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臭熏天
2015-07-01曹景建
曹景建
一
清朝雍正初年,京城户部街有个鸿志酒馆,虽然门面不大,但掌柜彭维艰为人热情,买卖公道,因此,虽然不是地处繁华地段,但每日来吃酒的人络绎不绝。尤其是那些户部的官差,由于位置便利,散朝后都三三两两地到此处听听小曲儿,喝上两盅,解解乏。
这天傍晚,彭掌柜正站在柜台里一边拨着算盘珠子,一边眼瞅着厚厚的账本,仔细地算账,突然就听店里的一个伙计在门口大声呵斥道:“你个叫花子跑到这里干什么?出去,快给我出去!”
紧接着,就听有人在门外不高兴地反驳起来:“谁规定叫花子不能喝酒啦?我有钱!”
彭掌柜赶紧抬头一看,只见门口站着一个衣衫破烂、手端一只破碗的乞丐。伙计正在左右为难,这时坐在店里喝酒、在户部当差的麻二挺着大肚子喝骂道:“有钱也不能进,这不是你来的地方!”
“咋?有钱还不让喝酒啦,这酒馆是你开的不成?”那乞丐不卑不亢,挺直身子回敬了麻二一句。
彭掌柜见状赶紧跑过去,一把拉住正要举手打人的麻二,说道:“麻二爷,麻二爷,您别和他一般见识。不管怎么说,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嘛!”
说完,彭掌柜又仔细打量了一下那个乞丐,只见他虽然穿着破烂的衣衫,头发蓬乱,可是憔悴面容中却透露着一丝英气。
彭掌柜看罢微微点了点头,低头略一思忖,然后对那乞丐说:“你既然到我的店里拿钱买酒,理应盛酒与你,请你坐在靠墙的那张桌旁便是。”说到这里,他又轻轻拉了一下麻二的袖口,“麻二爷,您消消气,这顿饭呢,我请您了,您看成吗?”
麻二一听彭掌柜话都说到这里了,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好吧,那就给彭掌柜个面子,咱们继续喝酒!”说着便招呼其他两个同为官差的兄弟又坐了下来。
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可是第二天傍晚时分,那乞丐竟然又来了,一进门就扔给店小二两块油腻腻的铜钱,依然如昨天一样,要二两白酒,一碟小菜。然后旁若无人地坐下来,悠闲自得地听起了小曲儿。
此时,彭掌柜一看那乞丐用指头轻轻敲着桌面,眯着眼睛,仿佛沉醉于那一板一眼的小曲之中。他心里乐了,心想,这乞丐可真怪,每天在街头巷尾要点铜子儿,就想着来喝酒,还不忘找乐子听曲儿,真是活得潇洒自在!
就这样连续好几天,这乞丐都来这里消遣。
话说这天傍晚,顾客快散完了,见乞丐也要起身而去,彭掌柜终于忍不住了,上前一把拉住乞丐的手,说道:“既然这位兄台天天来照顾我们酒馆的生意,我能和你聊几句吗?”
那乞丐警觉地看了看彭掌柜,然后一屁股坐下来,打着饱嗝说道:“有什么话,快点说,我还得回破庙里睡觉呢!”
彭掌柜也坐下来,凑上前小声问:“兄台每天乞讨收入几何?”
乞丐瞥了一眼彭掌柜,皱眉问道:“讨几个够喝酒的铜板还是有的。怎么,你问这做什么?”
彭掌柜笑道:“兄台,本人有一笔小财要送给你,不知你愿不愿意要?”
那乞丐眼睛一抬:“什么?送我一笔小财,在哪儿呢?”
二
彭掌柜笑着一指酒馆后门东侧的茅房:“那里虽臭,可世人排泄物都是宝啊!我把那些宝贝拱手奉送给兄台如何?”
“什么,你是说让我给你淘粪,粪便卖给种庄稼的农人?这个嘛,虽说能获点小利,可臭气熏天,我才不干呢!哪有我往地上一躺,晒着太阳就能来钱舒服!”乞丐听了懒洋洋地笑了起来。
彭掌柜直勾勾盯着乞丐的眼睛,干咳一声,压低声音说:“要是粪便里面藏着银子,你愿意不愿意干呢?”
乞丐马上直起身子,两眼同样直勾勾地对着彭掌柜看了一会儿,然后满脸笑意地问:“你没搞错吧,那粪便里有银子?还有这好事儿?”
“没错,你去挖就是啦!”彭掌柜站起身来,招呼旁边一个伙计,“丰儿,你把粪勺和粪桶都给这位兄弟,他把淘粪的活儿全包了。”
第二天一早,那乞丐就拉着丰儿,气呼呼地去找彭掌柜。一见彭掌柜,丰儿就埋怨道:“掌柜的,你怎么能骗乞丐大哥给咱干活呢。唉,他说他把那些粪便掏出来,找了个地方翻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半两银子。气得这位大哥把那些粪便又重新倒到茅房里了。这,这算什么事嘛!”
那乞丐也气得骂道:“你这彭掌柜真不厚道。不行,你得给我个说法!”
彭掌柜听了,一拍脑门,大叫一声:“我忘了一件事!”然后满面堆起笑容,笑呵呵地对乞丐说,“哎呀,这事儿怪我,昨天粪坑里是没有银子,今天晚上你再挖挖试试,肯定不会让你失望。”说到这里,彭掌柜又让人取出纸笔,说:“我写个凭条,要是今天你在茅房里淘不到银子,我给你一百两白银!”
乞丐拿着彭掌柜写的条子,似有所悟,说道:“彭掌柜既然如此说,我就再信你一次。”
当天傍晚,乞丐来到小酒馆喝酒。突然,彭掌柜走到乞丐身边,对着他小声地“嘿嘿”笑了两声,说:“有人到茅房给你送银子去啦!”
乞丐愕然看着彭掌柜,不知道他为何这么说。彭掌柜看着一脸迷茫的乞丐,侧身一指正捂着肚子向后院茅厕跑的麻二他们几个人,意味深长地向乞丐笑了笑,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便悄然离开了。
第二天清晨,伙计丰儿高兴地对彭掌柜报告说,昨天晚上乞丐果真在茅房的粪便里淘出些银子,还都是成块的小银锭呢。
彭掌柜轻轻捋着稀疏的胡子,说道:“如果不出我所料的话,今天那乞丐还会来找我。”
“那是当然,掌柜的给他指了财路,让他发了财,他当然会来感谢你。”丰儿不解地又问,“只是那粪便里怎么会有银子呢?”
彭掌柜哈哈大笑,回答道:“那些银子是麻二爷他们几个人的!”
“什么,麻二爷的?他们几个看起来猴精猴精的,怎么可能把银子丢到茅房里呢?”丰儿挠挠头,百思不得其解,不禁追问起来。
彭掌柜并不回答,而是轻描淡写地说:“待那乞丐来找我时,一切你都会明白的。”
到了傍晚,丰儿问彭掌柜,麻二爷他们今天还来吗?要是麻二爷今天来,是不是还会向茅房里丢银子?要是那样,千万别让乞丐淘粪了,这发财的事不如让自己人做呢。
彭掌柜看着丰儿那跃跃欲试、极力讨好自己的样子,失声笑道:“傻孩子,知道麻二爷他们今天为啥还没来吗?”
丰儿望望麻二爷平时经常坐的那个靠近窗户的桌子,现在果然是空无一人,心里不禁暗自纳闷。
彭掌柜接着说:“他们呀,现在肯定都在大牢里蹲着呢!”
三
丰儿一听彭掌柜说麻二爷已经进了牢房,心里一惊,彭掌柜始终在店里,又没有出去,为何断定麻二爷没来吃酒就是进了牢房呢?他刚想张口向彭掌柜问个究竟,就在此时,却见一直来店里吃酒的那个乞丐又来了,只是此时那乞丐好像换了个人似的,身上穿着干净的绸布衣衫,脸庞也洗得干干净净,就像一位风流倜傥的白面书生。
丰儿正在迟疑,就见彭掌柜马上迎上去,两手一拱,向那乞丐恭敬地施礼道:“大人!”
只见那乞丐笑道:“彭掌柜,看来我是小看你了!这次查户部盗银案,你功不可没。要不是你给本官指出线索,我们还得费些周折啊!”
彭掌柜右手一摊,做了个请的手势:“烦请大人里屋说话!”接着对呆若木鸡的丰儿喊道,“丰儿,还愣着干什么,好茶伺候!”
进了酒馆内室,彭掌柜请那乞丐坐下。待丰儿倒上茶后,那乞丐便好奇地问道:“请问彭掌柜,您怎么知道我是查户部银库的官差呢?”
彭掌柜笑道:“第一次见大人,就见您虽是乞丐打扮,可体态并不如一般叫花子那样消瘦,脸上有着掩饰不住的红润之色。再仔细打量,大人眉宇间还透着一股不凡的气韵。随后我便开始留意您了,每次麻二前脚来喝酒,您后脚就到了,虽然喝酒时装作听曲儿的样子,眼神却经常瞥向麻二他们,而且头部有时微微偏向他们那边,我看你一定是在偷听他们的谈话。既然您对麻二这些看管户部银库的库兵如此留意,我便对您的身份产生了怀疑。后来我索性偷偷尾随过您一次,您虽然住在城中一处破庙里,但当你脱下破破烂烂的外套休息时,身上穿着的却是黄马褂!而黄马褂都是皇上亲赐的呀。坊间传闻,如今皇上登基之后,便开始严查户部,故此我就斗胆猜测,大人肯定是微服调查户部的官差。”
那乞丐赞许地点了点头,微笑着说:“从第二次挖茅厕你给我立字据起,看着你反常的举动,我便觉得你大概知晓了我的身份。实话说,我姓孟,明着的身份是在都察院做事,其实是皇上的内侍。今年年初,户部银库账目屡次对不上,皇上产生警觉,料想银库出了问题,所以派我微服严查银库之事。为了遮人耳目,我便扮作不起眼的乞丐,想从这几个库兵嘴里打听出点什么来,可是我偷听了他们这么多天,依然没有发现什么线索。直到你昨日指着麻二他们说让我到茅房找银子,我才算真正有了重大发现,因为找出的银锭上面刻着户部库银的字样。开始时我就想,不对啊,银库的库兵每天从库房出来时,都要脱光衣服,而且还要大喊几声才成,就是怕他们嘴里和身上藏匿银子,他们怎么把银子带出银库来呢?再一联想到茅房,我才恍然大悟,他们肯定是把银子藏到肛门中带出来的,这是到茅房中拉出来啦。”
“哈哈,要不是昨天我偷偷在后厨给麻二爷他们的菜里放上巴豆,他们也绝不会忍不住直奔我们酒馆的茅房而去。换成平时,就是方便,也会暂忍片刻,到外面找个僻静之地把银子拉出来。”彭掌柜一说,丰儿和孟大人都笑着连连赞叹,彭掌柜真是高明。
彭掌柜又接着说:“第一次让您挖那些臭粪便,折腾了大人一宿,还请原谅。我只是想以昨日给您写契约的反常之举引起大人的警觉,那样您自会发现其中关窍。”
孟大人击掌感慨道:“今日皇上派禁军抓了几十个在银库当差之人,没想到他们烂了一窝,连侍郎大人也参与其中。经过严审得知,这些库兵都是经过练习才做到用肛门和直肠夹带银子的本事的,而且他们带出的银子,大部分都要上交给他们的主管。”说到这里,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彭掌柜,“你是什么人?怎么知晓他们这么隐秘的勾当?”
彭掌柜叹了口气:“实不相瞒,我在康熙朝就曾当过库兵,因为当时不想和他们同流合污,才辞职不干的。这事儿,我也给户部写过匿名状子,可如石沉大海,无任何动静。当时我就明白了,官官相护,上下勾结,想告赢谈何容易!从此我怕引祸上身,再也不敢谈论此事了。”
孟大人对彭掌柜不由肃然起敬:“怪不得呢,原来如此。彭掌柜,侦破银库被盗案,你立了大功,为人又如此耿直,又在户部做过事,我一定禀报皇上,请皇上在户部给你找个差事。”
彭掌柜连连摆手:“多谢大人美意,在下早已如鸟归林,万万不想再入樊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