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无毒
2015-07-08范锡林
范锡林
近日来,江湖上沸沸扬扬地传开了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说是有一位隐名的高人,历经数十年埋头苦干潜心研究,经上千次试验失败的挫折,采天地间近百种药物的精华,终于配出了一个方子,制成了一种药丸。
别看这药丸仅有绿豆大小,但只要有一粒这样的药丸,不管你中了多厉害的毒,哪怕已经咽了气,只要不超过二十四个时辰,将这药丸塞进嘴里也好,捏在手心里也行,甚至摆放在额头上,都能立刻药到毒除,起死回生,安然无事。
也就是说,这种药丸能够轻轻松松地化解天下所有毒物的毒,包括那些最歹毒最凶险最神秘的毒。从此以后,江湖上的人们再也不必为那些断送过千万人性命,一提起来就让人不寒而栗的各种毒物感到恐惧,感到害怕了。
因为有了这药方,有了这药丸,天下从此无毒可言了!
绝大多数江湖人听到这一消息都感到欢欣鼓舞,心情舒畅,许多人还特意为此欢聚一堂,把这一消息作为他们的共同福音而举杯欢庆,直到一醉方休。
但也有些人听到这一消息后很是郁闷恼怒,坐立不安,这就是江湖中那几位施毒的高手。这几个人,从来就是凭借他们手中可怕的毒物取人性命于瞬息之间。看谁不顺眼,想与谁过不去,就送他去见阎王,这对他们来说,简直易如反掌。多年以来,他们称霸于江湖,让江湖上的人听到他们的名号就胆战心惊,毛骨悚然:看到他们的人影就俯首帖耳,战战兢兢,连大气也不敢出。而他们呢,却可以为所欲为,始终立于不败之地一这都是靠他们手中的那些毒物啊!
要说这几个人所用的毒,可谓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别人那种要喝上一大口到了肚子里才会发作的毒,刺上一刀见了血才会发作的毒,与他们用的毒相比,全都属小儿科,太低级了。
那个叫慕容蛟的,不仅脸色焦黄,而且头顶上稀稀拉拉的头发也是焦黄焦黄的。他用的毒叫“嗅着死”,顾名思义,只要嗅一嗅,打一个喷嚏,就一命呜呼了。偏偏那毒物既无色也无味,他若想要毒死你,连鬼神都难以察觉。
另一个叫南宫黔的,胖胖的,看上去笑嘻嘻的,像个和气的老太太。她用的毒叫作“触着死”,只要碰到一点儿此种毒物,不管是手、穿着鞋子的脚,还是穿着衣服的身体,只要你蹭到它了,浑身便不由自主颤抖起来,那就意味着你已经完了。那毒物也是无色无味的,令人防不胜防。
还有一个名叫公孙伯的,长得瘦瘦的,脸上从不见笑容,也很少说话,走起路来无声无息,整个儿像一个幽灵。他用的毒更是诡异可怕,叫“见着死”。这就不用解释了,反正是一见着那毒物就得死,那毒物无影无踪的,你根本不知道何时已经看见了它。当你感到眼睛发痒举手欲搓之际,就已经没有了气息。
当然,他们三个对于自己的毒物,是有办法抵御和化解的,要不然,他们还不早就被自己毒死了?
他们三个人堪称毒王。此时,这三位毒王在紫雀巷里一个极为隐蔽的地下室里会面了。多少年来,他们还从来没有能像今天这样面对面地坐到一起,专心致志地来共同商议一件事呢。
“据我打听到的可靠消息,那位该死的高人因为积劳成疾,已经在几天前死了。但他临死之前,却留下了那个药方和一瓶已制成的药丸。这药方和药丸现在就存放在九羽山四方塔那最高一层的佛龛中。根据那位高人的遗嘱,本月十五,也就是三天之后,武林中各门派的代表,将云集到四方塔下,这药方将会当众公布,这药丸也将分发给到场的每一个人。”公孙伯忧心忡忡地眯着眼先开口说道。
“我也听说这事了。这么一来,咱们就彻底完蛋了。这天下,这偌大的江湖也就再没有咱们的容身之地了。唉,难道就这样坐以待毙吗?”南宫黔一扫以往脸上甜腻腻的笑,咬牙切齿地说。
“当然不能!”慕容蛟狠劲地掐着颔下那仅有的几根焦黄的胡须,斩钉截铁地说,
“我听到这事后,就打定了主意,咱们要先下手为强,在他们前头赶到九羽山四方塔去,将那药方和药丸一起毁掉!”
“好,太好了!”南宫黔一听,脸上又有了笑容。
“对,只有这个办法!只有这样,才能保住咱们三位在江湖上始终不败的霸主地位!”公孙伯瞧着他们俩说,“不过,这一回,咱们三个一起行动,谁也不要存半点儿私念!”
“这是当然,苍天在上,我们一定齐心协力,不存任何私念!”另外两个异口同声地应道。
雷厉风行,说干就干,是三位毒王共同的办事风格,何况是眼下事关重大!
他们骑上最好的马,除了毒物,他们不带任何行装,也不带随从,为的就是一个字:
“快”!他们日夜兼程,直奔九羽山而去。在马不停蹄疾驰了一日一夜之后,终于在晨曦还没映照到四方塔塔顶之前,就赶到了九羽山塔下。
只见在这座端庄方正、高大巍峨的千年古塔周围,已经肃然挺立着几十位手持各种兵刃的武士,他们将这座塔团团围住,护卫得水泄不通一他们是各大门派派出的一流好手,任务就是守护存放在塔顶的药方和药丸,直到它们如期地公布于众和分发到众人手里。
看到三个人骑快马疾奔而来,武士们立刻站成一堵人墙,严严实实地挡住了去路,喝道:“站住,你们是谁?”
“我们?嘿,我们是毒王!”毒王们毫不讳言。
听到“毒王”这两个字,威风凛凛的武士们脊背都掠过一股寒意,声音也带着些颤抖了:“你们……你们想干什么?”
“我们要进去!识相的话,把道让开,否则我们的毒物一出,就送你们上西天!”公孙伯阴气逼人地说。
“对,你们会死得很惨,一眨眼就死光光!”慕容蛟又加了一句。
武士们听了这些话,不由得你瞧瞧我,我瞧瞧你,一个个脸色大变,原先举在胸前的亮晃晃的刀剑也软塌塌地耷拉下来了。
“瞧,这是我的‘嗅着死,我数到三,你们再不走,我就放毒了!”慕容蛟拿出一个小小的红玛瑙壶叫道,“一!”
“这是我的‘触着死,”南宫黔微笑着,取出一个绿翡翠瓶,“二!”“还有我的‘见着死!”公孙伯则举起一只鸭蛋大小的蓝瓷葫芦。
没等他说出那个“三”字来,“哗啦”一下子,这堵由武士们组成的坚实的人墙,就像被大水冲垮了的堤坝一样彻底溃散,转眼之间,跑得不见一个人影,地上乱七八糟的全是他们慌不择路时丢下的刀和剑。
“哈哈哈!”三个毒王得意而开心地笑着,他们笑这些各大门派的一流高手竟然如此草包,也为自己拥有如此强大的威慑力而得意不已。
现在,四方塔的塔门畅通无阻地朝着三个毒王敞开了。
这座四方塔跟许多佛塔一样,一共七层,每一层间都有窄窄的盘旋木梯。当爬到第三层时,公孙伯的脚步变慢了下来,他皱着眉头,扶着自己的腿,气喘吁吁地对另外两个人说:“我这些天关节炎毛病又犯了,又酸又疼,你们二位别等我,先上去好了,我随后就跟上来。”
那两位一听,正中下怀,便爽快地答道:“好的,你别急,慢慢爬就是了。”
慕容蛟和南宫黔三步并作两步,谁也不甘落后地登上了塔的最高层第七层。他们上去一看,只见塔正中有一个砖砌的大柱子,柱子上有两个足有一人多高的佛龛,一个朝南一个朝北,佛龛里端坐着佛祖像,带着那种永恒的微笑面对着他们。他们也顾不上对佛祖顶礼膜拜,一人爬上一个佛龛,就搜寻起来了。
在南面那个佛龛里搜寻的是南宫黔,她没费多大工夫就在佛祖背后的砖缝中找到了一个小小的卷轴,抽出一半时,就看到卷轴上标着一行字:“天下无毒药方”。
不用说,这卷轴上就是那个能破解天下所有毒物的药方了。然而,南宫黔并不急于将它拿出来,而是偷偷一笑,又将那卷轴塞回了原处。而就在这瞬间,她已经在卷轴上涂了些东西。
其实,这个念头早在紫雀巷的那个地下室里,她就已经盘算好了的。与其三位毒王一起称霸江湖,还不如找机会让自己独霸天下。平日里,三位毒王各据一方,互相提防得可紧呢,要想除掉另外那两位,比登天还难。今天好容易有了这样一个极好的机会,此时不下手,更待何时啊!
南宫黔从南面的佛龛下来的时候,慕容蛟也从北面的那个佛龛下来了。
“你找到了吗?”南宫黔问。
“没有啊,你呢?”慕容蛟坦然答道。
“也没有啊。等公孙兄上来后,咱们再一起找找看,不会找不到的。”
实际上,慕容蛟在朝北的那个佛龛里也是稍一搜寻,就在佛像背后的一个洞里找到了一个拳头大小的白瓷瓶,上面贴着标签,写的是“天下无毒药丸”。瓶塞用漆封着,然而他并没有去打开瓶塞,也没声张。因为他和南宫黔一样心怀鬼胎,他也在瓷瓶上涂了些东西后,便又放回去了。
就在这时候,因腿关节不好而爬得慢的公孙伯也已经爬上这第七层了,他一到楼梯口就问:“两位,找到了吗?”
“没有,还没有找到呢。”那两位不约而同地答道。说着,他们故意离开佛龛,到窗台、墙角等处东张西望地寻找起来。
公孙伯站在楼梯口也不说话,只是很有耐心地望着他们装模作样、十分认真地忙乎着。
突然,慕容蛟惊恐地叫了起来:“不好,我的眼睛怎么痒起来了?”
“也许,你刚才在佛龛里时有灰尘落进去了吧?”南宫黔说。
“不对,我刚才在佛龛里时,并没有感到痒,是看见他上来之后,我的眼睛才痒的!”慕容蛟指着公孙伯说。
“天哪,我的眼睛也痒起来了!”南宫黔绝望地揉着眼睛叫道,“我们中了他的‘见着死的毒了!”
“不错,我将我的‘见着死涂在了我的额头上。你们看到我时,就都中了我的毒了。”公孙伯竟是一脸歉意地说道。
“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慕容蛟气急败坏地想要扑过来,可是两只眼睛却已经看不见了,身子摇晃着,一步也迈不动。
“我明白了,公孙大哥不是真的要毒死我们,而是想用我们来验证一下那天下无毒药丸的效果,他会用那药丸来救我们的,公孙大哥,对不对?”两眼已看不见的南宫黔可怜兮兮地挤出一脸笑,挣扎着向佛龛那边靠近,她还想以此来争取最后一丝机会。
可是,公孙伯一个箭步上前一那般敏捷哪里像腿关节有毛病的人!他一把推开南宫黔:“别想得美了,你们早就该死了,难得有这么个机会,我岂肯放过你们!”
慕容蛟、南宫黔先后倒下了,趴在地上不会再动了。公孙伯连瞅也不瞅他们一眼,便跃上南面的佛龛,并不费事,就找到了塞在墙缝里的那个卷轴。他抽出来一看,上面标着“天下无毒药方”,正想打开,却感到身子突然抖了起来。不好,他心头一沉,该死的南宫黔在卷轴上涂了毒,自己中了她的“触着死”了。
但他并不十分惊慌,因为只要找到那瓶“天下无毒药丸”,也就可以马上无事了。
他一边克制着身体的颤抖,一边急忙寻找着。在北面的佛龛里,佛像背后的一个洞里,他找到了那个瓷瓶,瓷瓶上写着“天下无毒药丸”。公孙伯心中不由一阵狂喜,急忙打开用漆封着的瓷瓶盖子往手心里倒,可是倒了好几下,也没倒出什么来。“阿嚏!”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喷嚏,紧接着,又连连打了好几个一“阿嚏阿嚏阿嚏……”
“是该死的慕容蛟将他的‘嗅着死涂在这瓷瓶上了!”他恨恨地说道。这时候,他的身体颤抖得愈发厉害了。他绝望地将瓷瓶砸在地上,“砰”的一声,瓷瓶碎了,里面什么也没有。他又发疯般地扑过去扯开那卷轴,卷轴上空空白白,一个字也没有。
“上当了!上当了!这整个儿是一个圈套……”
话音未落,公孙伯就一头倒在地上,不动了。
本来嘛,这世上哪会有这样的药方和药丸呢!那个所谓“隐名的高人”恐怕也是子虚乌有。这一切可能是江湖上某个聪明人想出的一个收拾毒王的高招罢了。
想要“天下无毒”,其实也是不可能的,因为天下之毒,莫过于人心之毒!
不过,这么一来,没了这三位毒王之后,江湖太平了许多。而这太平或许也只是暂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