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合《西西弗神话》分析默尔索的孤独之源
2015-06-18江艾婧
内容摘要:在加缪看来,存在本身即是荒诞人对荒诞人生的一种反抗。荒诞人默尔索因察觉到世界的荒诞性,而感到自己是一个“孤立无援”的局外人,世界上的人和事对他而言都是“无意义”和“无所谓”的。但并非所有的荒诞人都会感知到这种身为“局外人”的孤独。孤独感产生于人对自身之外世界的认知和关系。一定程度上来讲,“局外人”的孤独之感只是反抗荒诞人生的一个最初阶段。本文将从局外人与荒诞英雄,局外人与他人,局外人与社会三个角度来分析默尔索在反抗荒诞人生时的孤独之源。
关键词:荒诞人 局外人 荒诞英雄 荒诞社会 觉悟与反抗
荒诞感产生于个体精神意识与现实间的冲突。因为人的意识处在一个不断更新的状态中,它唆使人不断地去探索世界。但人在探索过程中发现人的理性是有边界的,未知的世界在理性面前终会通向虚无。而人的命运也最终通向死亡。“一旦跨越过这个有限的世界,便是倾覆和虚无。”[1]而面对死亡和虚无,人所做的一切都是荒诞而无意义的。
当人产生这种荒诞感知,最初便会有一种“被抛”的孤独感。面对这种被抛的孤独感,如果存在本身便是一种反抗,那么不同的人便会在这种“荒诞性”的压迫下做出不同的选择以应对这荒诞人生。可以说,很大一部分人都能在某些瞬间产生这种荒诞感知,但并非这一部分人都会如默尔索一样受制于这种“无意义”的思想。而默尔索的孤独便是源于他与其他人因面对荒诞所做出的不同选择。正如加缪在书中所说“重要的不是治愈,而是带着病痛活下去”[2]其他人选择了“治愈”的方式,而他选择了“带着病痛活下去”,所以孤独便是他的必经之路。
一.局外人与他人
面对荒诞人生,不同个体做出的选择基本可以分为以下六种类型:
I类人处于理性的蒙昧状态中,他们并未对世界进行过深入探求,或者探求未让其产生荒诞感知。他们或积极或麻木地满足并享受于现阶段的生活。其精神仍处于理性的可控范围中。
II和III类人都认识到理性的局限性,产生了荒诞感知,但II类人为了个人的生存会选择建立“生存的幻想”[3],努力为自己的生活想象出一种目的来求得精神世界的安宁,竭尽所能地寻求自身自由来替代自在自由。[4]而III类人在产生荒诞感知后,便成了真正意义上的“荒诞人”,他们站在时间的坐标轴上日复一日地重复着荒诞的生活。即使所作所为毫无意义,他们仍旧“对希望予以摒弃,对无慰藉的生活作固执的见证”[5]。
IV类人是高扬理性旗帜之人,他们偶尔有荒诞感知产生,但他们会凭借自己的“理性”站稳脚跟,认为理性万能,未知并非是虚无的。只要通过理性的探求便会找到人生的意义。
V类人同IV类人一样,不相信人生没有意义,但他们却无法做出一个回答。于是他们通过超验的宗教来解答“人生的意义何在”这道难题。万能而超验的“上帝”完成了对走在理性边缘上的他们的救赎。
VI类人是荒诞人生的悲剧。他们面对荒诞的人生,企图逃离现实,并最终以“哲学性自杀”的方式来终结荒诞感。希求荒诞感随着个体的灭亡而灭亡。
默尔索之所以成为生活的“局外人”,是因为默尔索在面对荒诞人生时,做出了不同于他生活圈中大多数人的选择。精神上疏离和无法沟通的“局外人”状态,是默尔索“孤立无援”的原因之一。
首先在默尔索与母亲的关系上来看,默尔索深爱着自己的母亲,即使他两次拒绝了看望母亲的遗体,并且在葬礼上也没有掉眼泪,但他对母亲的感情,在他为母亲办葬礼的一些细节上仍然不难看出。如“我去乡下已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我感到,如果没有妈妈这件事,我去那儿散步会有多么快乐。”[6]。此外默尔索把母亲送入养老院,并非不想赡养母亲,只是出于经济原因。对默尔索来言,母亲虽然去世了,但是他理性地认为“这件事迟早会发生”。[7]而他的做法和想法都是不合常规的。无论是法官,门房还是托马佩雷兹老头都会认为默尔索是冷漠无情的。所以面对审讯时,他感受到的不是审讯结果的压力,而是不被理解的“孤立无援”感。这也是为什么他在最后面临即将到来的死亡时,毫无畏惧地在心里说着“为使我不再感到孤独,我只能希望被处决那天观者如潮,并对我发出憎恨的喊叫”他明白他与其他人之间精神上的不同,所以不得已的死亡对他而言反是摆脱这种“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孤独感的方法。
其次,在神甫与默尔索的关系上来看,神甫属于典型的V类人,在他指导默尔索的精神归依正确的方向时,他不断地教导默尔索去“想象另一种生活”,并希望他信仰天主教,通过上帝的指引来面临人死去之后的“可怕的考验”。在神甫看来,人虽然终归会走向死亡,但死亡并非人生的终结,只要上帝存在,不仅人生是有意义的,而且死后的人生也非虚无。人生前的所为都是在救赎人死后的灵魂,死亡反而意味着希望。而默尔索以属于典型III类人,他面对神甫“您难道不抱任何希望?您活着时,难道要抱有您灵魂和肉体会全都死亡的想法?”[8]自然给出了毫无疑问的肯定。
最后,从默尔索与他的朋友,恋人之间的关系上来看,默尔索可以自然地融入他们的生活,但精神依旧与他们有所疏离。他的朋友和恋人,在书中虽然无法看出是否曾有过荒诞感知,但不难看出,他们都积极地融入到现实生活中去,对他们而言,努力生活便是意义所在。他们的绝对不会同默尔索一样认为生活是“毫无意义”和“无所谓”的。
所以,默尔索因其精神上与其他人的不可沟通性,成为了精神上的流浪者和大多数人精神世界的“局外人”,精神孤独是他的孤独之源。
二.局外人与荒诞英雄
默尔索孤立无援之感,还源于他应对荒诞人生的态度和方式。
这也恰是默尔索与西西弗的差异所在。加缪认为荒诞反抗就是“人自身始终如一的存在,不是憧憬,也不是希望”[9]按照这样的标准,默尔索与西西弗都在进行着反抗。他们二人同属于III类人,都带着荒诞感知重复着毫无意义的工作,异常清醒却又义无反顾地与荒诞人生抗衡着。但二者的反抗在我看来是有些许不同的。在这里需要以默尔索与神甫的对话作为分水岭。将默尔索的荒诞反抗划分成两个阶段。endprint
其中二者反抗的差异性体现在默尔索的第一阶段。第一阶段中默尔索的反抗是“消极”倾向性的。他的反抗只停留在精神层面上,而西西弗的反抗则更有“积极”倾向,他做着精神和行动上的“双重反抗”。当然,消极性与积极性反抗的区别不是停留在反抗层面上的,它的落脚点在于个体精神觉醒后,对待荒诞人生采取的接受态度是消极还是积极的。
默尔索面对荒诞人生,虽然选择了接受,但是他的接受态度是消极的。这主要体现在他为人处世的生活态度上。面对玛丽提出的“你爱我吗”的问题,他抛出的是“这毫无意义,但我觉得不爱”[10]面对想要与他成为朋友的雷蒙,他依旧是无所谓的态度;当雷蒙问他关于警察打自己耳光他有什么想法时,他仍旧是无所谓的态度;至于默尔索对待自己的工作,也不过是顺着工作的齿轮,将其当作消磨时光的手段应付着。但西西弗的反抗则充溢着满满的“荒诞激情”,同样是重复的工作,他却在重复中找到了一种幸福感。确切地说,西西弗对待毫无意义的事情持一种乐在其中的态度,而默尔索只是为了生存之目的而消磨时光。西西弗在静观荒诞人生和做着无用功的自身时,看到的是自已对岁月的掌控。夜以继日的努力使他可以感知到自身的存在,这种充实的存在体验足以支撑他快活地度过余生。西西弗被认为是荒诞英雄,也正是因为荒诞人生从反面激起了他对人生的激情,他竭尽所能地重复着“推大石”的工作,一步步地积累着生存的经验数量,排除掉一切价值判断,只为其推石上山的这个过程本身便足以充实他的内心,让他在荒诞人生中可以拥抱着幸福感而栖身。
所以西西弗在荒诞人生中并不会产生像默尔索一般的“孤立无援”的被抛之感,因为他可以在个体的存在体验中找到一种完满的感受,他已经从关注人生的荒诞性上转移到个体的拼搏之中,自我体验的充实已经湮灭了重复无意义工作带来的荒诞和孤独之感。但是默尔索的荒诞感知是十分强烈的,他的关注点仍旧集中在个人的荒诞感知上,而没有从个体的经验中找到一个精神与现实的平衡点。他不仅是外在社会的“局外人”,也是个人内心世界的“局外人”,向内求不得,向外不愿求,只能陷入一种孤独体验中。
但步入第二阶段的默尔索也可算得上是西西弗般的“荒诞英雄”。当默尔索临近死亡时,他冲着神甫发出的辩论和自己内心的体悟便是默尔索从消极反抗转向积极反抗的表现。此时的默尔索做为社会的局外人,即使是一个孤立无援的个体,他也不再为个体的孤独而感到悲伤,为无意义的人生感到百无聊赖。此时的他“感到自己准备把生活从头到尾再过一遍”,他觉得自己是幸福的,这个“温柔而又冷漠”的世界和他是如此相像,他愿意“向着温柔而又美丽的世界敞开心扉”[11]。默尔索已经可以在个体的存在中体验到幸福,将关注点转移到自身的存在体验上。而生活得充实,便是对荒诞人生的积极反抗。正如加缪所言“对荒诞的信仰相等于用经验的数量来代替经验的质量”。[12]
三.局外人与社会
默尔索的第三个孤独之源是社会。正是由于社会自身的荒诞性,默尔索有着深切的孤独感。
社会的荒诞性体现在它既合乎情理却又背离理性上。社会依凭历史经验和现阶段个体或者团体的理性贡献,建立起一套规章制度。人和事都运行在这套规章制度之下。人的理性有其局限性,同样这套规章制度也是有局限性的,而这种局限性恰是社会荒诞性的源头。加缪认为“现代生活的条件强加给大多数人同样数量的经验”[13],而不去理会这样的经验是否仍旧有实际的实行效力。默尔索的局外人身份也和其密切相关。
首先,在默尔索接受法庭审讯时,他做为一名“被告人”却没有发言的权利,不是被法官抢走了说话的权利,便是受到了律师自以为是的压制,而自己做为当事人却没有机会讲清事情的前因后果;其次,默尔索被审讯时,指控他的证据不是指向他开枪打死阿拉伯人的原因,反而指向他在母亲葬礼上无动于衷的表现。出庭的他,被迫将所有的关注点随法官和律师一道转向了母亲葬礼上自己的所作所为……这些都是社会荒诞性的体现。在这种荒诞性下,默尔索感觉自己是被排除在整个社会之外的,自己是否应该被判刑,自己是否能够客观陈述事情的缘由都无关紧要,因为他自己是漂浮在体制之下的没有发言权的个体,他不得不将说话的权利交付于体制的管理者来施行,而他没有参与权,只能成为局外人。
无论是与他人,荒诞英雄还是与社会,默尔索与它们之间都存在着一道断裂的缝隙,他站在悬崖边上,倍感孤独,向前无出路,向后无退路。除了固执地坚守自己的精神世界,并为个体的存在体验而坚持地反抗着虚无又荒诞的人生,他别无选择。而只有这样徘徊在悬崖边上,将关注点转向自身存在经验的数量积累上,他才能排除孤独之感。
参考文献
[1]加缪.西西弗神话[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3年版.
[2]加缪.加缪读本[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2年版.
[3]托马斯·R·弗林.存在主义简论[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3年版.
[4]何艳芬.加缪传[M].吉林:时代文艺出版社.2013年版.
注 释
[1]加缪.西西弗神话[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3年版,第60页.
[2]加缪.西西弗神话[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3年版,第39页.
[3]加缪.西西弗神话[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3年版,第58页.
[4]加缪.西西弗神话[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3年版,第57,58页.
[5]加缪.西西弗神话[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3年版,第60页.
[6]加缪.加缪读本[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7页.
[7]加缪.加缪读本[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18页.
[8]加缪.加缪读本[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56页.
[9]加缪.西西弗神话[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3年版,第55页.
[10]加缪.加缪读本[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19页.
[11]加缪.加缪读本[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58页.
[12]加缪.西西弗神话[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3年版,第61页.
[13]加缪.西西弗神话[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3年版,第61页.
(作者介绍:江艾婧,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中国语言文学基地班12级本科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