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搭档

蒋伟

当陆巍提着一只沉甸甸的公文包，走出东城商务大厦时，已是将近晚上十点了。

这一周，他已经第四次从附近的高档办公楼中顺走了业主的财物，而保安对此毫无察觉，还恭敬地把他送出大门，真是可笑。

他走过一条街道，正要进入地铁，突然，眼前黑影一闪，伴随着一股浓烈的酒气，一个衣衫不整的酒鬼重重地撞到他的肩膀！

“找死啊！”陆巍恶狠狠地斥骂道。那个污秽不堪的酒鬼困惑地望了望他，转而龇牙一笑，如同没事人一般，拎着酒瓶，摇摇晃晃地走开了。

要是换作平时，陆巍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可此时此刻，他并不想成为围观者眼中的主角，于是暗骂一声“混蛋”，便匆匆隐没在人流中。

地铁候车大厅里，早已不见白日的喧嚣。陆巍坐在椅子上，等待下一班车的到来。蓦然，身畔响起了刺耳的手机铃声。陆巍环顾四周，身边并无旁人，他侧耳细听，那陌生的铃声，竟是从自己身上发出的，他不由大吃一惊。

他在衣兜里一阵翻摸，竟掏出了一只轻薄的手机，还在响个不停。

“真是活见鬼了，这是谁的手机？怎么会在我的衣兜里？”陆巍惊诧不已。

此时，铃声依旧响个不停，出于好奇，陆巍接通了电话。

“喂！”

电话那头，沉寂了片刻后，传来了一个男人低沉的声音：“身手不错啊！陆巍！”

“啊，你，你是谁？”陆巍好似被雷电击中一般，声音颤抖起来！对方低沉的声音，让他不寒而栗，他怎会知道自己的名字？陆巍瞬间意识到这只不明不白的手机是被人故意塞入自己衣兜的，到底是谁在搞鬼？

“不要紧张嘛，我不是警察，因为非常欣赏你开锁的技艺，想和你一同合作，做一件大买卖。”

“你打错电话了，我不是你要找的人！”陆巍佯装镇定，眼睛却不停地扫视周围，希望能找到那个背地里算计自己的家伙。

“陆巍先生，你不用东张西望，稍后，我会发些照片给你，相信你看过后会回心转意的！”对方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没过多久，手机接收到了照片。陆巍一张一张仔细翻看，手不停地擦拭着面颊上的汗珠。照片上，是陆巍这几周出入各大商务楼偷盗财物的图片，自己向来谨慎，此刻竟被人抓住了把柄！

这时，刺耳的手机铃声再度响起。“怎么样，陆巍先生？如果这些照片落到警方手中，恐怕你得在牢里蹲上三五年吧！”

“你，你怎么会有这些照片的，你到底是谁？”陆巍的声音颤抖起来。

“不要这么激动嘛，陆巍先生，我是来同你谈合作的。”

“你，你这是要挟！”陆巍咬牙切齿地说道。

“你要这么想，那我也没办法。现在，请仔细听我说，乘上地铁，到星空大道下车，离出站口不远有个‘午夜咖啡厅，我在那里，给你留了件东西。”

“你……”陆巍还想再问一句，对方已挂断了电话。

陆巍呆呆地坐着，脑海中回荡着那个低沉的声音。此刻，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只木偶，每一个动作都被人牢牢掌握着，不容他反抗。

当陆巍来到“午夜咖啡厅”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

“请问您是陆巍先生吗？”服务生微笑着向他打招呼。

“我是陆巍，我们，认识吗？”陆巍显得有些茫然。

“您别误会，刚才有位先生给您留了封信，因为他给我看了您的照片，所以我才会这么冒昧地问您。”说着话，服务生递过一封被塞得鼓鼓的信封。

陆巍点了一杯咖啡，找了个幽静的位子坐下。他把信封打开，从里面掉出几张照片和一张图纸。陆巍只粗略地看了看，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照片上是一些精美的珠宝饰物，极尽奢华，每件都堪称价值连城。而那张图纸，表面看，不过是张普通的室内装饰图，只是在图纸上纵横交错着各种长短不一的箭头，并且在每个门禁及要道都加以注释，标上了各种数字及符号。以陆巍的职业眼光来看，这根本不是一张简单的装饰图，而是一张盗窃实施图。那些交错的箭头和注释分别表示不同的行进路线和滞留时间，以及突发变故后的撤退预案。他边看边点头，这是一个多么缜密的盗窃计划啊！此刻，他竟然有些兴奋起来！

这时，刺耳的手机铃声再度响起，这次陆巍几乎是迫切地抓起了电话。

“陆巍先生，看到我给你留的东西了吗？”那个低沉的声音显得格外自信。

“看到了，你，要我做什么呢？”

“呵呵！”对方冷笑起来，他好像能闻到陆巍身上渐渐涌出的贪婪之气，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

“我想，我们该好好谈谈了。你现在就离开咖啡厅，到对街路口，会看到一辆白色的别克轿车，我就在车上等你。”电话再次挂断了。

陆巍快速收起信件和照片，匆匆结账出门。依照对方引导，来到对街路口。果然，在一处幽静的角落，停着一辆白色别克轿车，驾驶室没有开灯，只能依稀看见一个黑色的身影。

陆巍走上前，正准备探头招呼，车里的黑影已向他挥手示意，于是，他拉开车门，带着满脸狐疑，坐到了副驾驶座位上，细细打量着这个神秘人物。这是一个中等身材的男子，穿着风衣，鸭舌帽戴得很低，看不清他的面目。对于陆巍的到来，他毫无反应，依旧直勾勾地盯着前方，悠悠说道：“欢迎你，陆巍，我叫杨帆。”

陆巍显得有些无措，停顿片刻后，他的嘴巴里蹦出了一句话：“杨帆先生，你，你是怎么盯上我的？”

“陆巍先生，我对你的了解远比你想象的要多。你可是行业内的翘楚啊，最近半月，你已经成功偷盗了八次，我还知道你在远途广告公司做公关。你的职业经历可真不寻常啊！”说着，杨帆缓缓转过头来。

“啊，是你！”陆巍像是撞见了鬼一般。鸭舌帽下那张阴沉的脸，正是先前在地铁口撞见的邋遢酒鬼，而此时，他已判若两人。

“很抱歉用这样的方式邀请你。不过，现在我确信你是心甘情愿地加入我的计划中。”杨帆狡黠地盯着陆巍几乎苍白的脸，他有着敏锐的眼力，能从陆巍细微的肢体动作中，洞察出一切。在他看来，此时的陆巍，如同一只饥饿的猎狗，而自己正适时给他送上了一份鲜美的食物。

无须繁文缛节，杨帆直接切入主题：“现在，来谈谈我们的合作吧！”说着话，他点起一支烟，娓娓地讲述起来——

原来这个杨帆是个职业大盗。只是，和普通的窃贼不同，他并不很缺钱，对艺术品也毫无兴趣，所以从不愿轻易涉险，他只受雇于那些可靠的买主。由于杨帆的偷盗技艺在业内颇有口碑，因此，在他的客户名单中不乏来自世界各地的古玩收藏名家，而自己也从没让他们失望过。

几个月前，有位客户主动同他电话联系，称“都市博物馆”即将展出一批来自泰国的名贵珠宝，他对这些珍品很有兴趣，愿意出高价雇请杨帆出马，将这些珠宝“搬出来”。为了打消杨帆的疑虑，对方非常慷慨地支付了前期费用。

在之后的两个月内，可够杨帆忙活了。他成了“都市博物馆”的常客，一次次地去现场踩点，并将博物馆的平面图绘制出来，通过电脑的多次演练后，最终他制定了不少于三套的行窃计划。眼看展期临近，杨帆却遇上了棘手的问题，与自己搭档多年的开锁能手陈浩最近遇上了麻烦，警察在他的车上缴获了大量毒品，现在已被收押起来了。一想到这个，杨帆就窝火，见鬼！这个做事稳健的陈浩何时染上毒瘾的？万般无奈下，他只得找寻外援。陆巍出现在他视线中，也可谓是机缘巧合，杨帆暗中观察他许久，当他见识了陆巍熟练的开锁手法后，他确信，这就是自己要找的新搭档。他精心设下圈套，让陆巍一步步钻了进来。而眼下，陆巍正凝神倾听着杨帆的计划，他已经完全进入状态，成为行动主角了。

“杨帆先生，虽然你的计划十分完美，但是潜在的风险还是不少，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找我这么个陌生人做搭档？”

“不用过谦，陆巍先生，我已经对你考察许久了，你的开锁技艺堪称一绝，这个世界上除了我表弟马杰，恐怕没人能及得上你了！”

“你表弟？难道你有帮手？”

“马杰是我最好的搭档，只可惜三年前死于车祸。”杨帆说着，脸上泛出悲伤的神情。

陆巍对杨帆稍加安慰后，突然发问：“杨帆先生，既然你这么信任我，事成之后，我能分到几成好处？”

“三七分成，我七你三！”杨帆斩钉截铁地说。

“这样不妥吧，应该五五分成！”陆巍显得有些激动。

杨帆拍了拍陆巍的肩膀，脸上现出诡诈的笑意：“陆巍老弟，眼光放远点，我们以后合作的机会多着呢。这样吧，这次我们四六分，你占四成，怎么样？”

陆巍依然心有不甘，但是看到杨帆坚决的态度，终于还是软下来。就这样，二人达成协议，在商定完行动安排后，陆巍便匆匆下车隐于夜幕之中。

杨帆看着陆巍远去的背影，脸色阴沉下来，他咬牙切齿地骂道：“这个蠢货，居然敢和我讨价还价！”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分一杯羹给陆巍，招募这个新搭档也不过是权宜之计，没想到这个胆大妄为的陆巍竟敢向自己叫板，他是不是疯了？这个世界上，所有挑战杨帆威信的家伙都已经死了，就连他那个精于开锁的表弟马杰也被他解决了。

三年前，跟随杨帆多时的马杰居功自傲，要求同表哥平分财物，老谋深算的杨帆表面答应，当晚将马杰灌得烂醉，然后把他推下高速行驶的汽车，让他葬身在郊野的深谷中。这次，他准备如法炮制，他早已为陆巍准备好一份“礼物”，那是一枝特制的电棒。他计划事成之后，就用它“放倒”陆巍，这样一来，自己既省了一笔佣金，又有人为他顶罪，岂不是一举两得。想到这里，他暗自得意起来。

三天后的午夜时分，“都市博物馆”里迎来了两个不速之客，正是杨帆和陆巍。此刻，二人全副武装，在馆中迅速展开行动。因为之前有了周密的部署，加上多次模拟演练，他们进展得非常顺利，不过一个小时的功夫，便将客户所列清单上的珍品一一收入囊中。

二人依照撤退计划向馆外转移，杨帆故意贴在陆巍身后，他的手已缓缓伸向包中的电棒，只需要半分钟，就能将眼前这个碍手的家伙摆平了！

就在他握住电棒的一刹那，突然警铃大作！怎么回事？竟在这个时间出了纰漏！杨帆心中一惊，松开了抓住电棒的手，转头张望，看有什么异动。

不过眨眼的工夫，他只觉自己的后脑勺挨了一记重击，顿时瘫软在地。恍惚中，他看到陆巍正得意地朝他冷笑，随后拎起自己的背包，渐渐远去……

不知过了多久，杨帆从昏迷中醒了过来，发现眼前站着一位身材魁梧的警官，正抱着双臂凝视着他。

“这是怎么回事，我在哪儿？”

那位警官讥讽地说道：“杨帆先生，真是幸会啊，这里是警察局，你有大麻烦啦！”

杨帆一愣神，瞬间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他瞪大眼睛说道：“陆巍，他……”

“看来你的伙计舍你而去，还带走了那些国宝。我得提醒你知趣些，如果你不能提供有价值的线索，相信你的下半辈子要在牢里度过了！”

此刻，杨帆心中只有怨恨，在他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咆哮着：陆巍，你竟然暗算我，我要杀了你！

杨帆的眼中充满血丝，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被搭档出卖了，你觉得我还会袒护他吗？他叫陆巍，是个开锁贼，我的手机里有他的照片。”

警官冷冷地看着杨帆：“我们已经检查过了，你身上并没有手机，看来你的同伙把有用的线索都销毁了！”

杨帆只觉得头顶发麻，他颤声说：“我，我知道他的底细，他就在远途广告公司做公关，你们可以去查查。”接着，他向警官描述了陆巍的外貌特征。

二十分钟过后，警官再度回到杨帆的面前，脸色极为难看：“杨帆，你不仅是偷盗高手，还是个欺诈专家啊，不过，你现在的表演有些不合时宜啊！”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调查了远途广告公司，这不过是一家注册了三个月的皮包公司。公司并没有什么实体业务，办公室也签的是短租合同，公司员工是临时招募的无业人士，今天早上，他们已经终结了办公室的租借合同，此刻早已人去楼空。你所说的那个陆巍，也无从查证了。”

杨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暗中查访到的陆巍栖身的办公场所，竟是一个空壳公司！

警官依旧冷冷地说道：“不过，让我最感兴趣的是，在所有租赁合同中，法人信息都留的是你的大名，杨帆先生！”

此刻，杨帆大张的嘴巴，几乎能生吞一只包子。

半年后，身陷囹圄的杨帆正在翻看一份法制报刊，突然，一条新闻陡然映入眼中。

“近日，‘东城展览馆发生一起恶意盗窃事件，十余件价值不菲的参展玉器被洗劫一空。警方深入调查后发现，此次盗窃的手法同半年前‘都市博物馆失窃案颇为相似，该案主犯虽已被缉拿，但是其同伙仍然逍遥法外。根据现场遗留的蛛丝马迹，警方已初步锁定犯罪嫌疑人，现正在张网围捕，请市民积极提供线索。”

看到此处，杨帆血脉偾张，口中喃喃说道：“陆巍，你这个王八蛋，想不到又出手了！”

新闻后面是一段犯罪嫌疑人的简介：“犯罪嫌疑人陆巍，原名马杰。”这几个字好像是尖刺一般，猛然扎入杨帆的眼中，他不由惊叫出来：“马杰，这，这不是我表弟的名字吗？”

然而，当他看到后面的文字时，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该案犯行事缜密，精于撬锁，曾涉及多起大案要案。三年前，他突然神秘失踪，有人传言称，他在一场车祸中丧生。此次，警方运用高科技手段，在嫌犯遗留的毛发中比对出DNA信息，已基本认定该案犯的真实身份。据悉，他在销声匿迹数年后，利用整容术，已改换身份，继续从事盗窃犯罪活动。”

文字最后，是嫌犯整容前后的两张对比照，一张是陆巍，另一张正是杨帆的表弟马杰。

“天呐！陆巍就是马杰，他竟然没死！太不可思议了！”杨帆一下子瘫倒在地上，这下，他全明白了。为什么老搭档陈浩会突然因为涉毒被警方关押？为什么陆巍会出现在自己的世界中？为什么在撤退的时候会警铃大作？为什么自己最终成为阶下囚？为什么远途广告公司的法人是自己？这一切从开始就是被精心策划过的。杨帆苦笑起来，原以为自己是这场戏的导演，没想到真正的导演是陆巍，哦不，是马杰！

“这样看来，当年我把他推下深谷，他侥幸活了下来，为了向我复仇，他做了整容手术并且更换了身份。”想到这里，杨帆感到不寒而栗。

此时，报纸上的“马杰”正朝着他微笑，神情中充满着得意和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