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冲物事（组诗）

李定新

不及言说的秘密

常在灯下的冬天

独自荷锄负蒌走进

乐冲那片寒风里清翠的竹林

低到尘埃中的目光

总能在一小撮惺忪的泥土下

找到一篼黄灿灿的惊喜

———散发着清香的冬笋

而顺着一条根继续深入

蒌中惊喜渐满

———山下的村庄都市般辉煌

每当我要见好就收

———为下一次备藏

窗外已是春光一地

而冬笋破土而出

不及言说，成为一个村庄

见势而长的秘密

母亲的酸菜

秋天的田野上，泛黄的菜地里

母亲佝偻着背

用布满老茧的双手

小心拾掇着零星的清菜，白色的萝卜

成双的豆荚，还有那墨宝石一样的洋姜

皱纹里汗水点点，映红天边

一轮血色残阳

青菜成丝，萝卜成条

豆荚成粒，洋姜成片

在母亲精心指点下，这些被季节

差点遗弃的蔬菜，吸足阳光

以不同的姿势，在坛坛罐罐里

开始一个寒冬的隐藏

春天踏雪破冰而来

堰塘边的苦楝树

在春风中，舒展枝叶

母亲收藏了一个冬天

用汗水浇灌了一个冬天的心事

柳穗般拱出枝头，轻舞飞扬

淡淡的清香，溢满了房前屋后

溢满了整个村庄

父亲的咳嗽

如一枚锋利的刀片

切碎母亲的梦

黑夜也如颌下的须点点褪去

父亲半倚床沿以手捂胸部的姿势

咳出带血的黎明

贫瘠的岁月父亲靠烟

驱赶早出晚归的疲劳

阵阵急促的咳嗽咳走一个个

不再饥饿的黄昏

如今父亲已走多年

而那根开始灰暗的烟斗早已点燃

全家人火红的光阴

丰盈的日子却总在细雨菲菲的清明

或其他融融的佳节隐隐发炎

发炎的佳节总是发出

阵阵急促的咳嗽声

父亲的烟斗

父亲走后

烟斗

斜倚在母亲的床沿

很多时候

我发现

父亲的烟斗

并没有熄灭

浓浓的烟雾

呛得枯守老屋的母亲

在梦里

都泪水涟涟

清明节里的父亲

杂草迷乱的三月

去探望父亲

父亲依旧早出晚归

墓前孤立的石碑

恍惚一扇清冷紧闭的门

火焰中涅磐的香纸

在阳光中蝴蝶般飞旋

俗世的鞭炮炸响

炸响的是父亲生前

阵阵急促咳嗽的声音

淬沫飞扬

是谁思念的心空

慢慢堆起一朵积雨的云

父亲的坟

是岁月匆匆画下的句号

草草完结的

是父亲清贫和苦涩的一生

年关里的乐冲

汗水里流出的酒香越来越浓

炊烟四起

积雪的思念点点融化

沉默的董木溪又哼起了歌谣

山脚下鞭炮炸开的花朵

这儿一朵那儿一簇

三两只蜜蜂窃笑而语

移置来的方言长满荆棘

刺着小村子敏感的神经

月夜里寂寞的钱币

抱拥短暂的节日

暖阳初照几双粗糙有力的手

开始为长高的新居穿上釉彩的花衣

有的在交通便利的冲口挖屋基

粗壮的水泥藤蔓结满了果实

有风吹过山岗

像沿着叶脉滑落树根的一滴霜

婶婶家的儿媳小青回到了村庄

枯黄的发丝再也缠不住松哥的心

门楣的春联婶婶贴了几次

全被风吹到了石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