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口袋里的你

朱妤婷

我依然愿意告诉郑可可，很多人就算我们再怎么珍惜，也终究是要随着时光远去的。所以，从现在开始，停止悲伤和颓废，回到现实世界中来。

【一】

十八岁的郑可可是离我生活最近的人；十八岁的郑可可剪着一头千枯的短发，每一根的发梢都脆弱得仿佛轻轻一折就会断成好几节；十八岁的郑可可有时转头向教室的一个角落，注视那个叫作麦西的少年。

我努力追赶着郑可可，去追逐那些所谓分数和好学生的头衔。当我离她越来越近时又无法继续，停滞在她身后的某一点。

我闭上眼睛又睁开，好像一瞬间就可以把世界变成我喜欢的类型，可是映入眼帘的还是大批的复习卷，还有郑可可疲惫的双眼。

当我看见郑可可拿着书去砸那个她上课总是注视的少年时，我看见她嘴角没有掩盖的笑意和脸颊微微泛起的红晕。

我感叹原来春天都不是属于我的，我不论如何鼓足勇气，仍然只能嗅着他身上淡淡的奶香味骂声笨蛋，而郑可可却能毅然绝然地和心里那个少年在一起。

于是，我看见郑可可从一个头发千枯、眼神疲倦的学生族升级为一个柔顺秀发双目炯炯的“青春少女“。一些小小的情愫和小小的得意，足以滋润一个被铺天盖地的作业吸得油水全无的郑可可充盈为一个活生生的少女。

某天郑可可趴在我耳边说：“朱朱，你知道顾凡喜欢你吗？”我避开她的眼神，瞥见顾凡偷偷看我的眼神，只觉得惊恐。

也许只是因为我心里装的一直都是另外一个人罢了。

【二】

在那时，我还没对方牧产生任何情感，完完全全友谊的味道——仿佛所有一切都是以这句话开头。可以在一起扯着嗓子大唱最炫民族风，可以捏着鼻子骂他踢球踢得一身臭汗，甚至可以在班里流行掰手腕的时候一起掰手腕，哪怕输得一塌糊涂。

在我十五岁的夏天，方牧和我掰手腕。炎热的赤色阳光，树上叽叽喳喳的蝉鸣，他出了汗的黏糊糊的手握住我的手，没有用力，就是这样握着，一直到十分钟后上课铃响起，我们才放开。我对上他的目光，突然胸腔里猛烈地跳动。

我们不可避免地被注入一种“小小的情愫”，只可惜我无法成为郑可可那样被滋养的幸运少女，我无法和他一起走下去。

好像这座城市从来都是属于我的，属于我的同忆，属于我的青涩的学生时代，甚至属于我的整个青春。可是我却不得不面对这个事实，我是要离开的。我的家乡在遥远的外省，我天真地以为我会和这座城市一直在一起，我爱的人，爱我的人。可是，母亲却告诉我，等我高中毕业，我们就同家乡，从此在那里过完他们的后半生。

我仍然记得听到这句话时我是怎么想的。为什么命运能让我和他进入同一所高中同一个班坐前后的座位，却要拆散我们更加遥远的以后？我告诉他，我会在三年后离开。他没有说话，表情没有半点悲痛。我有点难过。

我知道我们都太不天真，他也许恨我没有勇气，他也许本就没想过任何其他。我们只是恰好在错误的时间遇见，恰好在记忆的口袋里存放了一段心伤。

【三】

郑可可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是中午，我拿着手机轻轻走进一个闲置的房间，盘腿在地板上坐下，午后的阳光暖暖地洒下来。

她在电话那头抱怨着麦西的各种不好，说和他性格不合世界观价值观不合，说连这些都无法统一，怕是朋友做起来都困难。“我只是一个天真的傻姑娘。”她留下这样一句话。她说她要跟麦西各走各路，从此不要再有什么交集。我劝她千万不要冲动。

而我呢，在最后的时候依然无法拒绝方牧对我的好，仍然无视顾凡的巧克力，走过去拿方收买来的饮料，千方百计地躲过顾凡，和方牧一起上学。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想的，他是怎么想的，是不是想尽自己最后的力去铭记，是不是还在强迫自己不去想即将到来的分离？

小假回来，闷热的夏季终于正式进入了备考期。高中三年来的精力仿佛也耍耗到尽头，每个人苦着脸，像被榨干了的柠檬，咀嚼不出丝毫的甘甜。

而郑可可也重归学霸模式，桌前的复习资料遮住前面人的脸。偶尔，她在书角涂鸦，不知不觉勾勒出一张微笑的脸。

方牧回头依然频繁，常常只看到我埋没在书中的身影，于是又把头转回去。

郑可可没有真的和麦西老死不相往来，只是她身边的那个人，也埋没在填鸭式的题海中。

我想，学生时代的一切情感，仅限于此了。

方牧不回头的时候，我看着他白净的背影起伏，充满朝气的轮廓，淡淡的奶香味在我身边环绕，绕进心里，也许好多年都解不开。偶尔对上他清澈的目光，我又慌忙低下头来，害怕看见他湛蓝海水股的眼睛。

郑可可递过来一张纸条：方牧对你可好了。我说，麦西对你不好吗？“不是！”她开口，沉重的眼皮像是灌满了阴郁的铅，“我和麦西就彼此倾心，他也不能多年如一日地为我做很多事，好像我在他心中还没有一个朋友重要，你虽然只是方牧的朋友，他却对你这么好。”

只是朋友？

明明是看见那人在自己面前大汗淋漓，明明是固执地以掰手腕的借口牵了整整十分钟的手，明明是每节体育课都心潮澎湃地喝那个人买来的可乐，却还是只剩下朋友的份。我真的很想有一天告诉所有人，我们并不只是朋友，哪怕是朋友之上恋人未满。

郑可可把脸埋在臂弯里沉重的叹息，我觉得她的头发好像又干枯了，好像不碰就哗啦啦自己掉下来了。

【四】

高考在热得发昏的六月还是来了。

考完后谁也没有大肆庆祝，都苦闷地走出考场，数了好多本曾心心念念的书本卖给收废品的老爷爷，看着老爷爷沾着口水数几块钱给我们，然后这三年的高中生活就这样消失了。

毕业这天我送给方牧一个铁片的书签，他打趣地说这种东西既没用还容易坏，然后就用面巾纸包好，小心翼翼地放进书包的最里层。不知道上了大学后他还会不会再背这样幼稚的双肩包，但我仍觉得这像是心房里最隐秘的地方，藏着最真挚的回忆。

车里热得像火，我疯狂地想喝饮料。母亲递过来一瓶矿泉水，我不情愿的喝着，心里全是方牧这些年来的饮料。

我终于完整地喜欢了一个人，知道他的习惯，熟悉他的声音，铭记他身上的味道。

而顾凡对于我要走，很是痛惜，告诉我说，知道我喜欢唱歌所以去学了吉他……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们做起朋友来，不再谈当年偏激的排斥和浅薄的爱慕。

我终于离开了，不论多么无法割舍，我还是悄无声息地走了，坐火车离开了这片我心里最重要的土地，离开了我爱的人。

我在十二点半接到郑可可的电话。

我怎么会恰好那夜失眠？一切好像冥冥注定。我轻手轻脚走进一个闲置的房间，盘腿坐在洒满月光的地板上。郑可可哑着嗓子告诉我，她和麦西说清楚了，真的不会在一起了。

我忽然脑袋嗡嗡作响，浑身温热的气息一下子飞往十八岁的炎夏，在青春最青春的时候遇见的人发生的事突然历历在目，忽然单薄的衣物承不住袭来的悲伤。

一切都随着时光流逝变得苍老了，青春的活力与奔放也即将成为过去一页中最美好的回忆，而隐匿于内心的暗恋和苦涩在不久之后会释怀于心。我们的世界都太渺小了，小到一句话可以填满整页纸的心情，小到一个人可以充满我们整个青春，小到只要牵一次手就可以记住好多年……

成长的代价就是我们失去了我们喜欢的人，错过了青涩的爱慕，都在爱恨嗔痴中编织天马行空的梦。好像浪漫并不适合去形容这样的经历，但是，郑可可，就算你一直凝视的人最终选择分离，就算一直陪伴的人最终离我们而去，我们还是要感谢那些力量，让我们每天微笑面对生活，面对回忆和过去。

方牧，麦西，顾凡，都成了我们眼中远去的背景，过了这个年龄，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也许我们还会再相聚的，也许我们未来会更美好……

我忽然变得坚定而沉稳。

把曾经的你放入时光的口袋里，长存在永远鲜活的青衿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