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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间笔记(组章)

2015-06-18吉布鹰升

湖南文学 2015年6期
关键词:山冈湖泊树林

吉布鹰升

碧蓝的冬天

凌晨六点半我起来的时候,群星璀璨闪亮,天空寂静。公鸡陆续啼叫着,到了七点过几分,星星渐渐隐去了,天空蒙蒙亮。我来到郊外的时候,东方渐渐白了。

空气清新,风掠过脸庞带来凉爽的气息。东山上空涂了一抹抹金色的霞光,我向斜坡地走去的瞬间,那里又幻化为一抹抹红色的霞光,渐渐洇染了一大片天空。

黎明开始了。

一只“叽只”鸟刚醒来,在朦胧的山冈树林里啼叫着。一户人家房屋上空飘来了炊烟。一个牧羊人吆喝着羊群从前方的斜坡地走上来,他望了我,露出洁白的牙齿微笑着说,“你早呀!”几只喜鹊鸣叫着,枯黄的草似乎涂了白霜。

一条清澈的河流潺潺流淌,我趟过河,走上坡地。此时,东山霞光又幻化为金灿灿了,那里山脊上的电杆清晰可辨。

一些不知名的鸟儿扑棱棱惊飞,不久远处树林里又响来了几声灰色林莺的啼叫。

我走上山冈,红霞已经消失,东山上空涂了一抹抹淡淡的薄薄的白云。

莫获山冈什么时候已经被日光照耀了。

西山的残雪白白的。我往上走去,鸟儿在阳光下欢乐地啼叫着。

一个人背着一袋农家肥朝着土地走去。我走过村子的时候,几个农人背着农家肥从小径上慢慢走上来,不时好奇地打量我。

我走上松林坡,脚下的冻土发出沙沙的清响。光秃秃的落叶松林疏疏朗朗,呈现出冬日别样的景致。

松林下,铺着薄薄的枯萎的松针,有的地方残雪还未融化。踏上残雪,发出刷刷的响声。

忽然,在我的前方隐隐约约传来人语声。一会儿,又消失在了寂静的树林里。

在一个山垭口,我坐在枯黄的草地上,喝了几口矿泉水。一阵沙沙的声音响起,一个头上戴着绿围巾的中年妇女捡来了几根枯木枝丫。我们彼此打量了一会儿,然后她走进树林里继续捡拾树木枯枝。

我沐浴着晨光,走上一截陡坡,不久气喘吁吁了。风儿吹过树林,马尾松和其他树木摇曳着。

在一段背阴的山路,积雪上留着某种动物的蹄印,风带着一阵阵的寒意袭来。突然,一个牧人赶着一群羊往我右手方的荒地走来,然后把羊赶进了树林里。

那个湖泊静卧在山洼里,湖面黝黑,波纹粼粼。两个少年赶着一群羊走在湖岸西北山坡上,不时传来他们的话语声。

几座破败不堪的房屋,显示出村子的破败凋敝。几年前,这几座房屋是完好的,而今,房屋的墙壁坍塌,屋顶黝黑的木板也破败不堪了。其中,一座房屋的一面墙壁倒塌,里面露出一张漆了红色的木床,挂着破烂的衣服。

这个村子的人们几年前就陆续搬出了这里,留下来的几户人家似乎是因为舍不得那些牛羊而无奈地过着牧人清苦的日子。现在,在破败的房屋中间依稀可见几座完好的土墙木板屋,那是他们的住屋。想象一下,一个村子的人们大多搬迁去了外地,留下来的他们不知道是什么心情?但是,在忧虑困惑中的他们似乎依然过着平静的生活。不知道,这种传统的牧民生活还能坚守多久。

两只黑色的小狗望着我,把我当成可亲近的人,朝着我慢慢走来。我和小狗走近了,一只小狗不时抬眼望着我,有意讨好我,兴奋地蹦跳起来。我担心它会跟着我来,迅速地走过了几根木板搭建的简陋的桥。那只小狗走到我对面的湖岸,依然望着我,我向它招手,它更加兴奋了。我担心它更加信任我这个陌生人,而故意不理它。我观赏着波纹粼粼的湖面,不一会儿那只小狗离开了。小狗为什么信任我这个从小城里来的人?也许这里太孤独了,也许它的天性让它觉得任何人都是值得信任的。

那两个少年从山冈赶着羊群往湖泊方向走来,羊群渐渐走到了湖泊西北岸的山坡。牧羊少年不时望着我,彼此说着话。我多想对他们说,“你们读书吗?”可是,我没有说出来。读书能够改变他们的命运吗?想起了几个月前,一个八九岁的小孩在周末从山下来到这里,帮助他的后爸放牧,他们清贫的生活叫人不得不担心。

牧羊少年的未来如何呢?和他们的父辈们一样过着农牧生活,亦或是像那些去遥远的城市打工的的村里人一样过着漂泊的生活呢?

湖面水波粼粼,犹如绸缎般柔顺,我面前有一处在阳光照耀下,湖面犹如阳光碎片发出耀眼的光芒。湖中的水草枯萎,此刻,那里潜伏了野鸭吗?我没有继续沿着湖岸走去,担心我的脚步惊扰它们平静的生活。

湖西岸的山冈生长了墨绿的青冈树和青绿的索玛树。但愿它们不会遭到人们的砍伐。每年五六月份,索玛花开的时候,这里鸟语花香,令人心醉神迷。

我走上高处,望着蓝色的湖泊。此时,湖泊的形状像一只展翅飞翔的大雁,两岸的山岭是它的翅膀,出水口是它细长的脖颈。几十年前,把湖泊沼泽开垦变为农地,使得湖面缩小到了大概只有原来的三分之一,从远方飞来的大雁经过这里的时候感到了失望。人们不再对自然敬畏的时候,大雁已经不再光顾这里了。

我不断地拍摄湖泊和远处的风景。远处的群山,白雪皑皑,在日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耀眼夺目。

为什么莽莽群山中总有小溪和河流在流淌,总有一处处湖泊沼泽地呢?那些湖泊沼泽地是大雁和野鸭栖息落脚的地方。大雁从这里的上空振翅飞翔的壮观景象还能再现吗?

我向上苍祈祷,湖泊美丽,大雁飞来,草木生机蓬勃,万物自由自在。

在工业的脚步无处不在的今天,远方还有着荒野原始的魅力吗?

山冈枯草不住地在风中摇曳,一只云雀啼叫,从我附近的草地里惊飞。

云雀,是山冈的精灵。它们饮甘露,沐浴清风,风餐露宿,一年四季蛰伏在大山里,春天歌声婉转动人。于是,大地不再寂寞,牧羊人也不再寂寞了。

白净的阳光照耀着山冈,西面远处的群山白雪皑皑。天空蔚蓝,犹如大海般深邃。

我沿着一条小径走去。不久,在我的下方一座斜坡山地上现出一个几户人家的小村落。不过,其中的房屋有的仅剩下了残垣断墙,仅有两座房子是完好的。这个村子的人们都搬走了吗?此刻,那里寂静得没有狗吠声,也没有牧人的声音。村子下方有一片青冈树林,两只灰色的鹞鹰在树林上空低低地盘旋着。

小径上现出一处篝火遗迹。冬日山地白雪覆盖,天寒地冻的时候,篝火给人多少温暖。我抬眼望着阳光普照下来,阳光又是多么温暖。在我去过的遥远的城市里,是很难见到如此白净的阳光,和碧蓝洁净的天空了。于是,我觉得白净的阳光,蓝色的天空,和清新的空气都是上苍赐福我们的。我又一次感恩这片天地。

我是第一次来到这里的,觉得前方未到的地方总会让人感到新鲜不已。二〇一三年七月份,我从那边的湖岸远望现在我脚下的这片山冈的时候,青草葱郁的山冈隐约现出的一条小径,它上面生长的草和周围的草的颜色形成了截然不同的景致,使我好奇不已。然而,此刻我留意着小径两旁的草都是一样的颜色,一样的品种。

翻过了斜坡,来到一条山梁。我沿着山梁走上去,那里密匝匝的灌木林间一条隐约可见的小径上留着白白的积雪,踏上去发出刷刷的清响。雪上不时现出某种动物的蹄印。山梁往北处,不时传来另外一个村子牧人的吆喝声。

突然,在我的上方某处发出沙沙的声响,犹如某只动物踏上雪地或是经过了树林,使我惊惧起来。不久,那声音消失了。

我抓住路边的灌木树,踏着积雪吃力地往上走着,到了一个垭口,迎来一片茂密的树林。沿着陡坡而上,我在茂密的树林里感到无路可寻了,感到身处荒野的渺小和脆弱。从这里到达山顶还须穿过人迹罕至的茂密的树林。望着四周密匝匝的树林,我转身寻路。

经过褐色的高山柏树和低矮的青冈灌木林,我的登山鞋沾上了柏树针叶,刺伤了我的脚。不久,我的下方现出了隐隐约约的小径。

我在一处草地上歇息。群山苍茫,绵延到天际。在蓝色的苍穹下,我静静呼吸着新鲜的空气,观赏着四山的风景。

风不知从哪里来,又不知消失在何处。风空荡荡游走,带来了山野的生机活力。

我走下山冈。突然,两只灰褐色的鹞鹰嬉戏着,从我上空俯冲而下,发出急促有力的声响,使我受了一场虚惊。

在寒雪之后,在蔚蓝色的天空里,在明媚的阳光照耀下,鹞鹰和云雀依然充满了活力,彰显了自然的无限生机。

一群群白羊在山坡草地上漫游,不时传来新生的羊羔咩咩的声音。在一片洼地里,另外一群白羊悠然食草,几只雪白的羊羔蹦跳着,它们纯净无邪的眸子,使人忘却了人间的烦恼。

雪野

雷声渐渐停了,一会儿,天空蒙蒙亮。

我们起身,绕过几块黑色的岩石,踏上白白的积雪,脚下发出沙沙的声响。

路被积雪覆盖,隐没在白白的积雪里。

每走一步,脚下发出窸窣的声音,响在寂静的雪野。偶尔,灰蒙蒙的远处树林似乎传来白腹锦鸡的啼叫,使得大山更加幽静。

我们巡睃四周,路在哪里呢?找不到地标石块,天空依然灰蒙蒙的。我们不知归路,心情着急,犹如蚂蚁乱转,四野茫茫。

大概过了半小时,天亮了。此时,山地豁然开朗,云雾往我们的两边散开,似乎是上苍有意给迷途中的我们指路。

“天亮了,云雾散去。”我们不约而同,兴奋地说。

云雾沉下山脊两边往下的大地,一边是黑色的森林被积雪和白白的云雾覆盖,一边是灰蒙蒙的云雾遮住了山冈陡坡。

鸟儿陆续醒来,使人想到它们躲过昨夜的雷,躲过严寒的风雪,是多么幸运。它们醒来,迎来第一缕晨光,或许想到“自己又活过了一夜”。

找到隐隐约约的小路的时候,我们似乎释然了。

踏上积雪,沿着山脊走去,风吹打着我们的脸。由于是陡峭的山路,没有多久,我们开始气喘吁吁。

天大亮了,雪野茫茫。我的那位朋友冲着大山吆喝几声,可是除了他的声音和我们的呼吸声、脚步声,山野无边寂静。

一只云雀,不知从哪里飞来,落在我们前方几米远处。它啼叫了几声,然后扑棱着翅膀,低低地飞入附近的雪地草丛。

突然,路边现出兔子的脚印,沿着雪地上的小径伸向不远处的树林里。

远远望去,黑色的石头,犹如黑色的牛羊,突然出现在我们前面的一片洼地上。这些黑色的石头缄默着,孤独地守候着一个千年的誓言。

我们走过石头,冲着山野森林吆喝,希望听见牧人的应答声。可是,不知牧人去了何处。

多么希望见到一座牧人的棚屋,哪怕是一座简陋的棚屋!但是,四下除了裸露在雪野的森林和岩石,就是一片白茫茫的雪。

我们孤独地行走在渺无人烟的雪野,行走在空旷的大山。

穿过树林间的一截小径,爬上陡峭的山崖,走下陡坡,又迎来了一座陡峭的山崖。

我们的身后留下一串长长的脚印。

我们不知道何时才能安然地走出雪山抵达那个垭口,那里往下是一片灌木林,一条蜿蜒小径穿过树林,伸向那座静谧的村子。

此时,天空飘下了若有若无的雪丝,落在我们衣服和头发上,发出窸窣的轻响。

很久没有走过雪野了。我历经了一场雪的洗礼。

一个牧人赶着一匹黑马,朝我们走上来,然后走进空旷苍茫的雪野。

寂静

太阳从迷蒙的雾中露出明晃晃的脸,一会儿又躲藏在雾后了。

我踏上白皑皑的雪地,每走一步,脚底下发出窸窣的声响,到了一片光秃秃的树林边沿,脚下的雪发出了清脆的响声,使这片大地显得更加的寂静。

树上的积雪不时掉落着,发出轻微的窸窣的声音,或是静静的没有一点点的声音,随着积雪的落下树梢轻微摇曳了一下,使人疑惑那时一只鸟儿刚从那里飞离从而树枝轻微晃动着。

太阳又露出了脸,发出有些刺眼的光芒,树上的积雪在日光的照耀下,在微风掠过中无声无息地掉落了。树上挂着的雪是多么经不住太阳的照射,它们一遇见阳光便会掉落,便会走向死亡的路。我担心雪的消融,担心白皑皑的雪荡然无存。

雪的到来,使人多么兴奋。下雪了,我急忙去迎接雪,天空里飘着纷纷扬扬的雪花,大地变得安静了,人的心灵也变得纯净了。世界在倾听雪!那些小鸟同样兴奋着,它们飞落在大地啁啾啼叫,扑棱着翅膀跳跳停停,或是穿梭树上,仿佛急切地相互转告,“喂,下雪了”,然后各自觅食准备度过这场寒雪。

雪从天空飘落而下,在灰蒙蒙的雾中,犹如一些粉尘,没有了光泽,然而落在地上是白白的。可是,一朵朵雪花刚落在地上瞬间就融化了。雪的生命刹那间化为另外一种形态,化为了水,又在白昼的日光中瞬间蒸发。雪纷纷扬扬下着,一点点融化,又一点点积累,成了积雪,把周围的大地幻化为一片明朗清新的世界。

雪从昨天开始落下。现在,雾中裸露的大地和树林白茫茫的,除了沟壑一脉溪水淙淙流淌外,山林寂静的,没有鸟鸣,没有羊群,没有牧人。偶尔一缕缕微风掠过,树上的积雪又悄悄然掉落了。于是,树下的积雪里现出各种印痕。

我站在一处山口,四周依然一片寂静。我的身上明显感到日光照耀的温暖。此时,太阳已经从迷雾里露出了刺眼的光芒,那里露出一点点淡蓝色的天空,几缕灰色的云在漂浮着。

一只鸟儿啼叫,是在欢呼温暖的太阳吗?不久,鸟儿的声音也消失了。

趟过溪水,我登上林间坡地。一串某种动物的蹄印,从我前面伸向沟谷。远处山冈又响来了几声林莺的啼鸣,顷刻又沉寂了。

夏日,森林里那些或啁啾或啼啭的鸟儿都去了哪里呢?它们有的早已在秋末飞往了南方,有的留下来过着隐士的生活。可是,此刻留鸟都潜伏在树林,或是山洞里,寂静地等待着太阳融化了积雪,从而飞落到裸露的土地上觅食。

我踩上雪,脚下发出沙沙的清响,有如骨头断裂的声音,显得格外响亮。如果阳光照耀,人的脚印下的雪很快消融。

对于蛰伏在山冈树林里的野物来说,没有温暖的童话,只有饥寒交迫的考验。一只灰色的小鸟,静静地栖息在一根树枝上,我离那棵树很近了,那只鸟儿依然纹丝不动。我不知它能否挺过这场雪,迎来温暖的阳光,安然抵达新春。

阳光又从灰蒙蒙的雾里露出耀眼的光芒,我的小腿和臀部甚至被晒得有些炽热了。刺眼的太阳四周露出了一绺蔚蓝色的天,山冈树林明朗了。

几只山雀在树林里吱吱啼叫着,可是见不到它们飞翔的影子。

一些马尾松被积雪压弯了,我抖落了树梢的雪,树木渐渐恢复了原状。

我的面前突然现出一串清晰的蹄印,也许是一只狗或是其他什么野物早上经过了这里。

我沿着那一串蹄印往上走去。不觉间,太阳又隐没在了迷雾后,山冈树林依然笼罩了灰蒙蒙的雾,天空黯淡下来。或许是氧气稀薄的缘故,我的呼吸变得有些困难。然而,夏日葳蕤的草木散发浓郁的清香气息是令人多么舒畅呀!

一条山梁往下的斜坡地上,坐落着一个村子。刹那间,人语声、狗吠声、公鸡啼叫声飘荡着,山冈变得喧闹沸腾起来。

几个牧人在我附近的树林里说着话,不久消失在灰蒙蒙的雾中。

我下山的时候,四山露出了广袤的山冈坡地。那个村子往西的雪地上,羊群在觅食,不时传来羊羔轻柔的咩咩的叫声。

雪在消融。小路泥泞,踩上去吧咋吧咋响。

灰色林莺在啼鸣,阳光融化了积雪使它们兴奋欢乐着。

一只可怜的松鼠的尸体躺在路边,也许是遭受了饥寒而未能度过这个严寒。

雪在消融,山冈的残雪在悄悄地浸润着土地和森林。

湖泊

几十年来,我看见了一个个湖泊在山间消失死亡。湖泊的死亡,我难以用哀伤或是悲痛去表达,这些词语无法承受湖泊死亡的重量。湖泊的死亡,就像是大地眼睛的泪水枯竭了。想象一下眼泪水枯竭的状况,大地宽厚仁慈也是何其难过。

湖泊,清澈的湖水,明净的湖面,犹如大地深邃的眼睛仰望着苍穹,静悄悄地诉说天地间隐秘的事情。它赋予了人们无限的诗意,人们敬畏它而创造了神话般的传说。

湖泊的死亡,是因为人们失去了对自然的敬畏。几十年前,一个个湖泊开垦为农地,使得湖水枯竭,里面生存的鱼消失,从而大雁失去了家园不再来湖泊栖息繁衍。

几年前,路过某地山垭口,人们在疯狂地挖掘泥炭。我看见了那个湖泊的死亡,大地又经历了一次伤痛。大雁去了远方,天空变得黯淡。

大雁,在彝族人看来是高贵神圣的,彝族谚语“伤雁怒苍穹”,说的是大雁是不能伤害的,人们曾经这样敬畏大雁,然而对于物质金钱的贪婪,蒙蔽了我们的双眼。不再对大雁敬畏的时候,人心是多么可怕。

我曾经徒步造访隐匿在连绵群山中的几处湖泊。那里,湖泊还保持着荒野状态,彝族山民依然保持着对湖泊的敬畏感,并赋予湖泊神秘的传说。

湖泊,散落在山间低洼地,犹如大地的眼睛,凝望着蓝色的苍穹。我远远望去,立刻被它们宁静祥和之美吸引了。湖泊的四周绿树环绕,可想而知每年索玛花绽放的时候,这里仿佛是世外桃源,大美不言。

我的心灵仿佛被洗涤净化了。然而,人们慕名而来的时候,会破坏湖泊的宁静美。在人类想到利用和开放湖泊的时候,湖泊的前景不得不令人堪忧。我们的脚步伸向荒野的时候,荒野湖泊的美离我们而去了。

我离开湖泊的时候,荒野里蓝盈盈的湖泊,清澈的湖水,犹如一双双深邃纯洁的眼眸,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

我渴望着高贵的大雁,振翅从我的天空飞过。我仿佛看见了一群群大雁啼叫着,又落在了湖泊。于是,我成了放牧大雁的人。

鸟儿归来

我起得晚,已经是早上七点半了。在县委院子里踱步,麻雀叽叽喳喳,喧闹不已。柳莺,或是其他的候鸟,在这初春时节应该已经来到了我们这里。于是,我停下脚步,安静地四望和聆听起来。

聒噪的麻雀叫声里,偶尔间杂了一些其他不同的鸟声。循声望去,却分辨不清那些鸟儿,唯有麻雀在树上穿梭。

几棵柳树,我数了数,是八棵,光秃秃的枝梢已经泛青,抽出了嫩绿的细小的新叶。前几日,这些枝梢微微泛青,露出了点点的新芽。原来,在冬天看上去已经枯萎的细长的光秃秃的枝梢,并没有枯死。春风一吹,它们又焕发蓬勃生机。现在,柳树纤细的枝条,在风中摇摆着,显得几分婀娜。除了柳树,其他的树木大都还是光秃秃的,如紫薇,如落叶松等。

这里的柳树,比起海拔低和气候暖和的地方,抽出新芽是晚了一些时日的。二月末,我在一个乡村看到那里的柳树已经生长出点点的新的绿芽。

柳树在淡云笼罩的天空下,在灰瓦青砖的屋前,显得十分宁静和疏朗,有说不出的韵致。昨天正午,我躺在枯草地上晒着暖洋洋的阳光,柳树在淡蓝的苍穹下,看上去呈现别样的韵味,那些细长的枝条仿若在天空里随意挥毫,又如小女孩头上摇摆着的细细的发辫。

一只小鸟,腹红翅白身黑,突然落在草地上,一会儿,又飞离栖息在附近一棵矮矮的树上,样子有些慌慌张张,似乎担心周围有什么危险。

柳树后的那一栋房屋,一些麻雀不住地叫着,在屋檐下的瓦片缝隙里,一对对进进出出,很是欢喜。大概它们要把巢筑在这里。

突然,一只斑鸠在不远处鸣叫。每隔几秒,它都在拼命地叫着,或许在叫唤异性。不久,引来另外一只在远处鸣叫。

柳树下,几棵蒲公英,它们的花瓣现在还未绽开。太阳出来的时候,它们会渐渐绽放花朵,引来过往的蝴蝶飞落栖息。

三月初,大地还没有什么新鲜的景致能引人去造访。太阳暖洋洋的,正好可以去晒晒太阳。

于是,我仰躺在枯草地上,双手交叉着,挡住了照在脸上的阳光。天空淡蓝无垠,阳光明澈。这样的好天气,心里什么都不想,寂静地晒着太阳,是多么舒坦。

附近,那棵雪松的枝叶在微风里摇曳着,似乎在为我扇着清凉的风。树上吊着的枯叶微微摇摆着。如果不是我仰躺下来,从这个角度来观赏,这样普通又美妙的景致也是让人忽略的。在生活里,很多自然细节常常被我们忽略忘记了。

我的双脚和身体感到暖洋洋,甚至脚心感到了炽热。于是,我又翻了身,俯卧着。一只细小的蚂蚁,拖着一枚小小的残叶,在一片草叶里艰难地移动着。也许是那片草叶,就像是一座大山,横亘在眼前。它最终不得不放弃了那一枚小小的残叶。

一只小鸟,腹红翅白身黑,也许是刚才我见到的那只,从树上飞落在枯草地,抬眼望望,警觉着四周的动静,时而跳跳停停,时而啄食。和鸟儿隔着五六米远的我,装着纹丝不动,鸟儿便安然地啄食。我翻身,它便低低地飞落在前面一棵松树上。

一只苍蝇,似乎被树叶粘住了,在挣扎着。我欲起身时,它飞走了。在县委院子里的这些生灵,寂静地过着属于自己的生活,它们仿佛是生活在县城里的隐者。

我起身。柳树下的草地上,有两朵蒲公英已经绽开,全然露出了整个花朵。我看了看手机,现在是正午十二时二十二分。二十分钟前,刚才花朵还是半闭着,仅仅露出了一点点淡黄色的花蕊,有点羞答答的样子。另外,几棵蒲公英,日光快要照到它们身上了。我在那里的小径上踱步,等候着那几朵蒲公英完全绽开。又过了二十多分钟,被阳光照着的蒲公英陆续绽开了花朵。到夕阳落下,它们又渐渐合拢了花朵。我后来经过观察,这事的确如此。多么富有灵性的花儿呀!

我从街上回来的时候,一只乌鸫鸟,落在了几棵柳树下的草地上。我立马停下脚步,屏息凝望。那只乌鸫鸟,体形比乌鸦稍小一些。它警觉地抬眼,然后跳了几步,埋着头啄食。去年夏天,破晓时候,一只乌鸫鸟栖息在电线上,叫声婉转,或清脆,或优雅。也许,它发现了我,起飞落在前面一棵雪松的枝梢上,背对着我,用喙在树枝上擦了几下,许是擦掉喙上沾着的泥土。又过了一会儿,那只腹红翅白身黑的小鸟,飞落在草地,啄了几下,又飞离。此时,它飞翔时的身体,是呈黑白相间的。我想起一个夏日的早晨,它鸣叫啁啾,简直是一位天生的歌唱家。它声音的清纯和美妙,你却只有聆听,而不能形容描摹的,任何人类的语言都无法形容描摹的。

两只小鸟,在另外几棵高大的红松下的草地啄食。它们的个头和麻雀大小几乎没有差别,但是头黑,翅膀有一绺白色,灰灰的的尾部间杂了点点黑色。它们的翅膀下面和腹部都是深绿色的。所以,它啁啾叫着起飞的时候,看上去是一身深绿的,除了黑色的头部。我轻轻地走过去,那两只鸟儿还在那里的草地上啄食。

我准备转身而归。几只深绿的小鸟落在树下的枯草地。我在那里定睛观望着,又有几只陆续飞落下来。此时,有一只发现了我,但是并没有飞走。它们依然在那里安然啄食。

草地在一点点泛绿。红梅和白梅的花朵在凋谢。谁家屋前的那棵梨树在前几日绽开了点点雪白的花儿。

柳莺,那灰绿色的俊俏的身影,穿梭在柳树上,应该不远了。记得是在三月末,几棵柳树的枝叶渐渐茂盛,柳莺便在柳树上鸣叫着轻盈地飞翔和穿梭。

听见云彩

灰蒙蒙的雾,带来一阵阵湿润的气息。夏日的脚步刚刚离去,草木那种清香馥郁已经不复存在了。山地里苦荞、燕麦早已收割,留下了枯黄的麦茬。有些零星的花儿还在绽放,似乎降下一场寒霜,一阵冷雨,它们的生命会在瞬间凋谢。然而,即使冬天来临,依然有些不知名的花儿,在等待着阳光和露珠,释放生命的美丽。那条汤汤的小溪,犹如玉带一样,镶嵌在山间。一片葱绿的原始林,露出了一两点红叶。

我来到半山腰,穿过那个村子时,有几个少年,提着绳子和镰刀,站在路边,准备去砍伐柴火。为了打消他们对我这个从城里来的陌生人的疑虑,我说,“孩子们,你们到哪里去砍柴?”他们静默的,只是朝着我微笑。我走过去,一个女孩说“,当然,在地上砍柴,不会是天上了。”然后,他们个个哈哈大笑起来。这时候,我才意识到我的提问是多么愚蠢,我被孩子的聪慧愚弄了。我也是山里人,曾经和他们年纪一样的时候砍伐过柴火。于是,他们瘦小的身影,使我想起了我的童年,想起了山里孩子清苦的岁月。不过,山里孩子自有外人所不知道的山里的快乐和浪漫的天真。我们似曾相识,却隔着一堵无形的墙。一个牧人吆喝着羊群,往山上走去。几只喜鹊呱呱叫着,一只灰色的鹞鹰轻盈地飞翔,它们似乎在迎接我的到来。一只“叫噘喑叽”鸟儿的鸣叫,唤醒了我童年的情趣。一条峡谷,犹如经刀劈斧砍而成,一条潺潺溪流,从谷底流去。深谷一旁,生长了茂密的树林,一棵不知名的树,叶子泛黄了,树冠金灿灿的,尤为引人注目。另一种不知名的树,细小的叶子,衬托着一颗颗玛瑙一样红红的果实。天空里的乌云早已消散,呈现一片明丽空旷无垠的蓝。不过,那种蓝色不像昨日雨后放晴的湛蓝,明净又那么深邃,令人惊艳不已。一两位牧人吆喝着羊群消失在前面的山头。我有些饿了,于是,坐在草坡,掏出矿泉水,畅饮了几口,又吃了一些饼干。然后,聆听溪流潺潺声,不时用手机拍摄那些蓝色的草花,顿觉颇为悠然闲适。或许,有人对于我独自徒步登山,感到不可思议,甚至非议起来———待在城里好好的,却不辞辛劳来到大山,图个什么呢?我在山里获得了与自然融为一体的快乐,和独立的思想,这是很多人所不能体验的。一个人置身于空旷的山野,受到了自然的熏陶和洗礼,顿觉人们孜孜以求的名利、钱财、荣誉等等,一切都显得那么奢侈多余。这些东西不过是一些身外之物而已。我已然是个无忧无虑的旅者,已然像梭罗一样回归了简朴,回归了自然。躺在一处草丛上,淡淡的草香味隐约飘来,我闻到了大地泥土的气息。附近,几只小蜜蜂嗡嗡响。我打开那把蓝色的伞,伞顶上立刻有蚊子来栖息,大概它们好奇地把我蓝色的遮阳小伞当成了一朵蓝色的花儿。落叶松的叶子,开始枯黄。一丛丛铁线蕨,间杂枯黄的叶子,也有刚长出了鹅黄般的嫩绿的茎叶。秋天没有了五六月份的葱郁鲜绿的景致,却呈现出疏朗开阔的别样韵致。

我坐在垭口,前面的坡地丛林,两位老者背对我,一人在砍伐树木,一人在捡拾前些日子砍伐后晒干发黄的枯树。我想,他们那么大的年纪,很是辛苦。捡拾枯树的人,用绳子把柴捆好后背着朝我走下来,到了我的下方,把柴卸下,在我旁边坐下。

我跟他发了一支烟。他说,“原来是你,又上来玩吗?”

我说,“你们真辛苦,那么大的太阳。”

“习惯了,这点辛苦算不了什么。”他点上烟,烟雾袅袅,“不砍树,家里也没有柴火煮饭。”

“是啊。”

“现在比过去日子好过了。什么人都可以领国家的钱了。”他的意思是农民可以领上政府的各种补助。

“一九六六年,我当工人的时候,可以领上五十三斤粮票和二十多元,待遇不错的。可是很辛苦,进洞子挖煤要猫着腰,脚下踏着湿淋淋的水。”老者的脸上洋溢出那个时代一名工人的幸福感。

“我年轻的时候,村里搞集体伙食,一人分到的是一碗清汤寡水。一次,我劳动回来只分到了一个土豆。”

“那时的耕地也不少,可是为什么吃不饱?”

“说是国家在给他国还钱,”他说,“粮食也丰收,可不知为什么人们吃不饱?”

我说,“那时,国家搞建设,农民作出了很多牺牲。”

“现在的日子越来越好了,可咱们的年纪越来越老了。”他清瘦黝黑的脸上,露出微笑,“真羡慕那些年轻人,赶上了幸福的时代。”

“是啊,”我望着前方山冈,那里生长了一片墨绿的青冈树林,“如果我们那个村子没有搬迁,这片树林也许被砍伐光了。”

“现在,树林保护好了,树木是砍伐不完的。”他的话当然是夸张,如果人人去砍伐,莫获山的这片树林也经不起几年的折腾。

退耕还林后,荒村四周广袤的耕地点缀了一些松树。放眼望去,犹如水墨点染的松树,和其他天然草木相映成趣,构成了独特的景观。

老人说,“飞播的松树,不知道为什么,生长出来没有几年,又枯死了。现在这些成活的松树是靠人手播撒种子长出的。”其实,其中也有一部分是种植的树苗。

我从背包里掏出一包早餐奶,递给老人。

他说,“你自己喝。你会饿的。”

“我还带了矿泉水,”他在我再三要求下才接了。

老人喜欢喝酒,说“我要是劳累了,回到家里,喝上一口酒,就轻松了。即使饿了,便也不觉得饿了。”

我想,我下次上山时带点酒来给老者喝。

和老人聊着,时间过得很快,不觉过了一个小时。

莫获山脊的草在枯黄,山脊往下的草坡依然是绿绿的,形成截然不同的景色。

我朝着山巅进发。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力量驱使我不知疲劳地行走。行走对我来说,是一种快乐,是一种享受。在行走中,我体验到和自然相处的怡然自得,体验到回归自然所获得的的幸福是物质所不能赐予的。

前方垭口,三位牧人坐在那里,喝着酒,聊着些什么。我走过去,和他们搭讪了一会,然后继续赶路。

一座孤零零的瓦板屋,坐落在那里。那堵破败的土坯围墙,上面生长了苔藓。院子里,靠着围墙边生长了几棵高山柳树。屋后,有一菜园,里面生长了绿油油的圆根。

一群羊,宛如白云散落在附近的山冈。一种细长的草,形似燕麦,在微风中摇曳。一只云雀从地上扑棱棱惊飞。一朵白云,犹如洁白的棉絮,在我前面的上空漂浮旋转,不经意间,又幻化为一溜溜云丝。

忽然,传来沙沙声,原来是远处一脉溪水流淌的响声。

一条乳白色的细碎的石子小径,两旁是茂密的墨绿的青冈林。然而,我却很难寻到一棵高大挺拔的树木。那些参天大树在过去的几十年间被人们砍伐当柴火烧,或是用来烧石灰,或是烧炭而消失了。

我的脚下,传来踏上石子沙沙的响声。停下脚步,屏住呼吸,间或有虫子的低吟,风掠过山冈的声音,和鸟儿的鸣叫。

路边,不时现出一些细小的灿烂的野花,有蓝色的,雪白的,金黄的。

我在树荫下休憩。一阵阵凉意袭来,好不惬意。

一块乳白色的巨石,突兀而立。石上生长了几种矮矮的树,它们的种子也许是被风吹落在石缝里的。种子珍惜着每一滴雨水和每一粒尘土,顽强地生长,从而抽出了枝叶。于是,你不能不惊叹岩石上树木生命的奇迹。

终于到达山巅。我又累又渴,喝了几口矿泉水,小憩片刻。然后,四望苍茫群山。眼下各种形状的山岭山冈莽莽苍苍延伸向天边,大凉山东部的名山索诺山和玛获山似乎都变得渺小了,不由使我心生“一览众山小”的感慨。

我的好奇心驱使我连忙用手机把那些美丽的风光拍下来,世俗的欲望早已离我远去了。此时,蓝天空旷明净,我的心灵受了这晴日的影响,感到十分舒畅和愉悦。我沿着莫获山脊走去。草坡里一只鸟儿扑棱棱惊飞。一种紫蓝色的花朵,形如喇叭,仿佛向四野吹着曼妙的乐曲。一种纤细的蓝色的花儿,宛如星星密布闪耀,向天空的星星发出了邀请。一朵朵灿烂雪白的草花,像一枚枚小小的太阳,那是在赞美天上太阳的光辉。一种蜜蜂,在草丛花朵里嗡嗡地忙碌着吸吮花蜜。一池水,像个小小的湖泊,水底的泥土清晰可见。微风吹来,水面波纹粼粼。一个洼地,形似一口大锅,里面长满了绿草。风儿,送来了阵阵凉意。这里的景致,使我感到从未涉足的新鲜感和惊奇不已。太阳西下,山影渐渐扩散。我坐在一座山头,一种另类的孤独感袭来。此时,我的孤独犹如那些缄默的山石一样,我是山石,抑或山石是我?随着太阳在大山里投下巨大的阴影,这种孤独感越发强烈,似乎在侵蚀我的灵魂。如果有一顶帐篷,夜晚露营这里,会是怎样呢?

我继续朝着另外一座山头走去。那里,铺了一片片茂密的灌木丛,里面的树木大多是矮小的杜鹃。可想而知,每年四五月份,小杜鹃花盛开的时候,醉了这里的大地,醉了过往的飞禽走兽。夕阳如丝绸般柔和,草在枯黄。我躺在松软的草上,打了个滚,想到我这一生第一次踏上这里,想到大山以广阔的胸怀容纳先祖和我。于是,我轻轻地吻了草,感动得眼睛湿润了。然后,脱下鞋子和袜子,赤足徜徉在松软的草坡上,感受了脚底被草抚摸的奇妙意味。

遥远的天边,散落着一朵朵雪白的云。什么时候,在我前方的上空,飘来一朵洁白的祥云。仰望云朵,我欲把这片幸福的云朵送给你。

天空辽阔,大地苍茫。

你听见云彩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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