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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食油情结

2015-07-09胡海玉

山西文学 2015年5期
关键词:放油炒菜饭菜

胡海玉

我说的食油,就是家家户户炒菜用的油:色拉油,调和油。现在到街上任意一家便利店,都能买到的。

小时候,家里穷。那个年代,城里人虽然吃着供应粮,但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至于农村就更是清贫得很,尤其是山里的农村。

说起来,那时候,食油可不是现在的色拉油,调和油,而是用农村产的蓖麻和胡麻做的油,颜色呈棕色和深黄色,但就是那种最廉价的油,也很匮乏。家家户户做饭时,只往锅里放一丁点的油。少油之炊的结果肯定是天天清汤寡水,有许多同学经常在操场上头昏眼花,现在回想起来,一定是肚子里没有油水的原因。

读小学三年级时,有张姓老师,上课时有感而发,夸夸其谈:在他们老家晋中平原上,家家炒菜时,往锅里放油“哗”一声,放许多的油,说完他脸上放着油彩,手也潇洒地从上往下划个巨大的弧线。顿时,同学们觉得一股巨大的香味立刻就在偌大的教室里弥漫开来,大家就更加饥肠辘辘了。

放学回家,我鹦鹉学舌地讲给母亲听,谁知一向敬重老师的母亲,撇一撇嘴:瞎说哩,吹牛!

母亲不相信,平原上的人,炒菜哪会用那么多的油。

母亲的不相信是有道理的,她生在山区普通的农家,嫁在山区普通的农家,从小到大没有见过左右邻居会那样的往锅里放油,以至于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在她炒菜时,往往嘴里悄悄地嘀咕:瞎说哩,瞎说哩,老师怎么教孩子们说假话哩。

我知道贫嘴的我,又闯下了一桩新乱,又惹得母亲不高兴了。极想安慰母亲,但实在找不到好理由,也编排不出更好的故事来,心里只觉得是罪过。只好悄悄地站在厨房的地上,看母亲做饭。多少年后,我一直记得母亲往锅里放油的姿势,那是一种山区农家妇女共有的姿势:先把瓶盖子小心翼翼地打开,再把瓶嘴子对住锅底的中央,慢慢地倒下,慢慢地,慢慢地,倒出一点点,锅底刚刚有一小圈油,然后迅速仰起油瓶子的头,再用她的嘴巴舔一舔油瓶口,咂吧咂吧嘴,尔后把瓶子举着,冲着明处看一看,再轻轻地放回窗台上……当锅里泛起一丝青烟时,她的嘴角洋溢着浅浅的笑,还不忘看看嘴馋的我,好像说,过日子就应该是这样哩。

而当时,我心里只盼着母亲往锅里多放些油,因为道理再简单不过——油放多了,饭菜就香。

几百年来,咱中国的老祖宗就流传下了一句话:不当家不知油盐贵。

我们家弟兄多,父亲工资又低,母亲给我们做饭放油时,常常是精打细算。因为,我们家的食油主要是靠村里分的蓖麻和胡麻,到磨坊碾压之后做出来的,量少得很。在我的记忆里,家里的饭菜都很咸,山里蔬菜少,食油又少,饭菜里多搁盐,可以省菜,也可以省油,这种方法几乎成了山区村妇们的约定成俗。因此,在那贫穷的岁月里,“咸”就是我家饭菜的一大特色。

在我家厨房的窗台上,放着两个油瓶,一个小油瓶,有一尺高;还有一个是大的油瓶,有二尺高。母亲做饭时是用小瓶子放油的,但我发现,每到月底,她就把小瓶子里剩下的一点点油,倒到大瓶子里,积攒起来,慢慢的大瓶子里的油就越来越多。在我幼年的脑袋瓜里,始终搞不清母亲在做什么游戏,如今回想起来,母亲是在用她的土办法控制着家里每个月的用油量——展开来说,她是用油,丈量着日子的延伸,丈量着生活的艰难,也丈量着我们的成长。

母亲很有意思,平常里,惜油如金,但到过年过节时,却又大方得很,炒菜时放多多的油,也要“哗”一下,那种声音听起来就有一种幸福感。当油锅里青烟冒起时,她的脸上挂满了笑,仿佛她平常里的吝啬,全是为了节假日的慷慨。我也记得,母亲过完节后,经常挂在嘴上的一句话就是:啊呀,过这个节,吃了不少油哪!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她就单单惦记着这个“油”。

为了省油,母亲出过笑话。有一年正月二十五,她过生日。父亲上班,不在家。我们弟兄们尚幼,也不知道给她过生日,她在厨房烙饼时,被邻居大娘撞见,这大娘也是个大嘴巴,出门满大街嚷嚷:呵呵呵呵,自己不心疼自己,烙张饼子也舍不得放点油。母亲也是个爱面子的人,有好长时间,责怪自己“做饭没有关好门”。其实做饭,哪里还需要关厨房门,如果做饭放油多的话,油香就自然会飘到大街上的,引得街坊邻居们羡慕不已。母亲做饭关厨房门,主要还是为了她的家庭管理计划——省油。

那一年,随着我家厨房大油瓶子里油量的不断升高,哥哥上班了,家里经济就好起来了。但我又发现新的情况,就是母亲常常在厨房里望瓶兴叹。我问她为什么?她摇头不语。有一天,她满怀憧憬地告诉我,等她把这个大瓶子的油装得满满的话,我哥哥就会娶媳妇了——我突然觉得母亲神圣起来!她能把她的宝贝儿子以后的婚事和眼前的大油瓶子关联到一起,那她以后往大瓶子里倒油时,一定是多加了一颗关爱的心,一颗企盼的心。

几年后,哥哥成家了。婚宴和当时许多的年轻人一样,在自家院子里,架个大棚,支起大锅,请大厨掌勺,热腾腾的,招待亲朋好友。我当时在省委党校期末考试,没能参加哥哥的婚宴,但那天考试完后,心里除了高兴,眼前又出现家里那个大油瓶子——那一大瓶子油,倒一下也是“哗哗”地响吧,一定能炒出许多许多的菜肴吧,母亲也一定会喜笑颜开吧。

再后来,我家的大瓶子里的油,满的速度就快多了。

再后来,我调来太原工作。三弟、四弟也都参加了工作。

再后来,母亲和退休的父亲就长期住在了在市区工作的四弟家。

事实充分证明,我家和国家一样,形势越来越好,不是小好,而是大好。不愁吃,不愁穿,但母亲对油的情结依旧深厚。

我和她通电话时,她会认真地询问单位食堂的饭菜香不香,油水大不大? 她也会激动地告诉我,有亲戚看她了,带来了面包,带来了水果,还带来了一桶油,她把“油”字说得很重。

1996年,我的儿子出生后,我把60岁的母亲接到太原当奶奶。母亲老了,我一般不让她进厨房,想让她享受一下天伦之乐。可是母亲累了一辈子,是闲不住的。每当我炒菜时,她老爱站在我旁边,看着我做饭——就像小时候,我看着她做饭一样。

她还要尽母亲的职责教我学会过日子。

她很喜欢我家的油瓶子,准确的说是油桶子,大大的,很壮实。这时候,全国人民都已经吃上“鲁花牌”、“金龙鱼”、“福满多”了。

看着我“哗”地往锅里放油,母亲就很开心地笑着。我也有失手倒多时,母亲就不禁眉头紧皱,失口提醒我“少点,少点”。在她看来,儿子可以穿好衣服,可以吃好食品,也可以请朋友经常下馆子,但断断不可以乱倒油——因为那是不会过日子的坏习惯。

有时候,她会问我,全国人民都这么吃油,那13亿人一天得吃多少啊?母亲的问题,我得好好回答:一天估计得130000斤吧。母亲一听急了,那得种多少花生啊。我告诉她:花生中国不够,就从外国买。她更急了:万一外国不卖给咱,怎么办?一个普通老太太,考虑着国家领导人考虑的问题,可见境界何其高啊!

其实母亲的话,万变不离其宗,她是想提醒和教诲我:日子要勤俭过。

不仅提醒我,而且还时刻谆谆教诲我儿子,也就是她孙子:孩子,好好吃饭,这碗里面奶奶放了许多油哩。

在我家,我发现母亲看电视时,对两种节目特感兴趣,一种是时装表演,一种是食油类广告。爱美是女人的天性,爱食油,恐怕就是我母亲独有的天性了。每当“鲁花”牌花生油广告一出现,母亲就会目不转睛地盯着看完,嘴里还啧啧“这油,看着就好”!

到超市,母亲看着琳琅满目的商品,高兴不已,我投其所好把她特意带到食油货架边,母亲倒背着手,看着大厅里堆着小山似的食用油,眼里放出异样的光芒。我猜想:这时候,她会不会想到几十年前我家厨房窗台上的大油瓶?!

我心里忽然感慨:仓廪足,天下的母亲就会宽慰啊!

母亲老了。回阳泉好几年了。今年76岁了。

我常常回家探望她老人家。

我常常打电话给她老人家。

我常常和她老人家视频聊天。

母亲耳聋了,眼也花了。但她和我通话时,耳就不聋了;和我视频聊天时,眼也不太花了。

她总爱唠唠叨叨地嘱咐我:在单位好好工作啊!注意身体啊!注意安全啊!炒菜少放油啊,放多了,对心脑血管不好啊!

我直诺诺,我直诺诺。儿行千里母担忧,我应该让她老人家知道我是个“省油的儿子”!

如今年关已到。过了年,母亲就77岁了。

过年,我肯定要回家探望她老人家,手里不拿什么,也得给她拎一桶她钟爱的“鲁花”牌花生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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