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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世界的中国方式

2015-06-17李伟

三联生活周刊 2015年24期

李伟

中国围绕丝绸之路的地理发现,突破了地域限制,建立了对其他文明的认知。它最终形成了一种更为开阔的世界观与相对平等的交流方式,促成中国与其他文明之间密切互动。在这个过程中,通过丝绸之路,中国不断发现着世界,世界也逐渐认识了中国。

推开通向世界之门

西部的阳光总是迟迟不肯退场,强风卷起沙砾发出刺耳的声音,卷起一处处漩涡。汉代长城的残垣就耸立在沙漠戈壁之中,如阵列式,仿佛依然在等待检阅。夕阳之下,沟壑斑驳的黄土墙壁也被镀上了一层金色光芒。它就像坚守战场的老兵,已在此静立了2000多年,傲然凝视着对面祁连山的皑皑雪峰。

兰州向西过乌鞘岭,便进入了河西走廊。北侧是连向内蒙古阿拉善高原的沙漠,南侧是祁连起伏的群山。冰雪从山顶融化,会聚成河,流入戈壁中,便形成了一个个绿洲与草原。公元前119年,汉王朝开始在河西走廊修建长城,经张掖、酒泉向西延伸,直至敦煌。再向西穿越罗布泊、沿孔雀河后,不再筑城墙,建烽燧直向西到新疆天山脚下的库车。

汉长城建造就地取材,墙体多由红柳、芦苇、沙石混筑而成,又被称红柳长城。中原王朝依托长城对抗飘忽不定的草原民族。以步兵据守要塞周旋骑兵,将流动战场变为固定战场。使直逼内地与中枢的战火,迟滞在边远地区。烽火传递,也为应对突然袭击赢得时间。

汉朝长城还有另一个作用,便是守护丝绸之路,为旅行者提供水源与给养。汉长城的轨迹,也是古丝绸之路的路线。每一座烽燧就像沙漠里的岛屿和灯塔,指引着行进的方向。

沿着长城残垣西行,过酒泉至瓜州再转向西南,穿越200多公里长的沙漠,便是历史名城敦煌。敦者大也,煌者盛也。但今天的敦煌更像是一条断头路的终点,用《史记》的说法是“不当孔道”。西行主路已沿着河西走廊过瓜州后向西北而去,经柳园、星星峡进入新疆哈密,是为甘新大道。

但在2000多年前,敦煌则是丝绸之路的交通枢纽,是进出中原王朝的门户。西行之旅,或出敦煌西北的玉门关,或出西南的阳关。

玉门关,西汉武帝所设置。一般认为,敦煌西北的小方盘城就是当年的玉门关。它就耸立在戈壁滩狭长地带中的砂石岗上。南边有盐碱沼泽地,北边不远处是哈拉湖,再往北是长城,长城北是疏勒故道。关城全用黄土夯筑而成,坐北朝南,呈长方形。在这座城正南长城内侧有烽燧,叫“玉门千秋燧”,是汉代防备西域敌兵入侵的报警系统。关城方形如盘,北、西两面有门,北门外不及百米即疏勒河。

但小方盘城实在太小了,内部还不到一个篮球场大。因此,也有很多专家认为这并不是大名鼎鼎的玉门关。东汉时,班超经营西域多年,功勋卓著,年老思乡要求退休。他在给朝廷的奏章中说:“臣不敢望到酒泉郡,但愿生入玉门关。”不管怎样,班超心中的玉门关也不会离此地太远了。

事实上,此玉门关并非“春风不度”的玉门关。后者是唐朝的玉门关,已向东退了200多公里,位于酒泉瓜州双塔堡附近,其具体遗迹也湮没于沙丘戈壁之中,难以寻找。当年玄奘西行取经,就是从那里秘密过境。王之涣的《凉州词》脍炙人口——“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但黄河如何“远上”呢?“一片孤城”又在哪里?唐朝的玉门关也距离黄河千里之外,怎样都是望不到黄河的。诗人恐怕要说的是,玉门之外便是另一个世界了。

另一位诗人王维的《渭城曲》,经配曲吟歌,名《阳关三叠》,表达的也是相近的心态。诗歌缠绵淡雅,离愁暗藏。“西出阳关无故人”,“西出阳关”后会遇到什么?不说也罢。在王维的时代,出了阳关就相当于踏出了国门。

阳关遗址位于敦煌西南70公里的“古董滩”上,因在玉门之阳而得名。昔日阳关城早已荡然无存,只有墩墩山还保存着一座烽火台。山下南面有一片望不到头的大沙滩。那片苍茫沙滩之下,便埋藏着阳关的遗址。不远处的南湖绿洲,被沙丘包围,但仍绿意盎然,葡萄藤随风摇曳,如一个精致的盆景。

阳关与玉门关的选址都十分讲究,占据了沙漠中最后的一处水源。再向西便进入了令人生畏的罗布泊荒漠。前路茫茫,生死未卜。很长时期以来,这里便是中国人的心灵边界,关外是一个未知的世界。走出去,意味着无限的遥远与无穷的凶险。

中国第一部地理著作《禹贡》中,这样描写国家的边界:“东渐于海,西被于流沙,朔南暨,声教讫于四海。”要探索未知的世界,传播文明,就必须向西穿越流沙,向东渡过大海。

公元前126年,张骞出使西域返回长安,第一次带回了外部的信息与知识,将中国人的视野延伸了几千公里,不再困于传说的迷雾之中。

几乎与此同时,汉武帝发动了一系列对匈奴的反击战。其中以公元前121年的春夏战役最为重要。年仅20岁的骠骑将军霍去病深入大漠,迂回出击,大败匈奴。浑邪王降汉,河西走廊完全为汉朝控制。汉武帝先后设置武威、张掖、酒泉、沙洲(敦煌)四郡,驻军屯田,移民实边。

《史记》如此记载这场辉煌的胜利——“骠骑将军复与合骑侯数万骑出陇西、北地二千里,击匈奴。过居延,攻祁连山,得胡首虏三万余人,裨小王以下七十余人。”这场战役的重要性完全不亚于张骞出使西域的成功。河西归汉,中原王朝终于拿到了进入西方世界的钥匙,丝绸之路由此正式开通。

汉代中国开辟丝绸之路的价值不仅在于拓展了交通路线。中原华夏文明由此开始有意识关注外部世界,并大大延伸了本土文化的活动空间。此后各朝政府都延续了这种对外交往的传统,并在唐代达到了高峰。

自从通向世界之门被打开后,它再也无法被封闭。

“旧世界最长的路”

敦煌向西200多公里外是一片黑戈壁。一年四季的大风席卷地面,细沙被吹走,只留下鸡蛋大小黑色的石头,像是进入了煤矿区。再向前,是一片雅丹地貌,这里已被开发为名为“魔鬼城”的景区。

雅丹在维吾尔语中意为“险峻的土丘”。在极度干旱地区,由于大风的不断侵蚀,经亿万年演化,便将台地切割成破碎的土丘,形成千奇百怪的造型,如廊柱、如狮虎、如军舰、如城堡。人行走其中,难以分辨方向,极容易迷路。

穿越雅丹区,便进入了罗布泊。罗布泊的名声很大,不仅因为其神秘莫测、极端恶劣的自然环境,更重要的是,罗布泊西北的楼兰古城曾是丝绸之路上的枢纽,是最艰苦路段上的一颗明珠。

张骞通西域后,丝绸之路便逐渐形成了比较固定的路线。一般而言这条道路从长安出发,经过关中平原,渡过黄河,进入河西走廊,至敦煌。由敦煌出玉门关、阳关,向西进入了另一个走廊地带,即罗布泊的陷落洼地、盐碱滩和沙丘。北部是库鲁塔克山,南部是库木塔克沙漠,气候十分干旱,几乎没有水源。越过白龙堆沙漠,过古罗布泊,便到了楼兰古城。

从敦煌穿越罗布泊至楼兰,有400多公里路程,这是丝绸之路上最艰险的旅程。

东晋时期的求法僧法显在《佛国记》曾如此描述:“沙河中多恶鬼、热风,遇则皆死,无一全者。上无飞鸟,下无走兽,遍望极目,欲求度处,则莫知所拟,惟以死人枯骨为标识耳。”

马可·波罗前往元大都(北京)时,也曾途经罗布荒漠。除了历代中国探险家描述过的种种艰难险阻外,他的叙述中还弥散着一种令人生畏的恐怖:“行人夜中骑行渡沙漠时,设有一人或因寝息,或因他故落后,迨至重行,觅其同伴时,则闻鬼语,类其同伴之声。有时鬼呼其名,数次失其道。由是丧命者为数已多。”在这种艰辛与恐怖的双重煎熬中,马可·波罗一行在罗布泊沙漠里跋涉了一个月。

法显与马可·波罗都提到了“恶鬼”和“鬼语”,可能是罗布泊地下发出的奇怪声音。因为那里地表极度干旱,每日温差常达30~40摄氏度以上。热胀冷缩的效应,使外露的岩石崩裂发出声响,有时似鞭炮,有时似狼嚎。

丝绸古道到楼兰后分为两支。一支向西南称为南道,到达塔里木盆地的南部边缘,沿着昆仑山北侧山路西行。昆仑山的融水下泄,形成了若羌、且末、民丰、和田等大大小小的绿洲。丝绸之路将这些绿洲串起,至皮山、叶城攀登帕米尔高原,翻越明铁盖达坂,进入克什米尔或者阿富汗地区。

楼兰向西北的道路,称为中道。中道走塔里木盆地的北部边缘,沿着天山南麓而行,经吐鲁番、焉耆、库尔勒、轮台、库车、阿克苏、喀什等绿洲后,翻越帕米尔高原进入中亚费尔干纳盆地,西行可至塔什干。或者沿阿克苏河的北支流翻越比达尔山口,再沿天山西北进入到现在属于吉尔吉斯斯坦的伊塞克湖区域,沿天山北麓现在属于哈萨克斯坦的塔拉斯、奇姆肯特到天山南麓的塔什干绿洲。

经楼兰的古道在两汉时期达到了繁荣的顶峰。这主要是因为匈奴控制了北方哈密地区,侵扰着北部的交通线。因为这一政治形势,才将楼兰推上了中西交通枢纽之地。

当中原王朝逐渐取得了对草原民族的胜利后,尤其是匈奴势力被驱逐出西域政治舞台,丝绸之路的走向也发生了变化。由敦煌出发不经楼兰可以直接到达吐鲁番,这样便避开了罗布泊与白龙堆沙漠。

唐朝之后,丝绸之路的北道逐渐成熟,成为一条通衢大道。这条路已不再经敦煌,而是自酒泉瓜州便转向西北,穿过莫贺延碛沙漠抵达哈密。由哈密向西南越天山可以与中道相连接。或者向北,穿越石门子山口,到达天山以北的巴里坤,向西经吉木萨尔、昌吉、乌苏等绿洲,经赛里木湖畔,翻越天山果子沟,经哈萨克斯坦阿拉木图、塔拉斯,至塔什干。北道与中道区别在于,前者沿天山北麓西行,后者沿天山南麓行进。

北道之所以在唐朝兴盛,一方面在于吐蕃崛起不断侵扰南线,而唐朝通过对突厥的胜利控制了天山北麓。另一方面,唐朝处于古代新冰期后的小温暖期,天山以北的草原地带比秦汉时期的气候更加温暖。

丝路北、中线出中国国境后,进入中亚阿姆河、锡尔河流域,称为“河中地区”。北道与中道在乌兹别克斯坦的塔什干绿洲汇合,向西南延伸,由古城撒马尔罕、布哈拉通过。再穿越卡拉库姆沙漠到达土库曼斯坦的马雷,翻越科佩特山口,到达伊朗古城马什哈德。马什哈德是伊斯兰教什叶派的圣地,历来是伊朗和印度、中亚、阿富汗之间的贸易中心,是丝绸之路的经济重镇。马什哈德向西又分成北、南两支线,北线翻越厄尔布尔士山到达伊朗首都德黑兰,历史上称“亚细亚大道”。南线沿卡维尔盐漠背面大达姆甘抵达德黑兰。两条路线汇合后,向西伸张,经过加兹温到达大不里士。大不里士是伊朗和高加索、土耳其的贸易中心,拜火教圣地。从这里向西北进发,穿越小亚细亚半岛,抵达历史名城伊斯坦布尔,再由海路可至东欧、南欧和西欧。

丝路南线出境,以阿富汗东南部为枢纽,历史上称这里为“吐火罗”地区。丝绸南路在这里又分为两股,一道转向东南,经克什米尔进入巴基斯坦和印度地区,连接整个南亚大陆。另一路继续向西迈进,经坎大哈、喀布尔,进入伊朗南部。沿库赫鲁德山南麓的巴姆、克尔曼、伊斯法罕到达西亚两河流域的中心——巴格达。穿越美索不达米亚平原,经叙利亚的巴米尔绿洲向西到达地中海,从这里通过陆路或海路,能够直达欧洲和非洲的埃及。

罗马时期,地中海东岸的提尔(又作推罗,今黎巴嫩南部城市苏尔)是名副其实的丝绸港。当地人很早就会从近海所产的一种贝类提取紫红色染料,这就是有名的“提尔红”。此外,由于丝绸几经转手昂贵无比,提尔的工匠便把东方运来的丝绸拆散成丝,再掺进其他纤维织成衣料,使其变得更便宜也更轻盈。于是提尔成了举世无双的丝绸再加工中心,是丝路西端的一个重要目的地。

这条沿中纬度地区延伸的丝绸之路,将一座座绿洲连接在了一起,因此也称为绿洲丝绸之路。绿洲丝路是贯穿欧亚的主要干道。

与此相对应,还有一条高纬度区域的草原丝绸之路。

依据考古资料,草原丝绸之路早在公元前1000年就已形成,是游牧民族往来迁徙的大通道。这条道路从黄河中游出发,经鄂尔多斯、蒙古草原,越阿尔泰山脉进入哈萨克草原,再经里海北岸、黑海北岸可达多瑙河流域。或者经黑海西岸,走海路到达欧洲腹地。黑海西岸平原靠近希腊,古希腊人很早就在黑海沿岸建立了一系列殖民城邦。他们擅长航海术,可以驾船经黑海抵达希腊本土和罗马帝国。

世界历史上几次民族大迁徙浪潮,如雅利安人动迁,匈奴、嚈哒等突厥系民族向西迁徙,都发生在这条路上。人们对于草原之路的了解完全建立于考古发现之上,其中最重要的发现便是阿尔泰山北麓的巴泽雷克墓群。18世纪初,这一地区不断出土野兽纹图的黄金艺术品,形成了所谓“西伯利亚宝藏”,因受到彼得大帝的喜爱,又被称作“彼得大帝宝藏”。

前苏联考古学家在上世纪20年代终于找到了宝藏的源头,即巴泽雷克墓群——由古代游牧民族所建造的巨大的石冢。巴泽雷克的考古发掘,揭开了印度与中亚黄金产地之谜。人们终于知道,作为非黄金产地,印度河古文明和阿姆河宝藏中黄金艺术品的原料,就来自于阿尔泰山区。另一项更重要的成果,则是在墓穴中找到了中国战国时期的丝绸。由于被一层厚厚的永冻坚冰所覆盖,这些丝绸免于腐朽而保存下来。据此,美国考古学家马拉·赖斯认为:“在公元前5世纪至公元前4世纪期间,巴泽雷克是东西方贸易的中心。”

草原丝绸之路最大的优势在于地势平坦。杭爱山与阿尔泰山之间的蒙古草原地面起伏不大。阿尔泰山的相对高度不大,而且山间有不少比较便于通行的隘口和河流谷地。哈萨克大草原面积辽阔,一望无际,地势平坦,一两百万平方公里的面积内,几乎没有真正的山岳。南俄草原和黑海沿岸平原地势更加低平,骑马行进,速度极快。另一方面,草原上河流湖泊众多,水草丰美,尤其适合骑马大队行军。当年蒙古大军西征,就如风驰电掣一般掠过这几大草原,直捣东欧腹地。

但草原丝绸之路也有着难以克服的缺陷。整条道路都在高纬度地区延伸,气候寒冷。尤其是蒙古草原和哈萨克草原,靠近西伯利亚冷高压中心,冬春天气奇寒,暴风雪肆虐,非游牧民族很难适应。同时,道路沿线地广人稀,缺少居民点提供给养。不仅城镇稀少,即使固定的村落也难得一见。南俄草原直到15世纪以后,因为俄国哥萨克人的进入才逐渐开垦。哈萨克草原迟至上个世纪50年代苏联大垦荒之前,尚是处女地。而蒙古草原至今还处于游牧状态。

草原丝路真正的障碍,在于它距离当时几大文明中心的距离太远了。世界的几大文明古国多处于北纬20度至40度之间。如果要绕行草原之路,必然要耗费大量的时间。只有在蒙古汗国崛起后,草原之路才一度兴盛。西方使节与传教士来往于草原之上,前往当时世界的中心——哈拉和林(今蒙古国杭爱省西北),去拜见蒙古大汗。

在《丝绸之路》一书中,斯文赫定写道:“丝绸之路的全程,从西安经安西、喀什噶尔、撒马尔罕和塞流西亚,直至推罗,直线距离是4200英里,如果加上沿途绕弯的地方,总共约6000英里,相当于赤道的四分之一。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这条交通干线是穿越整个旧世界的最长的路。”

丝绸之路本身就是一个不断被发现和被优化的结果。在过去2000年中,依靠双脚的丈量,穿越沙漠与雪山,人们始终在寻找最安全、便捷、畅通的路径。它在任何时候都不是一条或两三条道路,而是一个庞大的道路交通网络。因此,一旦因自然条件或社会环境发生变化,其中某一条或几条路线出现阻隔或阻断的时候,其他路线仍然在发挥作用,从而保证了丝绸之路的畅通。

里海是海吗?

当中国人的西行之路还被匈奴人阻断时,西方人已经开始了向东探索。

公元前7世纪,希腊诗人阿里斯铁阿斯曾经游历过南俄和中亚北部的大草原,留下了长篇诗作《独目人》(《阿里马斯波依》)。这部长诗成为丝绸之路最早的记录,但此诗后来佚失不存,只有一些片段流传了下来。根据残留的诗句,法国学者保罗·佩迪什认为诗人可能一直东行到了阿尔泰山西缘地带,也就是今天哈萨克草原的东部。草原丝绸之路的东段就是在这里和西段接上的。一般认为,阿里斯铁阿斯东行的目的就是为了经商。所谓“独目人”指的是生活在阿尔泰山西麓的“阿里马斯波依”人,属于斯基泰人的一支。

公元前5世纪,有“西方史学之父”之称的希罗多德完成了他的名著《历史》,讲述希腊与波斯的战争。在这本书中,他依靠自己的见闻以及《独目人》中的资料,讲述了当时人们所了解的中亚地区的地理与人文。保罗·佩迪什认为,希罗多德首先是一个地理学家、方志学家和旅行家。“人们推测,当时他并不打算写一部历史著作,而是想研究世界是怎样分成一个个大陆,而这些大陆又具有什么样的形状和范围。”

关于中亚地理,希罗多德最大的贡献是首次记录了里海。他准确地指出,这是一个不跟其他海洋相通的“独立的海”,是一个巨大的湖泊。但是他并没有提到中亚另一个大湖咸海。中亚有两条大河——阿姆河和锡尔河,希罗多德把它们混淆起来,以为就是一条阿克塞斯河。

希罗多德更多的兴趣在于民族志方面。当时分布在欧亚草原上的主要民族是斯基泰人,波斯人称他们为“萨喀人”,中国文献中记为“塞人”或“塞种”。斯基泰人分为很多部族,希罗多德对这些部族的分布和迁徙进行了详细介绍。

希罗多德重点描述了公元前8~ 前7世纪的那次民族大迁徙。黑海北岸的原住民奇姆美利亚人被东方来的斯奇提亚人赶出家园,后者又是迫于依赛多涅斯人的强大压力西迁的,依赛多涅斯人是被更东方的邻居阿里马斯波依人(独目人)驱逐的。在此后的2000年中,类似多米诺骨牌式的迁徙多次沿着丝绸之路发生。

中国学者杨宪益认为,希罗多德所记录的这次大迁徙,其源头就在于中国陕西关中地区。公元前8~前7世纪,秦国军队对游牧民族“西戎”展开连续军事进攻,最终迫使西戎西迁,结果引起连锁反应,最后大迁徙的浪头直至地中海东岸。在这个过程中,中国的丝绸也随着民族迁徙之路而西运。

希罗多德之后200年,年轻的亚历山大大帝率军远征。只用了3年时间,希腊军队便横扫中亚,占领了阿富汗的东北部巴尔赫(巴特克拉),并北渡阿姆河攻占中亚的核心区域——乌兹别克斯坦的撒马尔罕。第二年,亚历山大向南翻越兴都库什山,占领印度河流域。

作为亚里士多德的学生,亚历山大不仅要做世界征服者,还要成为世界的发现者。《亚历山大远征记》的作者,公元2世纪的历史学家阿德里安写道:“他(亚历山大)永远要把目光投向远方,寻找那些他还未曾见过的东西。”

在亚历山大的远征军中,不仅有诗人、哲学家,还包括了地理学家、民族学家、历史学家,甚至配备了专业的测量队伍。测量队员的主要职责是测绘道路里程、山脉高度以及河道宽深等,并负责把数据记入“行军日志”。亚历山大每占领一个区域,就会组织一个探险队去考察当地的情况。保罗·佩迪什认为:“亚历山大的远征不仅改变了历史的进程,而且积累了大量新颖的有关亚洲气候、生物和种族方面的资料,从而打破了地理学知识和思想的旧框框”。

亚历山大的地理学家们对丝绸之路上的河流进行了考察。他们对于西亚幼发拉底河和底格里斯河的情况了解得最清楚,对于它们的发源地、流量、走向与季节性特征都有比较正确的描述。对于中亚的两条大河——锡尔河和阿姆河,他们也比希罗多德了解得更多,不再认为它们是一条河流。但他们把两条河的流向搞错了,认为它们都流进了里海,而不是咸海。事实上,这个时期的希腊地理学家们始终不清楚还有里咸海的存在。或者把这两个大湖混同在了一起。毕竟里海与咸海之间的距离不远,中间只隔着一片荒漠。在古代,里海和咸海的水域面积都比现在更大,因此它们之间的距离也更短。

关于里海究竟是大海还是湖泊的问题,希腊人也得出了错误的结论。他们深受古希腊地理学的影响,信奉“海洋包围大陆”的学说,因此断定里海一定是和海洋相连的内海或者海湾。甚至他们进一步认为,里海是和黑海相连通的。为了解答这个疑问,亚历山大在行军途中曾经打算亲自驾船考察里海,他还想搞清楚里海是否和印度洋也是联通的。但遗憾的是,这个计划因为战争的进程而搁浅了。

后来,塞琉古王朝曾经派出探险家帕特罗克勒进行了一次里海航行。结果非但没有得出正确结论,反而制造了新的错误。这位里海探险家不仅认定阿姆河和锡尔河直接流进了里海,而且还指出,里海就是北方大海向南伸进大陆的一个海湾。

只有当时西方古典地理学家托勒密才回到了希罗多德的立场,在他绘制的世界地图上,里海是一个封闭的巨大湖泊。这个错误一直延续了1000多年,直到13世纪,欧洲人才完全接受了里海是一个内陆湖泊的现实。

希腊人对丝绸之路沿线、中亚地区的探索并没有持续多久。亚历山大东征返回后不久便去世了,庞大的帝国随即分裂。此后,希腊文明逐渐退出了中亚地区。费尔干纳盆地是希腊文明到达的最东边界,他们最终没有能够向西越过天山或者帕米尔高原。因此,对于山那一边的华夏文明他们了解不多,只知道东方有一个名为赛里斯的神秘大国。这个国家出产华美的丝绸。

走出神话

中国人对于中亚地理的官方探索要晚于西方人。这一方面在于地理条件限制,从东部进入中亚要面临大漠与高山的挑战,而由西方进入难度则小得多。另一方面,游牧民族的袭扰阻断了中国与西方的联系。

在张骞出使西域之前,中国对于西部世界的了解还处于神话与传说阶段。其中最有代表性的便是《穆天子传》中所传递的信息。总共8500多字的《穆天子传》,大概成书于公元前4世纪之前。书中假托周穆王(生活在公元前10世纪前后)西征,叙述了一次赴西方的旅行。他驾车由洛阳出发首先北上来到河套-阴山地区,然后西行到达昆仑山,最终抵达西王母之邦。周穆王和西王母互赠礼物,畅饮吟唱,最后依依惜别。整个故事扑朔迷离,读来令人无限神往。

西王母之邦是当时中国人心目中的极西之地。书中还提到了昆仑之丘、群玉之山、舂山、瑶池等地理名称。学者们对这些位置有很大争议。一部分意见认为,昆仑之丘相当于新疆北部的阿尔泰山,瑶池可能是神话了的斋桑泊,位于阿尔泰山西麓哈萨克斯坦境内,西王母之邦则可能相当于希罗多德所说的阿里马斯波依人(独目人)。另一派认为,昆仑山、舂山、群玉之山都指的是现在的昆仑山位置。由于文献资料太少,缺乏具体的证据,周穆王西行的故事只能当作传闻来看待。但这些充满了神话般的幻想,为中国人打开了窥视新奇世界的一个窗口。

第一位真正以双脚考察西方的探险家是张骞,他为汉朝人带来了更多真实的材料,《史记·大宛列传》体现了当时人们对西方的认识水平。在张骞通西域之前,中国人的地理观念仍带有浓厚的命定色彩:中国位居世界的中央,北面是大漠戈壁,西面是冰峰雪岭,东面是汪洋大海,南面是“瘴疠之地”——热带丛林。这些难以逾越的地理障碍仿佛是上天安排在华夏四陲的。四陲与中央之间为“四方蛮夷”杂居之地,而四陲之外就不是凡人能轻易涉足的地方了。这种封闭性的地理观念是中国古代“内敛性”宗法社会的反映。它对华夏先民外出探索新的世界无疑起了一定的束缚作用。

在这个意义上,张骞所代表的西汉王朝是一个破局者。他每向前走一步都意味着一个新的纪录诞生;每带回一份信息都会填补认识上的空白;每产生一个疑问都会引发后人的不懈求索。及至东汉甘英出使,欲往大秦(罗马帝国),至安息(波斯伊朗)西界而返,又了解了中国人许多前所未闻的知识。东晋法显以64岁高龄前往印度求法,两度穿越塔克拉玛干大沙漠,第一次实地考察了南亚次大陆。玄奘更是在十余年的时间里,横穿新疆、中亚,足迹遍布印度全境,带回了130多个国家的信息。他的《大唐西域记》成为古代地理历史学的巅峰之作,是了解中亚与印度的百科全书。作为战俘,唐朝人杜环游历了阿拉伯地区,到访圣城耶路撒冷,并最终抵达了非洲。维吾尔景教徒拉班·扫马,是古代中国行走最远的人。他从北京出发沿丝绸之路横穿整个欧亚大陆,由伊斯坦布尔渡过地中海先后抵达了那不勒斯、罗马和法国的波尔多,并参见了罗马教皇和英、法国王。

中国人对西方世界的认识也随着丝绸之路而不断拓展。对外界了解越多,对未知世界的兴趣也就越大。魏晋人鱼豢面对一个越来越广阔的外部世界,深有渺小之感。他在《魏略·西戎传》中写道:“俗以为营廷之鱼不知江海之大,浮游之物不知四时之气,是何也?以其所在者小与其生之短也。”他真切地感到,对于中国之外的那个世界,人们的认识无论怎样都是非常有限的。

张骞之后的1000多年中,中国人开始成为探索丝绸之路的主力军。一方面原因在于,华夏文明处于世界大的领先地位,希望与其他国家建立密切的联系。另一方面,中国人的思想并没有囿于封闭的“天下观”之中,他们对外部世界充满兴趣。

地理空间

了解外部世界,首先从地理开始。在中国人踏足西域之前,对于河西走廊以西的地理状况并没有太多的知识。一个突出的现象是,几座重要山脉的命名十分混乱。

祁连山、天山、昆仑山是我国西部的三座重要山脉。祁连山位于河西走廊南侧,天山位于塔里木盆地北侧,昆仑山位于塔里木盆地南侧。很长时期以来,三座山的名字纠缠不清。在先秦时代,祁连山被称为“昆山”,即昆仑山。后来,天山与祁连山颠倒混用。在一些史籍中,天山又被称为祁罗漫山。实际上,根据现代学者的研究,无论昆仑山、祁连山还是祁罗漫山,都是吐火罗语“klyomo”的音译,即“圣天”之意。也就是说天山实际也是klyomo的意译。

使用吐火罗语的大月氏人曾活动在天山-祁连山地区,因此“klyomo”便作为地名传入中原。经几次不同的转译便形成了昆仑山、祁连山、天山的混用。由于河西走廊是玉石输入中原的通道,先秦人认为玉就产自大月氏人附近的山中。于是昆仑山便和玉有了明确的关联。当张骞报告于阗南山产玉后,汉武帝便将南山命名为昆仑山。随着中国对西部山水的了解逐渐清晰,这三座山的名称才陆续固定了下来。

随着中国对丝绸之路的实地探索,西部山水地理面貌逐渐清晰了起来。这些地理信息作为重要的资料,被编入国家正史。

《汉书》首开《西域传》的体例,记载了近50个国家的状况。这些信息包括:国家首都,与长安的距离,户、口、士兵人数,和西域都护治所的距离,以及相邻国家、风土物产,最后是该国与汉王朝的交往。由此,形成了以长安为中心的同心圆,西域诸国根据距离长安的远近,以及是否处于汉朝的政治控制范围——在班固笔下被分为“至都护治……里”或“不属都护”两类。它们都被一一安置在这个同心圆中,从而构成了“内臣”、“外臣”和“不臣”三层次。

在汉朝,安息(位于伊朗的帕提亚帝国)是记录中最远的国家。其国度和椟城(今伊朗达姆甘)距离洛阳二万五千里,东界木鹿距离洛阳二万里。尽管数据未必准确,但还是可以推测,汉帝国对于当时西方重要城市都做了道路测量。

根据这些记载,我们对西域国家有了初步了解。如最大国家(乌孙)人口达到了60多万,而小国如休循,人口只有1000人。按照人口比例推算,士兵数平均占成年男子的1/3。

从《汉书》开始,编撰者尤其重视丝绸之路的走向,把每一次道路变化都记录在案。如《汉书·西域传》概括:“自玉门、阳关出西域有两道,从鄯善傍至山北,波河西行至莎车,为南道;至道西逾葱岭则出大月氏、安息。自车师前王廷随北山,波河西行至疏勒,为北道,北道西逾葱岭则出大宛、康居、奄蔡。”

奄蔡后来又被称为阿兰人,即西方文献中的哥特人(Goth),最早居住在咸海附近。咸海几乎脱离了古希腊罗马人的视野,不过汉代中国人已对它有所了解。《史记·大宛列传》说于阗(和田)之西的河流注入“西海”,这个“西海”应当就是咸海。又说奄蔡“临大泽,无崖。盖北海云”。这里的北海可能指咸海,也可能把咸海和里海两大湖都包括在内了。

589年,隋王朝一统江山,汉末以来数世纪的战乱结束,域内至此再告安定。隋炀帝好大喜功,经营西域之心膨胀。当时西域商人多到张掖经商,隋炀帝的大臣裴矩秉承炀帝旨意,向这些商人详细了解丝绸之路沿线的山川地理及交通线,写成了《西域图记》三卷,记述了44国的地理位置、风土人情,并配有西方人的画像,很可能是画师依照当时到敦煌的东罗马人所作。但遗憾的是《西域图记》连通画像早已佚失,只有《隋书·裴矩传》保存了丝绸之路的三条路线,道路的终点为拂菻国(东罗马帝国)和西海(地中海与黑海)。

依据裴矩的记述:丝路南道经塔里木盆地南缘,越葱岭,至阿富汗北部后南下,沿印度河至印度河口和印度西海岸;中道沿塔里木盆地北缘,越葱岭西去,经伊朗高原到达地中海东岸;北道为“从伊吾,经蒲类海、铁勒部、突厥可汗庭,度北流河水,至拂菻国,达于西海”。“北流河水”即锡尔河。这条道路的走向是,从伊吾(哈密)翻越天山,出蒲类海(即巴里坤湖),沿天山北路西行,过突厥可汗庭、伊犁河,沿锡尔河(北流河水)绕咸海北岸西行,经里海之北跨乌拉尔河和伏尔加河,到达黑海。

早在5世纪北魏时期,中国人对整个西域地理就有了整体性的认识,并对这一区域按地理特征进行了划区。437年,北魏使者董琬和高明出使乌孙、破洛那(大宛,费尔干纳)和者舌(乌兹别克塔什干)。董琬出使后将西域分为四个区域。第一区为葱岭以东到沙漠以西,即帕米尔到玉门关、阳关,现在新疆地区。第二区为葱岭以西至海曲东,即葱岭以西中亚北部地区,现在乌兹别克斯坦的费尔干纳盆地一带。海曲指的是咸海。第三区域为“者舌以南,月氏以北”,即现在阿富汗东部巴基斯坦北部,西方称吐火罗斯坦。第四区域为“两海之间,水泽以南”,即咸海与北海之间,是北方游牧民族之地。

对于第四区域“海曲”与“水泽”的位置,学者们也存在着较大争议。丝绸之路专家余太山认为,“两海”指意大利半岛东面的亚得里亚海和西面的第勒尼安海,“水泽”指黑海。如果这个说法成立,那么早在5世纪,欧洲地中海区域已经进入中国人的地理视野。

事实上,在北魏时期,丝绸之路上重要交通枢纽、核心城市,都已经被中国史籍记录。中亚两条重要河流——阿姆河与锡尔河都按照当地读音,为中国史家命名。如锡尔河,隋唐时期被中国称为“药杀水”,是中古波斯语Jaxsarta之音译,意为珍珠。其发源于天山,上游流经费尔干纳盆地,下游经过克齐尔库姆沙漠的东缘,注入咸海。在历史上成为游牧民族与定居居民的分界线。丝绸之路的主要通道越过葱岭后,便南渡锡尔河,再西去地中海东岸。

许多丝绸之路的探索通过亲自考察,不仅为地形地貌留下了生动的叙述,同时也纠正了一些错误认识。北魏时期使者宋云曾前往中亚地区,返回后写下了《宋云行纪》。这本书虽然散失,但一部分内容被《洛阳珈蓝记》收录。

《宋云行纪》关于葱岭的描述十分珍贵。《史记》等古籍以和田为东西水流的分道之地。宋云最终修正了这一错误,指出葱岭才是塔里木河与阿姆河的真正分水岭,“自葱岭已西,水皆流入海”,“东北流向沙勒”。沙勒是疏勒的异音,即今天的喀什。他描述攀越葱岭“悬度”(悬索桥)的惊险——“铁锁为桥,悬虚为度,下不见底,旁无挽捉,倏忽之间,投躯万仞,是以行者望风谢路。”葱岭也并不是完全没有人烟,山中有个钵和国,地处今阿富汗的瓦罕走廊,这里的国王“因山为城”,人民则“窟穴而居”、“人畜相依”。

在南宋僧人志磐编纂的《佛祖统纪》中,收录了一幅纸本雕版墨印的《汉西域诸国图》,纵20厘米,横28厘米。这是迄今发现的最早关于丝绸之路地图,表现的是汉朝时期西域诸国地理情形和佛教传播路线的历史地图。

这幅地图东起兰州,西至地中海(西海)、罗马帝国(大秦),南抵昆仑山(石山),北到蒙古大戈壁(瀚海),形象地描绘了天山、葱岭、昆仑山、积石山等山脉,并用双曲线绘出黄河上游河道,用鱼鳞式水波纹描绘海洋。塔里木河(葱河)置于全图中央,由西向东流入罗布泊(蒲昌海),在其南北清晰地绘出中原通往西域的两条路线,即丝绸之路的南线和中线。全图一共标注了70多处地名。除地名注记外,图上还有文字说明西域政区建置和交通里程。这是中国人第一次将河西走廊至地中海东岸沿途所经行的主要国家、地名及其相互之间的通路绘制成图。

绘于明代中期的《蒙古山水地图》,则代表了中国丝绸之路地理知识的高峰。全图长30.12米、宽0.59米,以吴门画派风格绘制。地图东起明朝的边关嘉峪关西至天方(今沙特阿拉伯的麦加),写有211个明代地名,涉及欧、亚、非三大洲十几个国家和地区,包括中国、乌兹别克斯坦、塔吉克斯坦、阿富汗、黎巴嫩、突尼斯、土耳其等。场面宏大,气势磅礴,堪称“中世纪的世界地图”。 图片 编辑 删除

尽管《蒙古山水地图》没有采用西式的圆锥投影法作图,也没有用中式里格绘图法,但依旧准确地表现出了各城市的位置关系。图上地名庞杂,来源于突厥、蒙古、粟特、阿拉伯、希腊以及亚美尼亚语,都被中文注音记录。

民族与历史

欧亚大陆腹地活跃着许多不同的民族,丝绸之路是他们迁徙与交融的舞台。一些民族如同草原上的风,倏忽而过,中国人在向西探索的过程中,不断发现并追踪“她们”的故事,为他们留下了宝贵的记录。就像考古学家斯坦因所说:“我们关于中亚的历史知识之大部分皆来自汉文史料,而且关于中亚古代的基本事实也来源于汉文史料。”

大月氏属吐火罗人,是西汉王朝最先想结交的西域国家,也是中亚历史上最具影响力的大国。先秦文献《管子》中说“北用禺氏之玉”。这个禺氏就是大月氏,也称月氏。他们曾居住在河西走廊,是中原王朝的邻居。

公元前2世纪,月氏人先后被匈奴和乌孙赶出家园,经过40余年的迁徙,从河西走廊辗转来到阿姆河流域,最后占领大夏国(巴克特拉),国都也迁到了阿姆河南岸的蓝氏城。同时,月氏人的生产、生活方式深受大夏影响,从游牧逐渐向定居农业转变。《史记》、《汉书》都对大月氏的迁徙历程做了详细的记录。

迁徙到阿姆河流域的月氏,很快分裂为五个国家,分属五翎侯。《后汉书》详细记载了五翎侯的名字与领土分布,其中最强大的为贵霜。大约在公元1世纪20年代,贵霜翎侯丘就却统一了五部,后来征服了印度河流域,建立贵霜帝国。其后贵霜帝国不断扩张,从阿姆河直到恒河中游的广袤地区都纳入了贵霜帝国的统治之下,领土包括现在阿富汗东南部、乌兹别克斯坦中部、巴基斯坦、克什米尔以及印度北部。直到公元4世纪衰落前,贵霜帝国一直位居世界最强大的国家行列中。丝绸之路上,它与罗马、安息(帕提亚)、中国并列为同一时期的四大帝国。

佛教之所以发展成为一门世界性宗教,也要归功于月氏人。他们以佛教立国,随着帝国的扩张,佛教也被推广到东方各地。月氏人对佛教传播有两个重大贡献:第一,将口头传播的佛言写成文字;第二借鉴希腊罗马艺术发明了佛像,创造了举世闻名的“犍陀罗艺术”。佛像的出现把佛教从少数掌握文字的僧侣手中解放了出来,普通信徒即使不懂佛经,也可以礼拜佛陀。

这样一个重要的民族和国家,除了中国史籍外,几乎没有留下什么记载。西方直到19世纪,才知道历史上曾经有过如此强大和重要的贵霜帝国。

嚈哒是即匈奴、鲜卑之后兴起的一支游牧民族。由于史料的限制,嚈哒的历史模糊不清处很多。按照余太山先生的说法,“嚈哒学”迄今还没有跨出假说阶段。根据中国史籍的记载,嚈哒人可能是游牧于阿尔泰山地区的匈奴人后裔。因其攻占大月氏后,与白种的大月氏人混血,又被欧洲人称为“白匈奴人”。

4世纪70年代,他们迁至帕米尔高原以西,泽拉夫善河流域。5世纪20年代强大起来的嚈哒人,越过阿姆河进犯波斯萨珊王朝,但被击退。5世纪30年代,嚈哒人南下吐火罗斯坦,攻灭大月氏人的贵霜王国,在大夏故地建国,以拔底延(Balkh)为都城。与前代的大月氏人的贵霜王国相仿,嚈哒人后来称霸中亚,达100多年之久。

北魏使者宋云曾经到访过嚈哒,并留下了珍贵的文字记录,有助于后代学者认识这样一个神秘的民族。

宋云指出了嚈哒鼎盛时期的疆域:东起葱岭和阗一带,南至阿富汗中部的伽色尼及印度西北的犍陀罗,北抵达天山北麓,西到里海以东,及伊朗东南呼罗珊地区,势力强大,“四十余国,皆来朝贺”。

根据宋云的记述,嚈哒是游牧国家,没有城郭,冬夏逐水草而居,无文字、无礼教,以12月为一年,月无大小,也无闰年。国王居住的大帐篷有40步长,王穿着丝绸做的衣服,坐在金床之上,金床以四只金凤凰为床脚。王妃也穿着丝绸做的锦衣,十分华丽,“垂地三尺”,后面必须有人托起。她头上戴“一角”,长八尺,奇长三尺,“以玫瑰五色装饰其上”。王妃坐在金床之上,金床装饰有白象和四只狮子。大臣的妻子们也都戴着角,“状似宝盖”。

奔走于丝绸之路上的使者、僧侣和商人,带回了远方部族的消息。这些信息经过中国史官的记录,成为研究世界历史的重要资料。

唐朝时,中国对于阿拉伯人的兴起已经有了明确而清晰的认识。《旧唐书》就记载了阿拉伯和伊斯兰教的发展历程。波斯胡人(穆罕默德)在摩地那(即麦地那)放骆驼,听到了狮子人的话:告诉他,“山的西边有三个山洞,洞中藏有兵器,还有刻在黑石上的白色文字。读了文字就可以称王”。

关于“狮子人语”的传奇,是由穆罕默德清修故事演化而来。传说穆罕默德在40岁时(610年)离家到麦加东北的希拉山的洞穴隐修。他在冥思中听到安拉命其以真主名义传道的启示,于是开始传播宗教教义。由于受到麦加贵族的迫害,622年9月20日夜穆罕默德带领其忠实信徒出走麦加,前往雅特里布,建立一个政教合一的国家。雅特里布改称“麦迪那”,意为先知之城。在穆罕默德领导下,阿拉伯半岛开始了统一的过程。

从《汉书》开始,中国史籍对于西域许多国家都有详略不一的记载。内容包括人种族源、衣着服饰、风俗习惯、房屋建筑、文字、文化与传说等。这些细节可以有助于我们了解这些民族、国家的生活、文化与历史。

在中亚撒马尔罕,玄奘记录了一个名为“赭羯”的军事组织,称其为“赭羯之人,其性勇烈,视死如归,战无前敌”。这实际上是一个骁勇善战的雇佣兵集团。撒马尔罕本地居民为粟特人,多经商、务农,所以该国雇佣大量外族勇士保卫这块土地。赭羯军队不仅见于中亚国家,也见于隋唐时代的中原地区。“赭羯”对应古突厥语“sa:g”,意为右侧,即原意可能是“右翼的军队”。后来,奥斯曼帝国从异族青年中精选出来的皇家骑兵始终保持着居于右翼的习惯。与此相对应,精锐禁卫军则居左翼,以步兵为主,均属外族雇佣兵。

中国史家们细心记录了许多民族的“发型”,分为“辫发”和“剪发”两种。后来的研究者发现,根据发型不同可以区分他们的文化属性。一般而言,“辫发”更多受北方游牧民族影响,“剪发”则受西方波斯文明影响。

大秦与拂菻

在丝绸之路西端的罗马帝国,在中国的古籍中被称为“大秦”。罗马帝国分裂后,东罗马帝国(即拜占庭帝国)被称为拂菻。罗马是当时世界上与中国并驾齐驱的文明古国,是丝绸的消费大国,也是中原王朝竭力想要交往的对象。公元97年,东汉班超曾派甘英出使大秦,但受阻于波斯湾,没有成功。

“大秦”的称谓很可能来自于古代波斯人对罗马的称呼——Dasina,意为“左”,左即西。而在中国史籍中,“秦”之名自汉代起即有“强悍之邦”的意思。“大”字,并非仅指高大,也有远的意思。因此清华大学历史教授张绪山认为,“大秦”这个名字可能是中国固有之名与新译音的结合。两汉时代中国与罗马几乎同时崛起与欧亚大陆两端,其国力地位,文教制度遥相辉映,为东西两大强国。中国人以“大秦”即远方强国称之,寓意十分巧妙。中国史籍称东罗马帝国为“拂菻”。这是“罗马”(Rum)一词经中介语言,如亚美尼亚语、波斯语,进入汉文典籍后的译名。

甘英虽然没有到达罗马帝国,但是他向丝绸之路商人和西方诸国通报了中国的广大富饶,招徕了大批西方使臣和商贾出访中国。据罗马地理学家马林《地理学导论》记载,东汉初年,有一个名叫梅斯的马其顿巨商从事东方贸易。他大约在公元99年左右委托代理人组成了商队。他们可能从地中海东岸的推罗城启程,经安息首府和椟城(今伊朗达姆甘)、安息东境的木鹿城(土库曼斯坦马雷),进入贵霜帝国境内,再经大夏故都蓝氏城,从塔什库尔干进入中国,沿丝绸之路南道于阗、楼兰、敦煌等地,最后于公元100年到达洛阳。他在宫廷受到了汉和帝的接见,并被赐予“金印紫绶”。这件事被东汉宫廷史官记录在册,并编入范晔的《后汉书·和帝本纪》。

东罗马帝国曾经多次遣使前往中国,但遗憾的是,没有中国的使节到达过拜占庭。唐朝人杜环曾经到达过叙利亚,比较清晰地记录了东罗马帝国的地理位置。元朝景教徒拉班·扫马,也曾到达过伊斯坦布尔,并在罗马见过教皇。但是他后来没有回国,没有写下见闻。中国史籍关于大秦与拂菻的记录,大多都来自丝路商人的传闻。这些信息经过层层传递后,又掺入了中国人的想象,便形成了中国对西方文明的最初认知。

在中国人看来罗马帝国首先是一个极为富饶的国度,珍奇异宝琳琅满目。如《后汉书·西域传》“大秦国”条载:“土多金银奇宝,有夜光璧、明月珠、骇鸡犀、珊瑚、琥珀、琉璃、琅玕、朱丹、青碧。刺金缕绣,织成金缕罽、杂色绫。作黄金涂、火浣布……”《魏略·西戎传》所列大秦珍异更多,洋洋洒洒,以致被范晔在《后汉书·西域传》中讥为“谲怪多不经”。《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中所载大秦的珍宝主要有四种:“火浣布、返魂香、明月珠、夜光璧。”其中一些珍宝并非罗马所产,而是波斯、印度的物产。但中国人宁愿相信,这些宝物都来源于大秦。

火浣布,其实是指用石棉的长纤维编织成的防火布匹。罗马人很熟悉这种矿物质,他们销往中国的商品就可能包括火浣布。这种布料在古代中国人看来非常神奇。汉桓帝时,大将军梁冀就以火浣布作为单衣,经火烧后,“垢尽火灭,粲然洁白”。

明月珠与夜光璧是来自罗马帝国的上等玻璃制品。据考古发现,罗马玻璃在汉代就已经东传中国。当时罗马是世界玻璃的制造中心,罗马的玻璃制品在中国很受欢迎。在中国古人眼中,明月珠与夜光璧堪称奇珍异宝的代表。以此来代称罗马的玻璃制品,可见其珍贵。

“返魂香”则来源于《海内十洲记》中的记述。在西海之中有聚窟洲,上有一种“返魂树”,很像枫树,但花叶的香气能飘到数百里外。将树根的内心熬出汁,可做出香丸,即是“返魂香”。这种香能飘及百里之外,更重要的是能起死回生。事实上,“返魂香”是根本不存在的,但古代中国人相信大秦有这种起死回生的神奇植物。

还有一种经常被提及的宝物是珊瑚。汉代文人提到长安郊外汉武帝上林苑中有珊瑚树。一般认为,汉语“珊瑚”是古波斯语sanga(石头)的音译,那么珊瑚最初可能是从西方传入中原的。波斯不产珊瑚,珊瑚应该来自西方的大秦,地中海是古代珊瑚的主要产地。

《太平广记》记载了大秦人养殖捕捞珊瑚的过程。大船先将铁网沉入海水中,珊瑚便能附着在铁网上,慢慢生长,小的能有3尺长,大的有1丈多。三年之后,斩断珊瑚根,用绞盘将铁网提出水面,就可以将珊瑚捞出。杜佑也谈到了大秦海中的珊瑚洲,捕捞方法与《太平广记》中相同,只是特意强调,珊瑚最初为黄色,三年之后变成红色。这更符合实际情况,地中海所产的珊瑚多为红色。

对于拂菻的首都——君士坦丁堡(今伊斯坦布尔),中文史籍有十分生动的描述。它的城东面有大门,高20余丈,如果每丈合3米计算,高达60余米。城门从上到下用黄金装饰,数里外仍然可以看到。文献和考古学显示,这座金门就是君士坦丁堡的主城门。

王宫之内更加富丽堂皇。王室有三重大门,第二座门中有一个独特的计时装置,每到一个标准时刻便会坠落一颗金丸,有与人等大的金人出来报时。宫殿的柱子铺满水晶,可能是马赛克饰品。罗马人用水泥和石灰建造房子,夏天用水管将水引到房顶流下来,给房子降温。历史学家杨宪益认为,对于罗马帝国的描述,中国史料虽然有所夸大,但基本还是符合实际的。

中国史籍还记录了古罗马的政治制度:“其王无有常人,皆简以立贤者。”这个记载,应与罗马帝制的特点有关。罗马帝国没有关于帝位继承的法律,继承问题一直受到置疑,这一事实因罗马贵族的无嗣现象而更显突出。在帝国开始之后的100年里,没有一个皇帝是由儿子继承帝位的。而罗马帝制中的共和制色彩以及帝位继承的非世袭现象,对于具有大同理想的古代中国人来说,很容易就将其理解为上古时期的“禅让制”。正是古代中国人念念不忘的政治理想,中国史家将其赋予了万里之外的罗马人。

《旧唐书》中有了对东罗马皇帝的描述。国王戴着华丽的王冠,王冠形状如鸟展开双翼,坠下璎珞,挂满珠宝。国王穿着锦绣衣衫,前身不开襟,坐于金花床之上。身边还有一只如同鹅一般的大鸟,毛为绿色,坐在国王的倚枕上,每当国王吃的食物有毒时,这只奇鸟就会大声鸣叫。

这段记载不见于前朝史书,唐代曾经到达西亚的中国人首推杜环,他的《经行记》来自耳闻目睹。但是其中也没有任何关于东罗马皇帝装束的记载。另一方面,这段记载也不可能来自拜占庭人。因为同一时期东罗马皇帝的皇冠是圆箍形的,上面装饰着两行珍珠,这种皇冠是直接从希腊发带演化而来的,象征着王权与胜利。而国王只有在出征的时候才会戴上那种高耸的、装饰着羽毛的头盔。

研究者发现,中国史籍中罗马皇帝的形象,与粟特人仿造的罗马金币上国王的形象接近。因为头盔的上方饰有羽毛,盔下的皇冠上联珠纹的是珠宝,皇冠两侧又有珠串垂下。因此,在不了解这些头饰内在结构的人看来,仿制币上的罗马皇帝的确是“其王冠形如鸟举翼冠及璎珞皆缀以珠宝”。

罗马皇帝的姿态来源于粟特国王。在中国隋唐史籍中有很多关于粟特国王的描述,其中一个重要特征是国王端坐于黄金做成的床或宝座上,如“金驼座”、“金羊床”、“金羊座”。王冠上也装饰了许多珠宝。粟特人认为,王和首领拥有特定的服饰,这些服饰是他们权力和地位的象征,因此有必要详加描述。粟特人将这种认识移植于他们仿制的拜占庭金币上,对东罗马皇帝进行了想象的刻画,加入了自身的很多特征。

于是,善于经商的粟特人成为中国了解东罗马帝国的中介。伴随着这类钱币流入中国,粟特版的东罗马皇帝的形象也留在了中国史籍之中。

关于拂菻王的鸟,实际是一种机械鸟。这种设计主要是利用空气动力学的原理,以空气鼓动相应机械发出类似鸟鸣的声音。

拜占庭帝国非常注意以外交手段化解面临的危机,由此发展出一套外交礼仪。其中最重要的环节是,极力渲染皇帝的威严,以豪华、宏大的帝国宫廷场面造成使节心灵震撼,“不战而屈人之兵”。皇帝决定接见使节时,使节由太监带领,通过金碧辉煌的宫殿走廊,在两边威严的禁卫军和衣着华丽的高官贵族前走向皇帝。皇帝端坐在宝座上一动不动,御座前摆着小树,树上的小鸟晃动翅膀,御座上也有小鸟。使节走到一定位置时,小鸟便发出唧唧喳喳的叫声,两旁的镀金狮子翘着尾巴,以咆哮的姿态发出低沉的吼声。

在中国文献中,“大秦”是一个堪与汉唐中国相媲美的国度,是人们心目中的另一个文明中心。这个国家物产丰富,政治贤明,风俗淳朴,国王威严,如同一个乌托邦。在这个意义上,中国人并非只有一种认为自己为天下中心的“华夷观”,同时也具有认可世界上存在另一文明中心的观念。在汉朝人看来,这个文明中心是大秦,即罗马帝国;在唐人看来,这个文明中心是拂菻,即东罗马拜占庭帝国。

世界与世界观

大唐贞观二十年(646),“周流多载,方始旋返”的玄奘法师应唐太宗之请,撰写《大唐西域记》,展现唐代中国所了解的世界。法师这样写道:“时无轮王应运,瞻部洲地有四主焉。南象主则署湿宜象,西宝主乃临海盈宝,北马主寒劲宜马,东人主和畅多人。”

世界是由人、马、宝、象四主统治,这就是起源于印度的四天子说。在玄奘的时代:东方“人主”对应的是东方大唐王朝;北方“马主”对应的是突厥;南方“象主”对应的是印度;西方“宝主”对应的是拂菻和波斯。四天子说代表着欧亚大陆之上四种完全不同,但又同样重要的文明。玄奘对每一种文明的特征又进行了简要的总结:东方人主,“仁义昭明”;北方马主,“天资犷暴”;南方象主,“特闲异术”;西方宝主,“务货殖之利”。

玄奘并不是第一个把这种“世界观”带入中国的人。魏晋时期,由印度传入中国的《佛说十二游经》就曾写道:“东有晋天子人民炽盛。南有天竺国天子土地多名象。西有大秦国天子土地饶金银璧玉。西北月支天子土地多好马。”当时四天子分别对应:东晋、天竺、大秦、月氏。

“四天子说”的观念曾经广泛流传于欧亚大陆不同民族之中。到了9~10世纪,四天子说又改头换面出现在阿拉伯旅行家伊宾哇哈的游记中。在阿拉伯人的记载中,四主被“五主”取代。居于正中的是阿拔斯王朝的哈里发,称为“王中之王”。阿拉伯人对于其他文明也做了文化概括。中国王,善于维持秩序与和平;突厥王,勇猛粗犷;印度王,道德高尚;东罗马王,被称为美人王,人民身体端正,容貌美丽。这种划分反映了阿拉伯人的崛起给欧亚大陆的政治格局带来的冲击。

从南海到中亚,“四天子说”的广泛流传,意味着当时的人们对他们生活的世界——欧亚大陆——有着某种共同的认识。它体现了从东方到西方的文明格局。尽管不同文明在叙述这一世界观的时候,往往将自己的地位提高,放在优势位置,但是谁都无法忽视其他文明的存在与价值。“四天子”(或“五天子”)总是同时出现,互有所长。这代表了近代殖民时代到来前的世界主义。

正是丝绸之路将这些不同的文明连接到了一起,互相发现,平等交流。通过丝绸之路的延伸,中国逐步发现了一个内涵丰富的世界。而世界也渐渐认识了中国。

很长时期以来,一种流行的观点认为世界地理知识是意大利传教士利玛窦带给中国的福音。万历二十九年(1601),当他抵达北京后,献给明神宗《万国图志》一册。这幅地图以西洋流行的世界地图为蓝本。为了讨好明朝皇帝,利玛窦把中国置于地图中央,此后中国绘制世界地图大都沿用了利玛窦的模式。利玛窦带来的现代西方地理知识,集中体现在他绘制的12个版本的世界地图中。

利玛窦在《中国札记》中写道:“他们的世界仅限于他们的十五个省,在它四周所绘出的海中,他们放置上几座小岛,取的是他们所曾听说的各个国家的名字。所有这些岛屿都加在一起还不如一个最小的中国省大。因为知识有限,所以他们把自己的国家夸耀成整个世界,并把它叫作天下,意思是天底下的一切……他们认为天是圆的,但地是平而方的,他们深信他们的国家就在它的中央。他们不喜欢我们把中国推到东方一个角上的地理观念。他们不能理解那种证实大地是球形、由陆地和海洋构成的说法。”

丝绸之路研究专家北京大学教授林梅村认为,利玛窦并不真正了解中国的地理知识,尤其不了解中国对于丝绸之路的认知水平。利玛窦的贡献在于:将地理大发现以后西方取得的地理学成果,尤其是把西方人的地图理念带到中国,对中国传统地理观念造成极大的冲击。但是这并不能否定中国人取得的辉煌的地理学成就。

此前谈到的《蒙古山水地图》只是体现了当时对世界认知的一半。同时期的《郑和航海图》则展现了中国对中国南海、印度洋沿岸国家以及非洲的丰富知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