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那座桥
2015-06-17熊章喜
熊章喜
家乡最大的河叫黄狮港大河,最大的桥也叫黄狮港大桥。
本来我无缘无故的是不会想起这座桥的,因为我家新建的房屋距这座桥不到五十米,我退休以后尤其是在患病以后,每日在早晚的两个时间里总是要到马路上去散散步的,当往南走的来来去去里都是要经过这座桥的。在环顾的当中往往会浮想联翩这座桥昔日的状况,进而也好像看到了百多年前我的家景,慢慢地又好像看到了在四十年前直往上推的半个世纪里当大雪纷飞和数九寒冬的早晨,父亲总是挑着两把稻草在桥上均匀地铺撒的真实情景,由此而产生了许多深深的感慨。
站在桥的内边摸着栏杆,看着日夜不停从上游奔流而来的溪水,可以想象得到这是数千年以来乃至地壳发生变化形成这个样子以来,这条溪水最长的源头就是从五十里外的九岭山最高峰叫红岩冈的那个地方流来的,遥望着那接近云天的巍巍九岭大山,给家乡送来一股能灌溉数万亩良田,还能滋养着家乡数代而数万人这样珍贵的溪流,心里对这溪水产生了无比深的敬意。但是,不知这溪水流到这里是何意,它却不是挨着右边的山脚下流去,偏偏要把北边这块本来完整的盆地的东边切割出一小块扇形的小村庄,直直地向东边方向奔流而去。使镇南的五个村庄与乡镇中心乃至外界,成了与世隔绝不可逾越的天堑。而这里却又是东西两岸的山靠得最近的地方,而且这里两岸都是岩石却没有一块零乱的碎石,有零乱碎石的地方是很难堆砌和安装桥桩的,本来这里是个最好修桥的位置,可是偏偏在最好的地方却有个深潭。这个深潭样子很骇人,过路的人还在看不到它时,就能听到深潭里发出“呜啊,呜啊……”哀鸣样的声音,胆小的人只要一听到这种声音,纵有天大的事情要去那边办的话,也宁可翻山越岭弯走百里冤枉路,也不愿提着性命去过这座桥。尽管是这样先人们也就只好选在这里的岩石上凿眼打洞,立下了不易被洪水冲垮的十一排桥桩,铺上十二板每板四米长总共有四十多米长的大桥。这里原本是南片五个村庄与世隔绝的天堑,现在却已经变成了通途。站在桥的外边扶着栏杆眺望着八百米外西北方,是家乡几万人最繁华的集镇,如果不修筑这座桥,那南片五个村庄的人望着这近在咫尺的集镇,也只能像神话里的牛郎隔着银河望对岸的织女了。
这座桥是修筑起来了,但是由于这里是最狭窄的地方,每年夏季都要遭到几场凶猛的洪水的冲击。其实,光凭洪水是冲不垮这座桥的,因为粗大结实的桥桩是插在岩石洞里的,再大的洪水也只能从桥桩的两边倾泄而过,根本动摇不了它的什么;再说到那十二块长长的桥板吧,由于有粗大的铁链子牢牢地拴在桥两头的钢铁铸成的桩上,即使洪水没到桥面上来了,但洪水也只能从桥面上没过而已。但是尽管是做得这么牢固,还是挡不住每年从大山里被洪水拔倒并冲来卡在桥桩边上的大树,它们一根根地冲来凭借桥桩的阻拦力筑起了一道拦河大坝,把一河的洪水堵了起来而且越积越多,形成一股排山倒海的力量,最后连同桥桩和桥板一齐拔起并端走。因而每年总有一二十天或者个把月时间,内外的人又成了站在银河两岸的牛郎织女只能隔河遥望了。
为了护桥,南片五个村的人什么办法都想尽了,但也无济于事,连缺德的迷信事也想了。办法是请巫婆作法收活人变守桥的神鬼,巫婆左手端着草人,右手握着尖刀到处游走,一边走一边不停地呼喊,但不喊人的名字,只是那样“呜呼——呜呼——”呼叫着,让那些以为是亲人或者是熟人在呼喊自己,造成误会回答了。当巫婆听到了有回应的声音时,就把尖刀插在草人的心窝里,使那个误应的人立即心窝疼痛难忍当场死去,说这就是被巫婆索去了守桥。其实,即使被巫婆索去了守桥,但这桥或多或少每年还是有被洪水冲走的情况,即使守桥是神鬼再多哪能挡得住大自然这排山倒海的力量呢?第二种唯物的办法还倒是有点实在的作用,那就是五个村轮流修复,责任到人倒是修复得快些的。
修复被洪水冲缺桥的事是落实了,但每年总有两三个看着桥下深潭里打着漩涡的水浪就发晕,掉下深潭丧命的人。大多是冬天的早晨桥上结了冰,即使不发晕的人一旦掉下去了,也就无法挽救。即使一路有人陪着过桥,但到了桥上谁也不敢用手相牵了,哪怕是恩爱夫妻或者是父子母子一同过桥,如果哪个掉下去了,第二个绝不敢舍命跳下去相救。因为看着掉下去的人已经在深潭里被漩涡打着圈儿转,自己也已经好像是掉进了漩涡在那里旋转,只好直挺挺地趴在桥上双手紧紧地扣住桥板独自哀嚎,这是多么伤心的事啊!尤其是下雪天就谁也不敢过了这座桥了,只有眼睁睁地等桥上的冰雪融化了之后,也只是去桥头试试看而已了。但好心人还是有的,愿意挑两把稻草均匀地铺在桥上渡人过桥的,但这是极少数的人啊!
下面我就要讲到我的家史了。家乡的老辈人都知道,我家祖上的发展史正应了那句古话,富不过三代,也穷不过三代的规律。在封建朝代里我家总是出一代举人,就要连续败三四代的,败了三四代再出一个举人的,循环往复都是这样发展的。从济琛那一代出了举人后,就再也没有出过举人了。济琛是个短命鬼,他父亲普勋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为了放儿子读书,不怕吃苦不怕欠债,最后倾家荡产了。普勋的愿望暂时是实现了的,儿子济琛中了举人,派往浙江宁波仅做了三年知府,就暴病死了。欠下的债让老父普勋去还,接着让济琛留下的幼儿绍琪长大去还了整整一辈子还没还清,直到我太公觉夫走经商的道路仅用几年工夫就还清了,不仅是还清了债务还暴发成在修水和武宁到处开了二十四个店铺,成了方圆十里的赫赫有名的大富翁。没想到的是太公生的两个儿子都是弱智,幸好我太公的名声大,也都娶了到了媳妇。可是太婆死得过早,太公在丧妻的那几年里与对门一个比他少二十四岁的女人好上了,并暗中生了一个儿子,因而他的情妇就明目张胆起来了,可以管理太公的账目。尽管如此太公还是续娶了一个妻子叫张秀娥,后妻没有再生儿子,就帮助太公抚养两个弱智儿子。遭殃的事又发生了,我的叔祖母因偷人养汉被我后太婆发现了,叔祖母用石灰撒瞎了后太婆的双眼。后太婆是白桥人,回娘家非经过黄狮港大桥不可。太公看到后妻瞎了眼后不能随便回娘家了,就让后妻骑马回娘家。正好那次陪后妻回娘家的时候,碰上太公的大舅在召集木匠修桥,太公念后妻持家有功的情分,当即答应只要他自己在世一日黄狮港大桥就归他包修,不愿南片五个村子的人出一分钱。此后只要大桥被洪水冲毁了,就立即修好了,最多是只空三天不能过桥,在太公在世的那二十多年里年年如此。南片的人为了感恩太公的功德,好几十年来人们把这桥的名字改为“觉夫桥”,直到上世纪六十年代还有些人是这样称谓的。
太公没想到的是最后身上带着账簿袋,中午突然死在情妇家里,那些该进的账目都归情妇的儿子去收了,而该出的钱人家都到我家来收了,没几年工夫我家就这样倾家荡产一穷二白了。接着叔祖父被蛇咬后中毒死去,叔祖母丢下幼儿远走高飞了,我祖母含恨气成了疯子,而祖母生的三个儿子除我父亲外又是两个残疾人,父亲背负着五个残疾人的生活,过了一二十年的悲惨的苦难生活。幸好太公在世时做了包修桥的好事,经常有南片五村的人先后经常接济一下的,我父亲过那样苦的日子自然是讨不到老婆的,田铺村的罗家念我太公昔日的情分,慷慨将我母亲贴送给了我父亲。
真是塞翁失马安知祸福,想不到我家大败了将近三十年后,竟然变成了一个雇农成分,父亲人了党当了十来年副大队长,十几年生产队长。而太公情妇的儿子却划成了地主成分,轮给他一二十年没得抬头的机会,真的是阴差阳错。
从我父亲15岁起,每年的冬天和初春的早晨,尤其是下大雪的日子里,他每日早晨总要挑两把稻草去铺桥的,好像这座桥到他手里還是归他家似的,或者是他承包了这件事似的。我母亲总担心因他给桥铺稻草引起人家的注意,要重新给我家划成地主成分,不知吵了多少架,我也跟着母亲糊里糊涂地骂过我父亲不知多少次了,但父亲是个不怕骂不怕冒险的人,一直到1979年修成了钢筋水泥做成的拱门大桥后才停止了铺桥的事。
责任编辑:子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