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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性的追溯

2015-06-16白春苏

西部学刊 2015年3期
关键词:海登阐释结构主义

摘要:叙事主义的历史哲学注重历史的叙事功能,即赋予文本以统一性和融贯性,从而使研究对象得以解释并被赋予意义。海登·怀特是叙事主义史学的代表人物,在对19世纪的历史学和历史哲学著作进行研究后,他力图揭示一种历史想象的深层结构。他的思想并非无源之水,尤其是其历史书写理论极具结构主义风范的分析模式,借鉴了多位思想家的理论精华。本文旨在彰显怀特的叙事主义历史哲学的形成轨迹,追溯其理论根源。

关键词:海登·怀特;叙事;阐释;结构主义

中图分类号:I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

历史哲学发展至以海登·怀特为代表的叙事学转向,意味着将研究对象定位在历史著作上,怀特所提出的“元史学”实际上就是指称一种叙事层面上的历史。历史著作在怀特看来可以分为三个部分,一是被发现的部分,也就是历史事件;一是被建构的部分,就是史学家所应用的三种策略(情节化(伦理层面)、形式论证(认知层面)、意识形态蕴涵(伦理层面));一是诗性的比喻预构。他讨论的重点是后面两点,旨在探索史学著作中的诗性结构。怀特认为,在“元史学”中,叙事的理解和阐释成分往往融合在一起,以至于消解了再现过去“所发生的”事件或合理地解释它何以如此发生的原因的权威性。他进一步分析出史学家应用三种解释策略来达到解释效果,每种解释策略又有四种可能的演说模式,同时,四种比喻预构策略——隐喻、提喻、转喻和反讽,与史学家在其著作中使用的种种解释模式相互呼应,从而构成史学家的风格特征。尽管怀特的史学观念惊世骇俗,几乎改写了历史真实性的面目,但他的思想并非无源之水,尤其是其历史书写理论极具结构主义风范的分析模式,更是借鉴了多位思想家的理论精华。本文旨在彰显怀特的叙事主义历史哲学的形成轨迹,追溯其理论的诗性根源。

一、历史的阐释——叙事主义的形成

首先要清楚的是,历史通过书写来传达,那么历史学家的写作过程必然包含两个步骤:去除史学家认为多余的历史事实和填补历史资料欠缺的空白部分。因为,历史学家所能获得的材料和文献不是过多就是过少,这也就意味着它无法简约阐释成分。

怀特对历史叙事性的论述首先集中在对历史阐释性的肯定上。阐释不同于解释,解释倾向于强调历史的客观成分,而阐释则更关注史学家的主观因素,怀特认为二者相互对立。兰克及其追随者所进行的历史解释是寻求解释过去所发生的事件,为文献中报告的事件提供准确详尽的重建,他们只描述历史现象但不探究历史何以如此的原因,压抑阐释的冲动,以尽可能的“客观”精神对历史进行再现。兰克的客观主义史学对阐释的排斥是激起怀特写作《元史学》的关键因素。

一个历史叙事不能全然由充分解释构成,其中充斥着既定事实与假定事实。黑格尔、德罗伊森、尼采和克罗齐拒斥这种解释观念,他们把阐释看作历史修纂的灵魂,并且各自确立了四种阐释模式。黑格尔区分了“原始性”历史和“反思性”历史,得出史学家本质上的诗性理解能够被纳入意识之中,并转化成一种有关整体过程的喜剧式想象,他将这种反思性历史修纂分为普遍的,实用的,批判的和概念的。德罗伊森明确指出,“历史方法的本质是一种理解的研究,是阐释。”[1]22他区分出了历史书写的四种可行的阐释策略:因果的,条件的,心理的和伦理的。尼采坚持认为,历史修纂中阐释是必要的,这是由历史学家所努力达到的那种“客观性”所决定的。他在《历史的使用与滥用》中提出四种再现历史的方法:纪念的、古物收藏的、批判的和他自己所用的“超历史的”方法。而克罗齐则提出四种不同的哲学立场:浪漫主义的、唯心主义的、实证主义的和批判的。

无论如何划分,他们的一致认为,历史学家本身参与了历史叙事的建构。我们面对这种建构,需要将史学家的自身经验与其所应用的阐释策略区分开来。在《野性的思维》中,克劳德·列维-斯特劳斯指出,任何历史叙事的形式一致性只含有一个“骗人的纲要”,这是历史学家强加于大量材料之上的,这些材料只能在最广延的意义上才能称作“数据”。也就是说,历史事件本身只是一些无序零散的材料,而史学家为了达到某种阐释效果才构建了一种连续性。列维-斯特劳斯在这一建构中看到了历史事实概念的二律背反——每一个“真实发生的事”都可以化解为“无数的个人时刻”。所以他得出这样的结论:历史事实决不是“给予”历史学家的,而是由历史学家本人“借助抽象手法,仿佛在无限倒退的威胁之下”“建构”的。[2]70

至此,阐释性已经成为历史哲学中不能回避的问题,但是历史学家对历史的解释和阐释并不体现主体与客体的分立。伽达默尔认为,“真正的历史对象根本不是一个客体,而是自身和他者的统一,是一种关系。在这种关系中,同时存在着历史的真实和历史理解的真实。一种正当的释义学必须在理解本身中显示历史的有效性。因此我就把所需要的这样一种历史叫做效果历史。理解本质上是一种效果历史的关系。”[3]267伽达默尔所说的历史理解正是历史的阐释性,他反对研究历史的“科学客观主义”态度,在他看来,历史学家无法置身于历史之外对其进行研究,理解者总是带着某种成见去理解。而且,我们理解历史的过程实际上也参与了历史。同时,伽达默尔也反对黑格尔和狄尔泰等人的纯粹主观主义态度。他认为,“历史先于我和我的反思”。[3]267所以,在伽达默尔眼中,历史既不是客观对象,也不是绝对精神和生命自我的体现,它是一种主客体的交融。“在一切理解中,都有这种效果历史的力在起作用,无论我们意识到它还是没有意识到它。”[3]268伽达默尔认为,理解就是与传统对话的过程,同时由于传统先于理解而存在,理解也受制于它。

伽达默尔在《真理与方法》中将文本称为“历史流传物”,目的是突出其历史性。解释者与文本之间存在历史形成的时间与文化的距离,因此需要解释。文本与解释者构成了一种历史流传物与当代读者之间的关系。历史流传物并不外在于解释者,而是与解释者不断对话和交流的准主体。

伽达默尔对历史文本的关注,以及他对历史的主观性与客观性的讨论实际上已经打破了历史严格的学科限制。当历史哲学的研究对象转向历史文本,历史的阐释性和文本化便凸显出来,兰克等人标榜的客观性和科学性很难再成为历史的先在属性。怀特的历史哲学便开始于这种对历史的学科地位的质疑之上。

“怀特希望一种更理性地对概念屏障的颠覆,这与尼采的历史和神话之间区别的‘隐喻式的抹杀相联系,它可以提供一种方式——返回历史与神话创造性地内部活动的思维方式。”[4]63怀特想要通过隐喻方式将理性与非理性、历史与神话之间被科学实证方式切断的联系重新建立起来,就如怀特自己所说,“写作历史就不仅要接受理性的指导,而且要在‘与理性相关的最广阔视野之下,运用历史可能提供的与‘非理性相关的任何知识,在生活与艺术二者中促进理性的事业。”[5]69在历史学科地位的探讨中,历史学家对历史、科学和艺术之间关系的认识和处理与历史主义危机的发生有着密切联系,怀特思想的构建也需在澄清三者关系的基础上进行。面对历史学的危机,怀特认为,“这一代历史学家所要完成的最棘手的任务就是揭示在特定历史条件下历史学科的性质,率先消除历史在各学科中的自治性,并帮助把历史同化到一种更高级的知识探索之中,又由于这种知识探索是建立在对艺术与科学的共性而非差异的认识之上,因此可以正确地说,它既不是艺术,也不是科学。”[2]35

二、历史与诗的内在联系——情节结构的形成

显然,怀特对历史的艺术性或者诗性的部分更感兴趣。他想要重建的历史与神话之间的联系,在诺斯罗普·弗莱那里寻找到了最丰富的资源。怀特称赞弗莱是我们时代“最伟大的自然文化历史学家”,在《弗莱在当代文化研究中的位置》一文中,他声称“弗莱的文学理论对文化研究具有巨大而持久的推动作用。”[6]29他也不讳言自己借鉴了弗莱在《批评的剖析》中对文学情节结构的分类理论。在弗莱理论的基础上,怀特找到了返回历史的神话源头的途径,形成了自己的历史书写理论中的情节化模式理论。

历史需要通过叙事呈现,历史学家对过去的建构沟通了历史与诗学之间无法抹杀的联系。黑格尔将诗看作是对世界的隐喻式理解,历史则是一种散文性表达。但是,“他将诗性意识本身历史化了,并在历史意识框架内把诗学划分为三个阶段,从而将历史与戏剧和诗歌紧密联系起来,达到一种诗与戏剧的历史化以及历史的诗化和戏剧化。”[2]65维柯将文化研究置于隐喻理论的框架内,在一种“诗意逻辑”中发展起来,这给予历史研究以重要启示。维柯认为,用隐喻来表达陌生事物并对其进行分类,可以凸显事物与词语之间的张力。例如,一旦将雷与愤怒等同起来,其他事物就可以分有愤怒的某些特殊性质。由此可以得知,历史学家在历史叙事中应用隐喻表达便可对事物加以命名,从而获得所需要的意义。

在这一点上,诺斯洛普·弗莱坚持认为,历史学家不应该把一个结构强加在他的数据上,他必须“诱导地收集事实,努力避免道听途说的结构,除非是他亲眼所见或确信是他亲眼所见的事实。”弗莱认为,一种历史阐释与一首诗的虚构一样,可以说是作为对世界的合理再现而对读者产生吸引力的,对那些“分类前的情节类型或原型的故事形式”具有隐含的吸引力,而这些类型或形式限定了特定文化的文学禀赋的形态。[7]162因此,历史学家就与诗人没有了本质区别,他们可以通过为历史事件提供解释的形式将意义类型嵌入叙事之中。

弗莱在荣格的原型理论基础上,将原型的定义从心理学领域引入文学范畴,从而建立了以“文学原型”为核心范畴的原型批评理论。他在《批评的剖析》中认为,文学批评走向科学的途径是建立“整体观”意识,也就是重构那些已经失去的联系之间的关系,比如艺术与科学。弗莱极力倡导对各类文学研究应着眼于它们相互关联的因素,因为这些因素体现了人类集体的文学想象。弗莱认为西方文学的叙事结构模仿了自然界循环运动。春、夏、秋、冬所形成的自然循环在弗莱看来可以与文学叙事的结构模式的四种基本类相对应:喜剧—春天的叙事结构,浪漫剧—夏天的叙事结构,悲剧—秋天的叙事结构,讽刺剧—冬天的叙事结构。这四种叙事结构模式从神话原型而来,再发展到以某一叙述为主,继而转化为喜剧、浪漫剧、悲剧、讽刺剧。等到现代剧出现,它表现出了“回归”神话的趋势。弗莱认为,这体现了一种文学发展的循环。

弗莱的思想可以引申出,历史中的阐释包括可以构建情节结构所需的各种成分,而历史学家能够通过对这些成分的编排,架构出特殊种类的故事,从而显示该事件的性质。由此便可以从历史学家的叙事中分辨出悲剧、喜剧、罗曼司和讽刺剧等不同形式。而这样的架构也说明历史学家在面对历史材料的时候,他们所谓的发现实际上包含着对于情节的预期叙述。在历史叙事中,故事之于情节,就如同对过去“所发生事件”的解释之于对叙事中包含的整个序列时间的“意义”或“意指”进行的概括描写。[8]30所以,按照弗莱所言,历史著作至少有两个阐释层面:一个是历史学家以编年史事件为基础架构故事层面;另一个是历史学家用基本叙事技巧循序渐进地讲故事。

怀特正是从弗莱的小说理论中获得历史叙事所套用的情节结构模式,将其应用到自己的历史诗学理论中。“顺着诺斯罗普.弗莱在其《批评的剖析》(下文简称《剖析》)中指出的线索,我至少鉴别出四种不同的情节化模式:浪漫剧、悲剧、喜剧和讽刺”。[5]9他认为,这些情节化模式也是史学家赋予历史著作以美学意味的方式。怀特在分析19世纪历史写作中的四种存在论中,分别对米什莱、兰克、托克维尔和布克哈特的史学著作进行剖析,指出他们如何应用情节化、形式化和意识形态化从历史过程中获取意义。米什莱将历史过程视为一种本质上的美德对抗极端邪恶而进行的斗争,根本上是一种自我认同,体现出了浪漫剧的特点;兰克作为历史主义的代表,将客观性以及批判原则应用于解决历史中的各种冲突使其获得一个和谐的结局,因此也就形成了兰克历史著作中的喜剧性主题;托克维尔的著作具有一种悲剧内涵,他不允许自己相信历史的普遍意义;在布克哈特那里,历史陷入了反讽,代表着英雄时代和信奉英雄主义的能力的消逝。历史充斥着忧郁,并没有给人们带来希望。

三、结构主义“骨骼”与后结构主义精神

对怀特历史哲学的诗性追溯,最终落实到语言问题上。从哲学领域兴起的语言学转向对历史研究产生了重大影响。语言学转向起源于分析哲学,1955年,怀特在《分析的时代》的序言中这样解释使用分析哲学这个概念的原因:“在充分认识到任何标题的危险性之下,本书旨在简要地记载这样一个事实,即20世纪表明为把分析作为当务之急,这与哲学史上某些其他时期的庞大的、综合的体系建立恰好相反。我认为有用的是抓住本世纪一个最强有力的趋势来标志这个世纪,而不是去捕捉这一世纪的本质。”[9]5历史与语言建立起密切关系来自结构主义,而怀特一直声称自己是一名结构主义者,主要原因就是他将历史和语言的关系作为历史事实建构的基础。

怀特认为,结构主义分为两个对立学派:“实际上,我们应该区分结构主义运动中的两个派别:实证主义派,索绪尔、皮亚杰、哥尔德曼以及马克思主义者属于此派;末世学派,拉康、列维—斯特劳斯、巴特以及福柯本人属于此派。”他还指出了这两派的区别:“实证主义者方面一向注重意识结构的科学确定,凭此,人们形成他们对所居世界的概念,并在此基础上,他们构想与世界达成一致的实践形态。他们的结构概念主要是(结构)功能主义的,或实用主义的。末世学派方面则关注意识结构用以真正遮蔽世界现实的方式,并且通过那种遮蔽(concealment)而有效地使人们在不同的,虽不说是相互排斥的话语、思想与行动世界中受到割裂的形态。”结构主义的实证主义派是整合性的和科学性的,而末世学派则是播散性的和反科学性的。[10]141怀特对历史文本的诗性比喻结构的分析充分体现了其科学性的结构主义的一面。他把注意力集中在话语的“转向”上:“从一个组织层面向另一个组织层面的转向,从序列的一个阶段向另一个阶段的转向,从描述向分析或从分析向描述的转向,从比喻向原由或从事件向事件的环境的转向,在同一话语内部从一种体裁常规向另一种的转向,等等。”[2]304怀特根据新古典修辞理论的四种基本转义——隐喻(以相似性原则为基础),换喻(以临近性原则为基础),提喻(以作为事物整体中各部分之间的同一性为基础)和反讽(以对抗性为基础),展现出历史学家建构话语并转义为书写的基本模式。“历史话语中包含的隐在的、二级的、内涵的意义是对构成其显在内容的事件的阐释。由历史话语产生的这种阐释赋予按年代顺序排列的序列事件以形式的连贯性,也就是虚构小说中情节结构的那种连贯性。”[2]301历史书写与文学共享的一个基本层面就是语言。

20世纪下半叶,法国和美国的文学批评从结构主义走向了后结构主义。巴特、德里达和福柯等人将后结构主义文学批评的理论引入历史学。罗兰·巴特在《历史的话语》中提出问题,虚构叙事与历史叙事在话语结构上是否不同。巴特的表述意图很明显,即历史不是再现而是重建,它在本质上是想象的。德里达与福柯更是认为,人类陷入了语言的牢笼。

福柯的理论深深影响了怀特理论的建构,福柯认为话语的意义不源自历史书写者的意图,而是来自文本所出的社会历史结构,这样话语就为文本与历史搭起了桥梁,而话语的关键作用在怀特的历史书写理论中举足轻重。一方面,怀特的研究方法受到福柯知识考古学式研究的影响;另一方面,怀特也受到福柯话语权力理论的启示:既观照到语言学层面,也不忽视社会历史领域。

福柯对人类文化思想史研究的切入点是话语,即作为文化载体的语言和使用该语言的社会中的整体社会机制等的关系。福柯的话语理论又称话语实践理论。话语实践特指社会中的具有权威性的主体以一种社会能够普遍接受的方式言说的话,这些话明确要求社会承认其真理性。而福柯考察的重点不是这些话语本身是否具有真理性,而是讨论它们的言说方式以及它们在某时某地的出现有什么样的意义。怀特将语言视作福柯著作中隐秘的主人公。因为,福柯极度唾弃再现真实性的目标,而是把这些再现的全部努力视为一种对语言本质的根本误解的结果,世界并非可以毫无悬念地一一再现,而是如语言本身一样,是不透明的,并存在神秘性。受这种考古学式研究方式的影响,怀特也将自身的研究从对历史内容的探讨上移开,转向关注某一历史时期的历史话语的意义,关注历史学家采用不同的书写方式意味着什么。他不像实证主义历史学家一样挖掘历史真相,反而更关心历史学家是在什么样的观念指导下,采取何种策略进行历史书写。

福柯还认为,在历史话语的表层与其深度之间权力悄然建立。福柯正是在消除这种差异的意愿中展开其思想的。他认为,哪里出现这种差别就证明哪里存在组织权力的作用,而且,这种差别本身便是权力所拥有的用来掩盖其作用的最有力武器。

福柯的知识考古学是话语分析的一种方法,对传统的历史决定论提出挑战。历史研究的复杂性不是因果律和逻辑关系可以概括的,这两种思维模式容易造成滋长对历史认识的主观性,导致对人的主体性的盲目崇拜,掩盖历史与真实的关系。所以,他要考察的不是事物的本来面目,而是关于事物的话语如何形成。福柯的著作呈现出一种去中心化的形态,这是对传统的语言透明性的批判。他说,他自己的话语“远没有确定它从中言说的基点,而是回避它据以发现支持的基础。”它“要力图实现一种非中心化,不给任何中心以特权……它不打算成为一种起源的回忆录或真理的存储器。相反,其任务是要制造不同……它不断制造变异,它是一份诊断书。”[11]205福柯为什么要做这样一种尝试?他接着补充道,“为了表明,言说便是做某种事——某种不同于表达一个人所想的事;转达一个人所知道的,而且是某种不同于玩弄一种语言结构的事。”[11]209话语远比单纯地作为反映“事实”的镜子所能承担的更多,隐藏在其背后的权力系统的运作始终被人们无批判地承接下来,而实际上,语言是不透明的,它没有能力揭示主体。福柯致力于揭示蕴藏在各种区别中隐含的权力,他在《疯癫与文明》、《词与物》和《临床医学的诞生》中所要达到的目的即是通过弥合“词与物”的区分所造成的断裂从而掌控话语的消解。这些书试图证明,疯癫与心智健全、疾病与健康以及真实与错误之间的区分始终是不同时期在社会权力中心占优势地位的话语模式的一种功能。

福柯拒绝逻辑和传统叙事,他否认西方思想中所标榜的连贯性。在他看来,历史中存在着断层,而连续性、一致性以及因果性都不过是人类理性的乌托邦构想。这也就意味着,在无序的历史背后,主体发挥着能动地组织起零散事件并赋予其联系的作用。“连续的历史是一个关联体,它对于主体的奠基功能是必不可少的:这个主体保证把历史遗漏掉的一切归还给历史……,将历史分析变成连续的话语,把人类的意识变成每一个变化和每一种实践的原主体,这是统一思维系统的两个方面。”[12]15

怀特的思想深受福柯影响,他在《元史学》中就指出历史的无序性,而史学家就是通过四种比喻手段建立起历史的连续性。而且,通过作为后结构主义者的福柯,怀特认识到了以语言为基础同时超越语言的历史重写。作为现代语言,已经“远不像经典结构主义者所认为的那样稳定。与其说它是一个定义明确而界限清晰的结构,其中包含着能指与所指组成的对称单位,它现在开始更像是一张无边无际的蔓延的网,其中各种成分不断地交换和循环,其中没有什么成分是可以被绝对规定下来的,其中每个东西都被所有其他东西牵扯和贯通。”[13]112

结语

实证主义史学所营造的历史真实性幻象破灭之后,历史学家和历史哲学家都在积极探索一种人文学科研究的方法,怀特所提倡的元史学应运而生。他探讨的目的不是如何确定历史的真实性,而是在对19世纪的历史学和历史哲学著作进行研究后,揭示了一种历史想象的深层结构。然而,怀特的史学观念也因其相对主义倾向而饱受诟病,但是他的这一次叛逆绝不偶然,从其理论形成的轨迹以及史学发展总的脉络来看,黑格尔、马克思、尼采、福柯、弗莱等人都从正向或反向为元史学的诞生提供了灵感和思想助力,怀特具有后现代主义特色的历史哲学正是在这些力量的共同作用下,寻找到了其诗性的故乡。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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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白春苏(1985-),吉林四平人,南开大学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博士。

(责任编辑:杨立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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