啮雪
2015-07-09吕晓涢
吕晓涢
美 人
我的美人缘,不在生活中,在瓷上。收藏至今,被我藏在屋中的,何止百美。所谓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早超过了。
比如这只道光的罐子(图1),就绘有十位美人,一见就喜欢,抱回家来。其实上面更有十一位男人,比美人还多一位,我就像没有看到似的,忽略不计。就是卖给我的那位商家,他眼中也只有美人,看罐子上美人多,就说绘的红楼。其实不是红楼,红楼里头哪有美人插野鸡翎执令旗的。这是画的三国故事,孙尚香,女人的队伍后面跟着男人的队伍,骑马的是乐不思蜀的刘备。
道光粉彩,还有乾嘉遗风,画得精细,用料讲究。这只罐子应该是道光晚期的了。彩料虽如前朝一般堆得很厚,熠熠生辉,质感极强,人物开脸及身量却已有了变化。瓷上绘事受改费影响,眉眼含愁,身形亦较前朝美人略短。道末咸初,尤其喜欢用蓝彩,衣饰,环境,能用尽量施用,也与前期有了明显的区别。因无年款,就说这是些咸丰美人,亦无大错。
我喜欢这样的蓝彩,故比较乾嘉及道光早期的粉彩器,若胎釉一样精细,我则更喜欢道光晚期的器物。这也叫重色了吧。
喜欢什么样的颜色,全在个人的主观感觉,不能依此对器物作价值判断。
粉彩异于浅绛。此类用矾红勾脸的粉彩美人,眉眼大多很清晰,不似浅绛的朦胧。我一直不解的是,许多浅绛美人,头发脸线以及身上的墨线都清清楚楚,为何惟有眉眼淡到几乎看不见了,是作者有意这样处理,就要那个淡淡的味道吗?对那样的淡,我也有个欣赏底线,要多少能够看见才好,不能完全没有。我不接受啥都没有只可意会的眉眼。或者作者当初只是施彩较其他地方略浅,岁月将它磨没了。
有人诟病,说以矾红开脸的粉彩人物,千人一面,不好。我倒以为甚好。试想若真的绘成现实生活中人物形象,各人各脸,表情万千,那该有多么别扭,难看。瓷上绘画毕竟不是当代创作,油画,水粉,非要画出人物的个性。就是当代创作,亦未必真有个性,一个人所画出来的,仍不过是一样的嘴脸,真要画得千奇百怪,一定不会有人追捧。
这些青春永驻的瓷上美人,可以为我安放寂寥,让我深深喜欢。
啮 雪
嚼冰啮雪,本是极苦生活的写照,可“啮雪”二字刻在瓷上,竟是无限的清雅。
图是苏武牧羊,前人画滥了的题材。如果不是特别好,我不会要。这幅苏武牧羊画得非常好。不对,是刻,刻得非常好。瓷为笺,刀为笔,人物与羊,刻画到了极致。
作者无疑是位刻瓷大师,名叫张玉山,惜岁月淹没,未能传名,身世已不可考。作品是光绪年间的,当为十九世纪九十年代的器物,一八九几年,清室的天空已看得见暮光。
张玉山刻了这件小缸,应该是茶叶缸,但于今也有人称糖缸,送给子丹太守大人。
清无太守。太守是四品黄堂的别称,知府大人,官也不算小了。这件区区赠品,小小瓷缸,却能间接地看到那时候的社会风气以及子丹大人的品格。现在给当官的送画儿,怎么的也得画个多福多寿或者加官晋爵吧,那时候人家却是送的苏武牧羊,一送气节,二送艰辛:在贝加尔湖牧羊十九年,极寒之地,缺吃少穿,啮雪嚼冰度日,这是告诉太守,既然当官,就得像苏武那样,不但守节,还得能过最苦最苦的日子。
故盖子上的“啮雪”二字,不仅仅是雅题,莫如说也是对太守大人的一种提醒。太守得到它之后,日日面对,时时抚摸,自然将这二字刻到心里去,便能熬得清苦,做得大事。
当下的人们,大约不会这样想了。哪怕把它当个玩物,一定也会觉得它过于素淡,不好玩,不值一顾。
刻瓷本来就是一种素淡的艺术,在这个繁华世间不显其物,不彰其名,是极其正常的,终于失传也许是早晚的事。其实刻瓷也可以填彩,填朱印,填青山绿水,填红花碧草,填紫衣绯袍。但无论怎么填,总不如在瓷上直接施彩来得艳丽,中国红,土豪金,多么气派。它调子总还是一个素调子,不讨人喜欢。
我喜欢。
这只小缸,不但字画好,刻工好,彩也填得好。啮雪二字,有淡淡墨意,直沁心底。在我眼中,它是一件极珍贵的藏品。
羊年得牧羊图,开心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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