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自然伟大的耐心和好意面前

起伦

1

你以一种开始我无法接受的方式

离开这座你一直生活的城市

没有通告，悄无声息

仿佛要与身上的沉疴做一个决断

知道消息那一刻，我怅然若失

不知该说什么。只是向着事物美好的一面

想象。譬如你离开时，还是那样一贯地

以不可理喻的优雅姿态

小心抑制着从里到外洋溢的美的喧腾

你纯洁一如清晨的露水，或冰凉的花朵

但内心潜藏着火焰的温度

2

病，是一所苦难学校

一个心智健全的诗人，无论如何不可拒绝的

对感受力、观察力和表现力的挑战

顶住这一挑战吧

以心灵的约伯方式来回答

我以将心比心的方式冥想

看见前面一道壕沟。我好像

听到一个人灵魂在喊着肉身

快点，飞过去！我相信

从苦难中走过去的人

嗓音才能越过众人头顶

3

一个人的病，无论如何

不应该像一种文明进入自己的黑暗时代

失眠困扰你经年

因此你对夜晚抱有深深敌意

我曾刻意体验，并形诸于诗

我想说，不要惧怕失眠和黑夜

夜深人静，正适宜回忆

回忆比梦更加真实。纪伯伦说过

———除了黑夜，没有一条道路能抵达黎明

此刻，你远在异地，除了温馨回忆

我们之间再没有别的聚会方式

4

我曾写过这样的诗句———

“最坚忍的存在，不是将体内之病一点点剔除

而是要有足够耐心，允许

这个昧暗不明的世界，有一个接纳

一个卓越灵魂的发蒙期。”

在大自然伟大的耐心和好意面前

我们都要学会避离焦虑

找到心灵自由。吐故纳新

不断充盈，并从内心向着外部世界

汩汩流淌出丰满来

因此，我有理由相信

即使不在你身边，你也会拥有宁静

信心十足，泰然自若

你看，我们毕竟在同一片天空下

此刻，秋空蓝得那样问心无愧

有着宗教般的朴实和生动

我惊奇而感动，幸福得想要落泪

因为，昨天你在这儿

明天，你还会回到这儿

5

人到中年，我们对许多事物看得透彻

但无论如何，要对生命敬畏有加

你曾从死神的圈套中幸运逃脱

请不要回首曾经的不堪，更不要

轻易说到死亡，那会不小心再次惊动死神

只有听到从阴影里走过来彼岸的声音

唐兴玲，才会从心底说出那句话———

“我是如此贪恋尘世的甜。”

这句话，至今还那么让人心痛又心惊

我承认，诗人

都是有着渴望自我折磨天性的家伙

而生活教会我，更应该

信服泰戈尔的一句话———

“诗人不是任何苦行者的信徒，

他是维护爱而出现的。”

这个爱，是大爱

爱尘世、爱亲人、爱朋友，更爱自己只有爱惜自己的人

才有能力有资格爱一切！

6

时令深秋初冬，不必哀怜落叶

即便是劲风，也想象成管风琴气流

何况这几天艳阳照临，万里无云

我相信，这是大自然的怜悯和安慰

我们何妨低下恭顺的额头

让阳光濯洗蒙尘之身

将一颗心，从珍爱的羽毛中徐徐打开

可以适当阅读，写一点文字

这也不失为一种静养

最好是多听听轻音乐，让心

完全沉静下来。你定能在尘世退却之后

看见一只拨开习惯迷雾的手

顺着指引，你将欣喜地遇到

灵魂里那个健康的自己

我祝你们握手言和、实现完美

7

我们曾认真探讨诗艺

更探求真诚和永远

病中的你，一定有了新感悟

从发来的信息，能够读出你眉宇间

暗藏的乌云和闪电。你坦然说出破绽

在你的真诚面前，黄金黯然失色

我想对你说：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我还想告诉你，水晶以纯洁谐调的光芒

让我对于诗歌使命，有了不渝的确信

此刻，我心空如洗。今天的暖阳

正用无限温煦的目光打量大地一切

8

你一定还记得我当面向你朗诵的诗句———

“如果鲜花从春天最初那道窄门涌出

不必惊慌于即将泛滥的香海……只要

那狂奔马匹的缰绳攥在我们手中”

病，是你目前唯一宏大的主题

你应学会消解对于自己身体的误会

逐步完成对于局部的理解

9

我们没有祈求上苍的施舍

但我们必须保持虔诚

我们不去强邀圣灵的恩宠

但我们必须永葆内心高贵

但我们怎么能否定是有福之人？

在春天的岔路口，我们邂逅

打马走过四季的人，是青草和牧羊神

让时间慢了下来。风的命运

无端染上多痒情思。因此

你曾幸福地写道

———我们曾在云中写诗

也曾挽着雨水，在黄昏漫步……

10

如果这一首诗能暖热你突至的悲凉

我愿献出所有词语的光芒。留下黑夜

独自啜饮。譬如此刻

我又独自来到河边，吟哦这些诗句

我希望这些诗句像游子返回故乡那样

抵达你。我相信你在遥远异城

已打开心房来安置它们

我相信此刻心有灵犀。因为

我们有着共语者的心安

11

秘密的图像，歌唱的脸孔

万物朦胧的愿望......

这些都是我们共同渴望探求

当初，你从腼腆起步，你出发

你渴慕在诗里成长，你期待崇高变形

你完全交出心。我至今来不及想明白

这温柔感动怎么演绎成狂喜和沉醉

我相信，作为回报

你已得到缪斯青睐。那些神秘光线

正从宇宙丰富得不可捉摸的

间隙，投射到你柔和的前额和面颊

12

我也可以向你作个彻底交代。如果说

我一直以大于自我的形象示人

那么，待到夜深人静

我也会在某个地方，拥抱卑微的自我

你看，月光如银散落河面

这让我感到一种神秘力量存在

我无法解释。但我认定那些不眠的鱼儿

在暗蓝水域，变成了自己的神

“想起了你，内心是完整的。”

葡萄牙人费尔南多·佩索阿对着女神

喃喃自语，传到我耳朵。你仿佛在我身边

吹气若兰。还有什么能

比得上此刻的简单幸福和喜悦？

13

我曾期待过一种不可测度的事业

向我靠近，给我委托，让我参与

又害怕命运之神随意一个手势

让我坠入凡猥，永失所爱

而你春风款款，将信心源源注入我胸膛

你说，你应走在自己前面，成为自己的先驱

是啊，我因此理解里尔克笔下的罗丹

———“当世人对他怀疑时，

他不再对自己有任何怀疑。”

为此，我想写一首长诗，纪念我们的中年

也为了挽救开始沧桑的发音

免于在庸常生活中消失

14

我还有一个隐隐担忧，你该明白

我不知道你在异地能否作出完全纯洁的抉择

你可不要迷失自我

昨夜我梦见你。梦中你神采飞扬

从你娓娓诉说中，我获得了形容词和句号

我知道对一个梦境复述，是

对不可复制的心灵活动的勉强临摹

我仍然天真地认为，这暗示你病即将痊愈

15

可今天早晨，你的信息告诉我

彻底根除病根，还得旷日费时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被赋予更多权力来猜测

你对伴随多年的病竟有了某些程度的不舍就像被挟持者慢慢对挟持者产生了依赖

或许，某一天我该走到这座城市边缘

爬上一面慢坡之顶，向着你的方向

眺望。在村庄与村庄之间

在积雪铺展的白纸上，出现

一行由远及近的脚印。或许

我的怀念一直要坚持到明春花开

但我同时坚信你也不时回望、祈盼

这需要一个象征，也是安慰

正如博斯普鲁斯海峡

上面的海水，从马尔马拉北流向黑海

而四十米以下，是黑海向南倒奔的潜流

我们的心，能跨越时空紧握

16

我想我已经说了很多很多

你还想听任我这些絮叨在蓝天下自由伸展吗？

呵呵，我知道你听得有些累了

对于还没有说出的话语

那就交给灵魂诉说吧

灵魂的疆域，远远大于语言的极限

你也用灵魂去感受。我们

可以把一些期许交付时间

真的，我在劝慰你宽心

自己却丧失耐心。原谅自相矛盾的我吧

西方《圣经》里有一句话

“再多说一句，那就出自伪善者”

我不是基督徒，所以

我给了自己啰嗦的权力。我必须再说三句话———

第一句：祝你早日康复

第二句：祝你早日康复

第三句：祝你早日康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