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语破迷局
2015-07-01梅冰
梅冰
东山府府尹病故,国不可一日无君,同样一州一府也不可长时间无官,可相国李大人并没有立即向皇上推举合适的人选,而是久久沉吟起来。这是因为目前有三位候补官员适合此任,荐谁不荐谁全在自己一言之间,所以务必慎之又慎。身为相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皇上对他言听计从,不可谓不风光,而责任更是重如泰山。
不过说到皇上对自己言听计从,好像有点言过其实了,尤其是最近,皇上的态度越来越不可捉摸,他和皇上之间总像隔着一层薄雾,也不知是因为什么。唉,或许是自己多想了,只要兢兢业业地为国操劳,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想到这里,李相国叫过幕僚,郑重吩咐道:“你现在到赵、钱、孙三位官员家分别走一趟,就说是我说的,我准备向皇上举荐他。就这个,去吧!”
幕僚当即来到赵家,把相国大人的意思说了后,姓赵的顿时心花怒放感激涕零,说多谢相国大人的举荐,他一定会感恩戴德永世不忘的,又请幕僚在相国大人面前多多美言。当幕僚离开时,那姓赵的早就备下两份厚礼,一份给相国,一份给幕僚,腆着脸说:“如果我能上任,重谢还在后面。”
当幕僚接着来到钱家时,姓钱的差点都跪下了,临走时更有两份大礼相送。可到最后一家孙家时意外出现了,姓孙的是冷若冰霜,半分热乎劲儿也没有。
当幕僚回来如实禀报了前后经过后,李相国一脸寒霜,说道:“这姓赵、姓钱的还没补上实缺,官场上的一套却早就学得圆熟,他们为什么肯如此破费,不就是因为东山府是个繁华富庶之地吗?他今日肯自掏腰包送礼于我,只是为了日后大肆搜刮百倍捞回,这样的人打开始就喜走歪门邪道,万不能用——立即把孙大人请来。”
孙大人来到相国府后,李相国指着赵姓、钱姓两位官员送上的大礼,和颜悦色地问道:“孙大人看清这是什么了吗?那赵钱二位闻知我将举荐他们后立即送上礼来,孙大人为何一点表示也没有?”
孙大人听了不卑不亢地说道:“相国大人,你举荐我们是为国选良材,是为皇上分忧,只是公事公办而已,岂可掺杂个人私情?我为何要送礼于你?所以赵钱二位大人如此行为完全错了,恕卑职不屑为之,卑职也相信相国大人不会在意的。”
李相国听了满心舒畅哈哈大笑,说:“好个公事公办,好个不屑为之。孙大人,老夫心目中已有最佳人选了。”
李相国回过头立即上奏,竭力举荐孙大人赴任。
不日皇上御批下来,不出意料还是一如既往地准奏。不过李相国惊讶地看到皇上又破例加了一段话:相国为国夙夜操劳,辛苦了,要多加休息。如今又选到良材,真可谓桃李满天下矣。
皇上的话可谓抚慰有加,可不知怎的,李相国却打了一个冷战,仿佛看到皇上的眼神更遥远更意味深长了。这种感觉使得李相国十分不安,可又不知到底是因为什么。
转眼间李相国的六十大寿就要到了,他不是个爱财的人,根本不屑借此机会敛财,可他是个爱热闹的人,他最爱的事就是门生故吏济济一堂谈笑风生,那一声声“老恩相”听在耳内,浑身上下没一处不舒坦。说实话,如今无论是朝廷重臣还是封疆大吏,即使是府尹知县戍边将军,哪个不是自个儿一手举荐上去的?这做寿的消息一传出去,少不得门槛都要被踏破了。
主意拿定他当即吩咐下去:可把自己寿诞将至的消息不经意地传出去,各路嘉宾来时照常接待,但绝不能收一丝一毫的钱财。
幕僚领了命刚要走,李相国忽然想到一事,忙又叫住他,说:“你先到那刚上任不久的孙府尹处去一趟,听说自他上任以来为官清廉治理有方,完全没有辜负老夫的期望,老夫对此相当满意,可就是有些书呆子气。不说别的,自上任以来他就没来过本府一趟,老夫举荐他连个‘谢字都没得过,所以老夫猜想他对人情世故有些不了解。现在你单独去请他一次,让他在老夫生日那天务必前来,不为别的,就为把他介绍给众位大人,也算是老夫为他积累些人脉吧。”
那幕僚听了一脸羡慕地笑道:“大人对这位孙大人真可谓青眼有加啊!”
谁知过了不久,却见幕僚一脸气急败坏地回来了,叫道:“大人,那孙大人太不识抬举了!”
李相国一惊,问道:“他怎么个不识抬举?”
幕僚气呼呼地说:“我去了之后,他依旧同以前一样不冷不热的,在我把大人刚才的话详详细细说了个一清二楚后,我本以为他会相当欢欣鼓舞的。谁知,大人猜他说了什么?他竟把袖子一拂说,李相国错了,我姓孙的只是食君之禄当君之用而已,要说没辜负,也只是没辜负皇上的期望,又怎能说没辜负李相国的期望?他又说,他当上府尹完全是朝廷的意思,是朝廷的需求与自己的能力恰好两相匹配,与相国大人又有何干?除了公事有何私情?更谈不上什么门生故吏了,所以,相国大人的生日,不去!”
狂徒大胆!李相国一听血往上直涌,一时间怒发冲冠!正要作雷霆之怒,忽然间悚然一惊,似乎触动了什么心思,竟然没有骂出来。
颓然坐下良久后,李相国抬起头来,一字一句用力说道:“立即封锁我生日的消息,绝不让任何人知道。”
生日到了,冷冷清清,完全没有了往年生日时门前人嘶马叫的闹腾劲儿。第二天在朝堂之上,皇上忽然问道:“李爱卿,听说你昨日过生日,为何不热热闹闹地操办一下?你那些门生故吏知道了一定会十分失望的。”
李相国一听伏地言道:“回禀皇上,微臣身为相国,理应辅佐皇上操持国事,唯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哪能分神在自家小事上。至于门生故吏,恕微臣斗胆,他们只是皇上慧眼识英才方得以任用的,与微臣无关。所以门生故吏之说根本无从谈起。微臣往日糊涂,今日方大彻大悟,万请皇上恕罪!”
皇上听了沉默片刻,然后缓缓言道:“爱卿很好,朕很放心。”
李相国抬起头,分明看到皇上眼内闪过一丝欣慰之色,他知道自己和皇上之间的那道薄雾,没了。
退朝之后,李相国这才发现内衣微湿,不禁长出一口气,行了,没有什么好担忧的了。这一切全亏那书呆子孙大人,想到这里他吩咐轿夫:“去孙府尹府上。”
在孙府尹府中分宾主坐下后,李相国发自肺腑地说:“孙大人,你知道吗?你三番两次冷落于我,尤其当你说‘我当上府尹完全是朝廷的意思,与相国大人又有何干?除了公事有何私情?更谈不上什么门生故吏了这样的话时,对我来说可是当头棒喝哩。实不相瞒,原来皇上已稍稍猜忌于我,如今却是冰雪消融春风浩荡了。孙大人,你这个书呆子可谓是一语破迷局,所以老夫特来当面致谢!”
孙大人听了一笑,正色言道:“李大人,窃以为为臣者,即使是刚正能吏,也不能锋芒太露,营私结党历来为朝廷大忌,岂不闻树大招风!唯有小心才能驶得万年船,所以卑职才一再拒绝大人的美意,万请大人体谅!”
李相国听了大愕,不认识似的左一眼右一眼打量着孙大人,半晌握着孙大人的手,重重叹道:“孙大人,真所谓后生可畏——我不如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