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老虎狗，光会钻营也不够

偷吃人参果，《西游记》第二十四回叙述的故事，镇元大仙应邀外出“讲学”，留下两位弟子接待唐僧师徒。由于种种原因，消息外泄，在猪八戒的唆使下，猴子偷果，兄弟分食，继而怒毁果树，矛盾升级，后在观音菩萨的帮助下，双方罢战言和。此为佛道相争的典型案例，孰胜孰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镇元大仙那么会钻营，为何进不了庙堂？他缺了些什么？

一

天庭的权力分配格局是这样的：诸道執掌军政，群佛忝任封疆。平日里两派勾心斗角，叽叽歪歪，关键时刻，也还能一起扛事儿。譬如猴子大闹天宫的时候，他们的合作就蛮好。这说明玉帝老儿御下有一套，谙熟分而治之的把戏；貌似还得益于贤内助的襄理，定期举办蟠桃会，将两派代表聚到一起吃吃喝喝，哥俩好啊五魁首啊这么一吆喝，大家都做了好兄弟好哥们，猜忌少了，裂缝小了，玉帝老儿也就省心了，和衷共济事乃成嘛！

按照当时情形，镇元大仙身为道家前辈，是有资格位列“三公九卿”的。比如他的弟子介绍说，他与三清四帝同辈论交，九曜元辰不过是他的晚辈下宾，用今天的话说，那是很有背景的。可是非常遗憾，太上老君等人在上边个个混得人五人六，独他还在地上混，想起来也让人沮丧！

那么，镇元大仙接受这种现实了不？没有，他的“上进心”依然那么强烈。唐代有拜匣，明代有“名帖”，均相当于如今的名片，无论他生活在哪个朝代，我猜他的名片大概其头衔都会罗列不少：道号镇元子，江湖人称与天同君，太乙玄门总掌门。说不定后边还会跟个括号，注释一番。别以为我在开玩笑，此君做得出来，否则也不必找门路、托人情，四处钻营攀附了。

人参果，正是他联络感情、积累人脉的敲门砖。

这绝对是个稀罕物！万年一收获，只得三十个果子。“闻一闻，就活三百六十岁；吃一个就活四万七千年”。两相比较，王母的蟠桃就是狗肉包子，上不了台面。如此珍贵，拿来送礼，再合适不过。如此一来，也就不难理解为何猴猪偷吃，清风、明月不依不饶，也就不难理解为何果树被毁，镇元大仙要放下身段，跟唐僧师徒兵戎相见，人家就这点宝贝拿得出手，就指望这点宝贝往上爬，毁人果树，无异毁人前途，焉有不跟你急的？

小说里没揭露他曾打点过谁，不过，对“兰盆会”上一面之交的茶友唐僧，他亦视为“故人”，叮嘱弟子不可怠慢，必须送他两个人参果吃，有何猫腻？因为唐僧是天庭重点培养的“第三梯队”。后备干部，他都投资感情，其他“大人物”那也不消说了。有趣的是，镇元大仙到处送人情，换来的只是好口碑，各路神仙对他的评价异口同声的好，诸如“非凡”、“了不起”之类的帽子回赠一大堆，就是无人举荐他到天庭任职。镇元大仙无奈苦笑道：“我在人间苦守至今，依然是个‘镇园子！”这又是何故？

二

官场上的人情往来是有底线的，什么底线？后面交代。天庭权贵大都明白此理，镇元大仙则无此见地。

唐僧师徒两次被困，都缘于他的“袖里乾坤”，但孙悟空也不是白吃饭的，打是打不赢，自保却没问题。不得已，他开出条件，只要把树医活，可以既往不咎。结果，观世音来了，人参果树被医活，他与孙悟空拜了把子，急令敲下十个人参果，请菩萨唐僧等做了“人参果会”。

送上门的机会，他把握住了，自称“小可”，煞是殷勤。那么，这种公开的示好，效果怎样？不会有效果。我举个例子，明代有个官员叫李汰，某年担任京察主考，有人深夜行贿黄金，求他给予通融，当即被李汰回绝。他还挥笔写下一首表露心迹的诗：“义利源头识颇真，黄金难换腐儒心。莫言暮夜无知者，须知乾坤有鬼神。”偷偷托人情，尚且如此，遑论公开的托人情？

观音菩萨虽然吃了人参果，虽然在天庭说话很有分量，想必也不会帮忙，原因在于：一，我是你们请来医树的，接受招待，不欠你什么；二，私人宴请，扯上公事就不好了。这就是所谓“公道达而私门塞，公义立则私事息”传达的意思，公私得分明，领导心里有谱，你越是走私门、行私事，越不能让你毁了公道、公义，否则就要犯原则错误，纪检部门岂是好糊弄的？孙悟空后来也悟到了这层，取经途中不管出了多大的事儿，从来没找过这位结拜大哥帮忙，当然，也从来没帮过这位结拜大哥什么忙，惺惺相惜，惠而不费，其他的事，爱莫能助。

现实中的个别干部，总以为门子走对，人情走到，上上下下，一团和气，那么图个升迁，谋个好缺，肯定没问题。其中的逻辑，估计正是继承了镇元大仙的衣钵，岂不知口碑再好，也不过是虚假“民意”。

三

能力，尤其是识人之能，大概也是镇元大仙所缺的。

偷吃人参果，发乎接待工作不严谨。唐僧不吃就不吃吧，反正意思到了，接待人员背后嚼舌头，被猪八戒听到，才导致猴子偷果。推究起来，责任还在接待方。推倒果树，则发乎接待人员缺乏解决问题的素质。偷吃就偷吃吧，反正已然吃了，再去计较三个四个，意义何在？又何必“指着唐僧，秃前秃后，秽语污言不绝口的乱骂”？如果他们说句客气话，比如“本来大家都有份，是我们摘迟了”，孙悟空大概当场就道歉了，矛盾焉能升级？

镇元大仙留下清风、明月两个弟子负责接待，足见其不会识人用人。接待工作的重要意义，我就不啰嗦了，像孟子所说的那种“说大人则藐之，勿视其巍巍然”的人，注定不是知客之合适人选，像清风、明月这种不知进退、随意得罪人的人，显然也不宜做接待工作。

另外，镇元大仙似乎也缺乏自知之明。

我们知道，传统知识分子混仕途，大多秉承“戒利、远名、忧责”等为官箴言，没有这些自律和约束，即使做了达官显贵，也是贪官、庸官、作秀官，而成不了好官清官。镇元大仙还没跻身庙堂呢，就把自己的五庄观当衙门了，“众徒弟们，都收拾下刑具，等我回来打他”。待拿了唐僧，又绑又打甚至拿猴子下油锅，各种酷刑，谁给他私设公堂刑讯人的权力？如此轻狂，非但高估了自己，同时也低估了孙悟空代表的佛家一脉实力，想想也是可笑。

难怪他的那些同道故交不为他出头，虚怀若谷、行事低调的功夫，他还欠修。如果推荐他上了天，最多是许攸第二，那不是帮他，而是害他。许攸，三国时人，原是袁绍谋士，后投靠曹操，设下偷袭袁军屯粮之所乌巢的计策，致使袁绍大败于官渡。许攸自恃功高，屡次轻慢曹操，不分场合，直呼曹操小名，并说：“卿不得我，不得冀州也。”结果被曹操部下所杀。

想做官，做大官，为国家分忧，为百姓谋福，出发点没错，但是实践之，需要走正常途径，光会钻营，是不够的，且为文化糟粕，早该摒之弃之根绝之。所谓疾风知劲草，孙悟空坐了五百年牢，西天取经，又经历那么多“严峻考验”，才修成正果，进入体制。因此，克己奉公，坚定信念，锻炼能力，才是正道。此三者，镇元大仙皆无，不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