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鸟为衣，乘风而翔

汤小小

大凡女子总爱用华裳丽服打扮自己，曾有这么一条裙子，用百种鸟雀的羽毛织成，横看成岭侧成峰，每个角度都有光彩照人的美。阳光一照，仿若百鸟振翅齐飞，夜幕下又如百凤婉转低吟。只是如此奢华的一条裙子，它的主人竟有一段不堪回首的童年。

那天，风轻日暖，可皇子李显的心情却沉重得如乌云压顶。他刚被贬黜，正和妻子韦氏走在前往庐陵的路上。巨大的惶恐与不安让韦氏动了胎气，早产下一个女儿。可堂堂皇子的女儿，却连一件衣服都没有，李显只得脱下自己的衣衫，把孩子裹住。

她的名字便由此而生：李裹儿。如此漫不经心，如此苦难深重。

她的童年，如一幅没有色彩的画，黯淡无光。没有华服美食，总是走在被放逐的路上，居无定所，还常常夜半时分被父亲的哭声惊醒。她像一只受尽惊吓的小鸟，一阵马蹄声都能在她稚嫩的心里掀起万丈波澜。

父母试图用无尽的宠爱驱散她心底深藏的阴霾，凡她所要，皆会奉上，凡她所求，必定满足。但也仅仅是平民之家的宠爱。那时，她做梦都不会想到，有一天她会拥有一条五彩斑斓的裙子。

命运却给了她这样的机会。父亲被立为皇太子，一家人回到繁华之都洛阳，那是她第一次知道，世上竟会有如此奢华迷醉的生活。

出行有车，宫人无数，文武百官见了面都毕恭毕敬。曾经无人问津，而现在举手间便能左右他人命运。仿佛在岸边苦苦挣扎的鱼儿，一朝跃入深海，便天空海阔，肆意畅游。什么皇家规矩，什么礼法，她全不屑一顾，她就是要尽情享受，把之前所受的苦全都补回来。

那时，她正值韶华，引得无数公子竞相追逐。她的目光也在众人间流连，最后落在武崇训身上。那场婚礼隆重奢华，贵戚显宦无不前往祝贺，更有高官才子献诗称颂。

相较于这些政治作秀，裹儿更感兴趣的，是四川进贡的那条单丝碧罗笼裙。裙上花鸟金丝织就，栩栩如生，鸟儿在裙间跳跃，每一根羽毛都闪着耀眼的光芒。鸟儿虽美，毕竟是假的。把这件裙子穿在身上时，裹儿心里一定有着淡淡的遗憾。什么时候能用真的鸟羽做裙子，那才是人生最美的享受。

而这个愿望随着身份的转换变得近在眼前。李显登上帝位，君临天下。裹儿顺理成章地成为公主。李显给她的封号是安乐，这位做了皇帝的父亲，对女儿的希冀却如普通百姓般，只要她平安快乐就好。但这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

随着地位的改变，安乐公主越来越注重享乐。她的居室居然和皇宫比肩，甚至奢华更胜一筹。她曾奏请把昆明池划为她的私家池沼，被李显以“不合祖制”拒绝后，她生气不已，命人凿开定昆池，绵延数里之地，石阶石桥纵横交错，溪水九曲回旋。并命工匠铸造宝炉，刻怪兽神鸟于其上，真是一步一景，无限旖旎。安乐公主的奢侈由此可见一斑。

而這奢华无度，总要有人买单，除了仗势欺人，强霸民宅，她想到了一条赚钱的捷径—买官卖官。每个官位明码标价，管你庸才还是蠢材，只要出得起银子，就能成为大唐官员。她自制诏敕，或者盖住诏敕的内容，让父皇签字。

李显对这个女儿太过宠爱，竟然笑而从之，任由她胡作非为。

她再嫁时，曾用皇后仪仗，帝后不但不责罚，还出宫观览，倾国库为公主建造新居，并大赦天下以示庆贺。

安乐公主慢慢品味到了权力的魔力，只要拥有它便可以为所欲为，女王梦渐渐在安乐心里生根发芽。

那些平常绸缎都太寻常了，她需要一件独一无二的衣裙。于是，百鸟裙翩翩而生。这件天价裙子灼伤了众人的眼睛。赞叹之余，达官贵人纷纷效仿，一时间江岭奇禽异兽毛羽，采之殆尽。

但她穿的不仅仅是件裙子，还有一颗无限膨胀的野心，她要把这颗野心系在百鸟的羽毛上，乘风飞翔，永不坠落。她甚至撒娇耍赖，连哭带哄，要求父皇立她为“皇太女”，等父皇驾崩后，她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继位，实现女王的梦想。

朝中大臣出面阻挠，安乐竟将大臣一通大骂。而李显虽没有答应公主的请求，但也没有责骂半分，只是宽容一笑，权当这是女儿家的玩笑。

或许在他心里，总觉得亏欠女儿太多，所以想要用无尽的宠爱来补偿，却不知有时宠爱过了度，也会成为一种利器，伤人亦伤己。

安乐的野心朝野尽知，她已在权力的迷途中越走越远，无法回头。被权力迷了心智的她，居然趁李显生病时，和韦后一起毒死了那个将万千宠爱系于她一身之人。

狠心弑父，不知道她的双手有没有颤抖。但一切都不重要了，她已彻底为权力疯狂。她只知道，她不要做那个提心吊胆的小女孩，不要再被人踩在脚下。她希望拥有更多天价裙子，希望所有人都匍匐在她脚下，希望做一个高高在上的女王。

天价衣裙纵然可以把人装扮得貌美如花，但也能让人在奢侈的泥潭里越陷越深，最终被吞噬。

安乐公主和韦后的荒淫无度、野心勃勃，终于激起众怒。李隆基和太平公主发动政变，士兵如潮水般拥入皇宫。

当时，安乐公主正对镜梳妆，为自己身上美丽的衣裙而感叹，她怎么也不会想到，会有冷冰冰的剑锋擦颈而过。喷薄而出的鲜血，如百鸟的羽毛，艳丽得触目惊心。鲜血溅落时，那颗饱满得要胀破的野心，也瞬间跌落，摔得粉身碎骨。

不是谁都能将野心运用得恰到好处，当智慧和才华撑不起野心时，只会徒留一声叹息。

纵有百之羽为衣，终不能乘风而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