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冬瓜的女孩

谢庆浩

我在城里打了多年的工，也厌倦了在外漂泊的生活，于是回到家，用手中的积蓄在镇外租了几亩地，种起菜，当起了菜农。

在我的精心打理下，菜地里的菜长势很好，生机盎然。

这天我正在菜地里忙活，给地里的冬瓜秧扎着架儿，突然身后有人说：“叔叔您的冬瓜长得真好。您能送我根冬瓜秧吗？”

我回头一看，眼前是个十一二岁的女孩，再仔细一认，这不是光头三的女儿小芳吗？

说起小芳，真是个可怜的孩子，3岁那年父亲在一次矿难中死了，母亲带着她和小两岁的弟弟改嫁给收破烂为生的光头三，好不容易有了个新家，没几年母亲却因为突发心脏病去世了。

现在，姐弟俩跟着光头三一起生活。光头三脾气暴躁，而且酗酒成性，对这姐弟俩非打即骂。小芳和她的弟弟就像是那长在石缝中的两棵小草，艰难地成长。

我问小芳：“你要冬瓜秧干什么？”

小芳说：“夏天来了，天气太热，我想种出冬瓜来，晚上好抱着睡觉。”

小芳这样一说，我顿时想起来了，光头三家是铁皮屋，里面又塞满了各种各样收来的破烂，夏天里，这铁皮屋不用说，一定闷热异常，冬瓜带着天然的凉气，抱着睡觉的话，正是消夏的好法子。

我随口说：“不就是一个冬瓜吗？到菜市场去买就行了，自己种多麻烦啊……”

话刚出口，我就后悔了：大个的冬瓜一个差不多有十斤，想抱着睡觉的话只能整个买，买这样的一个冬瓜起码得要十几块钱，小芳肯定是因为没钱买，所以才想自己种的。

小芳怯生生地看了我一眼，然后低下了头，小声地说道：“我不想要外面菜市场的冬瓜，脏。我想自己种……”

我心里不由得一酸，菜市场的冬瓜在摆放中尽管会落下尘土，但小贩为了保持卖相，一定会勤加擦拭的，怎么会脏？

这个孩子找了这么一个压根经不起推敲的借口，分明是想维护藏在贫穷外表深处的一份自尊。

我不再说什么，找来铲子，连泥带土地挖出根冬瓜秧儿来，用塑料袋一包，递给小芳。

小芳接过冬瓜秧儿，说了声谢谢，撒开脚丫子跑了。

直到小芳跑得没了人影，我才回过味来，光头三的铁皮屋建在马路边，四周都盖起了房子，且前后都是水泥地，小芳拿冬瓜秧回去了，种在哪儿？

第二天早上，我用三轮车送菜到菜市场去，经过小芳家门外，赫然发现小芳家门口的水泥地上多了个白色的泡沫箱子，里面装了半箱泥土，而我送的那棵冬瓜秧儿就栽在泡沫箱子里。

我笑了，不用说，这冬瓜秧就是小芳种下的。这小姑娘为了种下这棵冬瓜秧儿，可动了不少的心思呢。

在小芳的精心护理下，这棵栽在泡沫箱里的冬瓜秧儿长势很好，十几天就攀了蔓，开出了橙黄橙黄的花儿。

小芳找来竹竿，精心扎了个架子。冬瓜藤儿攀了上去，而那一朵一朵橙黄的花儿很快凋谢，长成了一只只小小的冬瓜来。

冬瓜眼瞅着长大了，一个个从竹架子上垂了下来，沉甸甸的。

小芳对这冬瓜可宝贵了，每天放学回家后都窝在冬瓜架子下，浇水，施肥，捉虫子，精心照顾着每一个冬瓜，仿佛呵护着一个个可爱的精灵……

这天周末，一早我运了一车的菜到菜市场去给客户，经过小芳家门口，见到小芳正蹲在冬瓜架子下捉着虫子。光头三醉醺醺地从外面回来了，瞧他那摇摇晃晃的身影，不用说，肯定在外面喝酒了。

光头三东歪西倒的，脚下让小芳的冬瓜架子给絆了一下，顿时“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光头三骂骂咧咧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脚把冬瓜架子下的小芳踹倒在地：“你妈的，种个毛冬瓜？绊老子摔了一跤……”

骂罢，光头三上前两步把冬瓜架子推倒在地，伸脚上去一阵乱踢乱踩：“我叫你种，我叫你种！”

冬瓜藤儿给拦腰踢断了，绿色的叶片掉了一地，而那一个个冬瓜让光头三给踩了个稀巴烂……

小芳眼睁睁地看着光头三推倒冬瓜架子，踢断冬瓜苗，再踩烂冬瓜，一声不吭地爬起身，默默地回了屋。

不多会儿，小芳出来了，我吓了一大跳，小芳手里分明提着把亮晃晃的刀子！

我惊叫了一声，小芳这是要干什么？

没等我反应过来，小芳已经走到光头三的面前。

光头三还在骂骂咧咧地只顾低头踩踏着地上的冬瓜，小芳双手握着刀把，用力一送，刀子齐柄刺进了光头三的肚子里，鲜血泉水一般涌了出来。

光头三抬起头来，难以置信地看着小芳，双手捂着刀柄，吃惊地说：“你……你……反了……天啦……”

光头三一句话没有说完，踉跄后退了几步，慢慢瘫倒在地，抽搐了几下，就再也不动了。

过往的很多路人和我一起目睹了这一幕，但谁也来不及阻止，就短短几秒钟的时间，光头三已经倒在了夏天早晨的阳光下。

谁想得到这个十一二岁的女孩竟然会因为几个冬瓜动了刀子，杀死了她的养父？

小芳让警察带走了。

经过警察的审讯，更多惊人的内情传了出来：原来光头三是个畜生，在小芳的母亲死了后，他糟蹋了小芳，并威胁小芳，要是敢把这事说出去就杀死她的弟弟。

因为害怕光头三会伤害弟弟，小芳默默承受了光头三的蹂躏。

而小芳之所以想在晚上抱着冬瓜睡觉，一是因为冬瓜有着天然的凉气，闷热的夏夜里可以消暑;更大的原因是，在每一个做着噩梦的夜晚，小芳渴望能找到一丝安全感，而那长长的、无比光滑的冬瓜抱在怀里，就像幼时抱着妈妈的胳膊，安睡在妈妈身边一样。

就是因为这个，所以当光头三毁掉小芳的冬瓜后，一直逆来顺受的小芳爆发了，她找来刀子，杀死了光头三……

我流泪了，小芳一开始跟我说嫌弃菜市场卖的冬瓜脏，想自己种，并不仅仅是因为没钱，更多的是因为这个心灵饱受摧残的女孩嫌弃菜市场的冬瓜在挑选的过程中让很多男人摸过了。

这个可怜的女孩，只是想种出一个不经过任何男人“脏手”的、她自认最纯洁的冬瓜，抱在怀里睡觉，慰藉着她每一个担惊受怕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