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

在我年幼的时候，家里没有电视。父母含辛茹苦供养完的三个女儿也陆续成了家，还剩下一个懵懂无知到处闯祸的我。那时候不太懂人情世故，经常赖在别人家看电视，一直看到深夜，直到别人家长语重心长地告诉我他们要休息了我该离开了，或者被我父亲挨家挨户寻着领我回去。

初二的时候出了点意外，胳膊断了，拍的X光片上能清晰看见一根骨头分成两截，其中一截跑到旁边骨头的另一边去。由于付不起昂贵的医药费和床铺费，父母打包包好包括尿壶在内的大件小件带着我从市医院回到了家，然后我每天就步行去镇上的卫生院打消炎针。白天父母都忙于生计，剩下我一个人在家，打着钢钉固定着石膏的胳膊让我什么也做不了。后来母亲终于狠下心买了台创维21寸的彩电，没多久又牵了有线电视。于是白天的时候我一个人坐在堂屋里看电视，看《春光灿烂猪八戒》和《蓝色妖姬》，觉得《蓝色妖姬》里的赵卓雅好漂亮。我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房间里自得其乐，慢慢地也变得自闭孤僻起来。

有一天晚上有只黄色的狸花猫跑到我家里，喵喵地一直叫着，我把剩菜剩饭放在一个瓷盘里给它吃，看见它吃得很欢实想着它肯定是饿坏了。之前看见邻居家小孩养狗，我就问过我妈为什么我们家不养。我妈说以前养过一条狗，后来被别人药死了。然后我拼命回忆，脑海里关于那只狗的唯一画面就是它追着别人的摩托车跑了很远就再没回来。我妈可能也觉得我一个人孤零零挺可怜的，就允许我养这只狸花猫，但是提醒我这猫是从别人家跑过来的，可能哪天又会被别人抱走了。

后来我经常敞着大门在堂屋里看电视，很多附近家里没电视的小朋友就围在门口看，胆大点的就直接走进来找个座位坐下来看。然后有一天看见一个小朋友站在门口，眼睛不像其他人一样盯着电视，而是盯着那只正在津津有味享受着大餐的狸花猫，我就隐约感觉他就是这只猫的主人。但那个小孩没说什么也没做什么，猫也没有理睬他，再后来就没看见那个小朋友出现过。

日子久了彼此之间就毫无忌惮了。晚上我点着蚊香躲在蚊帐里睡觉，它就跑来一个劲儿地叫，于是我就把它弄进蚊帐里抱在怀里睡觉。但是它很好动，一点也不安分，直到它在里面呆不下去了，我就再把它放出去。也经常跟它玩耍，它会把你的手当成老鼠，两只爪子哗哗地一顿乱挠，挠得我很疼，然后我就把手抬很高，让它跳着抓我的手。我很喜欢抚摸它，从后脑勺顺着脊柱摸到尾巴，这时候它就会弓着身，尾巴翘得很高。也经常给它挠痒，这里抓抓那里捏捏，它就躺在我腿上，眯着眼睛，一副特别享受的样子。它的两只小爪子经常在地上走，却很干净，轻轻按下去，锋利的爪子就会冒出来。后来有一天晚上它跑到别人家去，被老鼠夹夹住了腿，然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挣脱断绑着老鼠夹的绳子，一瘸一拐地拖着老鼠夹回来了。我爸把老鼠夹撬开，然后它跑到我面前哀怨地叫着，我就抱起它，小心翼翼地看它的腿，不小心碰到，它就突然缩回去，我就给它腿吹气，心疼它安抚它。

初三的时候父母都远去广东打工。整个家就剩下孤零零的我一个。没多久我二姐因为丈夫家暴回来了，我就开始和她相依为命。那时候我是班里的数学课代表，每个星期数学老师都会组织一两次考试，然后按照成绩排名做了张图，按照名次连成线，我永远就是最上面的那条直线。有一次晚上又开始考试，突然狂风乱起，我们关好了窗户，接着下暴雨，玻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胆大的同学出门看了下，发现居然下冰雹了。没多久电就停了，我们点着蜡烛继续考试。在学校里当体育老师的三姑父给我送了件军大衣，下自习后我披着大衣，在一片漆黑中踩着积水仔细辨别倒成一片的自行车，然后立起自行车，小心翼翼骑回了家。回到家二姐已经点好了蜡烛，然后告诉我家后面的厕所已经被龙卷风刮塌了，一棵长了数十年我都抱不过来的白杨树也被连根拔起。二姐在漏水的地方放了盆子，然后我就睡觉了。直到半夜听见有猫叫，但并不是我的那只狸花猫发出的声音，听着像是小猫在叫。于是我们重新点上蜡烛，顺着声音找猫，最后我踩着椅子从衣橱上抱下了那个21寸彩电的纸盒，惊喜地发现在我家那只狸花猫的怀里，有另外四只小猫。我试图抱起小猫，老猫试图阻止我，但知道我不会伤害小猫后就停下挥舞的爪子。小猫肚子上还留著脐带，眼睛都没睁开，抱在手里就害怕地喵喵叫个不停。那是一个很难忘的夜晚，我遭遇了人生中唯一一次冰雹，龙卷风吹塌了我家的厕所，在我家后面十米的地方连根拔起了一棵一百多米高的杨树，我家的猫居然在这样风雨交加的夜晚生下了四只小猫。

后来我去市区上高中，寄宿在学校里，一个月才能回一次家，而且呆不到两天。回到家邻居就找到我说：“张鹏，你家的猫跑到我家了，赶紧抱回去。”我连同四只小猫抱回去之后突然觉得很悲伤。我二姐已经被她丈夫连哄带骗弄回家了。家里所有的东西都蒙上了一层灰尘，蜘蛛网铺满了墙角。我一个月才回来一次，我拿什么来饲养它和它的四个孩子呢？我一个人在院子里，拧开长满绿藓的水龙头，接满水然后冲凉洗澡，一直冷到我骨子里。后来我父母回来了。我再回家老猫已经不在了，我父母也不知道它的去处。剩下四只小猫渐渐长大后却很怕生，一看见我就拼命往柴禾堆里钻，我就蹲下来看见黑黢黢中一双双小眼睛。接着那些小猫就陆陆续续被我妈送人了。忙于高考的我，渐渐淡忘了它们。

在大学的时候也养过很短一阵子野猫，但是室友非常反感，反感它的气味它的叫声，迫于无奈我只好把猫放到隔壁师大的山上。因为怕放太近它又跑回来，叫得我心疼。半年前刚搬进单身公寓的时候，我第一个搬进现在的寝室，其他室友还没搬进来，有只猫在附近一直叫唤。我把它领回宿舍，一点点撕碎刚买的面包给它吃，往脸盆里接水然后倾斜着喂它喝。看它额头的一团毛发前被口香糖粘成一团，然后用剪刀整片地剪掉。晚上睡觉的时候放它在下面，结果它顺着爬梯爬了上来，走到我头前面叫唤，我把它放进被窝里，它还非得钻到我怀里才肯安静地躺下。过了几天发现它有只眼睛睁不开了，一个劲地流水，我挤了点中草药牙膏给它涂上，时不时用卫生纸把眼角的水擦干净，直到它渐渐生龙活虎起来，室友们搬进来后只好扔了出去。

怀念那只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