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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孟奶

2015-06-23韩光

岁月 2015年5期
关键词:老孟长工爬犁

韩光

从1955年到1969年的十四年间,在我们兄妹五人的童年、少年时期,有一位特殊的人物,在我们家里,乃至我们心中,都占据着十分重要的位置。这个人,就是我家雇佣的保姆——我们的“老孟奶!”

老孟奶原本姓于不姓孟,是当地一家于姓大地主家的大小姐。解放前夕经过“土改”,家境开始败落,她后来开始做佣人。其极富传奇色彩的一笔,是她年轻时敢于冲破封建地主家庭的束缚,放弃了优裕富足的地主家大小姐的生活,就在家中准备将其远嫁给山河屯镇一家地主大少爷时,她勇敢地跟给她家喂猪扛活的长工老孟一起私奔了。据说,那一夜月暗星稀,“老孟奶”是搭着梯子翻出了自己家的高墙大院,与早已等在院外的老孟会合。趁着月光,长工老孟背起裹着小脚的“老孟奶”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这位地主家的大小姐何时与憨厚老实的长工相爱的,现今已无从考证了。但仅凭此举,足见“老孟奶”的胆识和个性。自跟了孟姓长工,从此即改姓孟,人称孟于氏。说来命苦,“老孟奶”与那孟姓长工在一起并没过上几年恩爱生活,不久其夫就患不治之症离她而去了,且没有给老孟奶留下儿女,丢下了老孟奶一个人孤苦伶仃地艰难度日。从此,她开始靠给别人家做佣人过活。

老孟奶到我家的时候已五十四岁了。从1955年来到我家,到1969年离开我家,“老孟奶”与我们朝夕相伴,共同生活了十四个春秋,见证了我们兄妹五人从童年到少年时期成长的全过程。倘若健在,她已是年过百岁的老人了。

几十年的光景过去了,老孟奶留给我的印象也逐渐淡漠了,只记得那是一位面容清瘦,身材适中,手脚麻利,干净整洁,慈祥可亲的老奶奶形象。由于我的父亲八岁没了爹,十二岁又失去了娘,所以我们从没有见到过自己的爷爷和奶奶。兄妹五人出生以后,基本是老孟奶把我们侍弄大的。并视我们为己孙儿,关怀备至,疼爱有加,毫无保留地倾注了她全部的爱,我们始终认为她就是我们的亲奶奶。

在我的记忆里,老孟奶与生活在我们周围的农村老太太并无两样,整天腰扎围裙,弯着腰围着锅台,双手在不停地劳作,忙完屋里再忙屋外,几乎一刻也不停歇。老孟奶是裹足小脚的。可以说属标准的“三寸金莲”(当时裹小脚的女人已不多见)。走起路来身体有些前倾,两脚呈外八字型。我经常见她在睡觉前用自制的修脚刀在昏暗的灯光下修脚……每天晚饭后,收拾好锅碗碟筷,她会准时净手,再点上一炷香,对着厨房锅台上贴着的“灶王爷”画像,虔诚地顶礼膜拜,口中还念念有词。而且她能做到十几年如一日,雷打不动。

老孟奶抽烟,并且是叼着一个长杆大烟袋。每晚睡觉前她都会坐在炕沿边,前倾着身子,聚精会神地“吧嗒吧嗒”抽上一袋烟,当听到烟袋锅“啪啪”两声敲击炕沿时,我躺在被窝里闭着眼都知道老孟奶抽完烟了。偶尔因我淘气,老孟奶也会用烟袋锅对着我的头轻轻敲两下,但都不是很疼。

老孟奶在我家的月薪最初几年是十一元,后来加到十二元,最后涨到十四元。现在听起来真不多,但那时我父母的月工资也不过才三十几元。从递增幅度,可以折射出当时物价的涨幅程度,更能折射出国民经济的发展进程,十几年几乎陷入停滞。佣金虽不多,但工作范围和劳动强度却不小。除了一天三顿饭,还要浆洗被褥,缝补衣服,打扫卫生,饲养家禽。从吃喝拉撒,到穿衣戴帽,还要关灯插门,看家护院,俨然就是这个家的大总管。尤其是侍弄五个孩子的生活起居,可见其工作量之大。即便如此,老孟奶十几年如一日,兢兢业业,勤俭持家,毫无怨言。在那艰苦的年代,她与我们相依为命,为我的父母分忧解愁,在家里起到了顶梁柱的作用。

老孟奶的善良也是出了名的。她虽然与长工老孟膝下无儿无女,但老孟却有两个侄儿,均出身贫寒。孟奶倾其所有,尽力接济他们。按理说,老孟奶在我家并无额外开销,吃穿用等都由母亲一应备全,她完全可以攒下点私房钱的。但这两个侄儿隔三差五就来我家,每次走时老孟奶都要给他们拿上几个钱,久而久之,已成习惯。每当看见其侄儿缩着头从院外走进来,我就会悄声说:“奶,我二大(即二大爷)又来找你要钱了。”老孟奶只能无奈地摇头。她曾叹着气对母亲说:“老孟家就这两个男丁,能帮他们一把,也算对得起我那死去的老鬼了!”

1966年,那一年老孟奶六十六岁。俗话说:六十六,不死也掉块肉。那一年刚入冬,老孟奶的后脖子上长了一个东西,开始像个火疖子,并没在意。但长时间不好,且越长越大,到后来肿得有馒头大小。老孟奶是个刚强人,一直吃点药坚持着,可到最后挺不住了。到医院一查,原来长了一个带有疔毒性质的“痈”(俗称砍头)。此病不可小视,弄不好要死人的。当即老孟奶被父母亲送进了公社卫生院。从住院开刀到恢复出院,整整在医院住了一个月。我和哥哥则天天去给老孟奶送饭。

老孟奶出院后,身体还没有完全康复,就被家住头屯的干女儿马姑接去了。在离开老孟奶的日日夜夜,家里空落落的显得十分冷清,我们兄妹几人无精打采,少了往日的欢乐。母亲好像猜出了我们的心思,某一天对我说:“想你奶了吧!你带上点猪肉和白面去看看你奶吧!”我一听高兴得一蹦老高,提了猪肉和面撒了欢地往头屯跑。老孟奶见到我后别提多高兴了,忙不迭地说:“可把奶想死了,在这儿我也呆够了,过几天叫上你哥拉爬犁把奶接回去吧!”没过几天,我和哥哥就拉着爬犁来接老孟奶了。那天刮着大风,下着大雪,我们用棉被把老孟奶包裹起来,让她端坐在爬犁中央,喊了一声:“奶,坐好了,咱们回家啦!”哥俩一路小跑离开了头屯马姑的家。尽管是顶风冒雪,但我们哥儿俩拉得十分卖力,几乎是一路小跑往家赶。中间在过高岗下坡时,由于爬犁打“卦脸子”(跑偏),一下子把老孟奶连人带被褥,整个从爬犁上甩到了四五米远的雪地里。吓得我们慌忙将老孟奶扶起,连问:“奶,摔着了吧?”老孟奶则一边拍打着挂在脸上的雪花,一边笑着说:“没事,没事,奶都死过一回了,还怕摔一下吗!”风雪中回荡着祖孙三人的欢快笑声……

这以后,老孟奶和我们在一起又度过了两年幸福美好的时光。到了1969年的秋天,那一年老孟奶六十九岁了。她再次病倒,而且是患上了不治之症。虽经治疗,但不见好转,身体和精神每况愈下。在无力支撑的情况下,被其侄儿接回家中养病。其间我家从志广公社杨大院临时雇用钟姓老太太来家接替保姆一职,虽然她工作很卖力,但与老孟奶相比,始终不尽如人意。

临近春节时,老孟奶又托人捎信来说觉着身体能挺住了,让我们去把她接回家。其实是老孟奶想念我们硬撑着要回来。这次又是我用爬犁把老孟奶接回来的。但明显看出,身患重病的老孟奶已时日不多了。我们陪着老孟奶,在我家度过了她生命中的最后一个春节。她老人家仍像往年一样,接受了我们兄妹五人的叩首,每人又都给了押岁钱……

春节过后没几天,老孟奶终于又病倒了。她的侄儿来我家再次把她接走了。临走时她拉着母亲的手说:“淑华呀!我在这个家呆了十四年,你们一家人待我很好,我过得很舒心,很知足。这一走我可能再也回不来了,我没什么牵挂的,就是舍不得这几个孩子。他们都是好孩子,日后都会有出息的,我会想他们的。”老孟奶又转头看着我说:“小霜子,要是想奶奶了,就去看我去啊!”全家人与老孟奶洒泪而别……

不久,传来了老孟奶去世的噩耗……临终前,父亲曾去探望,问老孟奶还有什么要求,老孟奶无力地摇摇头说:“没什么要求了,我就是想再看看小霜子……”遗憾的是,她老人家最终也没能与我见上最后一面……

老孟奶,我的亲奶奶,永远想念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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