碛口九曲黄河第一镇
2015-06-26李颖
李颖
20世纪二三十年代,是碛口历史面貌最为清晰的阶段,也是碛口最繁华的阶段,每天有百余艘货船靠岸、离岸,驼铃声从早响到晚,镇上商铺林立,尤其是服务业为主的中市街,虽然长度不过2.5公里,但往往通宵达旦,灯火通明。
作为九曲黄河第一镇,碛口的繁荣与黄河密不可分,对河神的特殊崇拜,对作为陆路运输工具的骆驼的感情,还有因为保全运输而生的镖局,曾经都是碛口日常生活的组成部分,构成一幅有别于南方古镇的风情画。
碛口并没有想象中的恢弘与庞大—— 一条仅有几百米长的老街,东、西各一个同样是几百米的小街区,镇里零零星星坐着当地的老人,生活悠闲。只有如今依然坚硬的石板路,与一片延绵的“黄”,能依稀勾勒出曾经的“黄河重镇”的轮廓。
事实上,碛口被20世纪中期的一场洪水毁掉了一多半,但走进碛口现存的一庙一街,会发现所有的细节都有激动人心之处:乾隆御赐的字号,当年名震全国的戏台,清朝就能“异地存取”的银行所彰显的身份,世代黄河船工对碛口的尊敬与崇拜……这些听起来恢弘磅礴的事迹,都低调地收匿在这黄土覆盖的小镇之内,隐藏在踱步可量的方寸之间。
“鱼龙出听”,是黑龙庙乐楼的牌匾。黑龙庙是明代为膜拜河神而建,如今保留了带有戏楼的“下庙”。它可以说是以晋商为主的碛口镇生活特色的一个典型写照。
行船走商的人们对神灵有着特殊的依赖,尤其是滔滔黄河两岸,河神庙数不胜数。大西北乃至关塞以外的生意都在碛口启程、转折,而黑龙庙就是所有路程的起点,当地对神灵的祭祀也有自成一格的套路。开船之前,船主、货主及全体船工会到黑龙庙上香供奉,然后到河滩上烧香磕头,祈求河神保佑,一路平安。如若水路实在凶险,船主、货主会在黑龙庙的戏台上许唱“三出愿戏”,唱罢改走陆路,来日平安归来,还要到庙中还愿,献上祭品,或是唱上几出戏。晋商极为重视还愿,相信“心动神知”。
黑龙庙的上庙在20世纪70年代被拆毁,现存的下庙为单进四合院布局,院内青砖墁地,整齐而幽静,正殿的青砖琉璃雅致不凡。最让人赞叹的,是保留在正殿前方的黑龙庙乐楼,它建于清雍正年间,有着当时最典型的歇山式瓦顶,与南方建筑多雕刻花朵、礼纹不同,乐楼的瓦顶上雕刻的是鸱吻、戗兽、翼角套兽,传达出典型的黄河边上的民间风格与民意诉求。
舞台左右两面皆无墙体,三面可观看演出,形成后台、左右包厢的完整剧场形制,这是古代演出舞台发展趋于完善的标志,也可算是现代剧场的雏形,在国内非常罕见。乐楼建在山风贯穿之处,又略低于主楼,加上半山腰的地形优势,风向与回音绝佳配合,声效得天独厚,即便在没有扩音设备的年代,上千人看戏,最后一排的人听到的声音依然清脆,传说,五里之遥亦能听见这里乐器演奏的声音。
碛口镇的兴盛时期,水路靠船筏,陆路便靠骆驼。跟骡、马不一样,骆驼主要负责长途运输,从黄河运来的油、碱、盐、皮毛,都由骆驼拉上,从碛口启程运往山西各地。从碛口出发有三条供骆驼行走的官道,一是经离石到吴城,再翻山到晋中;一是顺着湫水河北上,过三交,到临县,翻山到吕梁东北部;还有一条是沿黄河往南,到孟门镇,再越岭到达山西西部。
碛口人称骆驼为“高脚”,带着一种源自长期共同生活的密不可分的亲昵。相比之下,称呼跟骆驼相关的人倒是没那么讲究,养骆驼的就叫驼主,拉骆驼的就叫驮工,简单,直接,且带着公事化的疏离感。
驼主自然是有钱人家,当时碛口周边村庄养骆驼的人家很多,普遍都有三到五峰。骆驼不好养,当地人说“六峰一练,十二峰一槽”,每一练至少需要雇一名驮工,一般都是找自家靠得住的亲友,工钱比种地的收入略多一些。骆驼少的驼主就自己拉着跑买卖,常见的是父子搭档。
拉骆驼这门营生,鸡叫起,半夜睡,风餐露宿,算是一件苦差事,但也苦中有乐。据祖上曾是驼主的碛口人说,在当年交通不便的情况下,拉骆驼的人能走南闯北,买的是最时兴的东西,讲的是出州过县的故事,相对于闭门不出、一生农作的人,倒也有高人一等之感。
碛口最后的驼主活跃在20世纪40年代,比如陈家,“立”字辈兄弟28人,不种一分地,都靠养骆驼过日子。“我们陈家人多势众,财大气粗,骆驼有近千峰……”年过古稀的陈家后人陈修义回忆起当年盛景,语气坦然且自豪。碛口著名的过载店“天星店”就是陈家的买卖,院子特别大,“能容200多峰骆驼卧着吃草”。
金庸的武侠小说《白马啸西风》中,吕梁的镖局是浓墨重彩的一笔,镖局也成为极具代表性的北方符号。在碛口,人人皆知,那间以木头栏杆作为防盗窗的,就是远近驰名的“十义镖局”。
十义镖局是由陈全福、王太永等十个结拜兄弟开设的。当时,因为碛口商区的重要性,保镖需要看护的都是大宗贵重货物或银票,一般的小把式根本当不了镖师,当时十义镖局的几位当家,无一不是武术世家出身,每人都有一手出奇制胜的绝招,还必须掌握一种与其他当家不同的武器。行镖之人义气十足,如今,十义镖局的后人已经难寻,但关于镖局的故事还是俯拾皆是。
当年有一位人称“活赵云”的陈宝龙镖师,脸上的黑色胎记煞动四方,无人敢惹。一次保镖途中被土匪下蒙汗药药倒,醒来后见到土匪头子,没想到对方反而赶紧给他松绑并跪谢。原来,陈宝龙早年在碛口卖枣糕,土匪头子去镇上为父买药,后身无分文,蒙陈宝龙以四斤枣糕相赠,他念及当年的“四斤之恩”,放了镖局的一行人,留下一段佳话。
碛口“兴盛韩”大号东家的内侄,曾在华佗寿诞上公开与十义镖局的兄弟切磋武功,赢得满堂彩,不料当晚回家却被东家严厉训示,并要他跪拜在关公像前思过。十义镖局重义气,有担当,肯以性命护镖,虽是一班武夫,在碛口却有极高威望,大商号对他们也十分敬重。最后,“兴盛韩”的东家在当地酒楼摆下酒席,让内侄当面向十义镖局的兄弟赔礼、请罪。
镖师陈全福,有一次保镖时夜遇贼人,敌众我寡,眼看要失镖,陈全福毫无惧色,趁着夜色,机警地在地上找了一块形似石头的泥砖,当着众人单掌一击,顿时碎屑四溅,成功吓退贼人,“十义镖局陈全福单手砸石”的故事也流传至今。
直到今天,与十义镖局有关的江湖逸事还在口口相传,虽说难以究其真实,但是对碛口人来说,镖局是彪悍、勇猛、仗义的一个典型代表,既符合北方人的性格,又带着商业发展的特殊印记,是碛口不可分割且值得骄傲的重要组成部分。
荣光店
当年著名的大型粮油货栈,因为位置靠近码头,且经营有道,生意十分兴隆。创始人王佩珩生于道光年间,到咸丰年间,王家资产已达白银30万两,有水地上千亩。后期荣光店的望河楼成为当时货栈老板品茶、休闲、监工的地方。一次,王佩珩外出回来,撞见伙计们在偷懒赌钱,他不仅未加责罚,反而扔了两锭元宝给伙计们,说:“要玩就玩尽兴,没钱了找我王某要。”伙计们感恩于东家的宽宏大量,从此再不敢偷懒。
天聚永
当年碛口最大的油店,一说名为“天聚隆”。那时油是大宗买卖,每天要卸几万斤,“碛口街上净是油,一天不驮满街流。”店里的院子宽敞,有20多孔储存油篓的小窑洞。当年工人搬运完油篓后,总会在门上、柱上擦擦手,现在大门上、窗台上、明柱上,全都是可见证当年繁荣的“油化石”。
裕后泉
民国五年(1916年)由陈晋之兄弟三人在此开办,专营粮食,并酿造“裕后泉”白酒。因为前后共有40孔窑洞,当地人称“四十眼窑院”。陈家凭着碛口的黄金水道,将西北特产的小米、黄米、豆类等杂粮源源不断运来,又将“裕后泉”白酒运往西北,后来成为晋西首富。
广生源
一家京广杂货店,是民国初期碛口街上最讲究的店铺,楼高三层,当时在离石与临县县城都还没有三层楼。京广杂货当地也称“洋板货”,主要有洋市布、洋瓷盆子、洋烟袋、洋火(火柴)、洋胰子(香皂)等。
义记美孚煤油分公司
民国17年(1928)建立,隶属于孔祥熙的“祥孚公司”,煤油都装在方形的铁皮桶内,据说是美国货。刚到碛口,这家公司就阔气地给当地每家大商号免费赠送了一盏“洋灯”(玻璃罩子灯),以供试用。
大德通票号碛口分号
祁县乔家大院主人乔致庸在碛口建立的分号,乔家早知碛口水旱码头的重要性。异地成交的生意,可以拿着票号的帖子兑换现金,同时也提供存货服务,对当时碛口市场的繁荣起到不可估量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