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经济棋弈
2015-07-13夏斌编辑孙艳芳
文/夏斌 编辑/孙艳芳
世界经济棋弈
文/夏斌 编辑/孙艳芳
通览全球,第三局最终谁会胜出?不确定性大于确定性。因此对中国而言,居安思危、未雨绸缪,或许是最有力的制胜法宝。
2000年至今,世界经济棋弈已经行过两局,世界主要经济体都未最终胜出。中国在过去的两局最多也只能算一胜一平,在未来的关键第三局中能否胜出?
前两局棋弈的特征
战后的世界经济走势是以美国经济周期波动为主导。
以美国2000年纳指股市泡沫破灭,GDP增长从当年二季度的5.4%跌到2001年四季度的0.4%为起点,到2008年金融危机当年四季度的-3.3%,次年二季度又跌至-5.0%为终点,为21世纪全球经济棋弈的第一局(期间,2004年一季度,房地产泡沫曾一度推升美国的GDP增长达4.1%)。该局的特征是,美国政府错误的宏观经济政策,恰逢中国改革和人口两大红利的配合,加之石油输出国资源条件的支撑等,形成了该时期世界经济的不平衡——近8年的“超级繁荣”,并最终导致大危机。
从美国次贷危机爆发,各国纷纷救市到目前的2015年,可视为世界经济棋弈的第二局。期间,世界主要大国一次又一次的宽松货币政策和财政政策的刺激,似乎是在吸取1929~1933年大萧条教训,可谓各国齐行动,“飞机撒票子”。据测,2009年以来,各国央行共创造了12万亿低价美元;而自2007年以来,全球债务急剧膨胀,累计增幅高达57万亿美元。然而,迄今,即使被誉为复苏状况较好的美国经济,增长也是跌跌撞撞,并不稳定;欧元区经济则陷入了停滞;至于日本,“安倍经济学”的花架子多于行动,现又在下调增长预期。从中国的情况看,2008年美国“得病”(次贷危机)后,中国“吃药”过多,虽曾在2009年被世界各国称为“全球复苏的引擎”,但此后经济增长率一路下行,至2015年,尚不及2007年14.2%的一半已成定局,目前正在咬紧牙关,坚持调整。即便是曾一度被寄予厚望的新兴国家经济,其增长率也已跌去近一半,从2010年的7.4%降到2015年的3.8%。
在各国大量撒票子的同时,世界大宗商品价格却是不涨反跌。其中,油价从2014年的每桶110美元直线下降至目前不到50美元。全球经济处于新的衰退风险边缘。
正是在这种险境下,世界主要经济机构和经济学家纷纷紧急喊话、警告:经合组织秘书长警告,仅靠扩大开支已无法摆脱经济下滑;IMF前首席经济学家警告,欧元将陷入永久性萎靡,因为加深一体化不会给遭受打击的欧元区带来繁荣,意指只有建立“欧洲合众国”才能把欧元区和2010年后的金融危机隔绝开;国际清算银行经济学家则一针见血地指出,“这个世界是一个债务水平太高、生产率增长太乏力、金融风险太吓人的世界”;英国《卫报》专栏作家保罗·梅森更是明言,我们不知道大崩溃在何时到来,也不知道具体的形式,但我们确切地知道,膨胀的信贷,下滑的增长、贸易和价格,以及推动着资金不断从一个领域或者地区流到另一发着高烧的金融,这三者显然严重地不相匹配。然而,真正最值得担心的其实还不是经济风险,而是地缘政治风险——各国央行都在处心积虑地想要让别国为危机应对措施埋单——经济风险正在与地缘政治日益纠缠在一起,最终可能成为一个谁也解不开的死结。
可以说,历经8年时间的史上最为严重的全球性金融危机之熊熊大火,尚未被彻底浇灭。由于全球各国经济结构的调整速度慢于“撒票子”的速度,从而决定了“撒票子”救危机必然是险象丛生,并积累着新的风险隐患。这就是世界经济棋局第二局的特征,也是第三局开局所面临的窘势。
第三局的三种可能
在世界经济棋弈中,“棋手”为各国政府。由于各“棋手”的水平不同,加之在全球生产链、价值链链条中处于不同环节,行棋所取策略各异,自然棋局的结果也不一样。作为一国主权代表的政府,维护本国利益是至高无上的。而世界主要大国的政府,维护世界公共治理秩序的稳定,同样也是在维护至高无上的本国利益。不同的“棋手”、不同的利益与棋艺,很难说清楚全球经济棋弈的最后结果。然而,不论对于大国还是小国,能否充分认识第一局棋危机形成的原因和第二局棋救市的教训,则是能否看清楚第三局开局态势,继续下好本国第三局棋的重要前提。
综观世界,各国“棋手”由于受到其在世界经济格局中所处地位以及地缘政治、文化等因素的影响,行棋风格迥异,但结果无非是赢、输、平。
一是赢。如果危机后能顺应动态变化中的世界经济格局,采取了针对本国问题的结构调整措施,结束了曾一度采取的宽松货币或财政政策,并通过加快创新,提高了国家竞争力,较早地走出了危机阴影,走上了基于本国潜在增长率的持续稳定增长的道路,维持了本国社会稳定能基本接受的就业状况,则对这些国家来说,即使此稳定增长水平不及2008年金融危机前全球不平衡时的高增长,也是一个可持续的增长。
二是平。如果危机后同时贯彻刺激政策和调整策略,更或受本国特定的因素制约,结构调整走走停停、摇摆不定,“刺激”和“调整”手段交替使用,则结果或表现为通过不断的“小地震”逐步释放“大地震”的系统性风险压力,或通过显性的或隐性的渐耗国力手段,延迟调整时间。尽管世界各国调整的速度肯定会参差不齐,但一国“棋手”如果在他国“棋手”已走出调整阶段时仍尚未做出调整或调整过慢,结果最多也就是个平局。因为没有危机并不意味着赢。任何国家,只要没有走出危机阴影或明显滞后于他国的复苏步伐,就有可能偏离下一个全球经济周期的趋势线。
三是输。对于一些在2008年前全球经济严重不平衡中,主要靠能源、矿藏出口或主要靠外来资金维持高增长的国家(也包括不是靠上述要素推动的高增长国家),在进入世界经济棋弈第三局后,如果仍受到本国政治局势、人口结构、技术创新、资本流动、经济地理甚至地缘政治等因素的制约,在世界经济再平衡的新局势下,难以推进其结构调整,那么当世界主要经济体结构调整基本到位,并因采取中性的货币和财政政策而走上稳定发展道路之时,其曾经的风光将肯定不再,经济窘境甚至社会动荡会随之而来。即使不动荡,最好的状况也是陷入长期的经济低迷。
第三局中的中国
第三局,中国能否赢?按照三局两胜制,迄今为止,世界尚无任何一个经济体胜出,包括美国,目前还在为加息不加息而纠结。中国曾是第一局的赢家。GDP总量在2004年超过意大利,又在2005~2010年间,分别赶超了法、英、德、日等国,成为世界第二。而从对世界经济增长的贡献度来看,中国的作用更是不容小觑。根据IMF测算,1998年,中美两国对世界经济增长的贡献度分别为15.96%和48.67%;而到了2014年却倒了个,分别为35.85%和20.46%。但也不能不看到,在世界经济棋弈的第二局中,中国由于如上所说的在美国“得病”后“吃药”过多,也带来了不少“后遗症”。与1953~2008年的55年间我国货币累积增长47.5万亿元相比,2009~2014年的仅6年时间,货币累计增长却高达76万亿元。巨量的货币刺激、严重的产能过剩、过重的债务负担、隐藏的系统性风险,种种状况都说明,中国在前两局中并未完全胜出,最多只能算是一胜一平。
因此,第三局将是关键。第三局能否胜出?从目前我国的宏观调控意图和措施内容看,笔者认为,胜出的客观基础条件是存在的,但要真正取胜,关键取决于决策者的认识。这是首要的、也是最基本的。第一,对过去怎么看。如果不能客观、正确地认识第一局中国经济“超级繁荣”的内外部条件,特别是外部条件;不能客观、正确地认识第二局的教训,则第三局不可能赢。第二,对外部怎么看。中国已是全球经济增长的最大贡献者。今年“8·11 ”汇改的外部溢出效应不必回避,这是必然的。对于中国第三局健康的增长率肯定要低于第一局、第二局增长率的现状以及可能因此引起的全球躁动与不安该怎么办?中国要坚持“走自己的路”,坚持调整与改革,不必在乎别人的说三道四,政策决策更不能受制于他人,而且要理直气壮地回应海外各界。正是因为中国是全球经济增长的最大贡献者,才更应采取对全球经济负责任的态度,敢挖“家丑”,坚持改革。对于相关国家的担忧与惊恐,我们只能套用美国上世纪六十年代康纳利财长的话,这是“我们的减速(中国增长率),你们的问题”,呼吁、倒逼世界相关国家也要加快结构调整。第三,对自身条件怎么看。中国当前有理念、有实力获胜第三局;但理念与实力只是必要条件,最终能否获胜还要取决于决策力与执行力。后者是当前中国必须予以密切关注的,弄得不好,仍会前功尽弃。如果结果是“一赢二平”,照样可能出局,中国将陷入“中等收入陷阱”。
第三局到底怎么开局?对此,十八届三中全会和“十三五规划”已经做出了全面的规划和部署,接下来的关键是如何落实。笔者认为,当下经济工作千头万绪,概括而言,应重点布好全局棋盘中的“三个眼”。
其一,坚持笔者去年二月曾说的,“经济转型要坚持市场出清的原则”。要充分认识到,结构调整与市场出清在经济学上几乎是同义词。在生产过剩年代,市场出清更是结构调整的题中应有之义。当下,即使不能全部出清,也要基本出清。政府要拿出实招、详招,剥离“地方平台”和重大央企的不良资产,加快处理各种类型的僵尸企业和庞氏骗局以及地方政府的债务置换。在债务重组中,要支持民企收购国企。通过一系列调整措施,让经济主体轻装上阵,间接地减轻全社会融资成本,为深层次改革扫清障碍。
其二,知难而上,继续深入开拓国内外两个市场。对外,要积极推进“一带一路”、亚投行、丝路基金,同时采取反向操作、积极参与欧洲复兴银行等区域和国际机构等措施,在争夺市场、消化国内过剩产能过程中,逐步改善全球治理秩序;对内,要切实提高国民消费水平。中国是一个高增长、高储蓄率的国家,同时又是一个贫困人口居多、居民消费率偏低的国家。严重的社会悖论,直指现行体制的顽疾。因此,提高国民消费水平是经济工作的当务之急,是实现国家经济发展方式转型的重大历史任务,也一定是中国结构调整最终完成的标志性成果。要围绕农民利益的城镇化战略、户籍改革、土地制度改革,将精力重点放在提高农民、农民工的各种收入与福利上。政府在2016年应进一步扩大财政赤字,在稳投资中也应精准扩大用于支持幼儿园、学校、医疗、健康养老、旅游等公共服务业的投资,满足居民的服务需要,弥补其消费“短板”,增强其幸福感和安全感。这些看似满足需求的政策,同时也是解决供给的政策,均需以相关的制度改革为前提。
其三,加快改革是唯一的出路。创新是一国经济转型和中长期生产率提高的最强动力,同时也是短期内形成新的增长动能的源泉。但是在创新和新动能的设计和寻找上,政府能力有限,效应欠佳,关键还要靠市场。因此,加快创新就是要加快扫清可能制约能激发创新的市场机制的各种制度障碍。其实,现实生活中的创新阻力远不止于简政放权、市场准入等问题。国企改革、知识产权保护、行业标准制定、要素价格改革不到位等等,都在直接和间接地影响着创新。因此短期内,在集中精力处理债务包袱、消化过剩产能和稳增长、稳社会的同时,还必须集中精力抓紧改革,特别是要心无旁骛地研究改革。要研究在反复强调深化改革的形势下,国民与市场对改革仍不满意的原因。只有真正对症下药,加快调整各方面的制度,才能真正大规模地解放全社会的创新能力。
由2015年进入2016年,这一公元纪年数字的变化,并不意味着能改变中国经济在世界经济棋弈第三局中所面对的复杂艰难的处境。通览全球,第三局最终谁会胜出?以多长时间胜出?胜出者与非胜出者又如何在互动、竞争?会形成什么样的新的世界经济格局?不确定性大于确定性。因此对中国而言,居安思危、未雨绸缪,或许是最有力的制胜法宝。从全球看中国,目前中国经济发展的内在逻辑很有力,很看好。祝愿中国经济一路走好,国运昌盛!
作者系国务院参事、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金融研究所名誉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