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你相伴的流年时光

罗光太

A

父亲因为“防卫过当”被警察带走了，一时间里，这条热门消息在小城里闹得沸沸扬扬。在那之前的一个星期，我刚刚获得市现场作文大赛的第一名，刚刚从校长手里接过获奖证书和奖金，喜悦的氛围还没有散去，阴霾就笼罩了过来。

我是个性格活泼的人，经常参加学校举办的各种活动和比赛，获奖多多，学习成绩也不错，在校园里算是人人皆知的“红人”。我的身边总是跟着一大群同学，他们喜欢我，追随我，把我捧得像明星一般。我很喜欢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喜欢活得轰轰烈烈，让自己的青春充满激情和斗志。

在班上，只有孙浩然不买我的账，他是我最强劲的竞争对手，不仅成绩好，在其他方面也和我不相上下。只是他的父亲是个贪官，被警察抓了，他再怎么厉害也不招人待见。

我听同学说，其实孙浩然还在很小的时候，他的父亲就抛弃了他和他妈妈，另外组建家庭，可是当他父亲出事时，他仍然不可避免地被波及，在学校里被人嘲笑、排斥，每天形单影只。和我的左右逢源相比，孙浩然的孤单落寞就更明显了。那时，我也不喜欢他，谁让他是“贪官”的儿子呢。而且他还是我的对手。

我父亲的事很快就传到了学校，谣言愈演愈烈，什么版本都有。我走在校园里，总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那些曾经追随在我身边的同学都远远地避开我，仿佛我是“传染病菌”。

我很困惑，父亲是“防卫过当”把人伤了，但他没有杀人，怎么我就成了“杀人犯的儿子”？我心里充满了愤怒，第一次感受到了“世态炎凉”的滋味，当初那些浓浓的情谊仿佛一阵风来就吹得了无痕迹。

这是我的错吗？

B

我开始自暴自弃，对什么事都心灰意冷。

一夜间，我从“众星捧月”的高空中跌了下来，身边除了寂寞的影子再无他人，这种人情冷暖的巨大反差像一只凶猛的野兽一口就吞噬了我所有的热情。

在学校里，我不再说话，脾气却变得异常火暴，一丁点的小事我都能和别人大吵一架，甚至要动手打架，满满的怒气无处发泄。我恨透了那群虚伪的同学，之前还对我说什么“肝胆相照”“患难与共”的好兄弟，狗屁！都是骗人的话。我主动跟一个之前与我关系最密切的同学说话，他居然回答我：“我们还是算了吧，请你放过我。再跟你一块儿，连我也要被人排挤。”然后他撇下我，跑得比兔子还快。

我原来的同桌是插班生，刚来时基础较差，我帮他补课，教他解难题，还为他制订学习计划，他的成绩上升后曾一脸感激地对我说：“阿太，你是我生命中的贵人，遇见你，真是幸运。”但我父亲的事情发生后，他居然几次去找老师要求调座位，后来还让他的父亲去找老师，终于从我的身边调走。他一脸神秘地跟其他同学说：“阿太就是个‘瘟神’，不避开他，我会跟着倒霉。”我听了他的话后，用冷冷的目光瞪着他，他却无所谓地闪了我一记“白眼”，然后背转身。

我怒火熊熊，恨不得冲上去揍他一顿，这个“恩将仇报”的家伙，太让我失望了。只是不仅他，老师点了其他几个同学也不愿意和我同桌。我深深埋下头，心里五味杂陈，恨不得挖个地洞藏起来。都是一群势利眼，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老师，我想和阿太同桌。”

平静的声音，却惊雷般在我耳边响起。抬头瞟了一眼，我愣住了，居然是孙浩然。我原来没少找他麻烦，他怎么了？心里却是一阵暖，但仅仅一阵，我又开始怀疑他主动和我同桌的动机。报复我？还是……

我正想着，孙浩然已经在老师的应允下把东西搬过来。他看了我一眼，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两个老爹犯事的人坐一块，倒也挺适合的。”后排不知谁嘀咕了一句，引来了哄堂大笑。孙浩然的脸红了，他急急地埋下脑袋。我的脸也倏地涨得通红，转过身，愤懑地环视那群开怀大笑的同学。

C

我没有主动找孙浩然说话，每天一个人来来去去，上课也是无精打采，不是趴着睡觉，就是目不转睛地望着窗外的天空。

一节自习课时，我又趴着睡着了。身边的孙浩然推醒了我。我揉着惺忪睡眼，呆呆地望着他，没明白他的意思。

“下节课要考试了，你不复习一下吗？”他说。

“哦，考试？管它啦，复习什么。不正合你心意吗？”我自嘲地笑。

“你说什么呢？合我什么心意？”

“算了，不说啦，你现在少我这个竞争对手可以一枝独秀了。不好吗？”我无所谓地应了一句，心里莫名地涌起忧伤。我从来不甘于失败，可是我现在学好了又如何？

“好，你可真大方。我的第一名，原来需要你让？可是你原来没让我时，也不见得每次都能赢我，不是吗？”孙浩然故意挑衅。

明知道他是故意的，但我还是忍不住回敬他：“那就放马过来，我接招就是。”

“可是你的状态，能行吗？我坐过来就是想和你面对面地竞争，看看你是否真有那么厉害，我好像要失望了。”孙浩然说。

我知道他是好意，他只是不想看我这样自甘堕落，可是被他这一激，我还是怒气大发，狠狠地应了他一句：“你算什么呀？对我失望，谁能笑到最后还不一定呢！”

“那就拿出个样子来，让我见识一下。再整天睡觉，我可把你甩得远远的，你就追不上了。”孙浩然口齿伶俐地将了我一军，让我哑口无言。是呀，再这样天天上课睡觉，我还能和他竞争吗？

心里对他是有感激的，我明白他的好意，在所有人都避开我时，只有他靠近我。但我讨厌他一副胜券在握的表情，原来他被我欺负时都是忍气吞声，现在竟也敢和我叫板。

那次的考试内容很难，为了不让自己输得太惨，我不得不拿起书本。

D

那次考试，孙浩然以满分的优势完胜我，但我没有生气，心里反而对他充满了感激。他说得对，再不努力，我就要被他甩得远远的，再也追不上了。

同桌时间久了，我们的关系变得微妙起来。虽然没有什么交流，但彼此都能感受到那份友谊的存在。他不是能言善辩的人，但为了让我不轻易放弃自己，他做出了努力。

有一天放学后，我们留在教室出黑板报。我板书，孙浩然画插图。他学过很多年的画，还得过很多奖。

第一次独处，我左右瞧清确定没有其他人后，轻声说：“谢谢你！孙浩然。你做的，我明白。”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转过脸来看我：“谢我什么？我只是不想失去一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

相视一笑，我们都释然了。我的心情只有他明白，我所遭遇的，他曾遭遇过。被人排斥的滋味并不好受，特别是在自己经历了家庭的变故，最需要朋友时。

“以前，我……我做了很多对不起你的事，希望你原谅我！那时，我真是无知。”我诚恳地向他道歉。

“都过去了，不是吗？我很欣赏你这个对手，有对手，才会有进步。”孙浩然笑着说。然后他还主动对我说起他爸。他说：“我爸确实是做错了，他犯了国法。虽然他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抛弃了我和我妈，但他毕竟是我爸，所以我还是很难受……那段日子真的是一种煎熬，还好一直有你这个对手，我把精力都放在学习上，才感觉日子好过一些。别人骂我，骂我爸，我不恨他们，因为我爸确实不是好官……”

说到最后，孙浩然的声音有些哽咽。

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孙浩然抹去眼角的泪，笑着说：“没事，都过去了。你爸也会没事的。生活的种种，我们无法预料，但我们都要学会面对。”

我没想到孙浩然这么勇敢和淡定，对他越发敬佩。他不仅是我最好的对手，也是最能读懂我的人。

一直到毕业，我们都是同桌。虽然我们不像其他同学那样整天形影不离，左一句“兄弟”，右一句“兄弟”挂在嘴边，但我们彼此都知道——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在那段仓皇失措的流年时光里，在其他人都远远避开我时，只有孙浩然努力地向我靠近，伸出手，把我拉出了青春的烂泥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