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在书堆下
2015-06-16GULU
GULU
选择生活,选择工作,选择家庭,选择一本书。
选择健康,选择起点,选择朋友,选择一本书。
你选择你的未来,旅途,仕途,前途,宏图。
我干吗?我选择一本书。
理由呢?没有理由。
据说,美国著名喜剧演员哈勃·马克斯,“马克斯三兄弟”之一,家中的藏书只有两本——《圣女贞德》和《人性的枷锁》,都是作者签了名的。
很好莱坞范儿的藏书风格,让我想起我的朋友L.Y。尽管是一位地道的文化人,但L.Y家里几乎一本书也没有。他也买书,但每每在读完之后,会想方设法将书送给他认为应该拥有它的朋友。我曾得到过一本阿梅丽·诺东的《管子的玄思》,为什么L.Y会将这本书送给我收养呢?我能想到的与这位比利时法语作家唯一相像之处在于:她从五岁起曾暂居中国。
也许L.Y是在用送书践行着“流水不腐,户枢不蠹”的道理,书要像水一样从一双手流到另一双手,内容才会常读常新,知识才能越传越远。
L.Y的不藏书很有几分大文豪苏轼的做派:北宋年间,因为活字排版印刷法的发明,书籍得以大量印刷出版,藏书之风方兴日盛,但苏轼却没有追随潮流。在他看来,当时人的藏书有几大弊病:浮慕时名,非钻研学问;“束书不观,游谈无根”;自己不看,也不外借他人。所以,苏轼极力推崇他的朋友李常捐赠藏书、以遗来者的义举。
汗颜啊!宋时人藏书的几大弊病,在我身上都能找到:买的多于读的,不读的还舍不得送人……这样藏书的结果是:家里的书越积越多,越积越多。
每一个清晨,站在书房书架前,面对着几乎“充塞梁宇”的藏书,尤金·菲尔德的呼喊会萦绕在耳畔:据《书痴留情录》记录,每每醒转之后,他四下环顾房间,看着心爱的书宝贝们,会高声问候:“早安,亲爱的朋友!”书们也纷纷朝他投以“眷恋的眼光”。
但两情相悦的缱绻时刻总是转瞬即逝的,更多时候,我会沉浸在“我爱书,书爱我吗?”的疑问之中,心中充满了“活在书堆下”的惶恐。
这份惴惴不安,在读过法官李广宇所著的《香港寻书》之后便有了:在城大书店,作者淘到一本叶辉、马家辉所编的《活在书堆下:我们怀念罗志华》,关于罗志华我略知一二:他是一位爱书奇人,所经营的人文书店“青文书屋”,是香港二楼书店启蒙时代的标志。在商业大潮中,他孤独地坚守了十八年,一个人。去过“青文书屋”的人都记得,店里四壁全都是书,慢慢地一直堆砌到天花板上,书店里只余一条逼仄的过道可供人侧身而过。
但我不知道的是:在越来越繁华的香港,“青文书屋”的客人越来越少,最终,被迫关张。2008年除夕前夜,罗志华一个人在仓库整理书时,竟被整整二十箱书活活砸死,两周以后才被发现。
青文书屋初创时,在大街小巷贴满了海报:“当青年燃点起文学,香港便有了希望。”没想到这样大气磅礴的话语,到最后竟化为一阕献给“活在书堆下”爱书人的凄凉挽歌。曾这样设想过:如果罗志华能像汉嘉一样警觉,就好了。在捷克作家赫拉巴尔的代表作《过于喧嚣的孤独》中,打包工汉嘉在废纸回收站工作了三十五年,他把珍贵的图书从废纸堆中捡出来,藏在家里,久而久之,家里到处是书。因为工作是用压力机把书轧碎,打成包,带回家里足有两吨重的那些书,就“犹如两千公斤的梦魇”压迫着汉嘉,他恐怕书们正在策划一个暗算自己的阴谋,所以每晚他都在仔细谛听着,“听着头上的书本怎样在制定一个复仇计划”。
可是,活在书堆下真的就需要这样提心吊胆过日子吗?
被称为“漫画家里藏书最多的”丁聪,生前曾自言买书不计其数,家里的四间房都堆满了书,桌上桌下、床上床边都是书,走到哪儿,脚都要碰到书,以至于夫妇两人走路都要相让。虽然老伴对此很有想法,但在丁聪看来,拥有满架子的书,高兴时随手拿出来翻翻,“这种滋味比吃什么山珍海味都好”。
真正使我安然地“活在书堆下”,还是在看了2012年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动画短片奖《神奇飞书》之后:
莫里斯·莱斯莫是一位爱书人,你看他坐在自己阳台上读书时,身边堆满了书——可以想见房间里都被书占满了。突然,刮来一阵飓风,莫里斯惊恐地发现他手中握着的书上,字母和插图都被风刮走了,然后是他……狂风肆虐后,世界变成了黑白色,地面洒满了残碎的纸页,一片荒芜的末日景象。
这时,一个牵着一群会飞的书的女孩从天空经过,世界重又变回彩色。女孩扔给了莫里斯一本书。那本插图书,指引着莫里斯来到一幢老房子,与此同时,所有散失的书都像扇动着翅膀的鸟儿一样,飞进这所老屋:屋里摆满了书架,书架上摆满了书,书页们都不停翻动着,仿佛在讲述成千上万个故事,等待莫里斯去阅读……
从此,莫里斯就和书生活在一起:每天早晨,他要给书们倒营养早餐——ABC麦片,要给外出飞翔的书穿上书衣,还要修补陈旧残破的老书,当他工作时,书架上所有的书都轻轻地挪动书步,焦急地关注着……有邻居来借书,莫里斯为她选择一本,她像牵着孩子的小手一样,牵着书回家;越来越多的人来借书,当他们打开一本书时,暗淡无色的身体顿时变得彩色生动……
莫里斯就这样在阅读中与书相伴,度过一生,这样的日子孤单吗?“在万籁无声的深夜,不朽的神灵使用无名的语言谈论那些只可意会、难以言传的事物”,你若听到了,就会和书一起飞。
如果有天堂,它应该是图书馆的模样。
活在书堆下,也是活在书天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