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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中奏折》新考之二:奏折之辨证、之钥匙

2015-06-26孙果达

上海党史与党建 2015年6期
关键词:张学良苏联日本

孙果达

[摘 要]《田中奏折》真伪之辨由来已久,至今未有定论。如果研究的思路突破以往的中日关系局限,注重当时苏、日、中三国的战略博弈,无疑会有更宽广更深刻的视野与理解。

[关键词]田中奏折;大连会议;日本;苏联;张学良

[中图分类号] K313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9-928X(2015)06-0011-04

历年来参与辩证的文章虽然众多,内容却大同小异,归根结底的观点主要就是两种:否定和肯定。

(一)否定说。《〈田中奏折〉果真是伪造的吗?》与《对蔡智堪取得田中奏章的质疑》是两篇比较有代表性的文章。

前文否定的依据有十:1.奏折提到已经去世的元老山县有朋出席了为签订《九国公约》而举行的御前会议。2.奏折提到上奏时田中被派往欧美,而实则出访菲律宾。3.在上海暗杀田中未遂的不是中国人,而是朝鲜人。4.奏折提到原敬内阁的倒台是在田中出访之中,实则在田中回国后。5.奏折提到“已故福岛关东都督之长女……以金枝玉叶之身而就未开化民族之图什业图王府为顾问”,而福岛的女儿从未去过蒙古。6.1929年5月竣工的吉海铁路,在奏折却成了1927年7月就已经通了车。7.奏折提到“今年将在东京召开国际工业电气大会”,而1927年并没有举行这样的大会。8.奏折提到“福冈师团”,可是福冈并没有师团。9.“金枝玉叶”系民间用语,此类与奏文极不相称的文字和用词不在少数。10.奏文出现了宫内大臣的名姓,与上呈奏文的形式有违。[1]

后文否定的依据有四:其一,“蔡说”与“王说”大相径庭。如发生时间:1928年“6月”与“1928年年尾前后”,因此“两文所述时间大约有半年之差”;如文件样式:“以笔描绘”与“非常潦草”;如交付方式:“交王先生手收”与“分十余次寄来”。

其二,关于图书库官员受处分不实。日本和歌山大学历史副教授副岛国昭在《关于九·一八事变前的中日关系若干问题》中说:“蔡潜入皇宫抄奏折一事,我亲自作过调查。首先,在当时的职员录中,没有作为皇宫书库官员的山下勇这个人;其次,关于皇宫书库官的二十七、八人因此事一律免职一说,在1932-1935年间的职员录中也没有反映,没这么大规模的人事变动,当时的日本报纸也没有象蔡所说的对此事的报道。”

其三,“蔡说”的一些内容“都不符合历史实际”。如蔡智堪不可能进入皇宫;如床次不可能在1928年6月帮助蔡智堪谋取田中奏折;“最关键的人物牧野伸显,在1928年能否这样做,也是值得研究的”。“蔡智堪谋取奏折时,并不存在元老急于破坏田中对华武力外交政策的事实。”“《蔡文》争中还有许多道听途说,张冠李戴,浮夸之词”等等。

其四,结论。《蔡文》关于谋取奏折的经过和方法的记述,在关键问题上都是站不住脚,或是经不起推敲的。这些问题虽然不能断定《奏折》的真伪,却不失为探讨其真伪的有力线索。[2]

(二)肯定说。肯定说的文章很多,择要如下:

《中央档案馆丛刊》1987年第5期刊登的《〈九·一八事变档案资料〉编辑随笔》认为:一是从时间看,“《田中奏折》注明日期是1927年7月25日,也就是说,这是在‘东方会议结束半个多月之后所作的关于会议情况向天皇的报告,《田中奏折》本文中也明确说明了这一点。”二是从内容看,“它对‘东方会议议定的‘满蒙之积极政策及具体侵略策略有充分的露骨的阐述。”日本以后的一系列侵华行动,“都是按照《田中奏折》的谋划进行的”[3]。

《历史研究》1995年第2期刊登的《关于〈田中奏折〉若干问题的再探讨》认为:一是如果考察一下其后的皇姑屯事件、九一八事变以及卢沟桥事变,可以看出它们同《田中奏折》揭示的总战略完全相同……因此,想消除外国对这一文书存在的疑惑是颇为困难的。二是质疑者所谓“西园寺、牧野对田中的侵华政策是支持的”论断并不符合历史事实;床次竹二郎联络内大臣牧野帮助蔡智堪抄取密件,以图倒阁,是完全可能的。三是对蔡、王这两位已故者矛盾的陈述,还缺乏判明孰是孰非的证据。不过,这些疑问并不能否定蔡、王两人从日本获取《田中奏折》的真实性。四是新材料的披露提醒我们:过去扑朔迷离的《田中奏折》问题仍有拨开迷雾、澄清事实的可能。[4]

(三)双方的不足。否定说的不足,是片面指出奏折的造假,却无法针对正方的观点从逻辑和事实上回答究竟是谁以及为何造的假。因为惟有如此,才能从正反两面证明其虚假性,而不会陷入一厢情愿的想当然。就此而言,否定者站不稳脚。

肯定说的不足,是片面强调历史演变符合奏折内容,却无法针对反方的观点从逻辑和事实上回答奏折为何不可能造假。因为惟有如此,才能从正反两面真正证明其真实性,也才不会陷入一厢情愿的想当然。

其实,经过中日双方数十年的反复辩证,唯一的逻辑答案早已具备,那就是奏折既真又伪,此点将在后文论及。由于双方可能都陷入了非黑即白、非真即伪的思维定势,以致忽视了明显放在眼前的研究结果而各执一词各不相让。

(四)辩证之实质。日方的观点。“服部先生认为,迄今为止中日之间之所以存在严峻的历史认识分歧,很大程度上缘于《田中奏折》。”“日方学者认为,日本对外发动的侵略战争并没有什么计划性和连续性,日本外交也不是铁板一块。而‘中方报告书把日本外交看做是铁板一块,使人感到基本解释的舛误。”

中方的观点。“服部先生的观点几乎是日方学者代表性的见解,这在日方报告书中几乎随处可见。日方学者之所以尤其关注《田中奏折》的真伪,其重点在于否认日本对外发动侵略战争的计划性与连续性,他们的根本观点是不认可在九一八事变、华北事变、七七事变、太平洋战争之间存在必然联系。在中日学者之间围绕《田中奏折》的争议,其实质已不局限于辨明它的真伪,而是直接关联到日本侵略战争的认识观问题,以及战争迄今,日本历史认识问题长期得不到解决的根本原因或责任所在。”[5]

如果概括以往所有的相关考证,有一个几乎完全相同的特点,就是只依据内容来确认奏折的真伪。其实,研究应该注重的唯一事实并非是奏折的内容,而是蔡、王两人面对同一件事却不合情理地各执一词。因此,惟有找出其背后的原因,才能找到入门的钥匙。

《田中奏折》公开问世的途径是经过蔡智堪与王家桢。因此,解开奏折之谜的钥匙就只能隐藏在“蔡说”与“王说”之中。

(一)“蔡说”之质疑。“蔡说”其可质疑之处起码有六:

其一,其言作为引路人的山下勇竟被人证明子虚乌有。此人是蔡进入皇宫不可或缺的一环,据称是日本政界巨头的内亲,绝不可能凭空消失,除非有人冒名顶替。

其二,其言中国代表团在国联泄露奏折来自皇宫,及报载皇宫书库众多人员因此受罚事件竟也被人证明子虚乌有。

其三,其言奏折“后来发表的还不及全文的一半”,但查发表的文字已达3万,如果蔡实际上起码抄了六七万字,两个晚上就势必要明目张胆通宵达旦。皇宫内的警戒竟然如此松懈,除非是有关部门视而不见。

其四,其言为商人,但1955年10月5日台湾《中央日报》发表记者的文章似乎不以为然:“当时在日本东京社交界最活跃的,有台湾的蔡扁先生,和大陆的蔡智堪先生……无有不熟悉其人的。其最有趣的事情,即是……面貌、身材一模一样……众人以为蔡扁与蔡智堪是孪生兄弟。”“事实上呢?蔡扁与蔡智堪就是一个人……当他穿西装的时候,他就掏出‘蔡扁的名片,用流利的日语自我介绍是在东京做生意的台湾人。反之,蔡智堪就是一付不折不扣拱手作揖的‘洋相,演变成两个人,来掩护他从事的爱国行动。东窗事发,蔡智堪在日本报的户口姓名是蔡扁,‘智堪二字仅与中国有关人士来往,前后又用化名山口与各方联络,所以日人一时摸不着头脑,查不出蔡扁就是蔡智堪。”[6]可见蔡智堪绝非是个普通的“商人”。

其五,其言从接受任务、设法进入皇宫抄写,随即交出文件的过程看似波澜不兴顺理成章,但在东京警视厅为保护《田中奏折》“增加外事警察三千名”的情况下似乎过于一帆风顺恰恰不合逻辑。除非“日人”有意网开一面。

其六,其言奏折已被改动,但在回忆中却极力回避他所抄写的奏折与公布的奏折究竟有何不同,对省略的内容一字不提。

概括诸多质疑其实为一,就是获取奏章的过程过于天遂人愿心想事成,因为奏折事件毕竟是重大的间谍案,如此信手拈来马到成功完全不合情理。

(二)“王说”之质疑。其可质疑之处起码有八:

其一,王上任后的任务究竟是什么。“王说” “我是1927年秋从郑州乘火车到汉卿那里工作的”。必须指出,王当时是为张作霖而非张学良工作,其任务是“主要搜集日本对华政策,特别是对东北政策的情报”[7]。这就是说,王家桢其实是张作霖情报部门的负责人。尤其要指出的是,当时正是大连会议刚结束之际,蔡说:“因之各国情报人员到达东京者即达2000名之多,企图侦察‘东方会议及‘大连会议的真实内容。”[8]“小生”行动就在此时,理应与王的上任有关。

其二,“小生”与王家桢究竟什么关系。“王说”文件来自山本条太郎家,竟然是“林说”的翻版。这就表明:林就是“小生”,而且必然与王有联系,否则两人决不可能说出内容完全相同的话。

其三,行动命令究竟何时下达。不管“小生”与蔡是抄写会议记录还是入皇宫获取奏折,显然都是奉命行动。“王说”均以“接到”作为回忆的开头,完全回避了命令的下达者与下达的时间,造成似乎是“小生”与蔡均系主动而非奉命的错觉。毫无疑问,先是张作霖后是张学良就是命令的下达者,王家桢就是具体的指挥者。

其四,文件究竟何时收到。“王说”对此有两种不同的回忆,先是:1928年年尾前后,收到“分批给我寄来一些文件”,“稿子全部到齐,经过翻译整理,订成为一个完整的文件,已经是1929年的春天了。”后是:“我是在1928年末前后接到蔡智堪首次寄给我《田中奏折》的抄件”。文件是“分十余次”寄来的,每次间隔两星期。如照此推算,仅收全文件就要到1929年的5月底。可见“王说”这两个收到文件的时间其实都不足为信。因此,最合情理的解释是:王1927年秋上任,其时大连会议刚结束,山本家“小生”的行动使得王在1927年末收全“小生”分批“私录”的文件,并于1928年春装订成册。换句话说,“王说”把收到文件的真实时间挪后了一年。这一年的时间极为重要,因为避开了其间发生的皇姑屯事件。如果文件在此之前收到,最初掌握秘密的就是张作霖而非张学良,那么对张作霖随后采取的一系列相应行动以及皇姑屯事件就应该有不同以往的解读。

其五,“小生”与蔡智堪究竟什么关系。“王说”在提及奏折来源时始终把“小生”与蔡相提并论,似乎他俩一直在通力合作。实际上当年“小生”抄得会议记录后“想尽方法”才与“张姓青年”取得联系。换句话说,如果“小生”真的与蔡合作,那么他俩无论谁抄得文件,又何需操心联系问题,更无需寻找联系人。难怪“蔡说”涉及奏折的“唯王家桢、王正廷与晚生三人”,“小生”根本不在其内。看来“王说”把蔡与“小生”回忆成合作者的主要目的也为了能够挪后一年的时间。

其六,文件的性质王究竟如何得知。“王说”文件是“在大连召开的东方会议的一部分会议秘密记录”,而了解文件来源的只有也只能是“小生”,也就是在山本家的林快青。“王说”收到文件的同时也收到了说明文件性质的信,可见“小生”的文件与信都寄给了王家桢。

其七,文件究竟是邮寄还是“亲送”。蔡是日本富商,频繁往来于中日两国顺理成章。如果偶然利用邮政传递情报还有可能,但在近半年里寄出“十余次”始终冒险只用邮政就难以置信了。因此,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当时实际上进行了两次行动:1927年秋根据张作霖的命令在山本家获取会议记录,1928年夏根据张学良的命令在皇宫获取奏折。获取人分别是“小生”与蔡智堪。前者身为秘书又无行动自由,只能在偷录后分批寄出;字迹潦草难以成文,因为“私录”匆忙,而会议实况记录本身就是不成文的;王收到这些记录,当然就要花费大量时间整理成文。后者具备一次性在王府面交奏折“拷贝”的条件,但如果由于某种原因不能公布“拷贝”,也就必须劳神费心地进行修改。因此,邮寄和亲送其实都是事实,只不过“王说”不想牵扯出更多的秘密,隐去了两次下达行动命令的时间,便于把两次相隔不久内容又相关联的行动和当事人进行嫁接,以致蔡与“小生”及后人一直不明所以。

其八,王与蔡引用的关键词究竟为何不同。“王说”在引用奏折关键词时说:文件“开头就说‘要征服全世界,就必须先征服中国;要征服中国,就必须先征服满蒙。”“蔡说”在引用关键词时说:奏折“向世界宣言说:‘中国内乱能波及满蒙,紊乱治安。帝国因有特殊地位与权益,不论乱自何方,帝国决予以适当之处理。”蔡在抄奏折时不可能没有看到那句“开头”,没有理由要舍而取其次,除非他抄的奏折中其实并没有这句“开头”。据“东方会议真相与《田中奏折》问题”一文考证:“《田中奏折》中所写侵吞全中国、征服亚洲、称霸世界等全球性战略问题,据现有史料考释,东方会议没有涉及到。”[9]显然,“王说”看到的文件要比“蔡说”多。

以上事实表明,“蔡说”来龙去脉清晰,可疑的是其顺利。但“王说”却非同寻常,其几次回忆的明显差异可能是健忘但更可能是故意,目的就是在提供明显的暗示。

(三)“王说”的暗示。概括其暗示起码有五:

其一,奏折与“蔡说”。“王说”除了认同蔡确实获取了奏折外几乎全盘否定了“蔡说”。因为“蔡说”只是反映其个人获取奏折行动过程的真相,而“王说”其实是在暗示奏折本身的真相。就此而言,王指出蔡是“瞎说”毫不为过。

其二,奏折与“小生”。“王说”借回应“蔡说”引出“小生”,其实是在暗示当时是两条线上的行动,从而引出了“小生”、山本和奏折一条不为人知的秘密线,尤其是在暗示蔡的行动远不及“小生”重要。

其三,奏折与附件。“王说”奏折是“在大连召开的东方会议的一部分会议秘密记录”,同时暗示了时间与内容。此暗示还有旁证:“蔡说”奏折上奏的时间是“大连会议后某一天(约为8月25日至29日)”,田中将两次会议的结果,即所谓田中奏章,上奏天皇。王的暗示是针对奏折的附件,为研究提供一个证伪的切入点,因为附件中标出的上奏时间是1927年7月25日,内容是“六月二十七日至七月七日”在日本召开的东方会议。也就是说,王其实是在透露两个重要信息:王与蔡均未见过奏折的附件,这一附件是后来添加的;奏折的内容已由两次会议改成一次会议。由此可见,添加附件是为了把奏折的时间提前到东方会议之后,以便彻底隐去大连会议。

其四,奏折与山本。“王说”从未认同“蔡说”奏折来自皇宫,却在1944年与1960年先后两次坚持表明来自山本条太郎家。这一坚持颇有深意,把“小生”、奏折与山本挂上了钩。山本究竟是何许人,可以从其东方会议刚结束就肩负的重要使命略见一斑:“田中部署的以山本条太郎为主角的秘密外交,与吉田、芳泽外交官员的交涉相平行,在悄悄地进行。”[10]如果当时山本只是在与张作霖秘密外交,既无必要,更不会招致各国间谍的云集。那山本究竟在与谁秘密外交?因此,“王说”两次回忆尽管相隔16年,都坚持奏折来自山本家,山本还“亲为田中修正奏折原稿”,其实都是在强烈暗示奏折、山本、秘密外交的三位一体。

其五,奏折与大连会议。“王说”坚持奏折是大连会议“一部分会议秘密记录”,“蔡说”也坚持奏折是东方会议与大连会议的总结。也就是他俩都坚持奏折与大连会议有关,可见大连会议是在专门研究秘密外交,以致显得如此神秘与重要。

“王说”把奏折、附件、“小生”、山本、秘密外交等形成系列的暗示都指向大连会议,指出了破译奏折之谜的正确途径。

参考文献:

[1]中国人民抗日战争纪念馆.田中奏折探隐集[M].北京:北京出版社,1993.114-115.

[2]邹有恒.对蔡智堪取得田中奏章的质疑[J].外国问题研究,1987(4).

[3]张志.《九·一八事变档案资料》编辑随笔[J].中央档案馆丛刊,1987(5).

[4]沈予.关于《田中奏折》若干问题的再探讨[J].历史研究,1995(2).

[5]王希亮.如何看待《田中奏折》的真伪[N].中国社会科学报,2010.9.7.

[6]余醒贤.吊爱国老人蔡智堪先生[N].(台)中央日报,1955.10.5. 转引自中国人民抗日战争纪念馆.田中奏折探隐集[M].北京:北京出版社,1993.91.

[7]高殿芳.王家桢与田中奏折[J].东方世界,1988(3).

[8]蔡智堪.我怎样取得田中奏章[J].(台)传记文学,1965(10).

[9]俞辛焞.东方会议真相与《田中奏折》问题[J].南开学报,1985(1).

[10]沈予.日本大陆政策史(1868-1945)[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5.318.

作者系南京政治学院上海校区教授

■责任编辑:卞吉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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