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姆拉措转湖记
2015-06-16史卫静
史卫静
位于西藏山南地区加查县境内的拉姆拉措,在藏族同胞心目中有着极其重要的地位。而在藏传佛教转世制度中,它也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西藏历代转世灵童,都是通过观察拉姆拉错圣湖所呈现的异象来确定寻访的方向和原则的。拉姆拉措海拔5000多米,高险的地势让能够来这里转湖的人并不太多。而它奇美的景致也让费尽周章来到湖边的人们由衷感慨,为此美景受多少罪都值得。
小卖部里添装备
决定到拉姆拉措转湖,也算是临时起意,之前只是打算走常规路线在观景台上感受一下神湖的魅力就好。后来了解到,从加查县城到拉姆拉错约65公里的路程包车要600元,为了提高包车性价比,三个人的小团队商量了一下决定从山上翻过去,走到湖边去转湖。
我们到加查的前两天,拉姆拉措刚刚下了一场大雪,据说山上都被厚厚的积雪覆盖,这无疑大大增加了转湖的难度。一番斟酌后,小团队还是决定坚持原来的计划,只是需要添置些装备,比如,套上身后就能直接滚下山的厚棉裤。这自然是玩笑,但是在藏木水电站生活区旁边的小卖部里,竟然真的有卖这种军绿色的大厚棉裤,它的厚实度让人不禁开始考虑直接滚下山这一方案的可行性。
真正需要添置的首先是鞋,在雪中行进,鞋袜必然是要湿掉的,得在车上放一双供替换的备用鞋。于是两双30块钱的军需胶鞋和一双80块钱的武警跑步鞋就成为我们小团队此次拉姆拉措转湖的重要装备。而我的女性优势也在鞋的价格上彰显无遗。
买了一堆吃的喝的,每个人兜里揣上一副4块钱的墨镜,就这样在清晨7点多的寒风中,等来了包车师傅顿珠。前几年买了一辆7座的丰田4500越野车之后,顿珠也和家乡很多年轻人一样,靠着家门口的神湖吃上了旅游饭。在旅游旺季时,他每天要往返拉姆拉措和加查县两趟,绝大多数游客都是到观景台上看看湖景,顶多一个小时的时间就会往回返了。难得碰上要去转湖的客人,顿珠热心地给我们介绍了下山的路线,并预估大约需要四五个小时才能回来。
汽车驶过加查县城后,便一路向北而行,路况很好,无论在峡谷中行进还是盘山路全部都是柏油马路。车窗外,奔流的崔久河逶迤磅礴,终年积雪的结罗拉雪山原始冰川是其河水的主要发源地。冰川从无春夏,那里无休无止的严冬便是河流的生命。因此,从高山冰川到高原河谷,在全长近100公里的流域内,崔久河可以形成2000多米的巨大落差。河流经过的崔久沟也是通往神湖拉姆拉措的重要通道。
行至崔久乡琼果杰寺附近,进到一家藏家客栈吃早餐,一壶酥油茶,几碗鸡蛋面,一边果腹,一边围在火炉前跺着双脚取暖。走出房间,阳光终于开始渐渐驱散掉晓风的寒凉。马路对面就是拉姆拉措景区的售票点,门票每人50元,而这里离观景台还有15公里。
拾阶而上观神湖
此后眼中的景致便都是山头覆满积雪的绵绵群山,公路一直修到拉姆拉措观景台脚下。一下车便望见千余级台阶直通山顶,顺着石砌的阶梯徒步半个小时就可以到达观湖的平台,石阶两旁一堆堆嘛呢石布阵出一种威严感觉,随风翻涌的五色经幡猎猎作响。
行走在海拔5000米的高度着实有些吃力。一开始还能和同伴交流几句,慢慢地就只能听到自己沉重的喘息,甚至都能清晰地感觉到心脏的狂跳,走上一段就要停下来休息一下。和同伴的距离越拉越远,眼前的一位藏族阿佳让我自叹弗如,她那七八厘米高的鞋跟和手边牵着的四五岁左右的小男孩便是我前进的动力。
同样被高原反应折磨得痛苦不堪的游客和面带慈祥笑容的藏族阿妈,都成为路边的一道景致。就这样,在同路人的喘息声中,一步一步终于踱到了山顶。
狭长的山脊上挂满了经幡,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人们只能排成一字形的队伍,慢慢向前移动。观湖的藏族同胞一个个虔诚地趴在山顶的石头上,神情肃穆,却也不时把手指放在嘴唇中央,回过头来提醒大嗓门的游客保持安静。整个山顶被一种神秘静谧的氛围所笼罩,在这里大声嚷嚷,不用别人提醒,自己都会觉得那声音太不和谐。
这里确实是观湖的极佳之地,四周被雄伟连绵的雪山所环绕,俯瞰雪山另一面的拉姆拉措,湖水在阴天下呈铅灰色,透出某种神秘气息。班禅观湖曾坐过的观景台上挂满了经幡和画满神符的小纸片,在山顶的大风中翻舞,为这冰雪覆盖的白色世界增添了一抹亮丽的色彩。
一位藏族小伙儿好心让出自己趴着的那块石头,伸出手牵我过去。从层层经幡的缝隙中,看到神往已久的拉姆拉措神湖就在山的那边,离山脚大约有五六公里的距离。越过经幡才看到拉姆拉措的全貌。神湖就像一个两头圆中间稍细的葫芦,整体面积看上去并不大,却有着一种特殊的宁静气质。
拉姆拉措早已在众人的描述中变得越发神奇,据说,当你走近神湖时,湖面会像一面镜子一样立起来,并且不断变幻颜色。而且如果你有缘,可以从湖面上像过电影一样看到自己的前生、今世和来世。所有趴在山顶上观湖的虔诚信徒,都企盼着能从湖中看到这些盛景,远道而来的游客也多抱着新奇的心态,想看看自己到底会不会有幸看到神迹出现。至少,我没有这样的幸运,眼巴巴地盯着远处的湖面,它却一如既往地平静,什么异象也没有显现。
摸爬滚打下雪山
在山顶逗留了不长的时间,我们就开始寻找下山的路。从覆满经幡的观景台上几乎无路可寻,稍不注意就有踩到经幡的危险,只能继续沿着山脊往人少的地方走,终于找到一处被经幡掩盖的豁口,钻过去就是山的另一面。在这里,我们遇到了一位从四川道孚赶来朝圣的藏族大叔,他是专程到拉姆拉措转湖的。小团队又临时增加了一名成员。
然而,一脚踩下去才发现,雪深没膝盖,把腿从雪坑里拔出来再走第二步已经消耗了不少体力。作为团队中唯一拖后腿因素,我理所当然地被安排在队伍最后,踏着被探路同伴脚印踩实的雪窝一步步往前挪,前方不时传来“降低重心,手扶着石头走”的贴心提醒。偶尔脚下一滑便整个人栽倒在雪地里,松软的积雪立刻被砸出一个大坑,还没爬起来就又摔倒在地。到最后,干脆不爬了,直接斜坐在雪里近似于半躺着,双手撑地,借由陡峭的坡壁往下滑,倒也不失为一种捷径。没一会儿,鞋袜、手套和裤子都已经湿透了。遇到山石树立的地方就没办法滑了,只能勉强站起来,小心翼翼地找准落脚的地方再慢慢踩实,一不小心又会踩到石头缝里,整条腿都陷了进去。站起身之后,湿透的裤子贴在身上,冷风一吹,直让人觉得从里到外都冻透了。
就在我专注地连滚带爬时,道孚来的藏族大叔早已变成山脚下的一个小点,融于灰黄的土地间,只看到他挥舞着别有红色羽毛的帽子和我们道别。其他两个同伴也离我渐行渐远,时而能看得到他们前行的身影,时而又找寻不到他们遥远又微小的背影。又冷又累间,心里也不免升起一丝慌乱。直到我费力搜索到他们已在山下的一块大石头上休息等我时,心才踏实下来。
有关前世来生的臆想
被独自剩在半山腰的时候,我一个人自娱自乐,一会儿给自己规定滚爬到哪个点时可以休息一下,一会儿又在思考如果真的能看到自己的前世来生,她们又会是什么样子。无从想象,却又忍不住暗自揣摩。
关于拉姆拉措的传说从来到西藏后便不断听人说起,有人说它是西藏人民十分敬仰的班丹拉姆女神寄托灵魂的地方,也有人说朝拜此湖的有缘之人还可从湖水幻示的影像中看出神喻的前生和来世,只要虔诚地向湖中凝望,神湖就能为其显示出各种异象,还有人说,每当寻访达赖喇嘛、班禅额尔德尼等大活佛的转世灵童之前,都要到这里观湖卜相,以受神示,而且每世达赖喇嘛也都要到神湖朝拜一次。因此,拉姆拉措在藏传佛教中具有极其特殊的地位,从而备受信众敬仰。
当我真正置身于此时,神湖拉姆拉措并没有在湖面上给我任何指引,心中不免有些失望,尽管又始终觉得能够看到传说中的那些景象太过神奇。就在不知如何释怀这种矛盾心情时,我隐约听到一种声音由远及近渐渐传来,类似轰鸣,却又有种环绕神湖的群山将要奏起群响的奇妙感觉。随着声音越来越清晰,这种感觉也越来越强烈。“莫非是我的前世或来生要呈现在今生的我面前?”心情有些激动,在那样一个氛围中,再坚定的无神论者也难免不去把任何难以解释的现象与之前听到的传说暗合。
就在我开始认真思索该以怎样的姿态迎接我的前世或来生,同时又不禁好奇它们到底会是什么样子时,抬起头搜寻声音的来源,发现一架飞机从头顶轰鸣着飞过。这应该是从拉萨飞往林芝或者昌都的民航航班吧。目送着飞机远去,说不清楚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心情。前世与来生,在善男信女的心目中,是必然存在的,拉姆拉措自然也被他们视为探求自己命运的宝镜。他们不为今生的苦痛而烦恼,认为这若不是前世埋下的债,便是为来生修的福,他们也不会惧怕死亡,死亡在他们的思维里从来都不代表终结,那是另一世的起点,人们要去的是心中的香巴拉。这种超脱淡然倒也让人心生羡慕。
值回辛劳的胜景
终于带着思考连滚带爬地来到山脚与同伴会合,他们湿透的鞋袜都已快被阳光烘干了,小酒喝起,零食吃起,惬意得很。为了节省时间,我摊在大石头上的两双袜子、手套、鞋垫,没等晾到不滴水的程度就又被一一穿戴好,继续向湖边跋涉。
说是跋涉,一点儿都不夸张。从山脚到湖边的几公里路程,真是融合了徒步、溯溪等多项户外运动。整片草地间,星星点点汇集了形似放大版牛粪堆的土包,形成一个连一个的炮弹坑,只能迈开腿一个个距离不等的土包间蹦跳着前行。坑下又有河溪流过,一个不小心就会一脚踩到水里,原本湿漉漉的鞋又灌上一兜水。溪水的暗涌让这片区域又像是一片沼泽,踩在哪儿都会从土里渗出水来,别以为不踩进溪流中就是幸运,一脚踏进烂泥里更是难受,鞋面上糊上一层泥,踩得深了还会糊到脚脖子上。
一脚水一脚泥地走了没多久,就彻底破罐破摔了,反正鞋里也没有空间灌进再多的泥和水了,就这样每走一步袜子里都能踩出水泡的感觉也挺有乐趣的。走了大约一个小时,拉姆拉措已经近在眼前了,湖边悠然吃草的牦牛难得看到有人过来,和我们的眼中一样充满新奇,试探着对视着,牛和人都猜不透对方的心思到底是善意多一些还是敌意多一些。
走到湖边,才真正专心地欣赏拉姆拉措的极致之美。三面陡立的山体下,一汪深邃的湖水就镶嵌其中。清澈如镜,各个方向的雪山都像一对孪生兄弟一样,一个在湖上,一个在湖下,连成一片,相映成趣,如此相像。强迫症患者看到此情此景,一定会有要把它们对折起来的冲动。
面积在一平方公里左右的拉姆拉措在西藏的众多湖泊中,实在算是小小的一个。在峻峰环峙下,形如马蹄的湖面不时被风吹起阵阵鱼鳞状的涟漪,更是平添了几分趣味。
沿着湖边沼泽中的转湖道,按着顺时针方向前行,路边形态各异的一堆堆玛尼堆,仿佛一座座无字路标为人们指引着道路,还有人用石头上的积雪堆了一个雪玛尼堆。道旁石塔上,挂满了人们留下的随身物品,佛珠、首饰、帽子一圈圈一层层地环绕着,将石塔装饰得颇具艺术感,那上面寄托着他们的种种美好祈盼。
狼狈的返程路
绕湖一周后,踏上归程。之前体力消耗的原因,让返程路走得格外辛苦,行进速度明显减慢。同伴不断提醒要匀速前进,我的速度却不断在减缓。开始往山上爬的时候,陡峭的山路让我几乎走几步就要停下来坐在石头上喘半天。
不想走下山时积雪深厚的路,带路的同伴选择另外一面雪少的山路。然而,越往上爬路就变得越陡,近乎垂直攀岩的山路让我们不得不作罢,再从半山腰下来沿原路返回。这番折腾之后,我的体力几乎消耗殆尽,补充能量的食物也吃完了,同伴甚至直接抓把雪塞到嘴里解渴。
山顶的经幡就在头顶迎风舒展,我却觉得那段路怎么爬都爬不到头。雪山两侧,太阳在一头缓缓落下,刚过了农历十五的月亮又大又圆地在另一头渐渐升起。风越来越凉,内心的绝望也越来越强烈,努力往上爬,却因为所剩无几的体力根本抬不动腿。回头望望依然安详的拉姆拉措,突然觉得这似乎是她给我们的考验,少有人看到的美景自然要付出些代价才能观赏。
在这种艰难的时刻,同伴主动揽过我背上的背包,软硬兼施,连哄带吓地托着我一点一点地往上挪。十米、五米、两米、一米,当我终于触摸到山顶的经幡时,百感交集,身体的劳累早已被内心复杂的情绪冲淡,攀爬过程中趴在雪地里涌出的泪花,也早已被风吹干。之前的艰辛仿佛瞬间成为陈年旧事,让人恍惚,令人追忆。
这一次,我总算见识了人的潜能,当你自己都觉得自己不行的时候,她却总能给你惊喜。同伴的那句话在渐渐入夜的荒凉雪山上格外让人震撼——“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放弃自己。”转过了拉姆拉措,尽管没有看到自己的前世,然而,神湖却用另一种方式让我深信不疑,如果真的有来生,我一定比今世更加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