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遥远的小山村
2015-06-30桑杰才让
1
上世纪90年代9月的某一天,我和梅雪接到了上级通知,被分配到卡力岗山白加村小学。
接到通知后,同学们说:“你和梅雪死定了,卡力岗是什么地方,那里在新中国成立前就是个土匪泛滥的地方,纯粹是个土匪窝;退一步说,即便现在是和平年代,那里的人毕竟是土匪的后裔,身上毕竟流淌着土匪的血液;再说了,那里是穷乡僻壤的山沟沟,去了那里,就像钉子一样楔在那儿,很难走出大山。”
梅雪听得有些担心。她说:“我一个姑娘家,去了那样的地方,连人身安全也是个问题,我可怎么办呢?”
我说:“你别担心,相信政府吧!政府的安排一定有其中的道理。”
我和梅雪是大学四年的同学,严格地说是校友。我是黄南藏族人,她是西宁汉族人,我们都在青海师大上学,她读的是数学专业,我读的是藏汉双语专业。
梅雪说得没错,一个姑娘家,人身安全是第一。不过有一点可以放心,他们所说的土匪窝已然是历史,现在我们是和平年代,起码的人身安全是不必担心的。
我说:“那里肯定是我向往已久的地方!”
梅雪用奇异的目光瞪着我说:“什么?向往已久的地方?你不会是疯了吧!你没听他们说吗?那里是土匪窝、山沟沟,旮旯村。我听着都有些毛骨悚然,你还居然有这等心境,难怪都说你们藏族男人喜欢闯天下,现在看来一点都没错,我都对你感到有点陌生了。”
我说:“毛主席说过,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你别听他们胡说八道,我倒觉得那里是我心目中的世外桃源。”
梅雪说:“行行行,我知道你古文学得好,但现在咱说的是正经事儿,不要又拿你那些空中楼阁式的逻辑思维来说事儿。”
我用肯定的语气说:“这绝对不是空中楼阁式的逻辑思维,不行咱们去了那里就知道。”
迎接我们的人是扎西,扎西是白加村小学校长,本村人,长期坚守在教育第一线,已有20多年教龄,算得上是一个名副其实的老教师。
扎校长驾着一辆马车,马车里放着一捆葱、一扎蒜、几斤大肉、一只箱子,箱子里是墨水和粉笔。马车不是太大,放了一些东西后,只能坐在车沿上。
梅雪说:“我们就坐这辆马车去啊?”
我说:“这不是挺好的嘛,你常年待在城市里,很难有一趟坐马车的机会。上车吧,机会难得,后悔莫及!”
扎校长看着梅雪犹豫的样子,怕是因为车里脏,赶紧拿出一张报纸铺在车沿上,说:“两位老师赶紧坐车吧,山路不好走,我们得抓紧时间赶路。”
我一步跳到马车上,坐在左沿边上。梅雪犹豫着上车时,马站立太久了,想换个站姿,马一换站姿,马车就摇动了一下,梅雪更不敢坐车了。她几乎露出了想哭的表情,声音颤抖着说:“我真的不敢坐。”
扎校长抓紧了马绳,做出一副扶车的样子,说:“你放心坐吧,不会有事的!”
我跳下马车,扶掖梅雪坐稳在马车右沿边,扎校长坐在右边的前沿上。马车一走,惯性太强,梅雪险些从车沿上摔下来。
扎校长下意识地扶住了梅雪,说:“山路不好走,车轱辘遇到坑坑洼洼的地方摇动得厉害,要坐稳。”
梅雪用紧张的眼神看着我,似乎在说,这样的速度,什么时候才能到达目的地。
马车载着我们从卡力岗山腰上的小路走,这条山路九道弯曲,凸凹不平,大部分路面上有被浑水冲走的痕迹。这样高的山、深的谷,险的路,我还是第一次看见。
我不由地“哎哟哟”地叫了几声,山谷里即可“哎哟哟”地回声响起。
梅雪愣了一下,用惊异的目光看着我,说:“怎么回事?”
扎校长笑了一下说:“卡力岗山谷在呼唤着欢迎你们呢!”
梅雪朝回声响起的方向望去,那是一座座高山、一条条山谷,满山是茂密的丛林,一条小溪在山谷里汩汩流淌着,一些不知名的小鸟在山谷之间自由地飞来飞去,时不时地发出一些悦耳的叫声。偶尔有一两只雄鹰在半山腰里盘旋,它们一定在寻找什么食物。梅雪被山谷里的美景所吸引,似乎全然忘记了自己坐在马车里。
我问扎校长:“这样的山有多少?”
扎校长说:“传说中卡力岗山有千万座,数也数不清楚,我在这里生活了40余年,还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座山。”
梅雪说:“这么多山,我们要走多长时间才能到学校?”
扎校长说:“要走3个多小时。”
我说:“不急不急,我还没有欣赏够大山两岸的风景呢!”
马车的干轴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在一道又一道的崎岖山路上缭绕。我发现马车的速度越来越慢了,看了一眼马,马的脖子和肚皮上已经流汗了,大腿两股上的汗水一滴一滴地往地上掉,尾巴时不时地甩两三下,但力度不大。我知道,马真的累了。
我说:“我们休息一会儿吧,腿都坐麻了!”
扎校长说:“我们还要走很长的路,这里的天气变幻莫测,说下雨就下雨,万一真下雨了,马车根本走不动,我们还是坚持走吧!”
我想,要是我跳下车,就减少了150多斤,对马车减轻了不少重量。
我跳下车,说:“腿都坐麻了,我得走一会儿。”我一下车,马车的速度明显加快了。
我说:“梅雪,你也下来吧,坐着腿会麻木的!”
梅雪下了车。
扎校长也下了车。
马车的速度立即快了,我们有点跟不上。
我们跟着马车走了一段路,梅雪有点走不动,落在后面,跟马车的距离越来越大了。
扎校长说:“我们上车吧!”
这个时候,我们的位置几近山头了。放眼望去,蓝天白云,远处层层叠叠的山像蛇一样弯弯曲曲地匍匐在地上。
我说:“真好看!”
扎校长说:“没来过这里的人都说这里很难走,到了这里的人都说风景这边独好。”
梅雪说:“这里真是一处好风景,要是有个照相机拍摄下来,那绝对是一幅优美的山谷风景图。”
我说:“这里绝对是世外桃源。”
扎校长说:“我赞同这个比喻,这里确实山高路远,远离尘嚣。”
梅雪好奇地问:“这里的人常年不出大山吗?”
扎校长说:“一般不出大山,除非有急需重要的事情。”
梅雪说:“你们去县城,都坐马车吗?”
扎校长说:“也不一定,一般情况下,骑马去县城。”
梅雪说:“骑马多危险啊,万一马不高兴跳起来奔跑,那一定会摔死人的!”
我说:“骑马要的就是奔跑的刺激,不奔跑的马骑着没什么意思。我在家里几乎天天骑马放牧,每天骑马奔驰在草原上,那才叫刺激。”
扎校长说:“这里山路弯曲,无法像草原上那样撒欢儿奔跑,这里骑马全当是一种长途路上的交通工具,别说跑,就是走,有时候马也体力不支。”
我们走到山谷尽头,不远处就有几个零散的村庄。
我问扎校长:“是不是快要到了?”
扎校长说:“到了,前面那个村庄就是白加村。”
我看见村子不大,顶多也就30来户人家,每户人家的房顶上插着经幡旗帜。我敢断定,这个村庄一定是个藏族村庄,心中一下子亲近了很多。”
梅雪用急切的目光望着前面的村庄,好像亟待要看到什么。
马车临近学校时,太阳快要落山了。我们看见一群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很多人在路边排队,手里捧着哈达。
梅雪问:“这么多人在干什么?”
扎校长说:“这是白加村的人们在欢迎新老师的到来。”
我早就猜到这个阵势是在迎接我们,我们藏族人有个习俗,迎接客人的最好见面礼就是献哈达。
我们下车后,一位年过花甲的老人最先走上前来给我和梅雪献哈达,接着一条条洁白的哈达不断地献给我们。我看见几个学生把马车里的大肉、葱、蒜搬进了学校里。
这位老人就是白加村党支部书记。老书记说:“欢迎你们来白加村小学教书。”
村民们淳朴真实的热情,老书记简单真诚的欢迎语。顿然间,我和梅雪流出了感动的泪水。这样的礼仪待遇,我和梅雪是生平第一次享受到。
2
白加村小学坐落在白加村中央,始建于1949年,跟共和国同岁。5间土木结构的平房,3间教室,两间宿舍,没有围墙。三个年级,30个学生。学生年龄在6至12岁。之前学校有两个代课教师,一个月前都走了,学校只剩下扎校长一人。看来,我和梅雪来得正是时候。
我和梅雪到学校的第二天,扎校长就给我们安排了工作任务。我是三年级班主任兼一二三年级藏语文课程。梅雪是二年级班主任兼一二三年级数学课程。扎校长是一年级班主任兼一二三年级汉语文。
我和梅雪称扎西为扎校长,扎校长每次都不接受这种称呼。他说:“这山沟沟里没有什么校长,我们都是教师,学校里的事情我们齐抓共管。”
我们分工很明确,按时完成乡里下达的各项工作任务,按时完成自己所教的课程,管好自己的班级,学校有什么重要的活动或事情,我们共同商议解决。
这天早上,阳光很好,我把脸盆端到校园里。正在刷牙的时候,一条大黑狗跑了过来,我警惕地站立起来做好逃跑的姿势。狗来到我身边,摇着尾巴在注视着我,时不时地伸出它那长长、红红的舌头,摇摇头,舔舔自己的嘴,看似饥饿的样子。我不得不做好防身预备。不一会,又来了几条小狗,围着我做各种各样看起来玩耍的动作,但我不信它们在玩耍。这个世界上相信谁都可以,唯独不能相信狼和狗,狼心狗肺这句话谁都懂。我匆匆刷完牙,举起毛巾做了一个打狗的动作,随声吆喝了一句,滚!滚回你该去的地方。但是,狗们对我的动作一点惧怕的反应都没有。也许是我太紧张了吧,发现所有的狗眼睛更加凶猛了。我生怕自己的任何一个动作惹怒了它们,怕它们突然向我群攻,简简单单地洗完脸,倒退着进了宿舍。
这一切梅雪从窗户里看得清清楚楚。
我身为堂堂七尺男儿,居然被几条狗怕成这样,在梅雪面前显然是丢尽了脸面。
我说:“这里狗太多了。”
梅雪笑着说:“是有些多了。”
我说:“你笑什么?”
梅雪看着窗外说:“我笑了吗?”
我说:“也许是我的错觉。”
梅雪又笑着说:“是错觉还是紧张?”
我说:“应该是紧张吧!”
梅雪说:“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面对几条陌生的狗,换了谁都会紧张的。”
我说:“是的,它们的眼睛一个个很凶猛。”
梅雪说:“这就是一个人过度紧张后眼前出现的假象,不过这种现象是非常正常的,你可别想自己在别人面前丢脸了哦!”
我说:“本来我是这么认为的,但是听完你的分析,我觉得这没什么,就像你说的眼前出现假象是正常现象。”
梅雪说:“这村子也真是的,把自家的狗都管不好。”
这时候,扎校长来了,紧接着学生一个个接二连三地来了。
我对扎校长说:“这村里怎么这么多狗?”
扎校长说:“前几年大山里狼群多,丢了很多羊,村里担心狼群会半夜进村,威胁到人身安全,就到邻村抓了一些狗回来养,这几年狼少了,狗却增多了。”
梅雪说:“这些流浪狗就没人管吗?”
扎校长说:“都有主人,只是这些狗有时候不待在家里,在村里行道中乱跑。”
梅雪说:“狗多了,对羊群也是个威胁,狗和狼的本性一样,都喜欢吃羊。”
我说:“梅雪说的是。这狗多了到处乱跑,确实是个麻烦,对村里行道的卫生也不好。”
扎校长说:“不过你们不用怕,这些狗是不会咬人的,它们跑过来摇摇尾巴,磨蹭一下你,玩玩而已。”
我说:“它们即便不咬人,磨蹭一下也挺害怕的。”
梅雪说:“是啊,谁敢保证它们不起歹心,狗是一个最不可靠的动物。”
扎校长说:“你们就放心吧,这些狗不敢咬人!”
我说:“但愿如此。”
……
今天的第一堂课里,我给学生们讲解了怎么样热爱班级,怎么样团结同学,怎么样爱护班级公物,怎么样好好学习等一些小学生应该懂得的道理。还给每个学生安排了各自的职务,比方说,班长要管好班级秩序,各课代表要按时上交作业,劳动委员要检查好每天的教室卫生等。
按理说,这节课我所讲的内容,对小学三年级的学生而言,绝对是枯燥无味,但不知是因为对新教师的好奇心还是什么其他原因,整堂课讲下来,同学们听得津津有味。
回到宿舍,我问梅雪:“感觉怎么样?”
梅雪说:“孩子们一个个活泼可爱、聪明伶俐。我讲了一些班级制度和学习方法,看着同学们一个个聚精会神地听课的样子,感觉非常满意,也非常高兴,这些孩子个个都是可塑之才。”
我说:“不错啊,第一堂课就有这么多发现,这么多感慨,以后我应该向你多多学习。”
梅雪得意地笑着说:“想跟我学习,还得看我愿不愿意收你为徒。”
我说:“收徒有什么条件?”
梅雪说:“很简单,每天给我挑一桶水就行了。”
我说:“就这么简单?”
梅雪说:“就这么简单。”
我做了一个鞠躬的样子说:“请受徒儿一拜。”
梅雪哈哈大笑起来。看她如此放肆地大笑,一定是我的动作太幽默了。
扎校长揪着一个学生的耳朵进来了。
梅雪突然停止了笑声,说:“扎校长,这个学生怎么了?”
扎校长气呼呼地说:“他上学迟到了,让他罚站一会儿。”
我说:“是因为家离学校远吗?”
扎校长说:“不是的,他家就在学校后面。”
梅雪说:“那他为什么迟到?”
扎校长说:“这个学生家里只有母亲一人,父亲早年得病过世。现在正是秋收之际,母亲忙里忙外,顾及不到所有事情。这孩子每天等母亲出门劳动后,就躲在窑洞里玩耍。”
孩子看来也就八九岁左右,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很是伤心。
梅雪蹲下来,掏出自己的手绢,擦去孩子的泪水和鼻涕,安慰孩子不要哭,还说了一些开导心理的话。
男人和女人在情感交流上就是不一样,女人就比男人细腻、体贴,容易让对方感染。
通过梅雪的几次心理辅导,这个学生后来再也没有迟到过。
教育需要方法,更多的是需要耐心。只要教育方法得当,就没有教不好的学生。孔子说过,教学相长,有教无类,我们应该牢记古训。我们好多老师整天感叹这个学生调皮,那个学生不听话。其实归根到底是一个方法和耐心的问题。我们一贯认为,任何事情有个在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面对一个调皮捣蛋的学生,教育三次不见改正,断定这个学生不是好学生。其实在一个有方法,有耐心的教育者和教育环境中,调皮捣蛋这个评价语应该改成活泼开朗才对。我们的教育理念应该回归到,没有教不好的学生,只有不会教的教师这个至理名言上,我们的教育才有希望。
从这个单亲孤儿学生身上,我们就发现一个问题,单亲家庭的孩子缺少家庭教育,尤其没有父亲的孩子,整天跟母亲相依为命,而所有母亲都有一种通病,孩子调皮捣蛋,自己就高兴,认为是一种进步。没错,孩子调皮捣蛋未尝不是好事,但是孩子处在成长发育的关键阶段,孩子的任何行为都在学习和模仿阶段。孩子正确的行为,我们应该加以鼓励;孩子不正确的行为,我们应该及时教导。这样才能在孩子成长过程中受到良好的健康教育,而这些所有的所有,终归还是要落到教育的方法和耐心这个核心问题上。
一天的日子不知不觉中走过了。
黄昏的时候,我坐在校园里的一棵白杨树下。我看见太阳披着一身汗水躲进了西山背,月亮以崭新的姿态显露在晚霞的朦胧中,星星们跳跃着优美的舞姿闪闪发光,飘游了一天的白云也似乎要休息了。这时候,一群群牛羊,在放牧者的鞭子指挥下沿着小路进村了。有那么几头或几只膘肥体壮的公牛、公羊隆起饱满的肚皮,托着坚硬的角,抬头竖耳、摇摇尾巴很想蹦跶几下,显示自己的雄性。但是随着放牧人的一声吆喝,它们也就不敢动弹了。其实动物学家们早就发现了,动物也和人类一样,有它们的社会组织、社会分工,只是出现了伯乐那样的人,侵夺了这些家畜的自由权。在田地里忙碌了一天的男男女女们陆陆续续地回家,这些男男女女们,有的半路中突然高歌一曲,有的刚到家门口大叫几声“哎哟哟”,算是顺利完成了一天的劳作。在零零散散的土房子里吐着白色的烟,那些看家狗们开始了守卫家园的工作。看见陌生人或其他动物,就大叫几声,算是报告了主人。
我正在欣赏这乡村的黄昏一幕时,梅雪在叫我去挑水,挑水这个任务已经成了我无条件服从的命令。
我挑完水,想帮梅雪干点活,可梅雪早已把饭菜做好了。这些大肉和大葱是村里每家每户出钱购买的,够我们吃十天半月了。
梅雪说:“这里的环境条件、地理位置不是我想象的那么差,村民们也不是别人所说的那种土匪霸道,其实,人性善良、淳朴的一面,在这里才能看到。城市里的人除了争先恐后,忙碌工作,就是你争我夺,争风吃醋,根本找不到愉悦欢快的生活节奏,那样的生活容易使人疯狂或者疲劳。那些在官场或在生意场上洋洋得意的人,要么是疯狂极致到失去人性,要么贪赃枉法、胡作非为;那些落伍的人,眼看着自己跟不上别人的生活节奏,就疲劳颓废,甚至对生活失去信心。这两样都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我说:“毛主席早说过,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那些胡说八道的人,其实根本不了解这里,只是道听途说,然后恣意揣测,妄加评论罢了。现在你终于承认我所说的世外桃源了吧!哈哈!我赢了。”
梅雪说:“行了行了。我认输了。”
我笑着说:“既然认输了,就得有个认输的表示吧!”
梅雪盛了一碗饭,端到我面前,恭恭敬敬地说:“这个表示总可以吧!”
我接过碗,用筷子夹了几块面片,放在嘴里边咀嚼边说:“这样的表示不能一次了事。”
梅雪说:“男人都是得寸进尺的坏家伙。”
我说:“你这话就犯了形而上学论,事物总会有好坏优劣,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不能把所有事物一概而论。”
梅雪说:“好好好,先吃饭吧,你不是坏家伙,是好男人。”
我说:“你欣赏坏家伙还是好男人?”
梅雪端着碗,喝了一口面汤,抬头望了一会天花板,说:“我两样都不欣赏。”
我笑着说:“那你的心态有问题,至少不在正常人的准线上。我还是奉劝你早点去看医生,任何病态,时间长了,就会变成一个字。”
梅雪说:“什么字?”
我说:“非常难写的一个字,慢慢想,总有一天会知道的。”
梅雪说:“我不想知道这个字。”
3
通过历史考证,50多年前,这里确实有过一些土匪,新中国成立后土匪们都解散了,只有少量的顽固分子在夜间盗走了群众的一些牲畜,但对群众的生命没有产生威胁。这些顽固分子是马步芳逃亡台湾后的一些残兵,形不成气候,不足为怕。
我在白加村人身上根本找不到土匪的气息,这里的村民们淳朴、憨厚、勤劳、善良,他们安心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据村里的老人说,白加村人种着自己的五亩三分地,养一些家畜,简简单单地过日子。其实这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方式在雪域高原上已经承袭了千百年。在外人眼里,这种生存方式过于简单机械,但是,独特的生活方式造就着独特的地域文化。这里的人民已经习惯了这种生存方式,并在这种文化背景下代代相传,繁衍生息,过着简单而朴实的日子。
10多天后,我和梅雪去县城买一些东西。
扎校长说让我和梅雪骑马去县城,村里专门给两个新教师准备了两匹马作为赶集的交通工具。
梅雪说:“现在正处秋收季节,村民们忙得巴不得一个人分成两半来劳作,马是唯一的劳动工具,我们是来给孩子们教书的,不能给乡亲们添麻烦,我们还是步行为好。”
鉴于梅雪的建议出于高度的责任感和使命感,我举手同意了徒步去县城。
白加村离县城30多里路,步行需要3个多小时。没有一条笔直的路,全程弯弯曲曲、凸凹不平,对行程带来极大的困难。若要画个图,行程走势应该是先上山,再下山就到了县城。
我们走了一个多时辰,梅雪说她走不动了,需要休息一会儿。我们选择了在一块巨大的石头上休息,这石头的形状很像一只癞蛤蟆,我和梅雪就坐在癞蛤蟆的头部。
梅雪说:“这里的风景应该是属于原始风景。”
我用调侃的语气说:“是啊,这里应该是原始人居住的地方,只是那些考古学家在中国地图上没有找到这个板块而已。”接着我用手指头指向前面不远处的一条深谷,看,那条深谷就是原始人的家。
这条深谷的两岸长满了各种茂盛的植物,一些鸟儿唧唧喳喳地飞来飞去,很是忙碌。
梅雪看了我一眼,做出了一副想笑的动作,突然又看着深谷的方向,镇定地说:“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任何一种发现背后都有无数个假设。元谋人、北京人的发现也是很多考古学家在无数个假设和验证中发现的。”
我说:“我以前怎么就没有发现你还懂得考古方面的知识。”
梅雪笑着说:“怎么,又想拜我为师啊?”
我说:“我不是已经拜你为师了嘛!怎么还要拜一次?看来女人都是得寸进尺的坏家伙。”
梅雪说:“你这是拾人牙慧。”
我说:“这怎么能是拾人牙慧,这叫融会贯通。”
梅雪说:“看来男人都会制造圈套,但是你别得意,我梅雪绝对不会陷入男人的圈套,我要为那些陷入男人圈套的女人们找回尊严。”
我说:“你这是在为那些被男人伤害过的女人找回尊严?”
梅雪说:“是的。”
我说:“看来你也是其中之一。”
我的话音刚落,发现梅雪的神色变得沉重起来。一时之间我不知道如何转移话题,就那么愣愣地看着梅雪。我看见梅雪的几滴泪水在眼窝里打转,但没有流出来。我知道自己的言语戳痛了梅雪的伤口,但我确实不知道梅雪有什么伤痛之处。我知道她大一的时候谈过一次恋爱,但时间不长就分手了,之后她再也没有谈过恋爱。我和梅雪不是同班同学,也不是一个系,只能算是校友。我们认识是在学校图书馆,每次我去图书馆时,梅雪都在,就这样我们因为同样的爱好,同样的追求,相互成了最好的朋友,可以用知己来形容。
梅雪看我难堪的样子,“噗哧”一声笑了,说:“看把你吓成这样,没什么,我只是想到了一些久远的往事。走,咱们出发。”
这天,我和梅雪买了一些青菜、萝卜、大蒜。我们提着蔬菜在大街上转悠,秋风习习吹拂,餐厅里的香味扑鼻而来,我们去了一家小餐厅吃面片。面片是青海面食中的特色,青海人把面片称为尕面片,尕面片也叫指甲面片,就是说揪出的面片儿有指甲盖那么大,捞在碗里,再把羊肉片子往水里一汆,然后捞在面片上,浇上鲜美的肉汤,撒上细碎的蒜苗,就成了一碗美味的尕面片。过程简单,味道可好。青海人大多数喜欢吃面片,吃面片既经济又实惠。
回去的半路中,天空中突然乌云密布。秋季是个落雨的季节,雨来得很快,也去得很快。来时,几块云彩凭借一阵疾风,从山的那边赶过来,汇集一处后,就有雨点落下来。去的时候,太阳突然拱破云层,快得连雨水都来不及收起来,因此常常是雨水伴着阳光,一同落了下来。
落雨的时候,四周山谷挤满了云雾,层层叠叠的卡力岗山峰在雨雾中影影绰绰。我和梅雪来不及躲进岩洞里,雨水就把我们团团围住,我们像落水的小鸡,衣服紧紧地熨帖在身上,迈步很吃力。我们走了一段路后,梅雪说她实在走不动了,必须休息一会。我们在路边找了一个能够休息的小岩洞,岩洞里有一个硕大的屁股轮廓的痕迹,很显然,这里刚才有人还休息过。
雨水停后,阳光就出来了。我提着蔬菜前面走,梅雪踏着我走过的脚印走。走了三分之二的路,梅雪又走不动了。这时候大部分雨水被泥土吸干了,走路比较顺畅。
我说:“干脆我背你吧!”
梅雪说:“不用了,休息一会儿就行了。”
我说:“你别客气,咱要是不早点到学校,万一又下雨了,那麻烦可大了。”
梅雪开玩笑说:“你背了我,就对不起你以后的女朋友了,到时候你女朋友来找我的麻烦,我可就惨了。”
我也笑了一下,开玩笑说:“说不定我以后背的就是你。”
梅雪说:“这是一个严肃的问题,可不能乱开玩笑。”
我说:“对,这事儿可不能乱开玩笑。”
我们到校的时候,已经是晚饭时间。
扎校长说去他家吃晚饭。我们匆匆放下蔬菜,换过湿衣就去了扎校长家。扎校长的妻子是个贤妻良母,两口子有3个孩子,两女一男,都在上学。大女儿三年级,次女二年级,儿子一年级。扎校长的妻子在家很忙。秋收的时候,丈夫几乎帮不了多少忙,偌大的田地里就她一个人劳作,可从来没有落伍过。吃过晚饭后,扎校长的妻子还给我们几个馒头。
这天半夜里,正当我熟睡的时候,梅雪在敲我的门,说有人推她房间的门,推了好几次,问谁不回话,她很怕。
学校没有围墙,能找的地方我们都找过了,没有任何踪影。月光静静地泻在5间土房子上,满天的繁星忽闪忽闪,整个村庄里静悄悄的。如此宁静的夜里,不应该有人在走动,要是有人走动,一定会惊动那些看家狗们。
我说:“这么宁静明亮的夜里,谁胆敢敲一个女孩子的门?那要么是吃了豹子胆的人,要么是个疯子,除此之外别无可能。”
梅雪说:“我明明听见有人在推我的门,而且推了好几次,我问谁不回答,之后就一直没有再推,我怕可能再次推门,就来告诉你。”
这真是奇哉怪也,莫非是村里那些单身汉来强暴梅雪?这也不可能啊!最近他们忙着秋收,谁还有心思干这种事情!再说了,这个村里的小伙子们看着也不像那么野。当然了,也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
我说:“你去安心地睡吧,没事儿的!”
梅雪说:“我们再等等,或许可能还会来的。”
我说:“我们这样开着灯,傻瓜也不会上当的。”
梅雪说:“那怎么办,反正今晚我一个人不敢睡。”
我说:“没有事儿的,你放心去睡。”
梅雪坚决地说:“不敢睡。”
我说:“那我们总不能睡在一间宿舍里吧,你不怕,我还怕呢!”
梅雪说:“你怕什么?”
我说:“我怕你明天去告我。”
梅雪说:“我明天就回家,再也不来这个地方。”
我看着梅雪的神态,确实很害怕。
我说:“我是在开玩笑的,你怎么当真了呢!”
梅雪说:“这事关人身安全,谁还有心思跟你开玩笑。”
我说:“我有一个主意不妨试试。”
梅雪似乎看到了救星一般急切地问我:“什么主意?快点说!”
我说:“我们现在就去你的宿舍熄灭油灯,你躺在床上,手里拿把刀,做好随时出手的准备,我在门后拿个棍子站着,如果有人推门,我即可开门,一棍子放倒。”
梅雪犹豫地说:“万一你失手,歹徒闯进来怎么办?”
我说:“你放心吧,我会一点功夫,对付几个乡巴佬不成问题。”
梅雪说:“我还是怕。”
我说:“就这么定了。”
按照我的抓贼计划,梅雪拿着菜刀躺在床上,我手持棍棒站在门后,如果歹徒推门进来,我从门后一棍子放倒。万一我出手失败,歹徒想有强暴梅雪的意思,梅雪就拿菜刀砍人。当然了,这个计划看起来天衣无缝,但很危险。
我们就这样足足等了一个多小时,门外终于有了动静。借助月光,我看到梅雪在被窝里不停地发抖。说实话,此刻的我也很紧张。不知道今晚会发生什么,也许会容易抓到歹徒,也许我们俩都失手,我想到了很多个也许,我相信此刻的梅雪也和我同样的感觉。但是不管怎么样,今晚这一战怕是躲不过去了。
在隐隐约约中,我听到外面的动静离宿舍不远了,我做好了战斗准备,但是两条腿怎么都不听我的使唤,总是抖个不停。我痛恨自己,真是没用。堂堂七尺男儿,抓个贼都紧张成这个样子。这个时候,我听到隔壁教室的门推开了,我慢慢地打开门,脚步轻盈地走出去,在开着门的教室外面选择了一个容易得手的地方,悄悄地观察里面的动静。观察了半天,开着门的教室里一点动静都没有。我走到教室窗户边静听,听见里面有呼吸声,一起一伏的呼吸节奏,很像是有人睡着了。天哪,不可能啊!有人怎么跑到教室里睡觉?莫非是两口子吵架了,男方或者女方气头上跑出去,事后又后悔了,于是就来到教室里凑合一夜算了。反正目前这个季节,睡在哪里都不会冻死。
我正准备站起来,一双手从我背后拍了一下,我机警地举起棍子准备出手,梅雪说是我。我说妈呀,你怎么在这个时候出现,差点误伤了你。梅雪说,她在身后作掩护。我说我的抓贼计划里,没有你来做掩护这个环节。梅雪说,也没有你出去抓贼这个环节。我明显感觉到,梅雪说话时的声音在颤抖。可能是因为我和梅雪的声音惊动了里面的人,里面终于有了动作。我集中精力做好了最后的战斗准备,听到里面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后,教室门里出来了一条狗。我的妈呀,原来贼是一条狗,是几天前来过学校的那条老母狗。梅雪在身后笑了起来,一夜准备的抓贼行动,原来只是虚惊一场。
梅雪笑个不停。
我一句未言回了自己的房间。
梅雪隔着窗户说:“对不起!”
4
第二天早上,有个学生家长领着孩子来到了学校,说他的儿子昨天被两个学生打破了头皮。儿子才5岁,打算明年上学,现在被打成这个样子,儿子说他明年不上学了,学校就是挨打的地方,这已经给儿子幼小的心灵造成了创伤。
我看了孩子的头部受伤处,擦破一点头皮,流了一点血,伤势并无大碍,我问是哪个学生打的。
家长说是多杰才让打的。
多杰才让是三年级学生,班主任是我,问题必须要由我来解决。既然学生已经犯了错误,我必须去调查清楚。
我说:“关于你儿子被打的事情,我要负主要责任,是我没有教育好学生,现在我要请你讲讲你儿子被打的过程。”
家长说:“昨天下午儿子在家大门口玩耍时被打的。”
我说:“你把事情的前因后果清清楚楚地重复一遍,不然我们做老师的,你们做家长的都没办法解决这件事情,我们双方搞清楚了事情的经过后,才能知道责任在谁身上。”
家长说:“昨天下午我从庄稼地回来,在马厩里拴马的时候,儿子哭着来找我。等我见到儿子的时候,儿子的头部流血了。我问儿子是谁打的,儿子说是学生打的。今天早上我打听了一下,这个学生就叫多杰才让。”
我说:“多杰才让的家里都有些什么人?”
家长说:“多杰才让没有父母,从小是爷爷奶奶养大的。”
我说:“这件事情我会调查清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当天上午,我去了多杰才让家。多杰才让确实是爷爷奶奶养大的。多杰才让的爷爷奶奶已经年过花甲,奶奶是个聋子,有个叔叔叫丹增,才18岁,还没有成家。多杰才让还在襁褓里的时候,父母就离婚了,母亲改嫁,父亲入赘。
多杰才让的爷爷说:“这孩子从小就不爱说话,干什么事情总是一个人,每天放学回家后一个人悄悄地去后山割来一篼青草放在马厩里,又悄悄地出去,很晚才回来。做爷爷奶奶的又帮不了什么,就由着他的性子。”爷爷说完这句话,干涸的眼窝里打转着泪水。
听完这些话,我为多杰才让的人生遭遇感到怜悯。多杰才让的父母虽然在世,但对多杰才让而言就等于没有父母。一个孩子最大的痛苦莫过于失去父母,没有父母的孩子,心灵深处一定是孤独的。一个心灵孤独的孩子,性格一定是孤僻内敛的,这样的孩子一般脾气很暴躁。
经过我的调查,事情是这样的。那天下午放学后,多杰才让背了一篼青草走在回家的路上,那小孩骂了多杰才让一句没娘的孩子。多杰才让放下背篼,在路边捡起一块小石头,打中了对方的头。我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讲给了那个家长,家长为自己当时冲动的行为感到愧疚,说自己没有搞清楚事情就怪别人。
我说小孩之间的事情,做家长的不能只听他们一方面的话。小孩有时候撒谎比大人还厉害,而我们做家长的又往往只相信自己的孩子。这样一来,大人之间容易发生矛盾。其实责任不在孩子们身上,而是我们家长平时不注意孩子们的成长变化。
后来,我把有关多杰才让的事情告诉了扎校长和梅雪。
扎校长说:“多杰才让这个孩子性格内向,不愿意跟人说话,不愿意跟同学玩耍。如果你们这些年轻教师有办法让他活跃起来,那就再好不过了。”
我和梅雪每天在观察多杰才让的学习情况,跟同学之间的交流情况,在课堂里的发言情况,做作业情况。通过几天的观察,发现多杰才让与同学之间从不玩耍,同学们在一起玩耍的时候,他一个人在某个角落里看着同学们玩耍。课堂里看似认真听讲,交来的作业大部分是错误。
梅雪说:“这种学生需要长期的心理辅导,这个工作交给我来完成。”
我和扎校长同意了梅雪的要求。
百年大计,教育为本。这句话的意思是说教育是一项长期的系统工程。教师不但要传授知识,更要做好学生的榜样。尤其是小学生,正在成长发育阶段,任何动作行为都在模仿学习阶段。这个关键阶段,学校教育、家庭教育、社会教育每时每刻对学生都有着潜移默化的教育作用。而这三者里面,学校教育是重中之重。教师要做好传道授业,就要了解学生的个性差异。有的学生性格孤僻内敛,有的学生性格活泼开朗,有的学生性格叛逆任性等等,这些不同的个性差异,教师必须要关注。只有了解了学生的个性差异,教师才能对症下药,因材施教,教育效果方能奏效。
有一天,扎校长兴冲冲地说:“你们看见了吗?多杰才让跟同学们一起踢毽子了,他玩得可高兴了。”
我和梅雪跑到校园里去看,果然,多杰才让跟几个同学在玩踢毽子。
我一时兴奋之下,把旁边的梅雪抱起来转了三圈。
梅雪被我突然的举动感到很不理解。她用拳头捶了我几下,说:“你这是在干什么?学生们在看呢,简直像个疯子!”
我说:“对不起,对不起!我太激动、太兴奋了。”
梅雪说:“再激动、兴奋也不能失去了理智。”
我说:“你的心理辅导教育终于见效了。以后你就当咱们学校的心理辅导老师,这可是功不可没啊!”
梅雪说:“是啊,我也很高兴,其实这个娃娃挺聪明的。”
我知道梅雪在给多杰才让做心理辅导教育这段时间里,花了很多心思,用了很多方法。心理辅导教育是需要耐心和方法的。梅雪已经做到了这些。
几天后,我又一次去了多杰才让家。告诉多杰才让的爷爷他孙子的性格变化。老爷爷说他也感觉到了孙子的变化。最近孙子放学回家后,坐在爷爷身边,把白天学校里发生的事情说得没完没了。
老爷爷把家里唯一的母鸡宰了招待我。
我说,你孙子现在变得活泼开朗功劳归梅老师。走的时候,老爷爷从一个小箱子取出10个鸡蛋让我转交给梅雪。
梅雪拿到10个鸡蛋后,感动得流下了眼泪。
学校教育受到家长们的认可是对我们这些乡村教师的最大鼓励,家长满意了,孩子们成绩上去了,我们的教育、教学才有意义和价值。
5
高原的冬天说来就来,村民们刚秋收完,还没有来得及歇息,冬天就悄然而至。
昨夜落了一场小雪,这是今冬第一场雪。随雪而至的是冷风,随冷风而至的是寒气,哈一口气都能看得见像冒烟。这个现象我在初中的时候就学过,老师说当热气遇到寒气的时候,就能显现出气的形状,这个形状的形成叫凝华。
落雪后,村子里突然寂静下来,铺盖了一些本该有的声音。放眼望去,村子周遭的群山又是一道亮丽的风景,把白加村映衬得更加美丽。这种自然的美,只有在这种所谓的山沟沟里才能欣赏到。
梅雪踩着软绵绵的雪,在校园里走来走去,那动作很像一个小孩子。
我说:“梅雪,你是不是找到了知己?”
梅雪双手伸展,在雪地里转了几圈,兴奋地说:“你看,我找到了,村里行道、房前屋后、漫山遍野都是我的知己,你很羡慕吧!”
我笑着说:“我看你还没有完全找到。”
梅雪突然停下兴奋的动作,说:“为什么这么说?”
我说:“你只找到了一半。”
梅雪说:“哪还有一半呢?”
我说:“在你心里。”
梅雪笑了一下说:“嗨,这不是废话嘛!”
我严肃地说:“这不是废话,你现在只找到了雪,还没找到梅呢!”
梅雪似有顿悟,说:“是啊,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
我说:“想找到另一半也不难,去县城买张梅雪图不就行了嘛!”
梅雪说:“去一趟县城对我来说比登天还难。”
我说:“我去给你买呗!”
不过梅雪说得对,这山沟沟里赶一趟集,真实太难了。
阳光照在雪地上,逆光反射出无数颗星星,学生们踩着星星上学了。
扎校长说:“这雪一下,气温会骤然下降,教室里需要生火了。”
安装炉子的任务交给了我和梅雪,我们先从一年级教室安装。炉子烟囱是去年乡里新配发的,使用几年应该不成问题。安装炉子并不难,炉子放在原来的位置,然后把每节烟囱连接好,放到原来的烟囱窟窿里,在烟囱周边的缝隙里塞进一些废纸就可以了。
3间教室的炉子安装完了,接下来的问题是燃料。
我问扎校长:“燃料怎么办?”
扎校长说:“燃料我有办法。”
两天后,扎校长从乡里拉来了一吨煤,老书记动员全村每家每户,拖来了一大堆干柴和牛粪。
由于学生小,班级里的生火任务基本上由各班班主任解决。我们三年级班还可以,每天早上我提前生好炉子,添加燃料由学生自己可以完成。其他两个班的生火任务大部分就只好由班主任完成。
教室里取暖后,我们给学生讲解了如何添加燃料、防止火灾等方法。我们刚讲完不久,一年级的措毛和拉毛哭着来告状,说更尕拿着一根木棍在炉子里燃烧,戳同学们的衣服,把措毛和拉毛的衣服烧了好几处。扎校长把更尕叫来,拿了根棍子往更尕屁股蛋子上抽打了几下,更尕疼得在地上打滚。梅雪心疼了,但又不敢说什么,扎西毕竟是校长,再说他是班主任,有权处理此事。梅雪最后不忍心看下去了,干脆去了外面。她到二年级教室的时候,几个学生在玩火,班长南卡义西,点燃一根细棍叼在嘴里,学着抽烟当老大的样子,那样子看起来挺威风得意的。梅雪取掉南卡义西嘴里的细棍,一气之下给南卡义西掴了一记耳光,南卡义西用手捂住脸颊突然大哭起来。梅雪看着南卡义西哭了,自己也跟着流泪。旁边的几个学生看着梅老师哭了,吓得跑出了教室。梅雪想,这么小的岁数,就想抽烟当老大,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摆在梅雪眼前的又是一个需要耐心辅导的学生,其实像我们这样的乡村小学里,学生身上毛病很多,我们需要耐心地教育引导。
一年级和二年级都出问题了,我赶紧去了三年级教室。三年级教室里没有玩火的学生,炉子里的火很旺,旁边撒了很多牛粪,我把牛粪扫堆后放在燃料堆里,添加了几块煤。跟同学们说不用再添加牛粪了,这点火足够燃到中午。
扎校长说:“看来教室里的取暖问题很大,我们3个老师随时注意教室里取暖情况。冬天很干燥,加之房子是土木结构,一点火星都有可能带来火灾。”
下午的时候,一个女家长领着孩子追到了学校,说她儿子更尕的屁股打烂了,吃饭的时候坐都坐不了,一个才8岁的孩子打成这样,你们是怎么教育学生的?
扎校长说:“你先坐下,别激动,我慢慢给你说。”
女家长喘气急促,看起来很生气,根本不听扎校长的话。
梅雪劝女家长不要激动,有话慢慢说,事情总有解决的办法。
女家长不懂汉语,没有听懂梅雪的话,斜眼看了一眼梅雪,用藏语说:“滚一边去,没有你的事儿。”
梅雪听得一头雾水,但从女家长的表情中明白了一些意思,退到我旁边,问我女家长在说什么。
我说:“她让你滚一边去,没有你的事儿。”
梅雪说:“也对,真没有我的事儿,我不应该插嘴。”
我看着女家长正在气头上,看样子说什么也没有用,但我袖手旁观也不是个办法,于是我想了个最直白的办法,去找来昨天烧破衣服的措毛和拉毛,对女家长说:“看,这两个女生的衣服是你儿子更尕烧破的。”
我觉得这办法实在是太笨了,学生犯错了,老师责无旁贷。我这样做,很明显将所有责任推到了一个8岁孩子的身上。明白事理的人一看就知道,我是一个没有责任心的教师。但此刻我实在想不到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只能用最笨的办法去试一试了。
女家长突然抱起措毛和拉毛,亲了几口嘴,紧紧地拥抱了一会儿。
我看见女家长拥抱措毛和拉毛的时候,泪流满面。我和梅雪看得莫名其妙,不知道这当中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
女家长放下俩孩子,给自己的儿子更尕搧了一巴掌,然后低头抚摸着两个孩子的头,哽咽着说:“对不起,都是我的错。”说完话,女家长头也不回地走了。
扎校长在一边默默地看着措毛和拉毛。
我和梅雪被眼前的情景所迷惑,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这是哪儿跟哪儿的事情!不过我从俩孩子的长相上看出了事情的一些端倪,俩孩子很像孪生姊妹。
事情结束后,我暗暗自喜,我用一个最笨的办法解决了一个最麻烦的事情。
很多事情看起来复杂危险,实际上事情本身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复杂,只是我们还没有找到解决事情的方法。这就好比我们在日常生活中遇到一些不开心或烦心事儿,心中总是纠结,至少是郁闷。但是我们只要想到,人生在世短短几十年,快乐是一天不快乐也是一天,何不潇洒走一回呢!
后来知道,措毛和拉毛的确是孪生姊妹,是那个女家长生的,是更尕同母异父的妹妹。女家长生下两个孪生姊妹不到半年就离婚改嫁,第二年生下了更尕。更尕3岁的时候,父亲认识了一个外村的女人,听说那女人长得漂亮,就跟着女人入赘到了外村。女家长一直独身,再也没有改嫁。
更尕现在和母亲相依为命,更尕的性格跟多杰才让的性格近似,梅雪用了同样的办法把更尕也变得活泼起来了。
很多事情表面看起来错综复杂、模棱两可,但其根源实际上没有多少区别。这就像中国的水流零零散散,其源头就是长江、黄河、澜沧江。
6
每次一上讲台,我都能看到孩子们一双双充满了求知欲望的眼睛,他们是祖国未来的社会主义建设者和接班人。教育好这些孩子是我们做教师的义不容辞的神圣使命。跟这些活泼可爱、天真烂漫的孩子们一起生活,再苦再难的日子也是甜的。
有一天,老书记和扎校长提着一篮筐鸡蛋来到了学校。老书记对我和梅雪说了很多感谢之类的话语,老书记的话其实就是整个白加村人的心声。掐指算算,我和梅雪来这里已经3月有余了,但是我们始终觉得太短暂。3个多月来,我和梅雪得到了白加村人的支持和信赖,尤其是扎校长,对我们初出茅庐的新教师,在教学方式、方法上指导了很多,让我们懂得了身为人民教师所担负的责任和道义。在如此偏僻旮旯的山村里教学,很多年轻教师身在曹营心在汉,心根本稳定不下来,总是想着哪一天走出大山。教师的心不稳定,无法全身心投入到教学中去。反正领导也不来检查,教好教差无人过问,俸禄分文不少,时间一长学会了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扎校长长期给我和梅雪说:“山沟沟里当老师,上级很少来检查,教育、教学全凭自觉。自觉是道义,道义就是良心与良知。我们既然选择了人民教师这个职业,我们就要有责任心和道义感。我们的心里始终装着这些山里的娃娃们,给这些娃娃们好好教书。”
扎校长的责任心和道义感,感染了我和梅雪。
梅雪感慨地说:“这里的环境和人民,始终在感化着我,让我变得淳朴,变得朴实。人生在世,想要的物质财富太多太多了,但生活永远只是一天三顿,多吃少吃都是多余的。从白加村人身上,我明白了一个道理,钱多,钱少只要够花就行。”
我说:“我也在这里理解了幸福的真正涵义。”
梅雪说:“说来听听。”
我说:“幸福其实两个字:满足。”
梅雪说:“是的,幸福的标准是因人而异的,它永远是个相对的概念。”
我说:“你对问题的分析总是很透彻,这方面我还得向你学习。”
梅雪说:“我授课是免费的。”
其实我和梅雪的爱好有很多相似处,首先一点我们都喜欢文史哲。
在闲聊的时候,我和梅雪让扎校长讲白加村人的过年习俗。
扎校长讲得滔滔不绝。
腊月十九,大扫除。
腊月二十四,请走灶神娘。
腊月二十五、二十六、二十七,做年馍。
腊月二十八,贴窗户,印隆达(风马),印达久(经幡),装饰房屋。
腊月三十,年神爷下凡,吃年夜团圆饭。
正月初一,过大年。
正月初三,过小年。
正月十五,送年神、迎灶娘。
这些程序和环节中都有不同的方式和标志。
腊月十九这天,全村每家每户不出门、不迎客,将房屋的里里外外、死角旮旯皆要进行全面细致的大扫除,并把所有大大小小的家具擦干净、摆整齐。屋子收拾后的所有垃圾不得随意乱倒,全村或小组的垃圾统一堆放在一个地方,这个地方,每年按四方风水事宜的不同,专有懂得风水事宜的人来选定,而且,倒垃圾的方向也有特殊的讲究,按佛教转经顺时针方向来断定。
腊月二十四晚上,全村各户欢欢喜喜吃猪头、猪爪,饯行灶神娘。把一年未洗的灶,进行洗涤,装饰得干干净净、光光亮亮。谁家的灶装饰得好,谁家请走的灶神娘就干净漂亮,谁家的灶神娘也在一年当中美丽动人。
腊月二十五、二十六、二十七这三天就是妇女们忙碌着做年馍的好日子,姑娘们利用这三天做好自家过年、送礼用的所需馍馍。等过年送礼时就看谁家女主的手艺最好,谁家的馍馍做得好,意味着此家馍馍整个这一年就是比别家的好。
腊月二十八,各家各户开始贴窗户纸,贴房屋墙壁、神龛等,把屋子里需要装饰的地方都要一次彻底地更换,所有旧的纸布皆需更换新的。特别重要的是屋檐挂悬挂式达久(经幡),贴隆达(风马),屋顶立柱挂达久(经幡)。微风习习,达久迎风飘摇,达久上刻有的六字真言祈祷与祝福着众生平安。人待在屋子里会有一种清新舒畅的感觉,心灵变得纯净、安详,有一种过新年的味道。当然了,这天最开心的还是那些小孩们,他们没有劳动的义务,拿着鞭炮在村里巷道中不停地放炮,达不到释放自己全部喜悦情感的境界是决不罢休的。
腊月三十,也就是除夕,此晚是吃年夜团圆饭的日子。下午全村上下的所有屋顶、庄廓墙头、附近的林子墙头都要摆放冰块。在月光的照耀下似乎闪烁着无数颗亮晶晶的星星,给过年增添了色彩。这天晚上,做全年最好的饭,做全年最好的馍,放全年最多的鞭炮。整个村庄里到处都是鞭炮声和孩子们的欢笑声。此晚在家炕桌上的伦理也有讲究,长辈有长辈的位置,晚辈有晚辈的位置,各自的位置不准颠倒;说话也有讲究,长辈跟晚辈、晚辈跟长辈说话的语气有适度,不得越位。吃饭前先由长辈在神龛前点酥油灯,诵六字真言,小孩们在自家院内放鞭炮。该过的程序过完后,全家一起和年神爷欢欢喜喜吃年夜团圆饭,体现一种尊老爱幼的传统美德,彰显藏民族的文化特色。
正月初一凌晨1点左右,各家各户的男人们早早起来,去神山拉则前煨桑、祈祷许愿、放飞隆达、立挂达久、畅放鞭炮。姑娘们在家做此天的饭。老人们在炕桌上摆放过年陈设品,在圆碟中摆设之前做好的馍馍、各种果实、各种糖果、煮好的肉等。大概凌晨3点左右就开始拿着新年礼品去全村各户串门过年。在串门进入对方家前需高喊“洛赛桑”,汉意为“新年好”,屋内人必须迎喊“桑”,汉意为“好”。各户都要做好迎接来客的一切准备,而且以最好的态度,最好的举止,笑容满面地迎接过年送礼的所有客人。
正月初三,习惯上称作一年当中的小年,也有一些简单的过年程序和环节,几乎与大年初一近似,只是规模小,程序简单,环节随意。
正月十五在全村中选一家为集中点,晚上,全村大部分人聚集在选定的人家里一起选定煨桑台,大家集中煨桑、诵经、祈祷、许愿祝愿各家各户家庭幸福,生活愉快,扎西德勒;祝愿田里庄家五谷丰登。之后便开始唱歌跳舞,欢欢喜喜送走年神爷,高高兴兴迎接灶神娘,欢度新年的最后一天。
我和梅雪听得目瞪口呆。
梅雪说:“听扎校长这么一讲,我还真不想回家了,在这里跟白加村人一起快快乐乐过个年。”
我在一边使劲地记笔记,但还是疏漏了一些细节。
放寒假的时候,梅雪问我:“留在这里还是回家?”
我说:“我必须回去,父母还在家里等我。”
梅雪说:“我想留下来。”
我说:“你热爱这片土地和人民的心情我表示理解,但是我敢肯定你父母一定会担心你的。”
梅雪说:“我父母离婚了,他们早已各自成家了,我一直生活在奶奶家,去年奶奶去世了,我和婶婶合不来,回家不如待在这里。”
我今天才知道梅雪的家庭情况,之前梅雪从来没有谈起过家里的事情。我知道梅雪的内心一定是孤独的,我现在才想起,之前我对梅雪开过很多玩笑,有些话语一定伤痛了梅雪的心。比如有一次我对梅雪开玩笑说,咱俩现在在这山沟沟里,像个没娘要的孩子。想必这样的玩笑对梅雪是多么大的打击啊!我为自己冒失的言语感到内疚。
梅雪说:“留下来陪我一起过年好吗?”
我无法回绝梅雪的请求。我知道,女人最孤独的时候,就是情感脆弱的时候,这种时候,最需要男人的呵护。而我作为她多年的知己朋友,当她最需要有人陪伴的时候,我理应陪伴她渡过难关。可是我也有我的难处,如果我答应梅雪留下来,父母那边又作何解释?在这种两难选择中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梅雪看着我为难的表情,双眼注视着我轻声地说:“如果你不想留下来,我也不会怪你的。”
我很想说愿意留下来陪你,甚至陪你一辈子,但是话到咽喉又咽了下去。理智告诉我,在没有确定选择的情况下,就不要给任何人许下任何诺言。但我此刻必须做出选择。
梅雪看我久久没有说话,似乎明白了什么,说:“你是不是有难言之隐?”
我说:“也不是难言之隐,只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梅雪说:“我理解你的心情。如果我父母没有离婚,我也绝对会回家,家庭的温暖才是温暖。”
听了梅雪的这些肺腑之言,我再也不能让她失望。我说:“我决定留下来陪你一起在白加村过年。”
大年三十晚上,我和梅雪也仿照白加村的过年习俗,在各自的房间里摆好了年货,我们一起点燃了新年的第一挂鞭炮,梅雪做了一大锅年夜饭,香气充满了整个土房子。我们吃着年夜饭,回忆往事,展望未来。回忆内容更多的是我们曾经在学校图书馆里度过的那些美好日子,展望内容其实没有什么,都是一些明年开学后如何工作的一些打算。
我们一切按照白加村的过年习俗,开开心心过了一个美好的新年。
梅雪说:“我们又长了1岁。”
我感慨地说:“是啊!我都25岁了,岁月不饶人啊!”
梅雪说:“看来我应该称你大哥了。”
我说:“早该叫大哥了。”
梅雪说:“我一直以为你比我小,现在看来你真可以当我大哥了。”
我说:“我这个大哥当得一塌糊涂。”
梅雪说:“不要这么说,你这个大哥当得挺好的”
我说:“自从来到这里,我一次都没做过饭,没洗过衣服,全都是靠你这个勤劳的妹妹过来的。”
梅雪说:“没事儿的,这是我做妹妹的应尽的义务。”
正月十五晚上,白加全村人集中在一户人家。大家集中煨桑、诵经、祈祷来年是个丰收年。唱歌跳舞、欢欢喜喜送走年神爷,高高兴兴迎接灶神娘,欢度新年的最后一天。
我中途出来撒尿的时候,对面的黑暗中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说话。我勒紧腰带朝着说话的方向走去,原来是两个年轻男女在窃窃私语。我说天哪!这么冷的天,这么黑的夜,居然有心思约会。这爱情的力量也简直太大了。
第二天,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梅雪。梅雪似乎并不以为奇,笑了一下什么也没说。
7
开学那天,我收到了家人的来信,信的字里行间充满了父母,还有妹妹对我的思念,读完信之后,我忍不住流泪了。
梅雪看我流泪了,问我出了什么事情。
我只是流泪哽咽,说不出话来。梅雪从我手里取走了信,信的内容是用藏文写的,梅雪看不懂藏文。她拿给扎校长读,扎校长把信的内容告诉了梅雪。
梅雪说:“对不起,都怪我。”话音未落她也哭泣了。
几天后,我回信给了父母,让他们不要挂念我,我在这里很好。
三月的卡力岗山上还没有一点走进春天的意思,放眼望去,漫山遍野黄了吧唧的,没有一丝绿意,空气还是那么刺骨,吹在脸上冰冷冰冷的。教室里还得要生火,这种生炉子的日子一直持续到4月中旬。
当春天的气息抵达卡力岗山时,一年一度的春耕就开始了,白加人民开始忙着种田了。三年级的学生多杰才让来向我请假,说他跟着叔叔去田里种麦子。鉴于他家的人手紧缺,我给他请了一天的假。第二天他接着来请假,我没有批准。我是一个工作认真的人,一学期的教学计划和课程进度是严格按照一学期的具体时间来安排的,请两天的假等于耽误一篇半的课文。我在教室里上课的时候,扎校长敲门,说多杰才让的爷爷来找你。我马上想到了老爷爷一定是来给孙子请假的,上完课后,我去了宿舍,老爷爷正在等我。
老爷爷说:“我是来给孙子多杰才让请假的。”
我说:“老爷爷,您能不能请左邻右舍的人来帮忙,多杰才让已经请假了一天,等于已经没有学到一篇课文,这样请假下去会影响他的成绩。”
老爷爷说:“眼下是种地最忙的时候,大家都在忙着种田,哪有闲人啊!多杰才让跟着他叔叔去田里,会帮上很多忙,请一天的假就可以了。”
既然年过花甲的老爷爷亲自来学校请假了,再说老爷爷家的人手紧缺是事实,具体问题还是要具体分析,看来我的教学进度要退后一天了。我就给多杰才让再请了一天假。
后来扎校长说:“老爷爷今天亲自来学校给孙子请假,已经给了老师很大的面子,以往很多家长从不来学校请假,有些学生连续三四天不见人影,最终还是老师去动员。”
梅雪说:“这样怎么能完成教学任务,学生成绩怎么能提高,家长既然把孩子送到了学校,就应该按照学校要求做。”
扎校长说:“家长对教育的认识不够,上面又不来宣传教育工作,在山沟沟里教书育人,难度大,压力大。”
我说:“等春耕过后,我和梅雪去村里挨家挨户宣传教育的重要性,我想老百姓对教育一定有所认识。”
扎校长说:“好,这是个好办法,等春耕过后,我和老书记做带头人,你们俩做宣传工作。”
周日的早上,我和梅雪决定去老爷爷家帮忙种田。我们到了地里才发现,种田不是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先把种子倒在小木盆里,左手拿着小木盆,右手一把一把播撒种子,偌大的田地里从左边播撒到右边,又从右边播散到左边,这样来回播散满田地。播撒种子的时候,撒出去的种子间隔密度要基本均匀,否则种子发芽的时候,有些地方密集,有些地方稀疏,会影响种子的生长。播撒完种子,再用二马抬杠翻地。二马抬杠是把一犁杠置于马肩,杠中间又系一竖杠与犁连接。耕地是一人牵马,一人扶犁抄地,翻完地把种子埋在地里才算完成劳作。我和梅雪都不曾经历过这样的劳动,也帮不了多少忙。梅雪拿着铁锹在田角旮旯不容易翻到的地方挖一挖,填一填,把露在地面的种子埋进土里。我学着丹增翻了一会地,翻过的地方总是不均匀,不过种子可以埋在土里了。等我们播种完这块地时,已经到中午了。
老爷爷给田里送来了午饭,老爷爷说:“这太麻烦你们了,这种地不是你们干的活,很累的。”
我说:“老爷爷,今天是休息日,我们闲着也是闲着,就想过来给你帮帮忙,可我们什么也不会,也帮不了多少忙,还给您添麻烦,大老远地把饭送到田里来。”
丹增说:“才让老师和梅雪老师干活很厉害,帮了我很多忙,如果没有你们俩的帮忙,我一个人无法种完这么大的地。”
我说:“丹增你可不要夸奖我们,其实我们起不了多大作用。”
老爷爷说:“人多力量大,以前丹增一个人种地的时候,一天时间都种不完这块地。”
整个过程中,我们都用藏语聊天,梅雪听不懂。我们说一句她点一下头,表示她在听。
放眼看去,一块块、一层层田地里,白加人民忙碌得热火朝天。多少年来,他们面朝黄土背朝天地挣扎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这片土地上有他们世世代代、祖祖辈辈的辛劳和汗水。不知道这群山缭绕的大山里流传着多少故事,而那些故事背后又隐藏了多少秘密。远的不说,就在新中国成立前,这里确实有很多土匪。土匪这种称呼只是在特定的历史条件下使用的,其实我们的八路军、新四军中也有一些是从土匪成为正规军的。这里的土匪其实就是马步芳的部队。
第二天,梅雪说她腰酸背痛,手掌多处起了泡。
她从未干过重活,纤细白嫩的手经受不起长时间紧握铁锹。相比之下,我经常在草原上放牧,多少也干过一些活,腰酸背痛这种现象是没有的。
梅雪看着自己的手掌,心中担心痊愈后是否会留下疤痕,如果留下疤痕那是一辈子的痛。女人很在乎自己的皮肤,这也不是她们的错,是男人对女人的审美观所使然。男人和女人恋爱的时候,免不了手牵手,尤其是初恋的时候,牵手是彼此表达相爱的最佳方式,白皙柔嫩的手留给对方的感觉一定是美好的。其实很多时候,女人幸福不幸福只要看她的一双手就知道了。
梅雪说:“这些泡会不会留下疤痕?”
我开玩笑说:“肯定会留下的,而且非常难看。”
梅雪“呜”地一下哭了起来。
梅雪一哭,我不知道说什么,我最不会安慰女人,安慰女人是需要艺术手段的,弄不好会适得其反。
我说:“不要哭了,我是在给你开玩笑的。”
梅雪哭着说:“你是不是希望在我的手掌上留下疤痕?你们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我认真地说:“我对天发誓,真的是对你开玩笑的。”
梅雪停止了哭泣,说:“你别骗我。”
我说:“绝对不骗。”
有时候,女人真像小孩,说哭就哭,说笑就笑,我总算明白了女人不是好惹的。
春耕过后,老书记和扎校长做带头人,我和梅雪做教育宣传,在白加村挨家挨户地进行教育大宣传。我们每到一户人家,静下心来,耐心细致地给村民们讲解孩子上学的重要性。我们从国家教育方针到地方教育政策,用通俗易懂的语言讲解给大家。期间多次组织大家集中在学校院子里,以开会的形式进行讲解,说明孩子受教育的意义和价值,对那些个别顽固不化的村民单独讲解。
经过我们的努力,村民对教育有了新的认识。认为不识字,不懂文化就无法改善生活条件,无法走出大山。有些年轻人说,我们是该学点知识了,总不能祖祖辈辈待在这个穷山僻壤的山沟沟里拉碾子推磨。
最后,我们初步统计了一下,下一学期一年级入学的新生人数已达16人,比往年增加了一半人数。
从这点可以看出,村民们对学校教育的支持力度是值得肯定的。
8
到现在,我已经完完全全爱上了这片土地和人民。
趁着春暖花开的季节,我决定上山转一转,我相信此刻的卡力岗山一定会很美。
我准备上山的时候,梅雪说她也去。于是,我们趁周末休息时间去爬山。
我们步行了一个多小时,才到达山脚。从山脚仰望山峰,会看见很多奇形怪状的悬崖和山石,那些悬崖和山石缝里绽放着一些不知名的花朵。悬崖下各种植物茁壮成长,山腰上零零散散的牛羊在悠闲地啃草,山谷里的小溪潺潺流淌,鸟儿在山谷之间飞来飞去,它们飞累了就到小溪边喝喝水。面对这种天然风景,我的脑海里产生了许多难以言表的情感,或者说是一种联想,而这种情感和联想,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我看得脖子都酸溜溜的,我和梅雪选择在一条小溪边休息了一会。
梅雪坐在小溪边的一块石头上,微风轻轻吹拂,撩起了额前的刘海。我就那样傻傻地看着梅雪,也许是看得时间长了吧,梅雪低下了头。
梅雪说:“你这么看着我干吗?”
我夺口赞美道:“山美水美人更美。”
梅雪说:“你不会是在吟诗吧!我从来没有听到过你用这么诗意化的语言赞美过我,我真的想入非非了。”
我说:“是啊!今天的你实在是跟平时不一样,简直就是绝美。”
梅雪说:“不会是昙花一现吧!”
我说:“这难说。只有在这种环境下才能找到这种意境。”
梅雪说:“意境?意思就是说离开这里就没有这种感觉了?”
我说:“也难说,这意境只能用心去感受,一旦感受到了,也许永远存在心底。”
梅雪说:“我不信。男人的话像水面上的泡沫。”
我说:“女人就像那悬崖上的一根草,风往哪里吹就往哪边倒。”
梅雪捡起一块小石头打过来,我顺势抓在了手中。梅雪不甘心失败,又捡起一块小石头扔过来,我一斜身石头从我侧面飞过去。
我说:“你是打不着我的,我是学过功夫的人,你一个小小女子能打中我,我还算是个有功夫的人嘛!你也不想想。”
梅雪又捡起一块小石头,说:“我不信第三次打不中你。”
我站起来说:“好好好,这第三次留给明天吧,我们开始爬山!”
我们大约爬了两个多小时,才到达山峰。
站在卡力岗山顶,有一种“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感觉。
放眼望去,层层叠叠的山峦连绵起伏,犹如一条巨大的蟒蛇在匍匐。我站在山顶迎风口,双手伸展,大喊了一声,山谷里即可回荡起回声。用一句很不恰当的比喻来说,回声犹如在平静的湖面上扔了一块石头后,向周围扩散的圈圈涟漪。
梅雪被卡力岗山的风景所痴迷,静静地遥望着,久久没有说话。我想,人一旦被某种景物吸引后,就一定像梅雪此刻的样子。
我说:“这就叫心旷神怡。”
梅雪说:“我追加一句,站得高,望得远。”
我说:“你追加的这句听起来境界高,但没有一点诗意,太直白了。”
梅雪想了想,说:“心情太激动了,暂时想不起来。”
我说:“回去慢慢想吧!”
正在我们欣赏美景的时候,偏偏天公不作美,轰隆隆的雷声响起,我们还意犹未尽就匆匆下山了。走到半山腰里,天空就落雨了,这时候距离山谷还要一段时辰。
梅雪说:“怎么办?”
我说:“继续下山,等实在下不了的时候再做决定,我们最好离山谷近一步算一步。”
我们的衣服已经打湿了,打湿后的衣服沉重了很多,紧紧地熨帖在肌肤上,我们下山的速度明显缓慢了。梅雪说她实在走不动了,走一步滑一跤,这样容易会滚下山谷。我牵着梅雪的手走在前面,随时做好扶掖她的准备,万一她滑下来我可以全力扶住。这时候,我觉得自己像个真正的男人。
我们越下山,该死的雨就越下越大,没有一点停下来的意思,似乎跟我们有意过不去。
梅雪说:“我怕!”
我说:“没事儿,有我大哥在这,哪怕天塌下来,大哥会给你顶住的。”
梅雪好像增加有了安全感,迈步的速度加快了很多。
人在危难之际,哪怕是一句鼓励的呐喊,也会产生力量。
雨下得更加猛烈,用倾盆大雨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
梅雪只穿了一条直筒裤和一件白衬衫,衬衫紧紧地贴在身上,随着呼吸的急促,胸前的轮廓更加明显,女人骄傲的就是这一点。由于我的精神不集中,快要到山谷的时候,我不小心趔趄了一下摔倒了,我一摔倒梅雪也跟着摔倒了,还好梅雪倒在我身上。否则我一路上辛辛苦苦掩护下来,就没有多少意义了。我的腰部剧烈地疼痛了一下,然后麻木了。在摔倒的那一瞬间,我闻到了梅雪身上的少女芬芳。就那么一刻,我和梅雪的身体紧紧地贴在一起,这是我第一次闻到梅雪身上的味道。
梅雪突然站起来,赧颜地说:“快起来吧!还愣着干吗?”说着她羞涩地低下了头。
我说:“我腰痛。”
梅雪说:“是不是还要让我拉你一把?”
我面带痛苦地说:“拉我一把吧。”
梅雪说:“你流氓,你得寸进尺!”
我使了把劲就站起来了,腰部疼得厉害。但是为了保持男人的尊严,我咬紧牙关装作一副没事儿一样走。
梅雪说:“你没有摔痛吧?”
我说:“没事儿。”
一路上,梅雪很沉默。
到了学校,我就躺在了床上,直到第二天我没换一次睡姿。
梅雪在敲门,说该吃早饭了。
我动了一下,腰部疼得更加厉害。我说你先吃吧,我还没有起床呢!
我觉得这样忍受毕竟不是个办法,估计一两根肋条出了问题。我忍着疼去了梅雪的房间,梅雪已经做好了早饭。
梅雪看出了我忍痛的表情,问我:“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只能实话实说了,说腰部疼。
梅雪说:“是不是因为昨天摔倒的缘故?”
我说:“是的。”
梅雪紧张地说:“不行,得去县城医院看看,一定是肋条骨折了。”
我把情况告诉了扎校长,扎校长的建议也是去县城医院看看,可能是肋条受伤了。
当天,我和扎校长驾着马车去县城医院检查,检查结果果然是三根肋条骨折。医生说肋条骨折不是大问题,回去后不要做剧烈的运动,十天半月就会痊愈的,开了几味药就回来了。
我到学校的时候,学生们已经放学了。我想,一天的上课时间又这样白白地浪费了。
梅雪见到我后,一句话也没说,就拥抱了我,而且抱得很紧,弄疼了我的腰。
我真的不知道梅雪的这一拥抱意味着什么,我不敢胡思乱想。梅雪的善良和纯洁是无可挑剔的。我就像一具僵尸一样僵在那里一动不动,任梅雪紧紧地抱着我。
我想,此刻一定有人看见了我们在拥抱。万一是学生,那我们的形象就糟糕透了。
梅雪松开了手,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说:“你的腰部昨天就开始疼了,而你一直瞒着我,是不是觉得我很无能,觉得很傻?”
在我的印象中,梅雪从未用这种眼神看过我,我不知道自己的目光落向何处,好像处处都有梅雪的眼睛在注视着我。我承认自己喜欢梅雪,曾经是,现在也是,但我从未对梅雪有过任何非分之想。我对她与其说是喜欢,不如说是崇拜。在学校的时候,我们一起为司马迁的人生遭遇惋惜过,一起为海瑞的为官作风赞叹过。有时候,因为观点不同各抒己见,一阵唇枪舌剑辩来驳去后,我们相互看看,就哈哈大笑。笑过之后又开始辩论。
我为了缓和凝重的气氛,故作调侃,说:“你是我最好的妹妹,你怎么会无能,怎么会傻呢!”我这样说也是为自己留下一点思考的空间。
我看见梅雪的双眼已经湿润,眼窝里已有几滴泪水在打转。
梅雪说:“这个时候还在开玩笑。快说,医生是怎么说的?”
我把检查单子递给了梅雪,梅雪看过之后,眼泪噗噜噜地掉了下来。哽咽着说:“现在还疼吗?”
我笑着说:“本来已经不疼了,现在被你弄疼了。”
梅雪擦拭了自己的泪水,赧颜地低下了头,说:“对不起,我……”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我说:“没事儿的,放心吧!医生说肋条骨折不是大问题,回去后不要做剧烈的运动,十天半月就会痊愈。”
梅雪说:“走,回房间吧!我已经做好了晚饭。”
后来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我一直没有挑水,也没有洗菜,梅雪说等我腰部痊愈后再挑水、洗菜。
9
夏天的时候,我们三位老师带着全校30名学生,去了一个离学校不远,但又能体现自然风光的地方玩耍了一天,目的是让学生零距离地感受一下自然之声。
我们带了盘缠。
扎校长说:“路途中让学生们排队走,这样,别人看了,就会觉得学校老师教得好,对学生、对教师、对学校都树立了良好的形象。其实很多时候,别人看到的不是你的内心,而是你的外表,所以,无论在任何环境、任何场合中,外表是给人的第一印象。”
我让学生们按年级排队,我带领一年级走在队伍最前方,然后二年级、三年级。扎校长和梅雪走在队伍最后面。一路上我让学生们一个年级一个年级地唱歌比赛,同学们一个个唱歌都很积极、很勇敢。就这样,我们在同学们的歌声中不知不觉到达了目的地。
我问同学们累不累?
同学们异口同声道,不累。
他们的思想集中到唱歌比赛中,完全忘记了路途有多远。
扎校长笑着说:“才让,想不到你挺有办法的嘛!听着同学们悠扬的歌声,连我也彻底忘记了走了多长时间,我们的这些学生们很有才艺天赋。”
这个地方周边是田地,不远处是大山,是欣赏景物的一个最佳视角点。
为了避免学生们糟蹋庄稼地,我们把学生玩耍的位置提前确定下来,让他们在老师规定的范围内玩耍,在玩耍过程中需要大小便的同学向老师报告,这样有利于管理好学生。否则,学生们年龄小,好奇心强,看见什么东西就往那里跑。尤其这个时候是蝴蝶和蛐蛐泛滥的时节,而蝴蝶和蛐蛐又是小孩们最喜欢玩的昆虫。就在我们划定玩耍范围的短短时间里,学生们已经到处乱跑,有的捉蛐蛐,有的追赶蝴蝶,有的使劲地抓七星瓢虫。
梅雪焦急着说:“要不我把同学们喊叫过来,集中起来?”
扎校长说:“就让他们玩一会,跑一会吧!我们三个随时注意庄稼地,谁靠近庄稼地,我们就喊过来。小孩子嘛!玩一会,就会静下来的。”
梅雪说:“才让哥,我记得我们上次爬到卡力岗山顶,你当时望着群山感慨了许久,还做出一副吟诗的样子,说什么“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什么心旷神怡之类的。我还记得自己追加过一句,但被你一口否定了。今天你还有什么感慨,说出来让我和扎校长也共享一下。”
扎校长说:“是啊,面对这般自然景物,我也想你一定有很多话要说。说吧!大声地说出来,如果你觉得说出来不够艺术,那你就吟诗一样吟出来。”
我说:“既然两位老师想听听我吟诗,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不过说实话,如果我要用藏语吟几首诗,我还有一点把握。但是让我用汉语吟诗,我一点把握都没有。但是,鉴于梅雪同志听不懂藏语,我就顾全大局,用汉语吟一首吧,出丑了别笑我。”
梅雪高兴地鼓起掌来,说:“好,我说预备,你就开始。”
随着梅雪的一声“预备”我就开始吟诗了。
坐在绿莹莹的草地上
仰望着蓝蓝的天空
几朵白云在闲游
我的思绪长了白色的翅膀
跟着白云姑娘飞走了
蓝天下是绿油油的庄稼地
风在轻轻吹拂
庄稼地里犹如万马奔腾
窄窄的阡陌里
几个天真的儿童
跟着彩色的蝴蝶飞走了
当我吟完这首不伦不类的诗,看了看扎校长和梅雪的脸,两个人的脸上并没有露出赞美的表情,更没有表示鼓掌的意思。
我说:“出丑了吧?扫了你们的雅兴了吧?这可不要怪我,是你们让吟诗的。”
扎校长说:“从体裁上看,可以算是一首自由诗,但是我听着总感觉到作者的心情是忧郁的,至少有一种迫不及待离开这里的感觉。”
梅雪久久没有说话,目不转睛地望着远方,表情显得忧愁。
扎校长指着梅雪,示意我过去。我不知道扎校长是什么意思,就走过去问什么意思。
扎校长靠近我耳朵说:“你真不懂还是假装,梅雪早就喜欢你,而你却居然说心跟着白云姑娘飞走了,人家能高兴吗?”
我说:“这只是一种诗的表达方式嘛!”
扎校长推了我一把,说:“去,甭废话,带着她去田边转转,联络联络感情,顺便安慰一下,这里的学生交给我就行了。”说完,扎校长站起来喊叫学生去了。
我走到梅雪身边,开玩笑地说:“怎么了,你也想吟一首?吟吧!我当你的诗谜,或者说我当你的第一读者。”
梅雪没有说话。
我说:“是不是因为我的一首不伦不类的诗,扫了你的雅兴?”
梅雪似有生气地说:“你不是跟着白云姑娘飞走了吗?怎么,人家白云姑娘不要你了?”
我说:“这只是诗的一种表达方式,完全是虚构,哪有那么多含义!”
梅雪说:“没有真实的感情是吟不出诗来的,不要假惺惺地做解释,我不想听。”
我蹲下去,握住梅雪的手,说:“不要生气好吗?其实我说的白云指的就是你。走,我们去田边转一转。”
梅雪推了我一下,说:“去你的,你真会说话。”
我们和梅雪走在阡陌里,聊一些往事。其实彼此心里都清楚,往事是做情感铺垫的最好方式。我们聊了公园,聊了图书馆,聊了电影院,聊了运动会。这些每一个场景里,曾经都有我们的影子。而那时候我们聊得更多的是文学、哲学。梅雪喜欢写日记,我喜欢写诗,我把自己用藏语写过的诗歌翻译后读给梅雪听,梅雪有时候听完就笑得泪流满面。因为我读的汉语里藏语音调太浓,听起来很好笑。
记得有一次在公园里,我们因为讨论诸子百家的一些观点而争吵起来,等我们静下来时,发现不远处好多人在看着我们,以为是两个恋人在吵闹。环卫人员走过来,劝诫我们不要在公共场合大声喧闹。
梅雪说她喜欢墨子和老子,不喜欢孔子和韩非子。她说墨子的思想是简爱,简爱是没有等级,没有差别的爱,对所有的人都要同等的爱。而孔子的思想是仁爱,仁爱是有等级、有差别的爱,而且人分三六九等。
我说墨子思想的出发点是好的,但放到现实社会中无法实行。孔子思想虽有等级差别,但在现实社会中比墨子思想更管用。
梅雪说要是所有人像墨子那样想问题,那人间处处充满爱。
我说要是社会秩序都按墨子思想那样“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那谁能做到爱所有老人就像爱自己父母一样,爱所有小孩就像爱自己的小孩一样。那样,大家不都成了神仙了嘛!
梅雪说这样不是挺好的嘛,每个老人都得到无数人的照顾,每个小孩都有无数人在管教。
我说,如果真是这样,说不定有人还会再加一句“妻吾妻以及人之妻”。要是每个人的妻子都得到所有男人的爱,说不定丈夫得天天戴绿帽子,社会不就乱了方寸吗?再说了,你谈了男朋友,你说你爱所有男人就像爱你男朋友一样,那你男朋友不气死才怪呢!
梅雪说墨子不会说“妻吾妻以及人之妻”。
我说墨子肯定不会说这样的话,但是按照他前面两句话的逻辑来推理,人们很快就会推出“妻吾妻以及人之妻”。而且追加的这句话比前面原句还敏感。估计没有读过孔墨书的人记住的往往不是原句,而是后面一句“妻吾妻以及人之妻”。
梅雪说,相信大部人男人不会你那样想问题。
我说不一定,现在校园里的男生、女生都很疯狂。
梅雪说不一定,至少咱俩没有疯狂。
我说咱俩也快疯狂了。
梅雪说她喜欢老子,不喜欢韩非子。老子思想是无为,如果我们每个人达到无为而治的境界,那这个社会就不用那些乱七八糟的制度。韩非子非要制定以法治国,制定一些乱七八糟的制度,结果商鞅在治理秦国的时候杀人如麻,把一条河流都染红了,有必要杀死那么多人嘛?难怪法家思想的两位集大成者商鞅和韩非子死得那么早。
我说老子的思想确实让人敬佩,但是人类社会永远都无法达到无为而治的境界,所以我觉得老子的思想只能喊口号。而韩非子的以法治国,虽然残酷,但是管用,从秦灭六国到辛亥革命,两千多年的帝国制国家意识形态用的就是韩非子的那一套。
梅雪说你们男人就喜欢打打杀杀。我反对你的观点,野心太大。
我说连达尔文都说过“适者生存,优胜劣汰”,要想活出个名堂来,没有一点野心是办不到的。
梅雪当时气得两眼发怒。
就因为这样一些漫无边际、毫无章法的辩论,我和梅雪忘记了周边的人,外行人看来,我们绝对是在吵架。
也曾有那么一段时间,我们因为同样的爱好、同样的理想,我们形影不离。在图书馆,在公园,在操场,一起出来进去。有些同学误认为我们在恋爱,见到我们在一起,就说一些调皮话。
这样的一些辩论,在学校图书馆几乎是常有的事情,我们只是相互写纸条来辩论。
我们在阡陌里散步,聊了很多往事。
有那么一会儿,梅雪停下来抚摸着绿油油的麦子,好像在想一些很久远的事情,这些事情应该与大学有关。
微风习习,麦浪翻滚,还有豆子、菜子也在随风摇摆,偶尔有几只野鸡从前方的麦田里突然起飞,我和梅雪冷不丁地打了个哆嗦。
我说:“飞得好。”
梅雪说:“好什么好,吓了我一跳。”
我笑着说:“如果野鸡不飞,你无法从回忆中回到现实。”
梅雪说:“是啊,回忆往事,感慨颇多,也有一丝愁绪缠绕在心头,久久不能抹去,很是揪心。”
我知道,梅雪说的是她的父母,还有她的初恋。父母离异让她失去了温暖的家庭,初恋对女孩子来说,无论是甜是苦都永远是个无法抹去的记忆。其实我也曾经有过那么一段美好的恋爱,我的初恋是在高中开始的,那时候,我跟一个尖扎的女孩子恋爱了,姑娘很好,我们彼此很相爱。后来这个女孩子因为家庭迁移,跟着父母去了果洛,很长一段时间我们还在鸿雁传书。后来我听说她嫁给了一个在果洛政府上班的男人。为了让她幸福,我忍痛割爱,跟她断绝了写信。
我说:“什么事情让你那么揪心?”
梅雪说:“你想听吗?”
我说:“想听。”
梅雪说:“因为父母的离婚,我曾很长一段时间不跟同学们聊天,天天独自一人学习、生活。那时候我还在读高中,奶奶是个退休干部,奶奶用她的工资供我上学。上大学后,父亲和母亲每月给生活费,很大程度上减轻了奶奶的负担。大一的时候,我认识了一个甘肃的男生,他对我很好,起初我认他为哥哥,他叫我小妹,后来我们恋爱了。有一天,我在他的书中间发现了一封信,信是他高中女朋友写的,字里行间能够看出他们还在恋爱。当时我大哭了一场,我问他选择谁,他犹豫了很长时间,说我还是当他的妹妹。我当时觉得整个世界都抛弃了我,每天一有时间就去图书馆看书,用读书慢慢地忘记他,后来就认识了你。”
我说:“你的人生经历很丰富,这些经历无论是对是错是苦是甜,都是一笔宝贵的财富,就把它藏在记忆最深处,让时间来慢慢尘封吧!”
梅雪说:“是的,就让时间来淡忘一切吧!”
我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经历,这些经历都是我们一步步走向成熟的财富。”
梅雪说:“才让哥,你有过初恋吗?”
我把自己的那段初恋经历毫无遗漏地告诉了梅雪。
梅雪说:“看来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你还在想她吗?”
我说:“不想她是假话,但想她又能如何。与其想一些根本不可能的事,不如珍惜现在的生活。”
梅雪说:“现在珍惜的生活是什么?”
我说:“拥有的这份工作、这些学生、这些美好的环境,还有……”后面的话到咽喉咽了下去。
梅雪急切地问:“还有什么?”
我朝着天空中飞舞的蝴蝶追去。
梅雪追着我大声地问:“才让哥,你还没说完呢!说啊,还有什么?”
我边追蝴蝶边大声地喊道:“还有你,梅雪。”
我远远地看见扎校长在向我招手,意思是在鼓励我继续前进。
梅雪突然停止了跑步。
我抓到了一只漂亮的彩蝶。
我远远地举着手中的彩蝶,故意让梅雪看到。
梅雪看见了我手中的彩蝶,跑步追了过来。
我把彩蝶送给了梅雪。
梅雪看着蝴蝶一扇一扇的翅膀,高兴得不知道说什么话了,我从未见过梅雪如此喜悦的表情。
这时候,扎校长在远处喊我们回来。
我说:“我们回去吧,扎校长和学生们在等我们。”
梅雪突然严肃地说:“你刚才说的话不会是骗我的吧?”
我抓住了梅雪的双手,说:“要不要我发誓给你听?”
梅雪说:“要。”
我松开梅雪的手,退了两步,举起左手,信誓旦旦地说:“我才让今天对梅雪所说的话若有一丝虚假,甘愿天打五雷轰,甘愿……”
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完,梅雪用手捂住了我的嘴。说:“我相信,我相信,怎么还像个小孩一样?”
这时候,三年级的几个学生来找我们。
我说:“还不把手放下,想让学生看见啊!”
梅雪羞涩地缩回了手。
回校的路上,扎校长问我:“联络得怎么样?”
我笑着说:“还行,托你的福。”
扎校长说:“加油,梅雪这姑娘不错!”
梅雪跑过来问:“你们俩在嘀咕什么?”
我说:“我们俩在商量什么时候再出来玩一次。”
扎校长说:“是的,是的。”
10
马上要期末考试了,我们三个教师,按照各自学期初制定的教学计划和进度顺利完成了一学期的教学课程,接下来就是让学生们加紧复习。虽然白加村小学不参加乡里统考,但是我们一切按照正规的考试程序进行,考卷是从乡里拿来的。
尤其是我带的三年级,对白加村小学来说是毕业班学生,他们要到乡里去读四年级。
扎校长说:“在没有期末考试之前,学校要为三年级的学生举行一次毕业典礼,到时候邀请老书记和每个家长都要参加。”
根据扎校长的指示,我去县城买来了一些水果、荣誉证书、铅笔、本子和写横幅的彩纸。
扎校长和我用藏汉两种文字,在不同彩纸上写下了“白加村小学第十八届三年级毕业典礼,”贴在教室外墙上。在阳光的照耀下,几个藏汉文字反射着光芒。梅雪组织学生把几张桌子摆在横幅下,作为嘉宾主席台,主席台上摆放着水果,学生们拿着各自的板凳按班级就座。
典礼当天,主席台位置按从左到右的顺序安排就座,家长代表、扎校长、老书记、我、梅雪。其他家长们坐在自己小孩的凳子上,整个会场布置得井然有序。
白加村小学第十八届三年级毕业典礼程序如下:
第一项由老书记发言,并给毕业班学生颁发毕业证书;
第二项由扎校长发言;
第三项由在校学生代表发言;
第四项由毕业班学生代表发言;
第五项由家长代表发言。
老书记感慨地说,白加村小学虽然规模小,学生和老师少,但她岁数大,大的与咱们伟大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同岁。这么一所小小的村小为什么能不间断地存活到现在?原因有三个:
第一个,因为有扎校长和才让、梅雪这样一些好老师在努力;
第二个,因为有我们这么多学生家长在支持;
第三个,因为有这么多好学生在好好学习。
最后,希望我们白加村小学办得越来越好,多出人才。
谢谢大家!扎西德勒!
老书记的发言,言简意赅,简单明了,让在座的家长、学生、老师都听得懂,记得住。这就是一位年逾古稀的老书记的希望,也是白加村人民的希望。是我们这些人民教师的责任与义务。
与会期间,家长们道出了自己的心声。我们很感动。
一年一次的毕业典礼就这样圆满而有序地结束了。
紧接着放了暑假。
梅雪在自己的房间里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我突然对梅雪说:“跟我回黄南吧?”
梅雪被我如此大胆的请求,顿时愣了片刻,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知道她喜欢我,但她还没有做好这方面的准备。跟我回了黄南,就意味着成了我家的一分子,成了我的妻子。
梅雪说:“你让我再想想好吗?事情来得太突然,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说:“都快一年了,你还没有想好吗?”
梅雪说:“什么都快一年了,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抓住了梅雪的手,说:“事到如今,我们再这么遮来掩去的,你觉得不累吗?”
梅雪没有反抗,低着头不说话。
我拥抱了梅雪。梅雪也拥抱了我。
我说:“其实自从我俩分配到这所学校的那一刻起,我就认定我们是一对的。不然老天为什么在那么多毕业生中偏偏把我俩俩一起分配到如此穷山僻壤的地方!这就是缘分,缘分到了,你想躲也躲不了;缘分没有了,你想抓也抓不来。”
梅雪说:“你是知道我很喜欢你,所以用这种方式来安慰我是吗?”
我说:“不是的。其实我很早就喜欢你。但由于你的清纯和善良,我对你更多的是崇拜,不敢在你身上有任何想法。”
梅雪说:“我有那么好吗?”
我说:“在我眼里,你就是个十全十美的女人,在你身上,我真的找不到任何缺点。”
梅雪说:“这样不是挺好的嘛!”
我说:“也许这就是爱的力量。”
梅雪更加抱紧了我。
我说:“现在你想好了吗?”
梅雪沉默了一会,轻轻地松开了手,微微仰起头,含情脉脉地看着我,说:“其实你早就胸有成竹,对不对?”
我用手指轻轻地弹了一下梅雪的鼻子,说:“难道你不希望这样吗?”
梅雪说:“男人会设计圈套,现在我已经陷入你设下的圈套里,我挣扎不了了,我束手就擒了。”
我故作挑逗地说:“要是早束手就擒了,免得遭受那么长时间的暗恋苦。”
梅雪撒娇着用拳头打我,说:“你们男人会偷女人的芳心。”
第二天,我和梅雪回家了。
当我领着梅雪出现在我家帐篷前的时候,我阿爸、阿妈正在酿酥油。
阿爸说:“你终于回家了,要是再不回来,你阿妈和妹妹快要想你想疯了。”
阿妈用手摸了摸我的脸,说:“你好像瘦了,在那边不好吗?”
我说:“我在那边挺好的。”说着我把梅雪介绍给了阿爸和阿妈。
阿爸和阿妈得知眼前这位漂亮的女孩就是他们的儿媳时,满脸是喜悦。阿妈还牵着梅雪的手,说:“走,我们进去喝奶茶。”阿妈当时的那种喜悦感,我从未见过。
阿爸悄悄地问我:“这真是你媳妇?”
我对准阿爸的耳朵说:“阿爸,这就是你儿子的媳妇,也就是你儿媳。”
我们坐在羊皮袄上。
梅雪问我:“这就是你的家吗?”
我说:“是的,这就是我草原深处的家。”
阿妈端来了奶茶,对梅雪说:“喝吧,不用客气,这里就是你的家。”
我对阿妈说:“阿妈,梅雪不会说藏语。”
阿妈说:“没关系,慢慢学,以后会说的。”
我听见阿爸在帐篷外剁肉。
我问阿妈:“妹妹怎么不在家?”
阿妈说:“她去放羊了,一会就回来。”
我刚说完话,妹妹就回来了。妹妹见到我,两眼放光。说:“哥,你回来了!我们都想死你了,过年的时候我和阿妈哭了一夜。”
妹妹看见我身边的梅雪,说:“想必你一定是我嫂子吧?”
梅雪羞涩地低下头,说:“是的。”
我对梅雪介绍,这是我妹妹,叫梅朵卓玛,在黄南读高中。
我们喝了一会儿奶茶,阿爸已经煮好了羊肉。
梅雪说她吃不了肉。
梅朵卓玛立即拌来一碗糌粑,我看见梅雪吃得很不习惯。
我说:“吃不下就算了,一会儿我们吃方便面。”
黄昏的时候,妹妹带着梅雪去帐篷外看草原夜色。
晚上,阿爸给我和梅雪搭建了一顶新帐篷,铺好了新的羊皮袄。我和梅雪躺在羊皮袄里,过了新婚第一夜。
我抱着梅雪,说:“以后咱俩回家就住这顶帐篷。”
梅雪说:“我第一次住帐篷。”
我说:“喜欢吗?”
梅雪说:“喜欢,只要有你的地方我都喜欢。”
我说:“知道吗?这就叫做爱情。”
月光从帐篷的门缝里直射进来,打在我和梅雪的脸上。
梅雪说:“草原上的夜色,另有一番情趣,躺在帐篷里,也能享受到月光。”
我说:“以后,草原就是你的家,你想怎么享受就这么享受。”
说实话,我喜欢梅雪的时间很长,但是我从来没有奢望过有一天得到她。我跟她在一起,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感。曾经在学校的时候,我也试着跟一些女孩子约会过,但是我根本找不到跟梅雪在一起的那种喜悦和满足。也正因为有梅雪这样的女孩子一直成为我的知己朋友,大学四年生活,我没有谈过一次恋爱,过得很充实。当那些男生、女生一对一对地在操场上、在丁香花下恋爱得热火朝天的时候,我和梅雪在图书馆里辩论孔孟之道、牛顿力学之类的一些深奥问题。
现在,梅雪躺在我身边,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为了证实这一切,我轻轻地吻了一下梅雪的脸,摸了一下梅雪的头。梅雪睡得很香。
几天后,阿爸说:“才让,你们俩拿一些礼品,该去女方家了。”
我跟梅雪商量,带些什么礼品回西宁。
梅雪说:“先去我爸爸、妈妈那边,至于叔叔家去不去无所谓,我对他们没有感情,他们对我的冷漠我一辈子也忘不掉。”
我们先去了岳父家,再去了岳母家,岳父、岳母都对我很满意。
一个多月的暑假,就这样忙忙碌碌地过去了。
我和梅雪还是回到了白加村小学。
若干年后,我和梅雪领着儿子在化隆大街上散步的时候,同学们问我:“你们现在哪里?”
我用手指着卡力岗山说:“在那遥远的小山村。”
作者简介:
桑杰才让,藏族,1982年生于青海化隆县,2006年毕业于青海师范大学,教师。曾在《北京文学》《青海湖》《打工文学》《文学月刊》等刊物发表小说、散文30余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