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幅年画(五)
2015-07-12麦子
麦子
上期回顾:七娅找到山猫大叔,终于求得他同意再画一幅《老鼠嫁女》年画。首战即告捷,七娅究竟有什么特别的打算呢?
七朵山上的颜一诺
蝉,开始鸣叫;鸟,开始歌唱。通往七朵山的小径上开满红的蓝的紫的粉的野花,我只认识蒲公英、蓝毛茛,还有婆婆纳。虽然小言曾一一告诉过我它们的名字,可我全都忘记,也不曾用心牢记。我以为小言会一直一直帮着我记住它们。
一栋灰色的小木屋黯然站在苍翠的七朵山的山腰上,仿佛是一块破败的匾额挂在那里。
现在,我要找的人就住在那木屋中。
木屋的门敞开着,无力地张望着绿意葱郁的山林,还有门前繁花似锦的小径。
我有些胆怯。
我怕见到他——颜一诺!
“七娅,小言没了。”这是那一天,颜一诺对我说的唯一一句话。为此,我曾无比痛恨他。我恨他告诉我真相,也恨他不让我靠近,靠近湮没小言的地方。
酋长的脑袋蹭着我的脚。我中蹲下,搂着它。
“酋长。”我低低地唤着这只憨憨的、笨笨的撵山狗的名字。一瞬间,我多么希望它能给予我无比的勇气啊。
“七娅,过去啊,快过去。”
是谁在说话?
小言吗?我仿佛听见小言在我的耳边轻语。我曾无数次在梦中、在街上、在雄鹰高飞的地方、在喇嘛庙、在河边听见她如此轻语,但却没有一次能如此地清晰。
小言要我勇敢地走过去,去见她的爷爷,去见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呢。我闭上眼睛。
“七娅,好羡慕你有那么多那么多的亲人哦。”小言曾用手指拨弄着我的短发,笑着说。
“不过,虽然只有爷爷,我也很知足了。”小言又说。她说这话时,我回头看她,看到她眼睛里有着桃花般幸福的颜色。
“要不,把我那些没用的亲人都送你吧,比如梅萌。”
“不要,爷爷会吃醋。”小言大笑。我也大笑。那笑声的余音仿佛至今还在草梨的上空回荡。
我终于站在了木屋的门口。
木屋内一塌糊涂:
烂桌子,破脸盆架,堆放着衣物的瘸腿床,放置着锅、碗、筷的灰浆炉,连同无数张躺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画纸,还有一堆乱七八糟的颜料盒、颜料盘。
屋内的人抬起头。
是颜一诺!
胡子拉碴的颜一诺用一根黑色皮筋束着一头乱七八糟的长发,无神的眼睛因为突然而至的来客而受到不小的惊吓,变得有些惶然和不知所措,很久没有洗的衣服上遍布五颜六色的颜料,俨然街上老无所依的病乞丐。
我有些惶然地看着他。
他不再是从前的颜一诺了。从前的颜一诺总是将腮帮、下巴刮得锃亮,总是让衣服飘溢出一股淡淡的皂香,总是有笑意从他的眼角飞扬,除了小言,他不准任何人叫他“爷”,也不准任何人叫他“叔”,他让草梨的大人小孩都叫他的名字。为此,小言说,他爷爷是世界上最独特最潇洒最英俊的爷爷了。可是,现在站在我面前的分明是一个陌生人了,一个乞丐,一个疯子。我难受得想哭。可是,屋内还是一个人。她正看着我呢。
是木蓝。
木蓝站在那堆画纸中,看着我,看着颜一诺。
她来这里干什么?
树林里鸟雀聒噪,木屋内却静默如寒夜。
“你……回来啦?”过了半响,颜一诺才轻轻问道。
“嗯。”
我们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以前,我们是有很多话要说的,和小言一起挤兑他,或是和他一起挤兑小言,嘲笑他将年画中的财神画成灶君,又白眼他吹嘘自己的年画一流,或是和他言说究竟是豆腐脑好吃还是煎饼更香,再或者将我们的那些老师拉出逐一点评。与其说他是我们的“爷爷”,还不如说他有时更像我们的忘年朋友,小言的朋友,我的朋友。可是,一去经年,世事变化太大,我们相顾已无言语。因为,唯一连系着我们的那个人去了,而那些上山前准备好的话也没了去处,并且确信那条裙子不可能会是他所送。
“我……只是来看看。”我开始紧张。我想逃离。我想他也如此。我们彼此都不想“再见”,因为看见彼此,就似看到曾经的过往,还有和小言在一起的无数美好。
“我走了。”我说。
他点头。
我踉跄着朝山下跑去。
没有人叫住我。
蝉,大声地叫着。听说,这种小东西会在地底蛰伏整整七年,才会拥有一夏的歌唱。我坐在山脚下的林中,安静地听着。一声一声的蝉鸣,究竟是对生命的高歌礼赞,还是在婉转悲鸣它的痛和苦呢?我参不透。
“咔嚓”,有树枝碎断。
有人来了!
“我就知道你不会走远。”是木蓝。不得不承认,牛仔裤搭配着白衬衣的她浑身上下都溢出了栀子花般的清新,但我拒绝受到蛊惑。
“你好,酋长。”她朝酋长扬起手,而酋长则用琥珀色的眼睛温柔地回望着她。
她掏出烟,又拿出一个古铜色的打火机,“啪”,有蓝色的火苗从打火机中急速地蹿出。
我拿眼狠狠地瞪她。
她衔着烟,冲我轻轻笑了笑,又低头狠踩了一下脚下厚实绵软的枯枝败叶,然后“啪”的一声,蓝色的火苗从她的眼中和我的眼中消失了。她熄灭了烟,一屁股坐在我旁边。
“听说,你和颜一诺的孙女是好朋友?”
她听谁说的,梅萌吗?她打听这个干什么?
“颜一诺的画越来越好了啊。”见我不搭理,木蓝自言自语着从挎着的橙色草编包里取出一幅画,展开。
我斜眼瞥过去——
白雪皑皑,寒鸦独立枯枝。
寥寥几笔,一派萧然。
“虽为东方意境,却是西式画法,这老头要开创新画风啊。”木蓝细细看着手中不过三尺的小画,赞美之情溢于言表。
“不过,也太颓废了,是不是?”这分明是问我了。
“我不懂。”
“听说,你曾经很喜欢画画?”她将目光移向我。
“八卦婆。”我骂着梅萌。
“哈哈,是吗,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说我呢。”木蓝大笑了起来。
被树叶剪裁得细细碎碎的阳光落在我和木蓝的身上,还有她手中的画上。木蓝停了笑,又认真看起那幅画。
“比他以前画得更好呢。”
“你不会告诉我,你以前就见过他的年画吧?”我肯定她在撒谎。
“我没有看过他的年画,但我见过他以前画的油画。”木蓝看着我,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我大吃一惊。
“他以前是画油画的,”她眯缝起眼,接过我满眼的惊诧,“而且,还是一位很有名的油画大师哦。”
木蓝说得很轻,却充满魔力,令我眩晕。
“颜一诺以前是画油画的?”果然,奶奶听了也吓了一大跳,“我怎么不知道?”
颜一诺不是土生土长的草梨人。他是20年前到草梨的,用奶奶的话讲就是一落魄的“书生”,只是令人惊讶的是,这个以前从未接触过年画的“书生”居然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掌握了年画的精髓,并且迅速成为草梨屈指可数的年画艺人之一。
“这老家伙藏得可真深,难怪他的年画会与众不同。”一下午,奶奶翻来颠去地都是这句话,为丝瓜浇着水时说,采摘熟了的番茄时说,做饭的时候说,吃饭的时候说。
“那他现在在山上怎么样?”后来,奶奶总算问了一句“正经话”。
我告诉了她。
“地震后,他就跑去了山上,我们都去找过他,让他下山住临时帐篷,他不肯。后来,大家分了板房,又让他回来,他还是不肯,还将我赶走,说想清净一段时间,这一清净就过去了一年。现在别的地方帮我们援建了新房,他也不肯回来,又不肯别人上山帮他收拾……”奶奶站在院前的树下,望着七朵山唠叨。
夕阳下的七朵山霞光遍布,如果小言知道她世界上最独特最潇洒最英俊的爷爷现在却落魄若乞丐,该会多难过啊。
“小言,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的难过少那么一点点呢?”对着夕阳,我轻轻问道。
(未完待续)
下期预告:小言唯一留下的纪念物——日记本被偷了,七娅翻遍了屋里也没找到,为此,她严重怀疑起梅萌来,一场“轩然大波”即将来临……敬请关注下期连载!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