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峪
2015-06-24孙亚玲
孙亚玲
1
赵家村北头的赵学权老汉家,三年就添了四座新坟。
赵子韬和蒋一晗面对面坐在老三和大嫂汪梅的新坟边,两双红肿的眼睛互相看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在瑟瑟的秋风中,树上那已枯黄的叶子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它缓缓地、缓缓地落到地上,发出萧瑟的“沙沙”声。
秋日的黄昏来得总是很快,还没等山野上被日光蒸起的水汽消散。日光尚未湮没,月影便已朦胧地映上天空。随之,山谷中的野风挟着浓重的凉意,驱赶着白色的雾气,向他们扑来,赵子韬沙哑着声音对蒋一晗说:“走,回吧,你怀着孩子,不敢在野地里坐太久了,小心身子。”赵子韬走过来,扶起蒋一晗,“家里还有许多事要处理呢。”蒋一晗低着头,眼里含着泪水,看着对面崖畔到处开着的黄菊花,好像是自言自语又好像是对躺在地下的赵子略和汪梅低声说道:“你们俩说走就走了,躺在这里啥也不管了,留下这一摊子事,让我们咋办呢。”蒋一晗看着满脸疲惫的赵子韬问道,“二哥,这一切是真的吗?大嫂和子略真的不在了?”
赵子韬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对蒋一晗说:“既然已经这样了,活着的人日子还得过,事情还得办,山庄的事,你就别操心了,好好在家休息一阵子,把身子骨养好,等过了年孩子生下来,子略也就有安慰了。”
天已经黑下来了,雾气弥漫了整个坡头,赵子韬和蒋一晗一前一后向家里走去。
2
赵学权老汉有三个儿子,大儿子赵子雄,二儿子赵子韬和小儿子赵子略是一对双胞胎。
赵子雄在东川镇桥头边开了一家酒店——桃花峪酒店。
桃花峪酒店是东川镇最好最大的酒店,生意相当不错,餐厅设在一、二楼,三楼是雅间,四、五楼住宿。
赵子韬和赵子略双双考上了大学,遵照大哥赵子雄的意见,老二赵子韬学的是酒店管理专业,老三赵子略学的是财会专业。兄弟三人早商量好了,等他们毕业回来后,在家乡桃花峪里投资一个集吃住玩休闲娱乐于一体的休闲山庄。
桃花峪地处秦岭脚下,是秦岭七十二峪之一,三面环山,一条流浴河从峪前经过,清格凛冽的河水一年四季湍流不息,夏日里,孩子们光着屁股钻在河里摸鱼捉蟹,玩到兴头总是忘记吃饭的时间,任凭大人在河岸上喊破嗓子也不从水里出来,气得大人不得不脱掉鞋子挽起裤管下到河里,将一个个臭小子拧住耳朵从水里拎出来,再在光屁股上扇两巴掌,孩子这才一边哭一边抱着衣服,极不情愿地跟在大人后边回家去了。
城市紧凑的生活习惯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每逢节假日,驴友们一群一群地背着大包小包朝桃花峪而来。这里,东面有巍峨的高架山,山上松柏成林,常年翠绿,西面有苍茫的玉峰山,灌木丛生,郁郁葱葱,秋季红叶如霞,远远望去,漫山红腾腾的;冬日里更美,山上山下银装素裹,从山下望去,整个山谷白茫茫的。三九天里,冰凌嘴子吊得有一米多长,如果雨水充足,有时候还形成一席冰瀑,从山顶倒挂下来,引得方圆百十里的驴友争相来睹,有的驴友也是摄影好手,照片晒在网上,惹得更多的驴友心之向往。久而久之,东川镇便成了驴友们聚会集合的地方,农家乐一家挨着一家。赵子雄的酒店更是热闹得很,驴友们来后,首选他的酒店,一是地方大,卫生条件好,再就是食品精而多。他做生意很是灵活,有的时候,驴友们提出让熬一锅洋芋苞谷糁子,他也乐哈哈地吩咐厨房架起院子里的柴火锅,从早上一直熬到驴友下山,黄灿灿的苞谷糁免费喝,只收菜钱,而一桌子菜少说也得百八十块。长此以往,驴友们便认定了赵子雄,甚至有的还提前一天就电话订好饭菜,赵子雄都会满足要求。
赵子雄夫人汪梅那天起了个大早,穿了一身时下正流行的绿色丝线绣花高领真丝短袖,卡奇色百褶长裙,脚蹬一双黑色单根系带皮鞋,头发梳起来盘在脑后形成一个发髻,旁边还夹了一个带钻的蝴蝶发夹,笑容满面地走进酒店的厨房里,吩咐厨师长杨建设准备两桌饭菜,标准在500元以上。杨厨师长一边穿着工作服,一边答应着,临了还问了句:“嫂子,今天有啥好事,接待啥贵客,档次挺高啊。”汪梅转过身说:“二公子和三公子毕业回来了,今天到家,赵总要好好地给他两个弟弟接风,还请了勘探队和设计院的工程师今天一块来,去桃花峪勘探山庄的建设选址。你说,是不是天大的喜事?是不是贵客?”
“是,是,是,真是贵客,那我得好好准备,今天这手得露得漂亮些。王强,王强,快过来,快过来。”杨厨师长扯着嗓子喊着采购员王强。
“王强,今天的菜可一定要买最新鲜,最干净的,做出来的菜品如果达不到赵总的要求,小心再让你连吃三天剩菜。”王强接过厨师长杨建设递过来的购物清单,仔细地看着,突然对厨师长说,“杨头,这个我办不到,现在是啥季节啊,你让我买香椿芽子,你见过大夏天有新鲜的香椿芽子啊?”杨建设在王强的脖子上抽了一个拐儿脖,说,“你个憨货,咱冷库里春天时存了多少新鲜的香椿芽子,你难道忘了?”王强一下子明白了,对着杨建设说,“怪不得赵总把大炉头交给你,你还真是行。”王强一边说着,一边就往后院走去。
发动起电动三轮车,王强就往桥东头的蔬菜批发市场驶去。
夏日的太阳早早就挂在头顶,路两边的杨树整整齐齐地排列着,树梢连成一片,天上没有一丝丝风。整个市场人挤人棚连棚,热得卖菜的男人们一个个都脱得只穿一条大花短裤,光着膀子,肩膀上搭一条毛巾,时不时拽下来擦擦满脸满身的臭汗。
王强一家一家地看着,挑选着新鲜的蔬菜。他今天特别认真,挑得也非常仔细,不像往日有时候还图便宜买点蔫头耷脑的青菜之类的。“王哥,今天想采购点啥?看,妹子今天的菜多水灵的,大小青红椒、菠菜,还有刚从地里卸下来的黄瓜、西红柿。”王强眯着一双贼溜溜的小眼睛,看着摆在床板上的各种蔬菜,撇着八字步朝吆喝的女人走过去,他故意压低嗓子学着女人的声音道:“妹子,新鲜不新鲜,让哥瞄一眼就知道了;水灵不水灵,让哥摸一下就知道了。”王强拿起一个西红柿,在手里倒来倒去地看着,又斜着眼睛对卖菜的女人说:“新鲜、新鲜,称上个二三十斤。”女人一边往袋子里装着西红柿子,一边对王强说,“王哥,这么好的西红柿,多来点吧,价钱你来定。”王强抬起头,瞅着卖菜的女人说,“你的脸蛋很好看,让我摸摸。”女人气得骂道,“你个死货,从来都不正经。”王强也不生气,回过头对卖菜的女人说,“再新鲜的菜放到明天也不新鲜了。”王强接过称好的西红柿,付了款,放到三轮车上,又往下一个菜摊走去。
装在三轮车里的鲫鱼不停地乱蹦着,水花不时地溅在王强的后衣襟上,夏日里,倒也觉得很是凉快。昨晚不知谁用了三轮车没有充电,蓄电瓶没有电了,王强只能推着三轮车朝回走,汗珠顺着他的额头流下来,钻进眼睛里,酸辣辣的。他一边用手背擦着汗,一边骂着该死的天气,为啥非得要这样热情呢。
一辆黑色的小轿车稳稳地停在桃花峪酒店门前。
赵子雄、汪梅、刘一鹏等人,早早地就等在这里,看着汽车停下来,赵子雄立刻走下台阶,伸手拉开了驾驶员后边的车门,左手搭在车门顶部,右手握着来人的手,笑哈哈地和客人打着招呼。赵子韬从司机位子上钻出来,对赵子雄一一地介绍着:“这位是省设计院的郑浩然郑工程师,这位是省地质勘探队的杨杰杨队长。”赵子雄对着客人说道:“欢迎杨队长和郑工来到我们山区指导工作,不胜感激。里边请,里边请。”赵子雄一边说着,一边在前边引路。
“赵师兄,还有我呢,你怎么不向赵总介绍啊。”和赵子略一同从车里出来的姑娘向赵子韬喊道,“我也是来参加你们的大会战的。”一身白色乔其纱连衣裙,脚上穿着一双白底缀绿色碎花的高跟皮鞋,脸型属于那种圆中略微有点带方的,鼻梁笔直笔直的,蓬松的头发很随便地披在肩上,一对又圆又大的眼睛忽闪忽闪地瞅着赵子韬,极力地在推荐着自己。
赵子略过来拉了她一把,对大哥赵子雄说:“这位是二哥的同班同学蒋一晗,高材生,班花。”赵子雄握着蒋一晗的手说:“欢迎蒋小姐,里边请。”蒋一晗笑嘻嘻地握着赵子雄的手不放,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地眨着,调皮地对赵子雄说:“赵总,以后我就是桃花峪酒店的员工,请多多关照。”赵子雄也笑哈哈地回应说:“欢迎加盟,有蒋小姐的到来,我们桃花峪酒店蓬荜生辉。”
汪梅自从看见蒋一晗第一眼起,不知为什么心里突然间咚咚咚地颤了几下。她感到很是奇怪,好像蒋一晗她老早就认识并且还很熟悉似的。等所有人走进酒店后,汪梅才慢腾腾地跟了进来,她心里乱成了一团麻,而且还不知道为什么乱,仔细地想着,想着,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但是,她的努力是白费了,想了一个下午,也想不起个究竟来。
安顿好郑工、杨队长、蒋一晗他们休息后,赵子雄和弟弟赵子韬两个人来到办公室里,商量明天到桃花峪勘探山庄的具体事宜。汪梅心事重重地窝在沙发里,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赵子雄兄弟二人的谈话,当她听到蒋一晗三个字的时候突然间灵醒了过来。从沙发中站起来,问:“子韬,蒋一晗是你的同学吗?她是不是以前来过咱家?她家在哪儿,到咱这儿干啥来了?”赵子韬被汪梅突然间一连串的问话惊在了那里,用奇怪的眼光看着汪梅,“大嫂,你怎么了,突然间问了这么多?”
“没什么,就是随便问问。”汪梅也感觉问得太唐突了,脸上立刻现出了红晕,不好意思地坐回沙发,“我觉得蒋一晗很面熟,但却又不知道在哪儿见过。”
“嫂子,你怕是认错人了。”赵子韬对汪梅说,“蒋一晗是成都人,她和我是同班同学,半个月之前她还不知道有个滋水县,不知道有个桃花峪,不知道我是桃花峪人。更不知道咱们要在桃花峪投资山庄。你说,你咋能见过她,凭啥感觉她面熟呢!”
“那就是我认错人了。没事,你们商量你们的吧。”汪梅把整个身体都缩回沙发,头上的发髻解了开来,以前曾经烫过的卷发这时候卷得不厉害了,半卷不卷地披在头上,显得既干枯又凌乱,扑下来的乱发盖住了半个脸。她抬手捋了捋,把一绺头发别到耳后,歪着头继续想着心事。
天气有点闷热,远处稻田里的青蛙不歇气地叫着,窗外梧桐树上的知了也高一声低一声地跟着聒噪。后门外香椿树上卧着赵子雄父亲养的几只芦花公鸡和麻麻母鸡,它们一只腿缩到肚子下的羽毛里,一只腿独立在树枝上,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地睡觉。突然间不知从哪儿扑过来一只黑蝙蝠,惊得公鸡和母鸡乱作一团,扑棱棱地从树枝间斜冲下来,嘎嘎地叫着在院子里乱飞乱跑。
赵子雄热得实在受不了,来到窗户跟前准备打开纱窗,却被躺在沙发上半睡半醒的汪梅制止了。
赵子雄又回到茶几前,顺手拿起放在黑色玻璃茶几上的空调遥控,把温度调低到26度。然后和赵子韬继续商量着明天的事儿。
汪梅躺在沙发里装睡,两只眼睛紧紧地闭着,一只手搭在另一只手上,穿了一身红花和白花相间的绵绸睡衣睡裤,一双嫩粉嫩粉的沙滩鞋趿拉在脚上,两只脚大拇指今天还涂了红艳艳的指甲油。她的两只耳朵竖得老高,一句一字地听着赵子雄和赵子韬的谈话。“咚咚咚”敲门声从门外传了进来,“大哥,你和大嫂睡了吗?”赵子略站在门外问着。
“子略,进来,这才几点啊,咋能睡觉呢。”赵子雄答应着,一手拉开了房门。
“大哥,我刚从蒋一晗那过来,她说,明天也要和咱们一块到桃花峪里看看。”赵子略话还没说完,就端起茶几上的一杯凉水,一口气喝了个精光,“让她去还是不去,大哥,你得说句话。”
“子韬,你和蒋一晗是同学,你觉得她咋样?”赵子雄一边招呼赵子略坐在赵子韬的旁边,一边问着赵子韬。“蒋一晗本事大着呢,她可是我们营销系的尖子生,论文答辩一次通过,连答辩导师都佩服得不得了,说她的论文精辟独到,是近几年来毕业生中最有潜力的学生。所以,我就把她给咱请来了。”赵子韬提起蒋一晗,眼睛里都放着神奇的光,“大哥,我认为,你得给她一个好职位,比如酒店副总经理什么的,你把酒店里的一切管理工作都交给她,让她放开手脚发挥自己的特长,你不要限制她。”
赵子雄打断了老二的话,“她本事再大,毕竟是刚毕业的新生蛋子,没有一点点酒店管理经验啊,怎敢把整个酒店的管理都交给她呢?”
“大哥,我们在学校里学的专业‘让外行管理内行,让生手管理老手,用新的管理办法才能创出新路,不会落于俗套,只有让酒店用现代管理的理论和方法,才能创出一条新路子。”
赵子略也赞成他的观点,建议让蒋一晗担任酒店的副总经理。赵子雄想了想,说:“也行,就让她试试吧。这一阵天太热,生意淡,让她管理酒店,刚好咱弟兄陪着郑工和杨队长进山,选山庄的地址去。”
汪梅突然走了过来说:“不行不行,蒋一晗初来乍到,让她当副总经理,还不把咱酒店给整砸了。让她先当服务员观察观察,服务员能当好,再让当领班就不错了。你没看她下午疯疯张张的样子,还能当个副总经理。我不同意,坚决不同意。”
“大嫂,你怎能门缝里看人呢,让蒋一晗当服务员,你开啥玩笑呢,人家可是正儿八经的大学生,而且还是营销系的高材生哩。”老三赵子略不以为然地说。 汪梅瞟了赵子略一眼,说:“高材生咋了,清华大学的学生都卖猪肉,她蒋一晗有多大能耐,一来就当副总经理,你们认为她平时学的理论知识好,说不定她还是一个高分低能的人呢,谁敢把这么大一个酒店给她管理,我可不敢。”汪梅一边说着,一边又回到她刚才坐的沙发上,“这个酒店是我和你哥经过十几年辛苦奋斗下的,我可不想毁在她的手里。”
赵子雄看着老二和老三,一时也说不出啥来。
其实汪梅并不是不相信老二和老三说的话,她只是觉得蒋一晗这个人很不顺眼,究竟哪儿不顺眼,她也说不出来。反正,她看不惯蒋一晗,从中午第一眼看见起,就有了这个看法。她好像觉得,冥冥之中蒋一晗将会对她有很大的威胁——有蒋一晗在,她汪梅将不会有好日子过。
赵子雄点燃了一支烟,叼在嘴里,一边抽着一边想着心事,烟雾袅袅上升,在他的面前犹如一束盛开的玫瑰,他的脸也在烟雾中忽隐忽现。他需要斟酌、思考、判断。老二和老三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看着大哥赵子雄手中一暗一红的香烟。
“这样吧,老二,你大嫂说的也有道理,蒋一晗毕竟是刚毕业的学生,没有经验,让她先从领班做起吧,如果真的能胜任,副总经理的位置迟早是她的。” “行,可以。”
“那明天让她和咱们一块去桃花峪吗?”赵子略问。
“去就去吧,她刚来,让她也见见咱们美如仙境的桃花峪,顺便也熟悉熟悉路况,如果她真有本事,将来山庄也需要她。”赵子雄又燃起一支烟,烟雾在脸面前来来回回地晃着。他似乎有点困了,说话声音很低。
“她一个女娃家家的,和一大群男人搅和在一起,要是让酒店里人知道了,会议论的。”汪梅又醒来了,好像是很关心蒋一晗似的。
“就这样吧,明天早上吃过早饭,咱们就出发。老二,你把该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我休息了。”
3
赵子雄临上车时还叮嘱赵子略,山路拐弯太急,开车一定要慢点,注意安全。 赵子韬急忙跑过来对大哥赵子雄说:“大哥,我看,还是你走在前边,他想快也快不了。”
两辆小车在乡间的小路上一前一后地跑着,屁股后边喷出一团一团的白雾,惊得在村巷里觅食的小鸡扑啦啦地向巷子深处跑去,几只正在撒欢的小狗乱叫着,不分敌友,黄狗正和黑狗咬着花狗,不知为何又嗖的一下子调过头和花狗一起攻击黄狗。黄狗被打倒在地,四肢朝天赖在地上,可嘴里却还叼着黑狗的尾巴不放。赵子雄按了一声喇叭,几只厮打在一起的小狗忽地一下跑散了。
小车刚一拐进山里,赵子雄就打开了车窗玻璃,一股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阵阵微风徐徐飘到车里,感觉特别凉爽、惬意。
清晨,山里的天空湛蓝湛蓝的,像刚刚被清水洗过一样,那火红火红的太阳,浇灌了一片红彤彤的朝霞,朝霞上空那如雪般洁白的云,一会儿像小朋友在欢乐地奔跑,一会儿又像一只蜻蜓立在荷花之尖,真是千奇百怪,变幻无穷。
远处的树枝微微颤着,发出沙沙的响声,小草那嫩绿的叶子上还带着几颗小小的露珠,小鸟也伸出脑袋,站立在枝头,开始了美好的一天,那骄傲自得的神态,好像是来接受客人的朝拜。
赵子雄把车停在了一段平坦的路边,招呼郑工和杨队长他们下车休息一会,看看秦岭的秀美山色。
蒋一晗刚从车里钻出来,就高兴得蹦了起来,看着路边的小草和野花,她跑了过来,蹲下来,伸手摸向小草,但刚伸出的手立刻就缩了回来,惊得“啊”地喊了一声。原来她摸到了一棵浑身长满小刺的野刺苋。红的、黄的、紫色的小花一个个伸着懒腰,很夸张地展示着自己。花瓣上的露珠晶莹透亮,一个一个亮晶晶的,圆嘟嘟的,有大的,有小的。大的在跳舞,小的在打滚,就像颗颗珍珠在阳光下闪耀着,很是可爱。蒋一晗双手撑着脸颊,静静地注视着,她不敢再碰花朵,喊来赵子略帮她采了几束,用藤蔓绑成一把拿在手中,她一会儿戴在头上,一会儿又别在耳朵上,高兴得像小孩子手舞足蹈着。
郑工看着离他们停车不远处一片荷花池说:“赵总,这儿的荷花开得很好,咱们过去看看吧。”
“莲菜,是这儿的特色,名叫九眼莲。听说以前还是朝廷的贡品。”赵子雄在前边带路,“这儿的水是从山底流出来的,真正的矿泉水。沿着公路的这条河,叫滋水河,它的发源地离这儿只有二三十里路。在我的印象中,从来没有断流,即使前几年的大旱,它也汩汩地流个不停。更神奇的是,从滋水源头冒出来的水汇聚在一个水池中,水温居然有三四十度,冬天也不例外,周围的村民冬天经常在水池中淘菜洗衣。”
“那咱们一会儿去滋水源头看看。”张队长听着赵子雄的介绍,心里突然产生一种猎奇的冲动。“那里的地质结构肯定和周围不一样,会不会有温泉呢?”
荷花舒展开了花瓣,洁白的,粉红的,娇嫩娇嫩,在微风中摇摇曳曳,简直就像进入图画的世界。
一行人又上了车,继续向山里走着,郑工和张队长一致要求先去滋水源头看看。
当车稳稳地停在滋源镇街道的中心十字路口,已经是中午吃饭的时候了。赵子雄招呼郑工和杨队长一行,先吃饭,然后步行去滋水源头。
一盘脆生生的土豆丝,绿油油的凉拌山野菜,赵总特别点了一份滋源特有的红油芹菜拌豆腐干,黄姜白葱拌细如丝的红萝卜丝,外加一碗现打现吃的洋芋糍粑。一盘热腾腾码得整整齐齐的麦面锅盔和一盘油汪汪又薄又筋道的煎饼,郑工和张队长、蒋一晗几个人,等不及其他菜品上桌,就抄起筷子夹了起来。蒋一晗嘴里嚼着一口山野菜,说:“只看这桌色味俱佳的饭菜,我的口水就流下来了,大家别客气,赶快吃吧。”赵子雄笑着对蒋一晗说,“别急别急,凉菜吃饱了,一会热菜上来,看你咋吃啊。”看着眼前满满一桌饭菜,郑工告诉赵子雄:“赵总,不要客气,以后咱们就是朋友,不必浪费,这些凉菜已经够了,热菜就算了吧。”赵子雄端起一杯茶向郑工和张队长说道:“欢迎你们几位的到来,我以茶代酒,敬两位兄弟。”说完一饮而尽。
吃完饭,稍作休息,赵子雄叫上饭店的老板做向导,向渍水的发源地而去。
走过一段大概二公里平整整的乡村土路,虽然没有铺设柏油,但却是村民们修整出来的正式公路,一行人向右一拐,撇进了路边的一条小道,路很窄,只有一尺宽左右,几个人一个紧跟一个,慢慢地向上走着。向导告诉大家:“这地方叫桃花碥,离灞滋水源头只有一里多路。这里的水好,所以姑娘长得好。听老人流传下来一个传说,以前这儿住着一户人家,家里只有夫妻二人和一个女儿,说是在生女儿的那天,门前的桃花开得粉嘟嘟的,煞是馋人,所以,夫妻二人便给女儿起名叫桃花。桃花出落得眉清目秀,细高挑个子,说话声音很甜,惹得周围十里八村的公子少爷不住地往桃花碥涌来。有一日,父亲和母亲去滋源街道赶集去了,家里只留下了桃花姑娘一人待在家中,中午时候,桃花姑娘突然听见院门外的黄狗叫个不停, 急忙跑出来观看,原来院门外躺一个衣衫褴褛,饿得晕过去的老太太。桃花姑娘连搀带扶地让老太太靠在院墙上,从家里端来一碗热水一勺一勺地喂给老太太。不一会儿,老太太醒了,她把姑娘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自言自语地说:‘是你,要找的人就是你。桃花姑娘不知道老太太在说什么,只是把她扶到屋里的炕上,然后又给她端来一碗玉米粥。一碗粥很快被老太太吃完了,好像还没有吃饱的样子。桃花姑娘告诉老太太说:‘阿婆,你刚才饿得太厉害了,不敢一下子吃太多,先在炕上躺一会儿,我去给你煮点热面吃。说完,桃花姑娘就去门外抱柴火。等桃花姑娘回来往炕上看时,老太太不见了,她急忙跑到门外去找,到处都没有老太太的身影。这时,空中忽然出现一团白云,白云上边有菩萨的莲花宝座。原来这位老太太就是菩萨化作的,专程来人间给自己找花童的。后来,她把桃花姑娘收为花童,也就是桃花仙子。人们为了纪念桃花姑娘,把这儿就叫作桃花碥。”
一行人听着向导的传说,一时也不觉得山路难走,不一会儿就来到了滋水源头,远远地看见一个足有几间房大的水池,向外呼呼地冒着热气,水池周围的蒿草长得绿油油的,嫩闪闪的,很是茂密。走近前,周围立刻平坦起来,估计有二亩地大小,水池在地的中间。
张队长连忙卸下背包,拿出三脚架,支起勘测仪。他又让赵子略给他在水池旁边挖了一堆土,装进包里,准备带回酒店去研究。
几个人环着水池走了一圈,想找水池的进水口在哪儿,可是一圈下来也没有找到。张队长给向导递过一支烟,两个人燃了起来。
向导看出了张队长和郑工的疑惑,告诉他:“这水不是从外边流进来的,而是从地下冒出来的,这个水池也是自然形成的,听村里人说,有七八米深,以前有人用竹竿探过,具体有多深,谁也说不清楚。”
蒋一晗一边撩着池中的水,一边走到赵子雄身边:“赵总,我看,干脆把山庄就建设在这算了,既有山,还有水,空气也好,更重要的是还有温泉。”她一边说着一边比画着,“将来,把这条山路修通,在这块平地上盖一座宾馆,周围再修几座露天的温泉游泳池,沿山路再盖几间木屋,起名什么‘野风寨啊,‘桃花舍啊,‘菊花落啊什么的,保准山庄天天爆满,客人不断。”
郑工立刻附和蒋一晗的话:“我看可以,蒋小姐的提议非常好,这地方真是人间仙境。”郑工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着远处的山,“大家看,咱面前的山多美。”一伙人抬头向面前的山望去:薄云一丝丝一缕缕地缭绕在山间,很像是浣纱女遗忘在山间的纱巾,眼前的大山立刻增加了几分神秘的色彩;山上松柏成林,古木参天,满山碧翠,层林尽染;脚前池水热气氤氲,雾气腾腾,远山近水融为一体,让人们真如走进蓬莱仙境一般。
赵子雄也动了心,说:“那得辛苦张工,给咱仔细地勘探一下这儿的地质结构,如果地表以下真是温泉,那咱们就把山庄的地址选在这儿。”
晚上回到镇上的酒店里,吃过简单的晚饭后,大家都休息了。
赵子韬和蒋一晗从外边散步回来,走上楼,见张队长的房间灯还亮着,就又向张队长的房间走了进来。
灯光下,张队长在做着土质分析,他把白天从滋水源头采集回来的泥土放在显微镜下,一只眼睛闭着,一只眼睛对着镜头认真地察看,看一会儿,停下来在旁边的纸上记录着,写上了一串串数据和ABCE之类的英文字母,一会儿又把这些英文字母和一串串的数据敲到笔记本电脑中。
赵子韬和蒋一晗看着张队长一丝不苟地工作着,很想帮他做些什么,可是,却什么忙也帮不上,所以,两人只能大眼瞪小眼地看着人家在忙碌。
张队长做了泥土的分析,让赵子韬把泥土从塑料盒里拿出来,用塑料纸包上,然后再放进塑料盒中。
他又拿起一瓶水,放在不同的容器中,做着和他刚才不一样的分析,也是一串串的数字,也是赵子韬和蒋一晗不认识的英文字母。白天活泼好动的蒋一晗这时却安静得过分,静静地站在张队长做实验的桌子旁边,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出,房间里静得厉害,只有戴在赵子韬手上的手表嘀嘀嗒嗒地响着。
窗外的知了今天也很知趣,静悄悄地不像往日那样撕破嗓子地吼了,单腿独立在树枝上赵学权老汉养的那几只芦花公鸡和麻麻母鸡也睡着了,一丝风也没有,树梢一动不动。屋里张队长还在分析着水质的数据,热得满脸通红,几次想脱掉上身的衬衣,但看看站在身边的蒋一晗,却没有脱下来。赵子韬悄悄地向蒋一晗招招手,两人走出来了。
第二天上午,张队长背着他的电脑,装着塑料盒中的泥土,还有从山里面带回来的温泉水,回城做进一步的数据分析去了。
郑工则留了下来,他要和赵子雄商量将来山庄的具体规划和建设方案,一时间还回不了城。
蒋一晗被赵子雄正式聘为桃花峪酒店的领班,从今天起上班。
汪梅的心里依然很不舒服,她往日里基本上不到酒店来,可自从前天见了蒋一晗后,一直就待在酒店里,有点不放心的样子。
4
农历七月十五是离东川镇二里路的小寨村过会的日子,酒店里的客人特别多,就连三楼的雅间也坐得满满的。
一会儿楼上的顾客让服务员拿瓶醋,一会儿楼下的顾客又让服务员把菜谱拿来再加几个菜,一时间忙得服务员们不知道该先给哪一位顾客服务了。
蒋一晗留了两个服务员暂时服务,立刻召集其他服务员开个临时会议。她把服务员做了个分配,让三个服务负责二、三楼的雅间,六个服务员专门负责一楼大厅的顾客。而且还把这六个服务员也分开来,她让一个服务员负责三张桌子,只为这三桌顾客服务,让所有的服务员各负其责,另外又分配出两个服务员作为临时调配之用。
分配完之后,服务员立刻又回到了她们的岗位上,按照蒋一晗的吩咐,一下子井井有条了,服务员们再也不觉得手忙脚乱了。
赵子雄站在吧台的旁边,蒋一晗的一举一动他都看得一清二楚。他对蒋一晗分配服务这一举动很是满意,脸上露出了令人难以觉察的笑容。
晚上,当酒店打烊关门后,赵子雄把老二老三以及蒋一晗叫到二楼的办公室里,笑着对赵子韬说:“老二,大哥谢谢你,把这么精干的蒋一晗给咱请来了,你的眼力不错。我现在宣布,蒋一晗被正式任命为桃花峪酒店的副总经理。”
赵子韬侧过身对蒋一晗说:“蒋一晗,恭喜你!不过,你还得继续努力。”
蒋一晗不好意思地说:“赵总,你还是让我当领班吧,副总的担子太重,我担不起来。再说,我还没有经验,怕管不好这么大个酒店。”
赵子雄站起来要和蒋一晗握手,蒋一晗也伸出了她的右手。赵子雄说:“副总经理的担子,你担也得担,不担也得担,总之,我看好你。”
汪梅听老三说,蒋一晗被正式任命为副总经理,心里很不舒服,但嘴里却没有说什么。
蒋一晗每天上班的第一件事,就是召集所有员工在酒店门口开晨会,总结前一天工作的失误,分配今天的工作任务。这样,酒店所发生的大事小事都能在第一时间得到解决,工作可以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从此以后,上报到赵子雄面前的事情几乎没有了,不像以前凡是大事小事都得赵子雄亲自处理。
蒋一晗在滋水县东川镇的桃花峪酒店已经工作了两年多了。她已经是一个名副其实的酒店副总经理,酒店的生意比以前有了质的飞跃。桃花峪酒店再也不是以前那个酒店,而是提升了一个档次,不但有餐饮住宿,还增加垂钓烧烤篝火晚会等等一系列的娱乐项目。
这天,八月十五中秋节。早晨的例会中,赵子雄宣布:今天酒店只营业到下午四点钟,四点钟后,所有员工集体会餐,吃他个天昏地暗,喝他个一醉方休。
赵子雄、汪梅、赵子韬、赵子略、蒋一晗、厨师长杨建设、采购员王强,还有赵学权老汉,几个人坐在一楼的包间里。其他人都坐在大厅里。桌子上摆满了凉菜和热菜盘子,啤酒、饮料、白酒,每个桌子都有。
赵子雄和蒋一晗两人端着酒,来到一楼大厅里,给每一位员工敬酒。赵子雄说:“感谢各位兄弟姐妹平日里对咱们桃花峪酒店的辛勤付出,各位辛苦了。在此,过多的感谢话我就不说了,今天,请大家吃好,喝好,就是我最大的心愿。”说完,他一口气喝干了杯子里的酒,然后招呼大家坐下,继续吃饭。
汪梅看着蒋一晗和赵子雄两人一块儿出去给大家敬酒,心里很不舒服。她在想,凭什么敬酒的是你蒋一晗而不是我汪梅,我才是这个酒店的老板娘,你算老几,还在这儿充大呢。她越想心里越不痛快,抓起白酒瓶满满地倒了一杯,一口气喝了下去。立时,脸红了起来。等三弟赵子略反应过来想从她手里夺回酒杯的时候,烈酒早已下肚。
“大嫂,你咋不等大家一块庆祝就自己先干上了,你平时可是滴酒不沾的啊!”赵子略还没有意识到汪梅今天的情绪有点反常。
等赵子雄和蒋一晗从大厅里回到包间的时候,汪梅的脸和眼睛都红了,头发扑下来,挡住了整个脸面。坐在那里,低着头一言不发。
赵子雄让老三给每个人的酒杯里都倒上酒,赵子略用手悄悄地指了指汪梅,赵子雄摆了摆手,示意赵子略不要管汪梅。其实,赵子雄从大厅一进来就看到了汪梅通红通红的脸,但他脸上依然挂着微笑,把一切的难受都藏在心里,他不想因为汪梅而搅了今天的兴致,不想让他老父亲知道汪梅对蒋一晗的仇视,更不想让大家都互相尴尬、难堪。
大家都站起来举起酒杯,只有汪梅依然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蒋一晗走到汪梅跟前,把一杯橙汁双手递到汪梅手里,甜甜地说:“大嫂,来,我们共同碰杯,你不参加我们可都不敢喝啊。”
汪梅的眼睛红得像两只灯笼一样,她接过蒋一晗递过来的橙汁,端在手中摇了摇,看了看说:“我不要橙汁,要白酒,白的。”说着,就把蒋一晗递给她的橙汁杯子使劲地向地上摔去,并且从赵子雄手中夺过酒杯说,“大家随意,我先干为敬。”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大家都被汪梅的举动惊得待在那里,一时不知道该咋办为好。
蒋一晗早已明白,汪梅今天是冲着她来的。
蒋一晗站在汪梅对面,伸出手来拉住汪梅的两只手说:“大嫂,如果我蒋一晗哪里做错了,你指出来,我肯定改;如果我做了对不起你大嫂的事,你可以打我骂我,我不会有一句怨言。可是,两年来,我除了工作以外,没有做过一件不应该做的事啊。”蒋一晗说着说着也哽咽了起来,泪水顺着脸颊淌了下来。
“蒋一晗,你少在这儿卖乖。”汪梅摔开了蒋一晗的手,“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和赵子雄干的好事,谁不知道?你们两个在办公室都干了些啥,你给我说。”汪梅醉了,真的醉了,她已经胡言乱语地说着酒话。
赵子略气得在桌子上砸了一拳,说:“大嫂,你别胡说,一晗是我二哥的女朋友,他们两个在学校的时候就好上了。本来我也喜欢一晗,但自从知道二哥和一晗谈恋爱以后,我都不再追了。以后,不许你再胡怀疑一晗和大哥了,那是压根就没有的事。”
厨师长杨建设和王强一时不知道该劝哪一个,他们坐在那里显得非常尴尬,不知道是继续坐下去还是应该离开。
“老二,老三,把你大嫂扶到二楼睡觉去。”赵学权老汉把手中的杯子重重地蹾在桌子上。
赵子韬和赵子略一左一右地扶着汪梅向二楼的宿舍走去。
等赵子韬和赵子略再次回到饭桌上的时候,赵子雄刚才苍白的脸已经缓了过来,他举起酒杯,对大家说:“各位,这第一杯酒,是我对一晗的赔罪酒。一晗,对不起你,让你受委屈了。”说完,他一口气喝干杯子里的酒。老三犹豫了一下,随后又给杯子里斟满酒。赵子雄继续说,“这第二杯酒,我要敬在座的各位,感谢大家一直对桃花峪酒店工作的支持,让我这两年来没有操酒店的心,能够把所有的精力和心思都用在山庄的建设上。今天,我也要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山庄的建设很顺利,主体工程基本完成,再有不到一年时间,山庄就可开业,到时候,我先请大家到山庄体验体验。来,干了这杯。”
赵学权老汉坐在那里,一直没有说话,他只是喝酒吃菜。虽然赵子韬和赵子略一直给老人说着话,但老汉自始至终脸上都没有一丝丝笑容。
赵学权老汉今天也喝多了,他是被三儿子赵子略背回去的。
“老二,老三,你们快来看啊,你大哥喝毒药了。”汪梅发疯似的砸着赵子韬的门,她的声音都变了,变得尖锐而急促。
赵子韬急得只穿着一个三角裤头跑了出来,看见汪梅瘫坐在门口。他顾不得扶起汪梅,向大哥的房子扑了过去,紧跟着,赵子略也跑过去了。
赵子雄双眼紧闭,脸色铁青地半躺在沙发上,地上滚着一个摔碎了的农药瓶里,房间里弥漫着刺鼻的农药味。
“老三,快,送医院,我去穿裤子。”赵子韬慌乱地一边说,一边把大哥往老三的背上扶着。
赵子韬着急得咋也穿不上裤子,他干脆不穿长裤,顺手捞起一条大花短裤穿了,蹬上鞋就向医院奔去。
“老三,我来换你,你快去急诊室找人。”
急诊室的门紧紧地关着,医院过道里,赵子韬、赵子略和蒋一晗站在那里焦急地等待着。
蒋一晗害怕极了,她浑身都在颤抖,双腿软得站也站不稳。赵子韬扶着蒋一晗坐在椅子上,不知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安慰蒋一晗:“一晗,没事,大哥不会有事的。”
蒋一晗嘴里一个劲地嘟囔着:“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呢……”
赵子略在过道里转来转去,咬牙切齿地说:“肯定是大嫂,肯定是她,整天无事生非,猜忌这个猜忌那个,又和大哥吵架了。”
“老三,你来坐下,别转了,转得我心慌。”赵子韬拉过赵子略坐到他的身边。
急诊室的门打开了,医生和护士从里边走出来,对赵子韬和赵子略说:“病人经过抢救,现在醒了,你们进去看着吧。不过,48小时之内仍是危险期,病人身边一定不要离人,一旦有什么异常情况,立刻叫医生。”
赵子韬和赵子略一连声地说着谢谢的话。
赵子雄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嘴唇乌青,双眼紧闭,一串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老二老三还有蒋一晗,站在赵子雄的床边。赵子略拉着大哥的手,满脸是泪,哽咽着说:“大哥,你有啥想不开的,为啥要这样做践自己呢。”
赵子雄紧紧地攥着老三的手,全身抽动,随着肩膀的抖动传出了他压抑的、痛苦的抽泣。
病房里安静极了,显得很是沉闷。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赵子雄才慢慢地睁开双眼,示意老三扶他坐起来。赵子略把枕头靠在病床头,扶赵子雄靠着。
赵子雄看着赵子韬、赵子略和蒋一晗,然后缓缓地说:“别怪你嫂子,她心好,但就是嘴里不会说,她爱猜忌,只是因为她怕失去这个家。”赵子雄哽咽得说不下去,蒋一晗给他递了张纸巾。他擦了擦眼泪,继续说,“如果没有你嫂子,就没有咱这个家。妈走得早,那时,家里只有咱四个男人过着穷日子,连一间像样的房子都没有。你嫂和我结婚的时候,还是借住在生产队的饲养室里,她娘家父母都不同意她嫁给我,并威胁她说,如果非要嫁给我,就不认她这个女儿,可是你嫂子不嫌咱家穷,硬是背着她父母和我把结婚证领了。刚实行责任田承包到户时,为了把责任田侍弄好,她每天天不亮就起来做好一家人的早饭,吃完饭后,和我,咱爸,一起到地里去干活,累得腰都直不起来,可是她没有一句怨言。每到过年的时候,你嫂子总是不舍得给自己做身新衣服,但再难也要给你俩和咱爸做新衣服……”赵子雄停了一会,拭了拭眼泪,把身子往后靠了靠,“你嫂子在咱家把苦受完了,在咱家把一砖到顶的房盖起来的那年,也是你们两个上高中的那年,家里实在没钱交学费,从没回过娘家的她,硬着头皮回娘家去了,偷偷地从她母亲那里借了一百块钱,让你俩去上学。在接到你俩的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时候,你嫂子比谁都高兴,她拿着通知书一天看了好几遍,等晚上睡在床上,才愁眉苦脸地告诉我说,她算过了,你俩上大学的费用,一年就两万多块钱,这笔钱对咱家来说,简直就不敢想象。即使当时咱家已在镇上开了扯面馆,但一年下来,累死累活也挣不了那么多。她愁得整夜整夜睡不着觉,白天在扯面馆和我干一天活,晚上便到处找亲戚朋友借钱,东凑西拼终于在开学时凑够了学费……” 赵子韬和赵子略听着大哥断断续续地述说,两个大小伙子也都哭了起来。
“自从你们上大学后,我和你嫂子扯面馆生意也越来越好,再加上咱们这儿的风景好,旅游的人慢慢多了起来,经过三四年的辛苦,扯面馆也变成了现在的桃花峪酒店,这些,都少不了你嫂子的功劳。虽然她没有多少文化,但是她人实在,勤快,所以,顾客都喜欢到咱酒店来吃饭和住宿。”
赵子雄好像说得时间长了,显得很疲惫,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赵子略急忙站起来要去喊医生,但被赵子雄拦住了,说:“你坐下,我还有话说。子韬和子略,还有一晗,大哥对不住你们了,是大哥一时糊涂,一旦有个什么意外,千万别怪你嫂子。这事不怪她,她也是无心的,大哥求你们,不管发生什么情况,一定要把山庄建设起来,酒店的生意照顾好,那是咱全家的命根子。再就是咱爸……”刚一提到老人,赵子雄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泪水像决了堤的洪水。赵子韬急忙拿过毛巾帮他擦着,并把他的双手使劲地攥在手里。赵子雄哭得呜呜咽咽地:“咱爸年纪大了,你两个一定要好好地替我孝敬他,让他以后的日子过得舒心点,无论他想干啥、吃啥,你们都要满足他。”赵子雄已经喘不上气来了。赵子韬和赵子略几次都要打断他,但他还是断断续续很吃力地说,“子韬,子略,大哥就拜托你们了,咱爸和你两个侄子还有你大嫂,就全交给你俩了,一定要替我照顾好他们,特别是你大嫂,一定不要为难她……”赵子雄的话还没有说完,一口鲜血就从嘴里喷了出来。
赵子略大声地哭着,喊着医生,向病房外冲去。
赵子雄终于没有抢救过来,一张白色的床单盖住了他整个身体。
赵子略和蒋一晗爬在大哥的身上大声地哭着。
天已经麻麻亮了,早起摆摊的人也陆续地出来了。
赵子韬静静地坐在赵子雄尸体旁边的凳子上,他没有哭,也没有流泪。
过了好长时间,他才有气无力地对赵子略说:“老三,一晗,大哥不在了,大哥的心愿没有完成,他是带着遗憾走的,走得很不甘心。从现在开始,咱们无论如何得替大哥把未了的心愿完成了,让他放心地走。所以,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咱得冷静、坚强,振作起来,山庄和酒店还要靠咱们呢。”赵子韬站了起来,“老三,我和一晗在医院里守着,你去把咱爸和大嫂接来,让他们再看大哥一眼,等医院上班了,就把大哥推到太平间去。”
汪梅像疯了似的扑在赵子雄的身上哭着摇着,她想把赵子雄摇醒,但赵子雄躺在那里,任凭汪梅怎样摇晃都没有睁开双眼。
汪梅哭着哭着,好像突然间想到了什么似的,她一下子拉住蒋一晗的衣服领子,哭着喊道:“你还我子雄,你还我子雄,要不是你来酒店,子雄不会抛下我们母子的……”
蒋一晗满脸都是眼泪,她能理解汪梅此时的心情。她没有反抗,任凭汪梅摇着喊着,乱闹着。
“好了,别闹了,还嫌不够丢人现眼吗?一晗是多好的孩子,她一个大学生,从四川千里迢迢来到咱这个农村小镇,没日没夜地帮咱们经管酒店,建设山庄,是咱们老赵家几世修来的福气。”赵学权老汉终于忍不住对乱哭乱闹的汪梅说着,满脸的皱纹纵横交错地盘踞在他那沧桑的老脸上。
汪梅立刻放开了拉着一晗衣服的手,一下子瘫坐在地上,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哭得死去活来……
按照农村的风俗,赵子雄的尸体没有搬到家来,一直停放在医院的太平间里。家里只设了一个灵堂,灵堂前放着他的照片,还是和生前一样,笑嘻嘻的。赵学权老汉一直坐在灵堂旁边的凳子上,一锅接一锅地抽着旱烟。前来吊丧的人不管谁和他打着招呼,都无动于衷,只是没完没了地抽烟,抽烟……
赵子韬对两眼红肿的蒋一晗说:“一晗,你是大学生,有文化,不要和大嫂计较,要理解她,包容她。家里虽然出了这么大的事,但山庄的工程和酒店的正常营业不能停止,这几天,你就辛苦,一个人把山庄和酒店照管好。”蒋一晗含着眼泪点头答应着。
赵子韬和赵子略忙前忙后地招呼着客人,三天后,赵子雄被埋葬在了他母亲的坟墓旁边。
赵学权老汉终于没有经受住失去大儿子赵子雄的打击,一个月后被送进了医院。
虽然经过医生的尽力治疗,但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月的赵学权老汉,病情不但没有好转,反而越来越严重。赵子韬和赵子略商量着把父亲转到城里的大医院治疗,但被老汉拒绝了。
已经进入农历的十一月,再有一个多月就过年了,外面天寒地冻,山庄的工程也暂时停了下来。赵子韬站在医院病房外的门口,抬头看着阴沉的天气,空中飘着厚厚的低低的乌云。东北风呼呼地刮着,肆虐地在院子里疯跑。赵子韬不禁打了一个寒战,冷飕飕的风没心没肺地直往他的脖子里钻着,他把围巾往上拉了拉,转身回到病房里,坐在老父亲的病床旁边。
赵学权老汉整个身躯蜷缩成一团,疼痛又一次来了。赵子韬看着父亲痛苦的样子,流着泪央求父亲说:“爸,咱还是转院吧,我真不忍心看着你在这受罪,我心疼啊!爸,不然,大哥在天之灵也会怪我没有把你照顾好。”
提起老大赵子雄,赵学权老汉的眼泪又流了出来,用他那长满老茧的大手,拉住二儿子的手说:“你大哥死得不甘心啊,老二……”父子俩哭成了一团。
赵子韬爬在父亲的病床上睡着了,迷迷糊糊之中,他感到有人用手推了推他,睁开眼一看是蒋一晗。他拉过蒋一晗,让坐在病床旁的凳子上。
蒋一晗没有坐,指着赵学权老汉对赵子韬说:“子韬,我看伯父的脸色咋不对劲呢,你快叫医生来看看。”
赵子韬爬在父亲的脸上看了看,也感觉到不对劲。他立即冲出病房跑到医生的办公室里。
量血压,听心率,经过医生的一番检查后,说:“子韬,准备后事吧,就是这一两天的事。”听完医生的话,赵子韬愣在了那里。
蒋一晗谢过了医生,对赵子韬说:“把子略和大嫂叫来吧,让他们也陪陪伯父,万一……”
病房里,汪梅斜坐在椅子上,两眼发呆,一动不动。赵子韬和赵子略分别坐在赵学权老汉病床的两边,看着睡着了的父亲。赵子韬对赵子略说:“还好,从下午到现在没有再疼,刚才一晗还给喂了几勺牛奶,喝下去后也没有再吐,看来,好多了。”赵子略听着二哥的话,眼泪却不自觉地流了下来。
人常说父子有心灵感应,赵学权老汉把赵子略的手攥得更紧了。
后半夜,赵学权老汉醒来了。他睁开眼看了看守在病房里的几个人,让赵子韬扶他坐起来。
蒋一晗端过水杯想给老人喂口水喝,被赵学权老汉用胳膊挡了回去。
他用模糊的眼睛看了看汪梅,又看了看赵子韬,好像要说点什么,但又没有说出来。赵子韬把嘴凑到父亲耳边,轻轻地说:“爸,你有话就对我们说吧,我们都听着呢。”
赵学权老汉流着眼泪,艰难地拉过蒋一晗的手,让蒋一晗坐到他的身边,他几次想张嘴却没有张开。蒋一晗用手帕替赵学权老汉擦着满脸的泪水说:“伯伯,我来咱家已经两年多,您就把我当您的女儿看待吧,有话您就说吧,我听您的。”赵学权老汉慢慢地抬起头,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对蒋一晗说:“一晗,你是个好孩子,伯父喜欢你,但伯父今天要对不住你了。”赵学权老汉把蒋一晗的手紧紧地攥在他那两只干枯的手心里,“伯父求求你,你嫁给老三吧,让老二把汪梅娶了。”
几个人蓦地都愣起来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一晗,伯父知道这样为难你了,但伯父想了好长时间,老二沉稳,老三慌张,老二心细心软,老三心急心躁,只有你嫁给老三,老二娶了汪梅,伯父才能放心地走。到了阴间才有脸见子韬他妈和子雄。”赵学权老汉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用眼睛看着蒋一晗,“如果把汪梅不安排好,我没法给子雄交代啊。汪梅来我们家十多年了,她既有功劳也有苦劳,所以,我们不能对不起她啊。”
赵子韬呆呆地站在父亲的床边一言不发,赵子略急得在二哥的背上抡了一拳。赵子韬还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赵学权老汉心里明白,他这样安排,实在对不起子韬和一晗,两个孩子都太委屈了,但他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
汪梅还是斜着身子坐在门口的椅子里沉默着,呆呆地望着病房的天花板,好像老汉说的这一切都与她无关一样。
赵学权老汉的身子又抽搐起来了,疼痛又一次袭来,他的身子缩成一团,但还是紧紧地攥着蒋一晗和赵子韬的手不放。他无助地用两只浑浊的眼睛瞅着子韬和一晗,慢慢地向病床溜了下去,他还想说什么,但喉咙好像被什么东西卡着一样,鼻子里只有出的气而没有吸的气。赵子韬把父亲平放在床上,跪在地上对父亲说:“爸,放心吧,我会娶大嫂的。”老汉听到二儿子的话后,脸上现出了极其痛苦的表情,头一歪再也没有醒来。
赵学权老汉活了七十多岁,在当地也算是高寿了。赵子韬和赵子略两人商量着给赵学权老汉叫了个八挂五的乐人班子。一个星期后,在乐人的吹吹打打,唢呐的呜咽声中送埋了赵学权老汉。
5
过完年,地里的冰雪融化了,山庄的工程重新开工了。
蒋一晗照常经管着酒店,赵子韬和赵子略整日里都守在山庄,除非山庄需要材料时,才回到镇上,到酒店里看看,偶尔也在酒店住上一晚,第二天就又回山庄去了。
这一天,蒋一晗安排好了酒店的日常事务,坐赵子韬的车来到山庄。
等赵子韬和赵子略忙完手中的事情后,三个人各端了一个小板凳坐在山庄外的空地上。看着眼前的山,到处都绿油油的,脚下沉睡了一冬的小草,此时也苏醒了,倔强地把头伸出了地面,虽然只有一丁点的太阳,但也使它高兴万分,深深地吮吸着春天的气息,身子急不可待地一节节拔高,迎着和煦的春风,摇摆着婀娜的身姿。不管是小草还是野花,都充满了生机,柳树舒展开了黄绿嫩叶的枝条,在微微的春风中轻柔地拂动,就像一群群身着绿装的仙女在翩翩起舞。夹在柳树中间的桃树也开出了鲜艳的花朵,绿的柳,红的花。蒋一晗说:“真美,春天又来了,我们也应该像春天一样,重新开始,忘了过去。子略,我要逼婚了啊。”蒋一晗在说这话的时候,根本没有看赵子韬和赵子略的脸。
赵子韬说:“一晗,不是我忘不了过去,实在是去年家里出的事太多太多了,不管是白天黑夜,只要我一闭上眼睛,大哥临终时的模样就在我面前晃来晃去,使我一刻也不敢放松。我答应过大哥,一定要完成他的夙愿,眼看五一节就到了,大哥在世时计划今年国庆节山庄要开张,现在就剩下不到五个月了,我着急啊,基础建设虽然完成了,但收尾工程更繁琐,更重要。”
赵子略拉过二哥的手说:“二哥,你也不要着急,工作需一件件来做,事情得一件件来解决,十月一,山庄肯定能开业。”兄弟俩的手紧紧地攥在一起。
蒋一晗接过赵子略的话说:“是啊,子韬,你不用着急,咱们一块干,肯定能按大哥的意思来,十月一日,保证开业,不过……”她顿了顿,用眼睛瞅着远处的山说,“我想,还是在五一那天,你和大嫂,我和子略,咱们把婚结了,这样,干起事来就更方便。大嫂也用不着整日往酒店里跑了。”
“啥,大嫂还到酒店去呢,她有啥事?”赵子略急得站了起来,气急败坏地问,“她还好意思再去酒店,要不是她,大哥还好好地活着呢。”
“老三,坐下,大哥临终专门给咱交代的啥,让好好地照顾大嫂。”赵子韬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我同意一晗的意见,五一,咱们结婚,给你们好好地办一场婚礼。”
赵子略问二哥:“给我们好好地办场婚礼,那你呢?”
“我就不办了,五一那天你们结婚,我们搬到一块,就算把婚结了。”赵子韬说。
赵子略哭了,他拉着二哥的手说:“二哥,这太委屈你了。我不同意你娶大嫂,她是一个啥人嘛,要文化没文化,要长相没长相,整天就知道胡觉蛮缠,监视你,猜忌一晗,而且还比你大那么多,你为啥要委屈自己,娶她呢?”
“就这样定了,这是爸和大哥的心愿。”赵子韬无奈地说着。
蒋一晗提前一天就住在了滋水县城的招待所里,等赵子略来迎娶她。
天还未亮,蒋一晗就和伴娘一块来到理发店里盘头化妆,整整折腾了三四个小时才打扮好,等穿上婚纱戴好红花回到招待所里时,赵子略的迎亲车队已经像长龙一样地排在门前。
今天是个好日子,天空晴朗,阳光和煦。远处天空白云点点,近处人们喜气洋洋。迎亲的车队慢悠悠稳当当地停在了酒店门前,在鞭炮声中,小孩子们双手捂着耳朵,侧着身子,一只眼睛睁着一只眼睛闭着,等鞭炮放完好向新娘子讨红包。赵子略把新娘子蒋一晗从车里抱了出来,还没转过身,身边就立刻围满了一群孩子嚷嚷着要红包。赵子略说:“想要红包,你得让我先把新娘子抱到新房里,新娘子给你们发啊。”孩子又呼啦一下子向酒店五楼的新房跑去。
赵子韬今天也和赵子略一样,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戴着粉红色的领带。他今天身兼两职,一是新郎,二是总执事。汪梅也穿着一身大红的新唐装,被赵子韬从家里接到了五楼,他们的新房里。赵子韬和赵子略两个人的新房都设在五楼。赵子韬在最东头,赵子略在最西头,中间还隔了四间房子。
结完婚后,赵子韬就和赵子略回到山庄去了。临走时,赵子韬对汪梅说:“你身体不好,平时没事就不要到酒店去了,酒店就交给一晗一个人管理吧,你在家好好歇着,给两个孩子把饭做好,孩子的学习一点也不敢松懈,山庄里最近忙,我可能管不了孩子,全拜托你了。”
汪梅心里明得跟镜子一样,她知道,赵子韬嘴上说是为了她的身体,实质上是不想让她到酒店里去,以免她和蒋一晗见面,又互相心里边不痛快。
赵子略隔三岔五地还回酒店住一阵子,而赵子韬自从结婚后来到山庄,一直都没有回过酒店。汪梅气得整日里指桑骂槐的胡乱发脾气。她是想让赵子略和蒋一晗给赵子韬带话,让他回来,但又不好意思开口明说,只能以此来发泄心中的闷气。
天气已经很热了,酒店里的事没有以前那么多了。这天,赵子略把蒋一晗也接到了山庄,一来让她到山里透透气,二来看看山庄的装修情况。
蒋一晗很喜欢山庄后边的那几个露天温泉游泳池,吃过中午饭,太阳也不太暴烈,蒋一晗让赵子略子陪她到游泳池里游泳。赵子略很为难地说:“一晗,恐怕不敢游吧,你怀孕还不到两个月,小心有什么意外,我可担待不起。”
“那我不游泳,泡会温泉总可以吧。”蒋一晗撒着娇,把头依偎到赵子略的怀里。
这一幕正好被路过的郑工看到了,他开着玩笑说:“子略,终于长大了,要当爸爸了,知道心疼媳妇了。”
蒋一晗赶紧从赵子略的怀里跑了出来,不好意思地红着脸说:“他才不知道心疼人呢,让他陪我泡会温泉,他都不愿意。”
赵子略好像找到了救命稻草一样拉住郑工,问道:“你说说,一晗她怀孕了,能泡温泉吗?”
郑工也是一个大老爷们,不知道怀孕的女人能不能泡温泉,他一时也不敢给赵子略回答。
“郑工,你打电话问问嫂子,嫂子肯定知道。”
“行,我问问。”
郑工的电话刚打完,蒋一晗高兴得跳了起来,赵子略赶紧拉住一晗的手说:“我的姑奶奶啊,快别蹦了,小心点。”
蒋一晗一连几天都没有回酒店去,就住在山庄里,她每天都要子略陪她泡一会儿温泉。赵子韬看着他们幸福的样子,心里一阵阵地疼,他把对蒋一晗所有的爱都深深地藏在心里,脸上却一点表露都没有。
离十月一日山庄开业的日子不到一个月了,工作千头万绪,赵子韬、蒋一晗和赵子略几个人经常都住在山庄里,酒店里的事都交给厨师长张建设和新聘请的副总管理了。
为了山庄能够按时开业,大家都在紧锣密鼓地加班加点工作着,虽然山庄外边的风景极美,但谁也没有时间去欣赏山间秋色的美。
吃过晚饭,赵子略牵着蒋一晗的手,陪她到山庄外散散步,来到山庄已经好几天了,他们都没有走出过山庄的大门,今天刚好郑工的室内装饰设计还没有出来,赵子略和蒋一晗利用这点难得的时间该休息休息了。
远处,蓝蓝的天空一望无边,几朵白云像小船在天空中飘来飘去;滋水河上的柳树也开始飘下几片黄色的落叶,它们像小鸟在飞;通往山庄路边新修的花坛里盛开着金黄色的菊花,微风吹过,就像一个个少男少女手拉着手在草地里跳着欢快的舞。
抬头仰望,天空瓦蓝瓦蓝的,纯洁得好像刚洗过的蓝宝石,使人感到秋高气爽,万分惬意,金秋的阳光温柔恬静,秋风和煦温暖,蓝天白云飘飘悠悠。
蒋一晗靠在赵子略的身上,看着远处的山和眼前的花,自言自语地说:“假如我是一朵花,那该多好啊,没有烦恼,没有忧愁,自由自在地生长着,想飘到哪就飘到哪,想长在哪就长在哪。”赵子略把蒋一晗抱在怀里,深情地说:“一晗,等山庄正常营业后,咱给二哥请个假,我陪你回四川老家去,看看你的父母亲,好吗?”
蒋一晗轻轻地摇着头,有气无力地说:“二哥心里多苦,咱就不要再给他添乱了,等过年的时候,咱们再去看我父母,顺便也让我妈妈给宝宝做几身棉衣服带回来。”
赵子略点着头,答应着蒋一晗。
他们走着走着,就来到了山庄后坡的小溪边,溪水在缓缓地流着,潺潺的水声像在低声诉说着绵绵的情话,一种凉丝丝的感觉袭在身上,很是舒服,幽静的小溪在秋日午后显得异常优雅美丽。
星期六的下午,汪梅经管孩子们吃过饭,借了一辆电动摩托车向山庄驶去。一连下了几天的连阴雨,汪梅心里想,山庄里的事情应该不会多吧,她想叫赵子韬回酒店一趟,自从结婚到现在,已经有四个多月了,赵子韬才回来了三趟,而且每次回来得都很晚,第二天一大早就又走了。每次当赵子韬回来后,汪梅都把自己打扮得很漂亮,当她脱了衣服躺在赵子韬身边的时候,赵子韬早已睡着了。有一次,她鼓起勇气把胳膊放在赵子韬的身上,并准备钻进赵子韬的怀里时,赵子韬把身子往床边挪了挪说:“睡吧,困死了,在山庄连一个好觉都没睡过。”汪梅侧过身,背对着赵子韬,一个人伤心地流着眼泪。
今天,她一定要把赵子韬叫回来,问问他,为什么经常住在山庄不回酒店呢。 刚才还细如发丝的毛毛雨,没过多久就渐渐地大了起来。汪梅推着电动车,浑身淋得湿漉漉地走进了山庄的大门。
她把车子撑在山庄的房檐下,悄悄地来到山庄一楼办公室的大门口,她没有立刻推门进去,而是把耳朵附在门上,听着里边说话的声音。
当她听到里边传出蒋一晗和赵子韬爽朗的笑声时,一下子情绪失控了,用脚使劲把门踹开。她的脸色很难看,赵子略和郑工两人面对面地坐在单人沙发上,赵子韬和蒋一晗两个人则肩并肩坐在中间的沙发上,汪梅一看见他们几个人悠闲地聊天喝茶,气不打一处来,一下子端起赵子韬面前茶几上的杯子摔在地上。
赵子韬看见汪梅突然间闯了进来,还没反应过来是咋一回事,就见汪梅摔杯子,气得浑身打着哆嗦,牙齿也在咯吱咯吱地响着。赵子略一把拉住汪梅,把她按在沙上说:“嫂子,你想干啥?”
汪梅忽地一下又站了起来,指着赵子韬的脸说:“你整日钻在山庄不回来,原来是被狐狸精缠住了。”她一边骂着赵子韬,一边指着蒋一晗骂道,“蒋一晗,你个不要脸的,把我们老大害死了,又来害老二。你说,为啥要住在山庄里不回酒店呢,你是存心想把酒店整垮,是不是?”
赵子略冲到汪梅跟前,拽住她的胳膊把她往门外拉去。
郑工也不好意思地站起来,对赵子韬说:“我到设计室再看看,有事你喊我。” 赵子韬看着只顾流泪的蒋一晗,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他只是重重地“嗯”了一声,无可奈何地向门外走去。
汪梅在院子里大声地哭着、喊着,像疯了一样,任凭赵子略怎样劝说都无济于事。
赵子韬走到汪梅跟前,拍着她的肩膀说:“嫂子,消消气。”他一边说着,一边把汪梅拉到了房子里边。
蒋一晗也被赵子略拉走了,回到自己的房间去了。
赵子韬给汪梅倒了一杯热水,递给她,和汪梅并排坐在沙发上,心情沉重地说:“大嫂,不是我不想回家,实在是山庄走不开啊。眼看着十月一日就到了,山庄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如果我不抓紧时间赶出来,不能按时开业,那大哥的在天之灵也不愿意啊。所以,我只有加班加点地赶,赶在十月一日让山庄如期开业。”说到这儿,他难过得哭了起来。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赵子韬哭得异常悲恸,他抽抽噎噎地带着哭腔继续说,“一晗怀着三个月的身孕,也整天和我们一块加班加点,我看着她,真是心疼啊!可是,我没有办法,因为山庄到这个关键时候,还真离不开她,我,郑工和子略三个男人,有些事情的确想得没有一晗周到、细腻。过去,一晗几次都要辞职,被我大哥劝住了。后来,她又为了承诺我大哥临终时的嘱咐,毅然决然地留了下来,帮助我和子略一块来完成我大哥未完成的事业,她远离父母,你平时也不给她好脸色,你想想,她有多么地委屈啊,但她都忍了。咱爸临走时硬让我娶你,让她嫁给老三,你知道,那时候她有多伤心啊,可过后,她也遵照咱爸的意思嫁给了老三,这些,你都能明白吗?大嫂。”
汪梅这时候好像又清醒了,拉过子韬的手说:“老二,这些我都知道。可是,我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我也需要一个知疼知热的人,白天伴我一块工作,晚上陪我说说话,你不知道,我有好多次都梦到你大哥了,梦到他让我和一晗好好相处,等醒来后,我就又糊涂了。”
“你今天晚上先回去,设计院给郑工又安排了一个项目,郑工明天下午就要离开山庄,今天晚上我和郑工还有许多事情要商量呢,等明天我送郑工回去的时候,就回酒店来,好吗?”
汪梅可怜巴巴地望着赵子韬说:“那我就回去了,明天你可一定要回来。”
“老三,老三。”赵子韬在办公室门口喊着子略,“你开车把大嫂先送回去,然后你再回来,今天晚上郑工还有许多事情要给交代呢。”
赵子略十分不情愿地站在院子里说:“让大嫂骑车子回去嘛!她还是借人家的电动车,得给人家还哩。”
赵子韬瞪了赵子略一眼说:“让你送你就送,外边下着雨,山路又不好走,让你嫂子咋骑车子回去呢。”
雨越来越大了,汪梅上了汽车,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赵子略发动了车子,向山庄外开去。
蒋一晗听到汽车的发动声,一下子从屋子里扑了出来,喊着子略、子略,雨声太大了,淹没了蒋一晗的喊声,车子越走越远,只留下了两个红点在通往山庄外的路上一闪一闪的,像两只野猫的眼睛一般。
蒋一晗的眼睛跳得非常厉害,她在房间里转来转去,心里总觉好像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但她却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
汪梅坐在车里,刚开始还算安静,但没过多久,就心烦起来,她好像是对赵子略又好像是在给自己说:“鬼才相信你说的话呢,如果明天还不回来,我就……”赵子略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她后边的话没说出来,就咽回肚子里去了。
赵子略终于憋不住了,对汪梅说:“大嫂,你别再胡闹了,二哥心里够苦的,他和一晗,两个人受的委屈,你永远也理解不了。”
“哼,哼,哼。”汪梅一连哼了三声,“他们受委屈了,难道咱们就没受委屈吗?自从我和你二哥结婚以来,你二哥从来都没有碰过我,更别说做那事了。你想想,一个正常的男人能不想吗,你也是一个男人,如果你几天不碰蒋一晗,你能憋得住吗?”
赵子略怎么也不会想到,汪梅能说出这样露骨的话来,他生气地说:“幸亏是二哥,要是我,我压根就不会娶你的。”
汪梅听到这话,气得肺都要炸了,她指着赵子略的鼻子吼道:“赵子略,你就不是一个男人,自己的老婆和自己的二哥睡觉,你居然连一个屁都不放,你以为我不知道?赵子韬不碰我,不是因为他不喜欢我,而是因为他和蒋一晗早就勾搭在一块了。当初,蒋一晗明里说是和你二哥谈恋爱,其实她早就和你大哥混到一块了,只是我没有当面抓住罢了,要是让我抓住了,看我如何收拾她个不要脸的骚货,不撕烂她的嘴,就解不了我心头之恨。”
赵子略气得双手在方向盘上拍着,大声地喊:“汪梅,你不是人!你个疯子,泼妇,你知道你都在胡咧咧些啥话吗?你怎能给一晗和二哥泼这样的脏水呢?要不是你整天胡搅蛮缠,大哥能死吗?我要不是看在死去的大哥脸上,我非得杀了你不可……”
汪梅看着失控的赵子略,心里先怯了下来,但她却不愿意认输,嘴还硬着继续说:“你整天在山庄里,难道是个瞎子傻子,一点都没看出来吗?也不怀疑蒋一晗和你二哥有一腿吗?”
雨刷器像疯了似的左右摇摆着,刷着车玻璃上的雨水,赵子略心里如一团乱麻,脑子里一片空白,脚底下已经没有一点意识了。
这条路,三年来,他不知走了多少个来回,哪一处有坑有凹,他都清清楚楚,用他平时对大家吹牛的话说,就是闭着眼睛他也能在这条路上开车跑个来回。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赵子略在从山庄的路上向长坪公路转弯的时候,错把油门当刹车一脚踩了下去,由于车速太快,车子向公路边一百多米深的滋水河里冲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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