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新我艺术的江南文化气质
2015-07-02黄辉马青云
黄辉 马青云
费新我出生成长于浙江湖州双林,在上海开创事业,长期居住在江苏苏州。这三地都属于太湖流域的江南金三角。在费新我的艺术中,我们可以体味到其中浓郁的江南文化意味。无论是他的绘画,还是他的书法,都具有一种江南的气质。
江南这一别具魅力的地理空间,由于它的人文环境所孕育的艺术趣味,千余年来始终不断地吐纳着巨大的艺术能量,演绎着中国书画艺术的动人篇章。唐代张彦远在《历代名画记》卷三中说:“江南地润无尘,人多精艺,三吴之迹,八绝之名,逸少右军,长康散骑,书画之所,其来尚矣。”“三吴”即东吴苏州,西吴湖州,中吴常州,“八绝”之一即是吴兴曹不兴的绘画。几度文明南迁,晋室迁到建康,宋廷迁至临安,迁去的不仅仅是一座王朝和一些才绝之士,而是被整个民族认同,传承已久的斯文。宋以后的江南已成了中国文化的重心,并在书画艺术上造成后人崇尚江左风流的一种奥妙心理。赵孟頫(吴兴)、文徵明(苏州)、董其昌(松江)等人无疑是江南文化的精英。他们的江左流美的艺术风韵是为费新我所深深契合的。
费新我的人物画中,就有顾恺之的高古、精劲、流美的线条,如《陆羽茗茶图》。他的代表作《刺绣图卷》,被叶浅予赞誉为“一首优美别致的江南小曲”。创作此画时,费新我吸取了湖州费氏先公费晓楼的仕女画的技巧内涵。费晓楼的仕女画多取材于江南市民女子,形象娟秀有神,用笔灵动洒脱,线条高古,介于游丝描和铁线描之间,有东晋顾恺之的遗意。费新我一直心仪费晓楼,对他的绘画艺术作了传承性的扬弃,取得了反映现实生活的成就,其中绣女们静谧的专注神态和吴地女性的清秀气质更是传神。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是江南文脉的润泽所绽放的花朵。费新我画鹅,有他独有的情结,因为是曾任吴兴太守王羲之的遗爱,文人雅事,具有江南文人清雅高洁的气质,也有文人画寄意遣兴的味道,自由自在,随意挥洒。他画鹅既用作自己的消遣,又结合对现实生活场景的体验。如《群鹅早发图》《归欤》《翼翼凌飞烟、柳浪时盘旋》等,将江南岸柳有机结合,透出了时代的新气息,表现了地域的新风貌。
病臂之前费新我的书法娟秀流美,赵孟頫是他心追手摹的对象,这可以看作费新我对传统主流文化的皈依,其中有一种对江南先贤才艺的崇仰和先天性的地域书风的承传关系。病臂以后取法广泛,融古而化,增加了碑的凝重。其中嘉兴的沈寐叟和安吉的吴昌硕的影响十分明显。在他独创一体的费氏左书中,凝重和流动是统一在一起的。在他笔下随意流走的流动感和节奏感是二王、赵孟頫一路的用笔特征,而苍涩的凝重之势则吴昌硕、沈寐叟一路碑派用笔的典型特征。
王学仲先生诗题费新我书法中有这样一句:“无限暮云春树意。”写出了费新我书法中那种作书如画、追求意境的感觉。这种意境在我看来就是莺飞草长、鲜活浩荡的江南意境。1984年夏,费新我应邀在湖州德清莫干山书写了陈毅元帅的《莫干山纪游诗》。书写时,他用湖笔长锋羊毫饱蘸清水,然后舔焦墨,参与画意,捷笔书写,一气呵成。整幅作品浓淡滋润,自然晕化,淡墨出神,给人以一种“山色有无中”“空翠湿人衣”的诗意联想。其中“雨”字中竖两侧变四点为十点,既有“零雨其潆”的视觉感受,又淅淅沥沥,如闻其声,有“小楼一夜听春雨”的江南情味。莫干山素有“江南第一名山”的美誉,不仅有“清、静、凉、绿”自然秀美的景色使人神往,而且有古代干将莫邪夫妇在剑池铸剑的悲壮故事而令人感慨。上个世纪30年代,他与嘉定南翔陆俨少在莫干山麓的上柏山购地建房。六七十年代每次回乡,只要有机会就上莫干山,流连忘返。故乡风物、江南美景,无限生机,既是激发创作热情的源泉,又是取象自然,熔铸心灵的土壤。
苏州与湖州都属于吴文化,是稻作和蚕桑文化的发祥地。这类文化类型的形成与栽培农作物和养殖蚕桑有关,稻、桑、蚕之物生长缓慢,变化常在细微之处,其生产、操作技艺精巧细致,灵敏柔和。在这种生产方式的长期熏陶下,比较容易形成精、细、雅、洁的风格。柔婉软懦的吴语,婉约轻扬的评弹、吴歌,清丽空灵的书画,正是他们在生产方式上长期追求精细化、优雅化、艺术化的结果。其中苏绣和湖笔就是两项最有代表性的文化成果。它们都是将千万根细小毫丝整理成器的工艺制作,人的主体因素显得十分突出。操作技艺需要精巧细致、慧敏柔和,凭感觉、靠悟性。吴钩越剑、吴人具有尚武的历史性格。经过长期的文化通融、苏州、湖州逐步成为书香门弟,文化氏族密集的地区,历代考中状元,登榜进士的人才也最多,他们吟诗作赋,藏书鉴宝,挥毫弄墨,舞剑学拳,形成了一种艺术化、诤性化的闲情逸致,成就了中国文化领域中的江南诗性精神。
江南的传统、文化圈、文脉援引对费新我的艺术成就具有重要的影响和作用。青少年时期的费新我在双林就与书画同道结社“石湖画会”,其中不乏有汪仰真、费石友、黄敦良等书画才俊,中年以后与后来的书画名家丰子恺、陆俨少、钱君甸等人相友善。生活苏州时期,与各个门类的杰出人才,如周瘦鹃、范烟桥、程小青、蒋吟秋、钱仲联、朱季海、张辛稼、吴养木、凌虚、陆文夫等,费新我都与他们有过很深的交往和切磋。吴式太极拳、江南丝竹、评弹昆曲,这些为江南人迷恋的文化技艺,也使费新我爱不释手,学得很精。
所以.我们说高标的品格、深湛的学养、好学的精神、扎实的技艺功夫、大胆的创新意识,这些在费新我艺术中体现出来的品质,实际上是熔铸了江南文化的精髓而表现出来的。这种在江南文化生态中滋生出来的风姿绰约的品格,为中华文化及书法艺术留下了浓重的一笔。江南人有一种独特的敏锐思维和历史感触。赵孟頫在异族入主的动荡历史时期,负起了继承传统精华的使命,借传统的复古精神来与南宋幽暗、靡弱的院体画风背道而驰,走上了绘画艺术上一条不蹈虚揖影、踏踏实实的具有民族文明传统精神和自身智慧素质的道路,成就了绘画艺术的“民族之最”。吴昌硕崭新的艺术风貌和强健浑厚的精神内涵,也是传统文化在那个时代融通、求变、超越而产生的强大能量所导致的结果。而费新我书法创作所处的时代,已开始逐渐解脱旧模式的束缚和惯性发展,在观念、形式、技法上发生了深刻的变革,由于他个人的思想观念、智慧素质和独特境遇,在书法创作中表现出一种不同于古也不同于今的特质,具有一定的超前性,即使我们今天以书法的展厅效应去衡量他的作品,也是能为我们提供丰富的创作资源的,他的这种在艺术上师古出古,推陈出新与时俱进的创新精神,与江南古贤的精神是一脉相承的。
费新我的人生轨迹是从湖州双林到上海到苏州,他的艺术生命是如此密切地与江南中心的历史变迁相关联,他不仅得古浙西之地的文化底蕴之助,还得到更阔大深厚的江南人文艺术氛围大背景的滋养。而他顺应时代潮流,善于把握命运的趋向,以在大时代中得到的人生经验,将地域文化带给他的丰厚底蕴和自身的素质与勤奋努力相结合,终于在新时代中脱颖而出。
当然,我们从江南文化气质这一视角来看费新我,并不是单纯地以地域来限制,因为他生前身后所涉及的范围和影响早已超越了一时一地。但是,如果我们不把他放在江南这一地域氛围和文化底色中,单从艺术史、书法史的角度来认识,似乎总感到会流失许多鲜活的东西,特别是无法真正理解费新我艺术所代表和彰显的文化精神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