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美主义的殉道者

2015-07-10韩雪

文学教育 2015年8期

韩雪

内容摘a要：西碧儿是王尔德《道连格雷的画像》中的一个女性角色，被主角道连视为艺术与美的化身，承载着作家的唯美主义理念;她失爱于道连后自杀，是作家对现实与艺术关系的思考;她与作家，都不过是唯美主义的殉道者。

关键词：西碧儿唯美主义同性恋

王尔德用尽毕生所诠释的唯美主义，以及他“为艺术而艺术”口号，在他长篇小说——《道连格雷的画像》中被表现的淋漓尽致。小说讲述俊美少年道连格雷在画家贝泽尔的画室中受到亨利伯爵的蛊惑引诱，发现了自己岌岌可危的青春与美貌，因而发出了“如果我能够永葆青春而让这幅画像去变老……任何代价我都愿意付”[1]的请求。他跟随亨利伯爵踏上了寻欢享乐的道路——爱上了女演员西碧儿。两人坠入爱河之后，西碧儿无法再投身于戏剧，水平大跌。道连一怒之下放言不再爱她，西碧儿绝望之下饮毒自杀。正是犯下的这第一桩罪行，让他发现了当初的祈求已经变作现实，画像代替他承受一切岁月侵袭，咽下了所有罪恶之果。

一.生活为艺术而存在

一开始，道连告诉亨利自己爱上西碧儿，是因为她的美丽，更是她的美丽在戏剧舞台上的极致绽放——她演活了几乎所有莎翁戏剧里的女人。在道连的眼里，接受道连爱恋的不是西碧儿本身，而是附着于西碧儿身上的诸多戏剧角色。穿越历史，跨越剧本，召唤女神，道连本性苏醒之后追逐的是多么惊心动魄的爱情与美！“最高的艺术抛弃人类精神的重担，从一种新媒介或新物质而不是从任何艺术热情，或任何高尚的激情，或人类意识的任何伟大觉醒中得到更多东西。”[2]王尔德将艺术视作一种生存的意义，视作现实世界种种烦恼的一种解脱之道——唯有超越现实，艺术才具有动人的魅力。亲吻西碧儿，意味着生活于俗世的道连征服了高高在上的艺术，他征服了文学艺术中所有美丽的女主角。而西碧儿吻到道连，意味纯洁无暇的女孩进入成人世界，从文学艺术的爱情里出走并遭遇真实的生活，她从高高的艺术圣坛跌落入尘世。

在认识你以前，演戏是我唯一真实的生活。我觉得这一切都是真的。……你把我被囚禁的灵魂解救了出来，你使我懂得了什么是真正的现实……你带给我了某种更崇高的东西，而一切艺术只不过是它的映像。[3]

“一切坏的艺术都是返归生活和自然造成的，并且是将生活和自然上升为理想的结果。”[4]艺术是西碧儿的母体，西碧儿是艺术的化身，离开戏剧艺术，道连眼中的西碧儿便不存在了。王尔德的思想里，“在艺术家与生活的角力中，艺术家绝对不能缴械投降，放弃以风格对生活进行加工和再创造的努力，否则他便会被生活完全掌控，与艺术殿堂渐行渐远”。[5]艺术具有独立的品格和生命力，当艺术为生活而存在时，就意味着艺术的灭亡;当艺术不表现它自己而表现生活时，艺术也就磨灭了其自身存在的价值和意义。当西碧儿从舞台艺术回到现实生活中时，她打破了道连“为艺术而艺术”的唯美主义信仰，没有了艺术，也就没有了爱。道连才会说“你扼杀了我的爱！”艺术绝对高于生活，它存在于永不能到达的彼岸那端，存在于永远不可触碰的星空之上，如西碧儿者存在的意义就是令道林等人惊叹仰望。一如他在本书序言中提到的“一切艺术都是毫无用处的”。

二.艺术为美而存在

西碧儿在绝望中饮毒自杀，尸骨未寒，而道连在亨利的教化之下继续寻欢作乐，上歌剧院见漂亮女人。西碧儿的自杀，道连与亨利理解为：她艺术生命在最后一刻的崇高表演，她完成了独属于自己的戏剧角色，为自己伟大的爱情绝望而死，大大超越了她以前所扮演的任何莎翁剧本角色。正如王尔德所说“我们为戏剧而流的眼泪是一种由艺术唤起的优雅而无害的感情。我们哭泣但并未受伤;我们伤心但并不痛苦。”[6]这样的想法巧妙规避了道连自私残忍给西碧儿带来的伤害，如同堂皇的帷幕遮盖掉那双亲自送上毒药的道连的双手，那张吐出比死更冷，比刀更狠的话的鲜红嘴唇。西碧儿明明是被道连的话刺激羞愤而自杀，但画像替道连承担了一切罪恶。

亨利伯爵分裂了西碧儿作为艺术品和俗世女人的身份，王尔德分裂了道连格雷和他的画像，“道连与他的画像变成了既分裂又融合的统一体，说他们是分裂的是因为道连被寄予了王尔德唯美主义艺术的理想追求，而画像又承载了道连的全部道德，它们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方面，甚至是对立的两个方面”。[7]其共同目的都是实现自身“为艺术而艺术”的主张。前者印证生活为艺术而存在，后者佐证艺术为美而存在。美是高于一切的存在，这就是王尔德唯美主义思想。

西碧儿自身并无太多魅力，她只代表生活;但她在剧中扮演的女主角，悲壮灿烈的死亡却代表着艺术，她的自杀是艺术对生活的胜利。画像是被画家贝泽尔创造出来的艺术品，它象征艺术;美丽的少年格雷是艺术品的真身，象征美本身。美（格雷）作为至高无上的存在，不可以加以任何道德审判或者谴责，于是通过艺术（画像）将罪恶直接转移，画像代替他变老变丑，这是艺术和道德对于美的让步。美（道连）在艺术（画像）里是一种奇妙的存在，当艺术（画像）被损毁之时美（道连）也暂时凋零，画像中的道连恢复了原本的美貌，艺术和美重生，这就是美的最终胜利。正如王尔德多次在讲演中所说“我们不去往美的殿堂还能去往何方呢？”画像的最终留存，证明了美的不可毁灭与永恒。

三.唯美同性之恋

刚刚被亨利伯爵催熟的少年道连，一遇到这朵怒放在肮脏贫瘠街区里的玫瑰，满脑子充斥着对于美丽、青春和享乐的念头。王尔德借亨利伯爵的口宣扬“通过感官治疗灵魂的创伤，通过灵魂解除感官的饥渴”，但是描写的只有接吻。嘴唇，是王尔德专注刻画人物的关键点。弗洛伊德学说中就提到“口唇是人体的三个主要性感区之一”[8]，它暗示的是性。可能在王尔德看来，进行赤裸裸的两性描写未免违背了美这一最高准则。这不禁让人想起王尔德《莎乐美》中莎乐美亲吻心上人乔卡南的放在银盘上的头的情景，热烈大胆，但同样在吻上点到即止。

此外，王尔德借亨利之口，在西碧儿与道连相恋之后发表了不少对于女人与婚姻的批判话语。加之小说的主要人物是三个男性，个中原因值得思考。年轻美丽的道连是著名画家贝泽尔的模特和座上宾，深受其喜爱与依恋;贝泽尔的朋友亨利伯爵则是一再引诱道连行罪恶却快乐的事;贝泽尔深爱道连却无法拯救他也无法阻挡亨利。画家贝泽尔象征着传统价值观念和道德标准影响下形成的良知;亨利伯爵象征享乐主义和颓废思想的影响与渗透;道连则是他自己天性本能的展露。当王尔德站在法庭上，被法官要求解释自己的同性恋人书信中提到的“不敢说出名字的爱”时，他说：“‘不敢说出名字的爱，它是美的，是精致的，它是最高贵的一种感情，没有丝毫违反自然之处。它不断出现于年长者与年幼者之间，当年长者拥有才智时，年幼者的面前就会拥有所有的生活快乐，所有希望和生活的魅力。”[9]这段话恰好解释了三个角色的关系。endprint

因而也可以将道连与西碧儿仅有的接吻理解为王尔德自始至终对于男女关系的不信任和不认可。作者稍费笔墨写西碧儿不过是因为，女人是道连格雷成长堕落的必要经历，而后便能看透并抛弃俗物，更毫无节制地追逐自我。画家贝泽尔对道连遮遮掩掩的爱恋，亨利伯爵对女性透彻直接的批评，道连对于女人的失望，这才是王尔德真正想要通过这三个角色表达的，男女关系在现实中尴尬境遇。

四.美的殉道者

王尔德在狱中说：“社会，就我们组成的社会，将不会有我的安身之处，也给不出我的安身之处。”[10]笔者以为，他并非在英国没有安身之处，反是他所批判的维多利亚时期的社会培育和影响了他，并给他的作品烙上深刻的时代印记。工业迅速发展改变社会形态，达尔文进化论的提出动摇了神学家在历史与社会中一向的权利与威信，怀疑论和不可知论在知识分子群中疯狂传播生长，还有严肃的传统道德观念自上而下地统治着英国人，在这样一个处于急剧变化中的社会，这才诞生了唯美主义大师王尔德。人们在进步思想遭受压制时拼力反抗又最终妥协，公开宣扬同性恋时却又自我怀疑，不然何以有道连最终背负罪恶死去，画像依旧美丽的结局？

再说唯美主义发展到王尔德，已经更多的倾向于唯美—颓废主义，不少英国作家竞相追求奇特的感官刺激，王尔德自身的同性恋尝试和《道连·格雷的画像》的创作也是在这个时期，严苛无情的道德观念越发趋于极端和制度化，作为同性恋者的王尔德被贴上“有伤道德风化”的罪名。其实他早在给朋友的解释人物关系的信中就已微露心意：“贝泽尔是我认为的我个人的写照;亨利勋爵在外界看来就是我;道连是我愿意成为的那类人——可能在别的时代。”[11]在西碧儿这一女性角色出现时，三位主角的不同反应正是王尔德矛盾中的多个自我做出的选择。生活也好，道德也罢，甚至是同性恋倾向，都是王尔德试图在创作之时试图隐藏但又不经意间倾注在这个小小的女性角色中的，他对于美的追求以及整个时代的缩影。

“她始终是一个梦。”[12]

无论是西碧儿或是王尔德，一个唯美主义的殉道者要告诉我们的也就是这些吧。

注释

[1]王尔德.道连格雷的画像[M].荣如德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30.

[2]王尔德.王尔德全集（第四卷）[M].杨东霞等译.北京：中国文学出版社，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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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王尔德.道连格雷的画像[M].荣如德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93～94.

[4]王尔德.王尔德全集（第四卷）[M].杨东霞等译.北京：中国文学出版社

2000.356.

[5]吴刚.王尔德文艺理论研究[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9.123～124

[6]王尔德.王尔德全集（第四卷）[M].杨东霞等译.北京：中国文学出版社，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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