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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念是一种痛

2015-07-06李俊逸

东风文艺 2015年2期
关键词:皮带辣椒母亲

李俊逸

母亲打电话过来,说父亲快不行了,已经放弃了治疗,就是这两天的事了。放下电话,心里像塞满东西的房间,逼仄得让人窒息。是痛苦,还是悲伤,我自己也说不上来,我只是知道从小对我不苟言笑的那个人要离我而去,再也不见。“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很早就读过这两个李煜词的句子,那时,年少的我很难理解和体会得出这一份乡愁的重量,如今把它用在父母身上竟也如此贴切。在外多年,心底泛起的陈旧记忆,正带着那刻板的容颜、父亲的沉默和佝偻的身影,聚集一起,藏身隐没在熟悉的风中,淡然含笑地向我迎面袭来。

从小我就不喜欢父亲,总觉得他顽固,讨厌我,对我漠不关心。那时母亲在很远的地方上班,中午不回来,晚上回来也快八点了,我大多数时间都和父亲相处。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那一顿中午饭,饭桌上就是两样菜,素鸡和辣椒。那时我在上小学,我已经不记得我吃了多少次,以至于我的脑海中除了这两样外,好像没有其他的东西。我常常被辣得直吸气,猛喝凉水,父亲熟视无睹,天天照归。用父亲的话来说,要是连辣椒也吃不了,那你将来哪儿也不要去了,到处都吃辣椒,你不吃就活活饿死。于是我一边使劲抹着眼泪,一边往嘴里扒拉使劲咽着辣椒,心里却是对父亲一肚子的怨恨。

父亲对我们的管教就一个字——打。在我的印象里,我从来没有跟父親谈过话,父亲也没有问过我任何问题,唯一表示亲昵的动作就是用胡子扎我,自从小学毕业后连这唯一的亲昵都没有了,对我的判断标准唯一的途径就是老师。我从小就很淘气,男孩子做过的事情,我一样也没落下,打架、逃课全都干过,不写作业、跟老师顶嘴那都是小儿科,告状便成了家常便饭。老师同学隔三差五找上门来,最后只有一个解决方式,就是打啰。一个学期下来,几乎全校老师和班上同学都知道我家住在哪里。

身上常有被打的青紫块,如花的年纪,爱美心切的我在夏天也常穿着长袖,打得多了,便不在乎了,皮带抽在身上,我可以不躲不闪,甚至不掉一滴眼泪,第二天更加坏得变本加利,更甚于从前,其实又有谁知道,在倔强的外表下,有一颗渴望被理解,渴望倾诉,渴望安抚的心。

最后一次被打是十七岁那年,我几乎是吼着对他们说:“以后我一定要离开你们,离开这个家,走得远远的,再也不要见你们!”父亲闻言停住了手,慢慢地转过身去,坐在凳子上,一动不动,手里还拿着那根掉了漆的皮带。

后来,学校毕业我来武汉上班,那次是父亲送我上火车,一路无语。隔着车窗外,父亲在站台上只是招了招手,看着我,我生硬地把头扭过去,努力不去看他——那张满是皱纹的脸。

来到武汉这座冷热分明,没有山,也没有草香的城市。这里道路平坦,江水湍急,天空总是蒙着一层纱布,让人看不分明。

一天秋夜,刮起大风。我梦见了父亲。

梦境里的一切似乎还是小时候,父亲一点都不老,面带微笑,没有白头发,真年轻。他在笑,说着什么,我听不清,使劲儿地听,也听不清楚。我心里着急,一遍又一遍地问着父亲,忽然父亲大怒,举起皮带向我辟头盖脸抽了过来,我拼命躲闪大哭。父亲又忽然放下皮带,关切地问:三儿,打疼了吧,我给你揉揉!

醒来后,枕边已是濡湿一片,我能想起来的只是其中支离破碎的片段,里面有斑驳的老房子,有父亲终日奔波的身影,有这个男人被时间吸完全部营养后的满头白发。

拨通了电话,母亲接的,母亲在那一头絮絮叨叨地说:“你爸不愿你去武汉,从小到大没离过家,他不放心。”“少来这一套,他从来没关心过我,他恨不得打死我。”我无所谓地说。

“你爸其实最疼的是你,但他不知道该怎么教育,只知道棍棒出孝子,他不会说话,不知道该怎么跟你交流,每次打完他也心疼。我每天上班,连节假日都不休,都没有机会去调和你们的关系。你还记得你小时候手腕血管被扎破吗?是你爸给你输的血。你上学时的自行车坏了,你爸连夜给你修自行车,就是为了让你早上多睡会儿。以前我们的工资还要养你奶奶,每月给她寄钱,家里日子过得紧,他说我食堂里的饭菜不好吃,就把好菜留到晚上我回来后吃,你埋怨过中午吃的不好,我也说过他,可是他说好歹这样做每个人都能吃上一顿好的,他不知咋给你解释。还有……”

电话这头的我,泪水无声息地落下——这解释太晚了。四季流转,多少美好的年华,都在彼此的伤害中悄悄地逝去。亲情,深沉隐蔽,极有耐性地潜伏着。尽管,它从不轻易向人显示自我的内心,却又时时暴露出被牵挂深深犁出的痕迹,这是一份从未打开过的缄默,纵然从不挂在嘴边,却又沾藏在时间的缝隙之间,谁能抹得去这些杂乱的浅浅深深。

青春的沙漏翻来覆去计算着时间,我们走过许许多多地方,流连过无数景色,却总是忘记回头看看那一道最初的风景。父亲在我的忽视中悄悄地老了。

如今,父亲躺在病床上,死神侍立在旁,随时收割他的生命。时间,它夺走了父亲年轻的身体,磨损了他的听觉、视觉,直至有天停止他的心跳,然后父亲就开始一场永远不会醒来的睡眠,在幽深的林间,在黑暗紧闭的尘土之下,在一个冰冷透明的世界。

这一份漫长了几十年的歉意,已在请求亲人的原谅,泪水涟涟,满目沧桑。

水汪汪的月夜,听着众人扑哧扑哧鱼群跃水一般没入水中睡去。坐在火车上,看窗外一路长明的灯光往家的方向,看大雪纷纷落下。此时,耳边却有一首歌在唱:只是这伤口需要花点时间,只是会想念过去的一切,那些人事物会离我远去,而我们终究也会远离变成回忆……

除了两行清清的泪水,满目的尘埃,陈旧的记忆,早已铺开了一地绽开的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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