局任局长。
一天晚上,康生手里拿着一个名单,一边同我们谈话,一边在名单上做记号,又圈又点,说这个是“复兴”,是“CC”,那个是“特务”,是“汉奸”,是“叛徒”,是“日特”等等。最后叫我们把打了“”的人都抓起来;打了“·”的送进边区行政学院。
我问:“要抓的这些人有没有材料?没有确切的材料,我们怎么抓人?怎么审问?”
康生说:“有材料还要你们审问干什么!”
从这一天晚上一直忙到第二天,整整一夜没有休息,一夜之间抓了260多人。同时,李克农、汪金祥 (中央社会部二室主任) 负责抓中央直属机关的嫌疑分子。
在这次抓人后,1943年4月11日,中央正式宣布普遍开展“审干”。康生在中央大礼堂向中央直属机关的干部作动员。当康生宣布延安已逮捕了200多人时,许多同志吓得脸色青白。
紧接着康生叫假特务张克勤到中央大礼堂、边区政府礼堂等若干单位作报告。康生拍着张的肩膀说:你要好好坦白,感召失足者。你成了名人。后来康生又说:在所有的案子中值得注意的是张克勤提出了“红旗政策”。张克勤提出了“红旗政策”,使我们对国民党特务政策有了新的认识,使我们对大后方的组织不能不重新估计,使得我们对延安的特务分子活动的数目得到一个解答。据此,康生把甘肃、四川、湖南、湖北、云南、贵州、浙江等省的地下党都宣布为“红旗党”。因为西北高干会刚刚结束不久,中央已对陕西党的历史做了结论,康生不敢说陕西的党是“红旗党”,只说关中、汉中是“红旗党”。
为了证实“特务如麻”的主观主义估计,康生在审查干部、“抢救运动”中使用了各种各样的逼、供、信手段,耍阴谋权术。
处理绥德、关中“特务案”
“绥德特务案”也是反特务斗争中的一个假典型。案子是1943年5、6月破获的。说绥德特务分子在国民党榆林总部指使下,在4、5月间决定了一个大阴谋计划,企图暗杀绥德分区书记习仲勋和专员袁任远,在绥德造成了一个大的混乱局面,以配合国民党对边区的进攻。案子破获后,逮捕了很多人,弄得人心惶惶。于是绥德有些人跑到延安来找边区政府副主席李鼎铭 (绥德人) 和边区参议员安文钦 (米脂人)。李鼎铭先生找边区政府主席林伯渠,要求制止捕人。西北局和林伯渠向党中央反映。
1943年7月,我同布鲁、薛克明等四五个同志受组织委派去绥德。为了工作方便起见,我任绥德分区保安处处长。康生在我们出发之前,对我们说:“绥德非常乱,特务如麻。”我们到绥德后,经过初步了解,发现有些错捕、乱捕的现象。经过初步清查放了一些人。许多被捕的人甚至都不知道为什么被逮捕。
后来林伯渠对我说:“李鼎铭先生说,你去了之后,再未出现乱捕乱押,情况稳定多了。”但是运动还在继续,就是没有出现再大批抓人。党政系统的领导部门各机关各学校的“抢救运动”还在进行。9月13日开始,在绥德召开近一星期的各界民众控诉国民党特务罪行大会。这次大会是“抢救运动”中的一个典型,延安 《解放日报》1943年12月2日报道了这次大会的简要情况。报道说,大会上坦白最好的白国玺,他揭发了“六县特务头子”栾丁生,并且在两天内“挽救”了22个人。主席当场宣布白国玺不再是特务,称他为同志,照旧做他的工作。
白国玺是绥德实验小学的老师。其实,事情就是坏在他身上,只要有人揭发某某是“特务”,他就出来“作证”,并且能说出一大套证词。栾丁生是绥德师范的语文老师,平时很少说话,因抽大烟懒惰之至。白国玺得知栾丁生被隔离审查,便揭发了一大篇,把栾说成是“六县特务头子”。由于栾丁生又牵连了绥德师范的一大片师生。整个绥德师范才三百五十多名师生,失足者就有一百六十二人,占学生人数的半数以上。其中还有十三四岁的娃娃,也承认自己是“国民党”、“三青团”、“特务”。
在大会上坦白的王毓琪,原是国民党绥德县县长,一个花花公子,只知吃喝玩乐。只因担任过县长,说他是特务,他只好承认。另一个坦白的是朱紫贵,是绥德一个书店的经理。这个书店是1937年办起来的,当时为了表示反抗日本帝国主义,书店起名为“抗敌”,经常售一些进步书籍。1939年以前绥德是国民党统治的地区,于是说他把书店起名为“抗敌”,是因为国民党把共产党看成“敌人”, “抗敌”就是反对共产党。现在绥德成了边区的一部分,你的书店仍叫“抗敌”,不是对抗共产党,又是抗什么?!这样把他打成“特务”。
康生十分欣赏这个案子,不仅在延安到处推广绥德的“经验”,而且通过新华社广播发到各个抗日根据地。但是,“绥德特务案”到1945年也甄别平反了。
(选自《在历史巨人身边——师哲回忆录》/师哲 口述 李海文 著/九州出版社/ 2015年2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