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欠你一个拥抱

周锦

林雯是个单身母亲，靠做钟点工养活自己和8岁的儿子陈林宇。这天下午，她正要接儿子放学，一家新开业的女装店打电话要她去打扫卫生。林雯以为服装店的卫生好清理，便带儿子一起去了，让他在店外玩。走进店里，她才知道要打扫这个刚装修完的阁楼，没有三四个小时根本完成不了。

想到打扫完就能领一百多块钱，林雯干劲十足。谁知，在她忙得不可开交时，一个男人老鹰抓小鸡般提着陈林宇走进店门，冲着她喊道：“你儿子偷吃我的红薯，快赔钱！”

陈林宇被吓得边哭边摇头，那男人生气地说：“还敢嘴硬，你嘴上是什么？你在我的红薯摊旁守了一个多小时，我就知道有鬼，你不是偷的，还是买的不成？”

陈林宇不敢再挣扎了，看到这一幕，林雯怒从心起，来到男人面前左右开弓，孩子稚嫩的脸上随即浮起十个指印。她指着陈林宇大骂：“我平时怎么教你的？咱们穷要穷得有骨气，我剁了你的指头，免得你败坏我的名声！”

那男人没想到林雯下手会这么狠，吓了一跳，讪讪地放开陈林宇，走了。这时，店主沈妍把哇哇大哭的孩子搂进怀里说：“现在7点多了，家家户户都在吃饭，他哪里不会饿？好好给他讲道理嘛！”说着，她拿出一块蛋糕给陈林宇吃。

看着儿子流着眼泪狼吞虎咽的样子，林雯也哭了。沈妍大概明白了林雯的处境，便让她每星期来打扫三次卫生，每月工资一千五百块。

林雯衷心地祈祷沈妍生意兴隆，自己能长长久久地做这份工作，可现在许多人爱上淘宝买衣服，服装店开两三个月就倒闭是常有的事。她留心观察，发现店里的生意不温不火，暗暗有些焦急。

这天，林雯上工时发现一个货架空了大半，喜出望外，沈妍也笑得像朵花似的，说下午有个富婆来扫货，把那些衣服都买走了。沈妍给林雯发了五百块奖金，说她尽职尽责，晚上还请了林雯母子吃饭。

陈林宇难得在饭店吃饭，吃得肚皮滚圆仍不肯放筷子。林雯尴尬极了，沈妍连忙劝解。

沈妍对林雯推心置腹地说：“我原本是要和前男友共同开店的，不想店面定下来了，货源确定好了，前男友却突然提出分手，然后再无音信。我排除万难独自开起这个店，是想用成功向前男友证明自己的价值，让他后悔。”说到这里，沈妍拉住林雯的手，“林姐，我们同病相怜，我明白你的不易，以后你晚上去干活儿，就把小宇送到我店里来，我会好好照看他的，晚上我送他回家。我也是独自一人在这儿，有小宇在，我还多了个伴儿！”经过这场深谈，两人亲近了许多。

因为林雯大多是晚上上工，陈林宇几乎每天都来沈妍店里写作业。一天晚上，林雯10点多才回到家里，陈林宇还没睡，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温热的汉堡让妈妈吃。林雯感动极了，嘴上却怪他不该又让沈阿姨请客，她赚钱也不容易。陈林宇不服气地说他才没有白吃阿姨的饭，他做了阿姨的小拥抱师！

话一出口，陈林宇便捂住了嘴巴，可见沈妍让他保守秘密。林雯说她从没听过什么拥抱师，肯定是他胡编的。陈林宇急了：“沈阿姨说了，拥抱师是外国的工作，抱着雇主说几句安慰的话就能赚钱。沈阿姨说我是个很好的拥抱师，给了我一百块钱，以后会经常雇我呢！”说着，他拿出钱交给林雯。

林雯捧着钞票，双手都在发颤。沈妍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就算再同情他们母子，也不至于大撒钞票吧？林雯郑重地嘱咐儿子：“不能把我知道你当小拥抱师的事告诉沈妍，不然阿姨知道你不讲信用，以后就不会雇你了。”

随着陈林宇带回来的钱越来越多，林雯的心情也越来越坏。陈林宇敏感地觉察到她的坏心情，想抱抱她，因为沈阿姨说只要被他一抱，什么烦恼都没了。然而，听了他的话，林雯反倒大发脾气，吓得陈林宇再不敢提半个字。

一天，老家打来电话，说林雯的父亲急病入院，让她回去看看，还暗示她别带陈林宇去。林雯略一思索，拨出几个电话后大概猜出了幕后人的意图，很快想好了对策。

傍晚，她神色焦急地带着陈林宇来到沈妍店里，说她父亲急病入院，她得请假回老家，拜托沈妍照顾陈林宇。沈妍犹豫了一会儿，拿出三千块钱给林雯，让她保重。走出店门，林雯的心彻底凉了。

第二天上午，林雯穿上新买的时髦衣服，架上大墨镜，顿时和过去判若两人。她走进邻近服装店的咖啡厅，坐在二楼靠窗雅座，居高临下地监视沈妍的店。守到下午，林雯果然看到前夫陈世杰带着他的现任妻子黄萍走进沈妍店里，半小时后，陈林宇放学回来了，过了好一会儿，沈妍关了店门，四人坐上轿车扬长而去。

林雯面色铁青，她双手握拳，良久，终于做了一个决定……

一个多小时后，她拨通了沈妍的电话，问沈妍在哪儿，沈妍紧张地说她带着小宇在外面吃饭呢，林雯平静地说：“你把小宇和那两个人都带到我家天台上来吧，我等你们。”说完就关了机。

沈妍等人很快就赶到了。见到母亲，陈林宇十分开心，问她什么时候回来的，林雯似笑非笑地说：“我根本没走。我不是傻子，多打几个电话自然能推断你外公究竟病没病，更何况你沈阿姨对我们好得过分，我不得不提防。你也得多长个心眼，像你名义上的爸爸陈世杰，是个道貌岸然的国家干部，可他在你3岁时就在外面乱搞女人，后来把我们娘俩扫地出门，这么些年来，一分钱抚养费也没给……”

陈林宇难以置信地看着陈世杰，说：“叔叔怎么会是爸爸？爸爸不是早死了吗？”

陈世杰大怒：“你不要在孩子面前抹黑我，明明是你坚持离婚，还不肯要抚养费的！”陈世杰的妻子黄萍也叫林雯不要激动，陈世杰已经改过自新了，他们这次来，只是想见见陈林宇，连真实身份都没说破。沈妍把不知所措的陈林宇搂在怀里，让林雯和陈世杰收敛些，别吓到孩子。林雯却冷笑着把一大包东西抛在沈妍面前，说这是给“好姐妹”的回礼。袋子里是一堆衣服的碎片，林雯竟然把沈妍店里的衣服全剪了。

林雯迎着沈妍仇恨的目光，冷冷地说：“你哪有我恨？我撞见他出轨，带着孩子净身出户，这些年一分钱也没要他的，他也别想见我儿子，不然我就去他单位闹。可他娶了这个不会生育的女人，竟然想把孩子要回去，逼得我背井离乡。我信任你，你却和他们串通好来抢我的儿子。要不是怕连累房东，我真想把你的店烧了！滚，再别让我们看到你们，不然我就从这里跳下去，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陈世杰活活逼死前妻！”说着，她双手抓住天台的围栏似要跳下去。

沈妍和陈世杰夫妇都不敢乱动了，林雯又要陈林宇答应永远不再见沈妍和陈世杰这两个大骗子，陈林宇被她狰狞的面色吓得后退几步，哭着拉住沈妍的手。林雯只觉得万念俱灰，翻身跳下楼去，在身体悬空的一瞬间，她听到陈林宇撕心裂肺地大叫“妈妈——”

“你算是死过一次了，还想不开？”沈妍提着鸡汤去医院看林雯，借机开导她。林雯大难不死，从七楼跳下来仅腿部骨折，是一楼废品店晾晒的那堆废纸箱救了她的命。沈妍告诉林雯：“我和陈家没有任何关系，是黄萍打探到你在我的店里上班，和我关系也不错，便装成富婆来店里买了一堆衣服，和我套上关系，再给我钱拜托我悄悄改善陈林宇的生活。”

沈妍坦言，最初她的确是被黄萍的重金诱惑了，后来却只想把陈林宇从林雯的执念中解救出来。因为林雯根本就放不下陈世杰，所以在潜意识里故意苦自己，想借此来折磨他！

林雯嗤之以鼻，沈妍却问她还记得“红薯事件”吗？见林雯点头，沈妍说：“小宇告诉我，那天他根本没偷红薯，他吃的红薯是别人不要了扔到地上的，因为他太饿了！小宇知道你要强，要知道他捡地上的东西吃会哭好多天，所以他宁愿被人冤枉。小宇多懂事多贴心啊，你怎么忍心让他過这种日子？你知道吗，那天，陈世杰抱了他，给了他三千块钱，他就要买我店里那件最贵的皮草送给你，因为我说过那件皮草老卖不出去，而你又从来都没有穿过一件像样的衣服。你该为孩子好好考虑，更该放过自己，做个值得小宇去爱的妈妈！”

沈妍离开时，给了林雯一个大大的拥抱，说托林雯的福，她终于不再纠结前男友的离开了。不管分手的真正原因是什么，都已经过去了，她过几天就会回老家。什么时候林雯能像她一样坦荡荡地迎接新生活，就得主动抱她一次。林雯把湿淋淋的脸贴在沈妍温暖的怀里，贪婪地汲取着勇气……

半个月后，林雯给沈妍发了一条长长的微信。她告诉沈妍，她还是和儿子住在一起，因为小宇不肯离开她，等她腿好了，就带他去看望他的爷爷奶奶;她在学习会计课程，争取今年考个证;她和陈世杰夫妇约好了，小宇的学费和生活费暂时由他们支付……微信末尾，林雯打上了一个拥抱符号，想了想，又加上一句：我记得还欠你一个拥抱，这是利息，等我找到了新工作，会找机会去看你，到时咱们在车站兑现本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