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簋街江湖

2015-07-06姚璐

华声 2015年18期
关键词:仔仔小龙虾餐厅

姚璐

傍晚5点,是胡代君先生需要打起精神的时刻。他快速地扒完两菜一汤,换上白色的厨师服,抡起8两重的大铁勺,准备迎接未来12小时与至少700斤小龙虾的缠斗。

作为胡大饭馆(以下简称“胡大”)的烧虾师,他每天与另外30多名烧虾师一起将至少3吨小龙虾由黑亮的挺直身躯加工成鲜红色的弯腰模样。这份工作考验的不是技巧,而是对高强度工作的持续付出以及对枯燥流程的忍耐。8年来,除了每月的3天假期,胡代君日日与小龙虾为伴,由于长年熬夜,30岁的他头发已白了大半,逢老板安排员工聚餐,他豪迈地点单:“老板请客,来200只虾!”

一天至少处理7万只小龙虾

胡代君工作的这条街道东起东直门立交桥、西到交道口东大街,白天人烟稀少,直到暮色垂临,簇拥在1442米长的街道两侧的120多家餐厅错落亮起霓虹灯,官方名称“东直门内大街”被弃之不用,“簋街”登场。这里是北京餐馆密度最高的街道,曾有谋划在此地做生意的老板掐着计数器估算,至少有10万人每天从这里走过。

这条完全靠民间力量野蛮生长的街道与政府的关系也微妙且复杂。20年来,政府对簋街的态度在“不闻不问”、支持、排斥强管之间摆动。1949年之前,东直门内大街是夜半开始、黎明即散的郊区农贸市集,摊贩们用煤油灯照明,远望灯影幢幢,人们唤作“鬼市”,餐饮夜市逐渐形成后,民间叫着叫着变成了“鬼街”。“鬼”字说出去不好听,很早之前,东城区区委就想为“鬼街”易名,但餐饮老板们不同意,害怕改名坏了风水,而官方命名的“东内餐饮一条街”毫无特色。一位聪明的政府工作人员查字典发现了和“鬼”同音的“簋”字,后者代表一种食器。2008年,在距北京奥运会开幕式还有7天时,东直门立交桥西侧立起了一个青铜器雕塑“伯簋”,政府决定在这里树立一个新地标。

戴眼镜的老张凭借勤奋和灵活,工作一个月即升任餐厅的领班。刚到簋街半年的他对每一家餐厅的店铺面积、每一位老板的创业故事倒背如流。每天12小时的工作,他充满激情、毫无怨言,没有人知道他的秘密——在老家徐州,他拥有3个停车场和1家KTV,从一档名叫《美食地图》的节目了解到北京有条簋街后,他决定来此“卧底”,和餐馆的大厨聊天,“套出他们的秘方”。

战役在夜幕降临时打响。别上麦克风的保安站在人行道上,向每一个路人投注殷勤的目光,“哥!姐!上我家尝尝?小龙虾馋嘴蛙烤鱼!辣的不辣的都有!”这是每家餐厅的揽客标配,这份工作需要如房地产中介一般不依不饶的小强精神。

留着30厘米长胡须的北京大爷夏先生是一家名叫“簋街仔仔”(以下简称“仔仔”)的餐厅的“秘密武器”。从事机械工作的他,退休后为自己制作了一个人力机器人,又配了一辆洋车。当夏大爷坐着由“机械车夫”拉的洋车上街“解闷儿”时,他被“仔仔”“管事儿的人”拦住了,双方很快达成合作,每晚6点到10点,70岁的夏大爷坐在贴满餐厅广告的洋车上沿簋街转悠,月工资4000元。夏大爷钟爱这份工作,他思路活泛,平时将“机械车夫”打扮成清朝苦力的模样,最近则换成了日本皇军土黄色的军服,“我定的”,他很自豪,“配合这个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

每到傍晚,至少有100人在距离簋街最近的地铁北新桥站口集合,这批由大学生、中年妇女组成的队伍被分成几拨,由专人带领至指定餐厅。8月中旬的一个晚上,他们领取的任务是坐在某家餐厅扮演食客,从晚6点到9点半,每人获得25元酬劳,以及由餐厅提供的免费食物,4人共享的一碟水煮毛豆花生、一扎可乐和一盘手撕包菜。

这类“为餐厅制造门庭若市、生意兴隆的假象”的机会在不少兼职QQ群里流传,带头人被称作“蜂王”,带来一个“蜜蜂”,“蜂王”可以获得至少5元的提成。

簋街至少有43家餐厅售卖“麻小”(麻辣小龙虾的简称),位于簋街西侧的“胡大”生意最兴隆,总店一晚约发出600个等位号,百无聊赖的等位的客人至少会嗑掉300斤葵花籽。“晚上5点就到了胡大,结果拿到203号,果断出去逛街,回来9点才进餐厅。”这是食客在大众点评网站对胡大最常见的留言。

太阳一升起来,我就睁不开眼

小宽2003年来到北京后,常来簋街吃饭,当时他是一名美食记者,经他考证,1995年开始兴盛起来的簋街先后流行过红焖羊肉、酸菜鱼、水煮鱼、酸汤鱼、卤鸭脖子、麻辣小龙虾、馋嘴蛙、烤鱼,每年推出新菜品的簋街,“有點像米兰时装周的T台时装大秀,你登场完我登场。”大浪淘沙中,小龙虾成了经典。

簋街成了餐饮名街之后,拥有沿街房屋的人搬离此处,坐收租金。曹五斗号称是簋街上“自由的人”。从小在簋街长大的他只在晚上出没,“12点(零点)以前喝茶,12点以后喝酒”,“太阳一升起来,我就睁不开眼。”他是一名有钱有闲的餐厅股东,大家喊他“曹哥”,遇上停车管理员和代驾司机闹矛盾,他出面,“20、30块钱的事儿,我给俩嘴巴就解决了。”

没有沿街铺面的居民相信自己遭受了命运的戏弄。住在石雀胡同的许大爷愤愤不平,“眼气,能不眼气吗?就挨着这么近,人家都成富翁了,我们还在这窝着呢。”83岁的于大妈称自己住的大杂院为“贫民窟”,她从来不和亲戚朋友提及“簋街”,嫌它晦气,用“食饮街”代替。

在日日与呛人的油烟、川流不息的人潮、夜半不止的噪声为伍的生活里,原住民被消磨了意志,怨气像不断滋生的细菌。

搅局的“仔仔”

2013年之后开始疯狂扩张的“仔仔”被视为市场的搅局者。仔仔的老板高远2004年开始在簋街开店,湖北美术学院毕业的他在投资一部电影失败后,听从了朋友的建议,“做餐饮现金来得快”。中间有3年时间,他回到湖北从事房地产,当2012年再次回到簋街时,眼前的红火让他决定重振旗鼓,他将从房地产挣来的钱豪掷在簋街,在两年时间内开了5家分店,有两家分店相隔不到10米,“接一个店火一个店”,高远说,“我一来首先是调菜,抓管理,然后外围就是做营销,所以这个东西你有投入就有回报嘛。”

嘉陵楼的总经理韩继清实在很难理解这个思路,“应该说‘仔仔的形式出现对簋街是最不好的,就是无休止地扩张。”“他是一个杀手,”韩继清说,“你想想你到了簋街从头走到尾满眼都是一个餐厅的话,你还会来吗?”

铺面价格越抬越高,不少外行人来簋街投资,这其中包括富二代、明星、大款的情人,他们不懂行情,听任房东报价,每天每平方米10——15元,甚至20元,几乎與位于CBD的国贸三期的租金持平。“就胡来,根本就挣不出来(房租钱),不停地换。”花雷感到无奈。一家名叫“虾大大”的餐厅在今年7月开业,这是这家商铺一年半内换的第四任老板。

捕捉簋街的“八卦”

狗仔队们喜欢在簋街捕捉明星的八卦。陈奕迅爱吃烧烤,他的点单是“四串羊骨、脆骨,羊肉来十个二十个”,他常去两家店,“簋街花家怡园旁边有一家,俄罗斯大使馆旁边那条街有一个烤羊肉串摊子。”在他看来,吃烤串“一定要晚上,天气冷更好”。天王郭富城偏爱在簋街一家火锅店就餐,有狗仔偷拍时,他一声令下,服务员就齐刷刷排成“人墙”,挡住镜头护送天王上车。

更多时候,簋街属于普通人。作家“有时右逝”常去簋街吃饭,他觉得这里“接地气”,“咖啡馆你现在一去的话,每次听见都差不多,就是我们这边一个亿,两个亿。但是去簋街的话,还能听见身边的生活,谁谁谁开演唱会了,我跟谁谁谁分手了,谁谁谁是个畜生。”晚上6点以后,北新桥地铁口的花坛边,总能找到几个代驾司机。随时待命的状态让杨师傅“特别紧张”,除了闲聊两句,即使扑克这样打发时间的小游戏他也不玩。另一个把个人隐私看得极重的代驾司机,因为一种夹杂着逞能与自卑的复杂情绪,经常语出惊人,“我杀过人!”“(乘客耍赖)不给钱?把你给杀喽!”

即便性格迥异,代驾司机们有一个观点近乎一致:簋街的醉酒客比工体的要好,从工体夜店出来的人喝洋酒,酒劲儿上来得快,“一上车就倒了,叫都叫不醒”,簋街还是喝白酒和啤酒的多,“更理性”。

那些在簋街讨生活的人

簋街养活了许多讨生活的人。这其中包括一对卖花的母女,深夜里,约莫六七岁的女孩抱着玫瑰花,不知因为什么,她一边走一边啜泣;一个穿着黑色背心、表情凶悍的彪形大汉常常把一大团白白软软的棉花糖伸到你眼前,他是聋哑人,只能张开手掌比划着告诉你,5元一个;一个报刊亭老板厌倦了每天口干舌燥地说同样的话,在人少的下午,背对街道拿着笛子吹起了《北国之春》;一个卖气球的人做成的最大一笔大生意是一个男人买下了1000块钱——大约100只小气球,松开手,气球齐刷刷飞向天空,他的女朋友为此欢呼雀跃;一个保安用一瓶北冰洋汽水熬过酷热的夏日傍晚,为了保持凉气,每喝两口,他把汽水放回报亭的冰箱里,一共花了4次,他才喝完这248毫升的饮料,“要慢慢喝”;废品收购站的老杜来簋街8年了,但从未在簋街吃过饭,接受采访让他很惶恐,他反反复复地问,自己做这份工作,对社会有没有贡献?

在簋街卖唱3年的张波掌握了不少察言观色的技巧:最爽快的是东北人——高大魁梧的胖男人,戴金链,一般错不了。来北京前,他在老家扬州有一个演出队,有房有车,日子安逸。很难说清是什么让他在3年前跑来北京卖唱,他当时报名参加过《中国好声音》,找到的报名电话是假的,被骗了一万块钱,这件事让他认识到成名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如今,他在簋街站稳了脚跟,但并不快乐,没有舞台的演唱让他感觉“伤自尊”。他摩挲着一本杂志上崔健的脸,那是指引他走上音乐道路的偶像。他给自己的歌单命名叫“猎人演出曲目”,最前面4首是崔健的歌。

陈少娥不懂音乐,来簋街前,她的全部音乐经验是和朋友在KTV里吼过两嗓子。她的声音沙哑暗沉——是不懂得保护嗓子彻夜唱歌的后果,在讲述自己的故事时,她没有控诉,只有一种深深的疲倦。每天晚上,她开一辆“蹦蹦”从北四环的家出发,在北土城、鼓楼的大排档停留,终点是簋街,军绿色的“蹦蹦”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车主丈夫在服刑一人带三个小孩请小偷手下留情”、“不要抱怨一切靠自己”。她拖着KTV点唱机和五岁半的儿子一起卖唱。

陈少娥每天从北四环的家出发,在北土城、鼓楼的大排档停留,最后来到簋街,她时常鼓励自己,“我是温州人,我有打不倒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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