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乃湖溃决
2015-07-03杨勇
杨勇
导语:“一只南美洲亚马孙河流域热带雨林中的蝴蝶,偶尔扇动几下翅膀,可以在两周以后引起美国德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
在混沌理论出现后,你已经不能再用传统的眼光和简单的因果关系去理解这个世界。就如同蝴蝶扇动翅膀,导致周边空气系统发生变化,并产生微弱到只能拂动一根头发丝的气流,这微弱气流的产生又会引起四周空气或其他系统产生相应的变化,由此引起一个连锁反应,最终导致其他系统的极大变化。
这种对简单的自然现象影响甚至改变全局的担忧,正在可可西里腹地发生着。作为少数在可可西里卓乃湖决口后身临其境实地考察的科学家,我似乎感觉到一场改变可可西里乃至高原自然现状的蝴蝶效应正在形成。
蝴蝶扇动了一下翅膀
2011年8月中旬,卓乃湖地区发生了两次强降雨,这使湖水上涨漫顶,最终引发溃决。洪水通过库赛河进入库赛湖,并使湖水也迅速上升。这股源自卓乃湖的洪水最盛之时,距离西藏大动脉青藏线只有不到8千米的距离。
2013年7月,在一个企业家朋友候卫东的支持下,我终于筹措到了经费,带领科考探险队向决口后的卓乃湖进发。当时卓乃湖溃决事件并未引起社会上的足够关注,仅仅由于盐湖水漫延抵近青藏线,才有网络媒体开始为即将来临的藏羚羊迁徙表示忧虑。人们似乎认为一个无人区中的自然变化根本掀不起太大风浪。
这次考察我依然秉承了几十年来养成的探险式惯例,两辆陆丰越野车、一艘漂流船,还有些简单的装备,无任何后援。卓乃湖深藏在可可西里北线中部,当我们跨过青藏线进入可可西里,穿过楚玛尔河与卓乃湖的分水岭沼泽湿地,进入湖区之后,柔软的冻土带和溃决之后形成的泥沼地,让我们的车几分钟就要陷入一次,队伍中的两辆汽车相互施救,一步一步艰难地前进。我们没有沿着常规的反盗猎巡山路线行进,而是选择了更靠近洪水痕迹的河岸线路,向湖口进发的过程极其“惨烈”,距离湖口还有几十千米的时候,车辆已经被拖得几乎报废,先是一辆车离合器烧坏而瘫痪,之后另一辆车也无法动弹了。
弃车继续前进,徒步沿一条溪流而上,翻越过5200多米高的巴音多格日旧山的内外流区分水岭。我们爬上了一座红石山,眺望楚玛尔河源头的东支区域,与洪水扫荡过的卓乃湖不同,这里的山下源区沙化形成了季节性连接的众多小湖荡,可可西里内东西两支的源流从广袤的红砂岩沙化地中渗出涓涓细流,持续不断地补充着卓乃湖水源。向着卓乃湖方向望去,因湖水变浅,大地被湖水蒸发后留下的白色盐碱带覆盖。无数小溪在这些孤立的湖群沙地间曲回摆动,艰难地流淌,逐渐汇集成河。沿途两岸已满是沙粒,稀疏的植被已经被一片片沙带隔开,风沙随时会将它们埋没。高大的沙丘链,证明这里已经初具沙漠的雏形。上行数十千米,绵延起伏的红色沙丘和狂风扬起的沙尘让我们辨不清方向,但我知道,卓乃湖就在前面。
我们选在距离卓乃湖约10千米的地方安营扎寨,7月份的可可西里依然寒冷,半夜时还下起了一场不小的冻雨。休整了一晚,第二天早晨我们开始了徒步考察。走了一个上午,队员们才爬到了湖口的位置。眼前的这个可可西里大湖仿佛经历了沧海桑田之变,一条汹涌澎湃的大河从卓乃湖破堤而出之后,在藏羚羊栖息的大地上辟出一条新的河流,使卓乃湖、库塞湖、海丁诺尔湖和盐湖连在了一起。在这次卓乃湖溃决过程中,它的面积由280平方千米聚减至168平方千米,东南侧曾经起伏不平的湖床全部裸露了出来,原本浑然一体的湖面被分割成大小两个部分,一条凹形浅谷在洪水的作用下撕裂开了可可西里腹地平坦的地貌。
我仔细测量着洪水过后留下的鸿沟形态,这条新的河床有近300米宽,最深的地方形成了50米的谷深。可以想象,卓乃湖溃决时,一瞬间倾泻了十几亿立方米的湖水,地表覆盖层和冻土带都被冲了出来,此时在剖面上都清晰可见。湖东一条1000多米长的湖堤埂露出了湖面,把卓乃湖拦腰斩断,这条堤埂上覆盖着数十厘米厚的水草层和生物礁壳。在这条新河床的对面,几十只藏羚羊正在徘徊寻找着过河的路线,这条沟成了这些藏羚羊难以逾越的一道天堑。位于湖边10千米远的卓乃湖保护站,被孤零零地甩在了山坳里,显得更加孤单。
蝴蝶效应引发的猜想
在我的办公室里,堆放着我这30年来对青藏高原考察的所有资料和研究成果。我拣选出从20世纪90年代进入可可西里地区的资料,摊在桌子上,按时间顺序展开,以卓乃湖决口为基点,对卓乃湖进行系统地梳理,以时间点的演进为基础,以卓乃湖现场考察的数据和观测到的自然环境改变为依据,三个关于它的猜想逐渐在我的脑海中形成。
第一,长江源头水系可能发生改变,长江有可能成为世界第一长河。
说起长江的长度,相关的数据众多,5500千米、5701千米、5800千米、6275千米、6300千米……这条世界第三长河的长度随着源点推进,正在逐渐加长。按照江河唯远的测算方式,现在的长江正源点暂时被认定在唐古拉山脉的格拉丹东冰川群。而地处可可西里腹地的楚玛尔河作为长江北源,因为其长度在三个江源地区最短,流量最小,一直被忽略。
随着地球小冰期的退去,气候变暖,冰川加速消融,发源于昆仑山五雪峰冰川的卓乃湖受到更多水源的补充,加之青藏高原气候的改变,补水增多,蒸发减少,卓乃湖的水位不断上涨,最终导致决口。这样的现象在整个可可西里地区有冰川补给的湖泊中都在发生。
如果照此发展,卓乃湖、库赛湖和下游的海丁诺尔湖将会连成一线,新生的河流终将跨过青藏线的清水湖,在青藏线东南侧注入一条季节性河床,并与楚玛尔河汇合。当楚玛尔河拥有了两个源区时,其被延长已经是可以预见的事情。此时,楚玛尔河源区西侧的西金乌兰湖,同样承受着冰川融水的补充,水位也在不断上涨。当它同卓乃湖一样承受不住水量而决口时,新形成的河流可能会与海拔更低的楚玛尔河源区连成一线,那时楚玛尔河源将向阿尔金山延伸上百千米,成为长江三源中距离最长的源头河流水系。如果阿尔金山地区成为长江的正源,那它的长度将突破7000千米,与世界第一长河亚马孙河不相伯仲。
第二,可可西里气候环境发生变化,有可能会变成“湿润之地”。
在卓乃湖定点考察的过程中,我观察到湖周边的气象运动也随着卓乃湖决口发生了改变。一天早上,当我从帐篷钻出来的时候,发现营地被一股厚重的水汽包裹住了,这种现象在相对干燥的可可西里地区非常罕见。青藏高原由于远离海洋季风的影响,几乎每天都是干爽晴朗、天高云淡的天气,这种浓雾生成的自然现象必然与卓乃湖的决口脱不开干系。如果这种现象成为常态,空气中的湿润度增加,必然会促进当地植被的生长,从而形成一片新鲜的牧场,借着卓乃湖决口形成的新河流,人们将会迁居于此,这片地区一定会成为水草丰美之地。
这种转变在青藏地区并不是孤立存在的。1985年,我在参加长江首漂的过程中曾经路过唐古拉山脉,当时海拔4700米之上的区域都在雪线之上。而当2010年我再次来到唐古拉山的那片区域时,早已不见曾经冰雪覆盖的景象,此时一条清澈的小河穿过曾经的荒原,周边是翠绿的牧草、成群的牲畜和放牧的牧民,呈现一幅欣欣向荣的景象。
最后一个猜想比较悲观:藏羚羊在卓乃湖的迁徙,将发生根本性质的转变,也就是说,这个物种将不得不再次踏上寻找产房的道路。
我们考察的季节,正好是藏羚羊在可可西里湖完成产仔之后,携带小羊羔返回栖息地的迁徙时期。隔着被卓乃湖冲出来的深沟,我用望远镜仔细观望着一只母羊带着幼崽站在沟边的台地上徘徊不前,那只离群的母羊似乎在考虑如何才能跨过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大沟。
在进入可可西里之前,我经过索南达杰保护站。当时站里的工作人员就曾说过,在卓乃湖决口之后,曾经在湖边产仔的藏羚羊群,已经从卓乃湖的东南湖口向更远的湖北岸迁徙。因为湖岸的退缩,让曾经含盐量非常高的湖床被蒸发,只留下白茫茫的盐碱;本来就不茂盛的植被变得更加稀疏;那种近万头藏羚羊聚集在卓乃湖岸边产仔的壮观景象已经很难看到。
结 语
对于卓乃湖决口可能引发的诸多变化,目前只能提出假设。但这种猜想式的假设,在逻辑上又是连贯的。由一个点,牵动诸多因素,然后潜移默化地改变着这一地区的点点滴滴。
在西欧民间流传着这样一则歌谣:钉子缺,蹄铁卸;蹄铁卸,战马蹶;战马蹶,骑士绝;骑士绝,战事折;战事折,国家灭。从一根钉子到一个帝国的灭亡,“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这似乎是给我们最大的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