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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中国农业科技人员的知心朋友——周利人

2015-06-14周晓寒

档案与建设 2015年1期
关键词:农科所干校华东

周晓寒

(南京市龙江芳草园4栋2401室,江苏南京,210036)

周利人,曾就读于中央大学和河南大学,在河南大学加入中共地下党,抗战全面爆发后参加八路军、新四军,先后担任新四军四支队民运股长、中共天长中心县委书记、天长县委书记兼新四军五支队独四团政委、高邮县委书记兼游击纵队政委、盐城县委书记兼盐阜军区八团政委、长兴县委书记;参加解放军海军的创建,任青岛海军基地主任兼解放军海军后勤部政委。本文讲述周利人从海军来到地方,依靠人民群众和知识分子,发展新中国农业科技的经历。

华东农科所的建立

南京城外紫金山南麓有个叫孝陵卫的山岗,明朝在南京建都后,它成为南京城东面的军事门户。在孝陵卫向东2公里,宁杭国道旁有一条向南的法国梧桐树的林荫道,林荫道的尽头坐落着几座民国时期建筑的办公楼。办公楼周围是大片的农业试验田和育种果园。那里就是新中国最早的农业科学研究机构——华东农业科学研究所(简称华东农科所)的所在地。

华东农科所的前身是民国时期的中央农业实验所,简称“中农所”,隶属于国民政府实业部,其地位相当于现在北京的中国农业科学院。“中农所”是中国现代农业科技发展的起源地,1931年国民政府在基本实现全国统一后,就开始筹建中农所。1932年1月中央农业实验所正式成立,国民政府任命实业部长陈公博兼所长,钱天鹤为副所长。在孝陵卫的东面征用了2570亩土地。1934年任命谢家声为所长。1937年建成稻作、麦作、蚕桑、病虫害、兽医五座实验大楼和行政大楼。中农所集中了当时国内一流的农业科学专家,又聘请了许多国外著名农业专家为总技师或顾问。1937年日军迫近南京,中农所被迫西迁成都。抗战胜利后,1946年1月中农所从成都北碚迁回南京,沈宗瀚为所长。沈宗瀚是留学美国的博士,农业遗传育种方面的专家。同时又设立了棉产改进处、烟产改进处。

1949年4月南京解放后,南京军管会接收了国民政府留在南京的这些农业单位,包括中央农业实验所、中央畜牧实验所、中央林业实验所、棉产改进处、烟产改进处。1950年3月华东军政委员会决定成立华东农业科学研究所,将上述农业单位全部并入华东农科所,归属华东军政委员会农林部管。华东军政委员会当时管辖的范围包括五省二市(江苏省、浙江省、山东省、安徽省、福建省、上海市、南京市)。

在建国初期,农业的发展对于国民经济的恢复、新政权的稳定,有着重要的意义。为了加强农业科学的发展和农业干部的培养,1950年夏秋之际,华东军政委员会派周利人到南京担任华东农科所、华东农干校、畜牧研究所和南京生物血清厂几个单位党组织的领导,同时兼任华东农科所副所长、华东农干校校长,肩负起开创新中国农业科技工作的重任。

来南京前,周利人是海军青岛基地主任,兼海军后勤部政委(当时海军后勤部设在青岛)。早在随张爱萍创建华东海军时,周利人率领的一支起义舰队在长江芜湖荻港遭到国民党飞机的轰炸,在军舰沉没时他最后一个弃舰跳江。被炸弹震晕的他顺着长江漂流了700里,后来在江阴被渔民发现获救,奇迹般地死里逃生,但是他的大脑受到严重的伤害,头经常不能控制地摇晃。那时,海军的工作环境是非常艰苦的,创建青岛基地后,一次周利人随鱼雷快艇出海执行任务时旧伤复发,昏迷过去。张爱萍出于对周利人身体的关心,建议华东军政委员会给周利人在地方上安排一个轻松点的工作,让周利人的身体得到治疗和休养。就这样周利人告别海军来到了南京。

那是一个蓝天白云的夏日,在南京城外华东农科所的办公大楼里,华东农科所的干部和科技人员听说新来了一位党委书记,便一起围了过来。只见华东林业部副部长何康带来一位穿着一身白色漂亮的海军军服、腰间扎着皮带、别着手枪、年龄30多岁的海军军官,眉宇间透着一股军人气质,特别有精气神。何康向大家介绍说:“这是华东农科所新的书记兼副所长周立平同志,是从海军调来的领导干部,抗战前上过农业大学,也是一个农业专业的知识分子。”

“周立平”是组织上出于安全的考虑,让周利人在华东农科所和华东农干校工作时临时用的名字。

华东军政委员会最初接收中农所时,科技人员流失严重,沈宗瀚所长带一部分人去了台湾,其余科技人员大部分被国民党政府疏散到长沙、杭州、崇安、柳州、上海等地,留在所里的科研人员只有28人。华东农科所成立后,积极设法把那些疏散到各地的农业专家收拢回来,科研人员又恢复到100多人。并且逐步恢复设立了稻作系、小麦杂粮系、特用作物系、植物保护系、园艺系、蚕桑系、土壤系、农具系、畜牧兽医系、森林系,并让一些资深的农业专家担任各系的负责人。当时全中国一流的农业科学家有一半以上都集中这里。华东农科所是新中国第一个初具规模的农业科学研究机构,也是建国初期学科最全、科技人员最多、研究能力最强的现代农业科学研究机构。沈宗瀚到台湾后担任台湾省农业复兴委员会主任,主持台湾现代农业科学研究工作,成了台湾现代农业的鼻祖。

周利人本以为来到一个适合治病养病的轻松单位,谁知走进了新中国现代农业科学的桥头堡。用先进的农业科学技术,帮助农民发展农业生产,摆脱贫困的生活,不正是他早年求学的理想吗?周利人再也轻松不下来了,他深感肩上责任的重大。

尊重知识尊重人才

解放初期中国基本是个农业大国,农业的发展在战后经济恢复中占有重要的地位。帝国主义者们曾经预言,光是4万万人口的吃饭问题就会把共产党政权拖垮。当时,具有现代农业科学知识的干部和科技人员非常缺乏,远远适应不了建国初期农业经济恢复和发展的需要。1951年华东军政委员会农林部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决定把原在上海江湾路只有50名学员的农林干部培训班和南京市农业职业学校合并,成立华东农林干部学校,直属华东农林部领导,校址设在南京,学员要达到1000人以上。华东农干校校长由周利人兼任。

周利人校长任命书

华东农干校不同于其他的学校,实行全额助学金,学费、生活费完全由国家包下来,体现了党对培养农业干部的重视。正是这一点吸引了大批家庭困难的同学纷纷前来报考,许多青年学生把华东农干校当成自己的第二个家。

华东农干校设立三个部,一部着重培训华东地区各县农业局(科)的管理干部,地点在市内大石桥,后来迁到华东农科所内;二部从社会上招生,培养农业科技人才,相当于大学生,按专业分为农艺、植保、畜牧、特作四个班,地点在紫金山北麓的蒋王庙樱驼村,华东农干校总部也在这里;三部就是原来的南京农校,主要培养农业技术人员,相当于中专,地点在板仓村。

由于需要在几个单位之间经常往来,组织上专门给周利人配备了一辆军用吉普车,周利人经常乘着这辆军用吉普车在华东农科所、华东农干校和生物血清厂这几个单位之间奔波。

农科所和农干校这两个单位都是知识分子扎堆的地方,如何正确地处理知识分子问题,如何充分地发挥知识分子在现代科研和教学中的作用,是解放初期摆在刚刚掌握政权的中国共产党面前的重要问题,也是周利人面临的最现实的问题。解放初期,对于大量从国民党统治下接收过来的知识分子,毛泽东对他们的提法是资产阶级小资产阶级的知识分子,对他们的政策是“团结、教育、改造”。显然那个时候党主要是从敌我友的阶级力量配置上来看待知识分子的,把知识分子看作团结改造的对象,而不是依靠的对象。

周利人在这样的单位,自然也要抓知识分子的思想改造工作。新中国的成立和抗美援朝战争的爆发,使得国内空前团结。在这样的气氛下,许多知识分子虽然对共产党并不很了解,但还是很愿意接受共产党提出的思想改造。华东农科所最初的思想教育主要是配合抗美援朝战争,树立中国人和中华民族的自信心,进行“敌视美国、蔑视美国、鄙视美国”的思想教育,反对“亲美、崇美、畏美”。

周利人在对知识分子进行思想教育的同时,也很尊重这些知识分子干部和科技人员。特别是尊重他们的科研工作和专业教学工作,从不在这些方面去指手画脚,随意干涉,敢于让科技专家和技术人员放手去干。周利人自己就是农业大学出来的,他深知科学这个东西来不得半点虚假,必须按科学规律办事,不能瞎指挥。

在讨论科研工作的会议上,周利人总是非常注意地倾听专家们的意见,仔细了解他们的工作情况,有时还和他们一起讨论农业研究工作中的一些关键问题。在一次科研会上,畜牧专家杨运生反映牧草研究遇到没有土地的困难,周利人敏锐地意识到培育优良牧草是畜牧业发展的关键,在会上立即同技术人员研究解决牧草土地的办法。他总结大家的意见,当场制定了通过调整科研组织结构,解决牧草用地的方案。他说:“牧草研究的土地一定要保证,可以把牧草研究并入土壤系,利用土壤系地多的优势解决牧草研究用地问题,同时也扩大了土壤系研究的课题。即使并入有困难,我们还可以单独设立一个系,确保牧草研究需要的土地。”周利人对农业知识的熟悉和雷厉风行的务实作风,在领导和研究人员之间建立了流畅的渠道,有力地推动了科研工作的进行。科技人员遇到难题和困难,都愿意找他反映,寻求帮助。

在农业科技人员面前,周利人从来不摆领导干部的架子,不论是对留洋归来的资深专家,还是对年轻的科技人员。在安排华东农科所的多位全国著名专家到农干校去给学生讲课时,周利人没有用自己的领导权力给他们摊派教学任务,而是用“聘用”的办法,尊重他们本人的愿望,尊重他们的劳动,发挥他们的特长并给予较高的报酬。这种尊重科学和知识的领导作风,给当时华东农科所和华东农干校的知识分子,特别是留洋回国的农学专家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当时这些国民党时期留下来的农学专家、留洋博士,都享受着较高的薪水,生活水平要比周利人高出许多。共产党对此有个说法称作“赎买政策”,即用高薪来买他们的知识。这种提法并没有把旧社会过来的知识分子当作自己队伍的一员,而是当作团结利用的对象。周利人不是这么看的,他知道这些人掌握着当时中国最先进的农业科学知识,也很清楚这些科学知识对中国农业发展的重要性。他们的农业科学研究工作是一般人所无法替代的,因而让他们享有比一般人高得多的高薪待遇是完全应该的。

培养青年科技人员

华东农科所和华东农干校里还有一批年轻的知识分子,周利人对他们寄予厚望,把他们看作是中国农业科学发展的未来和希望,特别注意在政治上锻炼他们,在生活上关心他们。农干校缺少政治教师,周利人把华东农科所里年轻的共产党员汪祖华(曾任江苏省农科院园艺所所长,留学苏联,现代桃育种专家,1988年去世)和孙颔调来担任兼职政治教师,既锻炼了他们的政治水平,又可增加一些收入。当时汪、孙两人都是供给制,生活待遇很低,周利人用这种办法适当改善了他们的生活。

1952年全国开展反贪污、反浪费、反官僚主义的“三反”运动。周利人在领导华东农干校和华东农科所的“三反”运动中,为了培养农科所青年知识分子,调卢良恕(曾任江苏省农科院院长,中国农业科学院院长)和高亮之(曾任江苏省农科院院长)担任农干校“三反”工作组的正副组长,让吴光南、李保洵、万传斌、袁从祎等青年科研人员到南京生物血清厂参加“三反”运动,在运动中耐心地指导他们如何发动群众,如何正确地掌握党的政策。运动中出现扩大化是常见的事,周利人要他们在政策的掌握上一定要实事求是,不搞“左”的一套。要注重调查,凭证据说话,不允许对怀疑对象搞拳打脚踢,更不准搞逼供信。在“三反”运动的压力下,一个小单位的财务人员交代说自己贪污了8根金条,这些年轻同志觉得抓到了一只“大老虎”,很兴奋地将事情汇报到周利人那里,周利人听后立即指出:“一个小单位的财务人员,平时经手的钱款并不多,要贪污8根金条是不可能的事情。”他要求这些年轻的工作队员一定要实事求是,不能搞扩大化,不能冤枉人,如果发现搞错了的,就一定要给予平反。这些青年知识分子在参加“三反”运动中,经受了锻炼,也提高了觉悟,学会了如何正确掌握党的政策。

工会是农科所里的群众组织。周利人在盐阜根据地就办过农救会、工救会,知道这种群众组织在日常工作中能够发挥很大的作用。在办工会时有人曾提出由党委来指定工会领导人,周利人没有同意,他坚持既然是群众组织就要名副其实,其领导人由群众自己选举产生。华东农科所的工会委员都是通过竞选和差额选举产生。当时农科所里许多年轻知识分子,如孙颔、曹赤阳、吴光南、段秀泰等都被选为工会委员。由于工会委员是群众自己选举的,在群众中威信很高。群众的许多意见通过工会反映上来,所里有些工作又通过工会贯彻下去,比如开办工人夜校、改善食堂的伙食、组织群众开展体育比赛和文艺汇演、办快报墙报宣传好风气、批评不良行为等。这些年轻知识分子在从事科研工作的同时,也接受了社会工作的锻炼,他们中的许多人以后成为了农业科研事业的领导干部。

对待新招进来的青年农工,周利人也很重视对他们的培养和教育。1951年五四青年节,周利人把新来的青年农工召集在一棵大树下,大约60多人。周利人关切地问他们:“新同志,你们来了三天了,想家吗?”

那些小伙子异口同声地说:“不想!”

周利人笑了:“你们说假话!说不想家,不可能。”

一句话说到了这些青年农工的心里,这些20多岁的年轻人,都是第一次出远门,怎能不想家。周利人接着讲述了他24 岁刚参加八路军时,也是想家想得不得了,甚至夜里梦到家乡的父亲母亲,不禁失声大哭,把指导员都惊醒了。“当时指导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连忙问:‘小周你怎么啦?’我抹着眼泪说:‘我想家了。’指导员听了笑了起来:‘丑啊!你是文化教员,是个干部,不能哭,同志们知道了要笑话你的。’”

周利人接着说:“你们要三个月,想家就会好一点,工作个半年到一年就习惯了,不会想家了。”周利人的话让这些年轻人感到非常亲切。接着周利人给他们讲述了“五四”青年运动,讲述了中国共产党从成立到建立新中国的历史,让他们了解共产党和新中国。

以后,农科所开办了政训班,周利人又把年轻农工中的积极分子吸收进来。从溧阳来的彭秀元,由于表现好,周利人很快让他担任团支部委员和政训班的班长。每个星期周利人给政训班讲两次课,讲课都是在晚上,利用工余时间,授课内容主要有中国近代社会发展史、中国共产党史。

这些从农村来的年轻农工,在村里都是土改积极分子,对地主乡绅有着阶级仇恨。刚到华东农科所,对所里的农业专家和科研人员很是看不惯,觉得他们同农村有钱的地主乡绅没什么两样。有时在田间挑着大粪担子,碰见科研人员就故意向他们身上靠。周利人发现这个问题后,就召集他们开会,语重心长地启发他们:“同志们,这是两码事,他们也是在为党为人民工作,同农村的财主富绅不一样。你们没有文化不懂,知识分子科研人员也很不容易,不要不服气。我出生入死参加革命,拿的工薪还没有他们高,就是省委书记的工薪也没有他们高。为什么?因为我们需要他们的技术和科学知识,要让他们的科学知识为建设新中国服务。我们给他们高薪,说是‘赎买’也行,就是承认他们的技术专长,承认他们特殊劳动的贡献。”

解放初期,一级研究员的工薪高达330元/月,三级研究员也有230元/月,比周利人要高出很多。周利人苦口婆心地打了一个比喻:“狼走天下吃肉,狗走天下吃屎。”周利人的本意是告诫他们,没有文化知识不行,没有技术不行。但这个比喻让一些青年农工听了不舒服,事后周利人也觉得不妥,还主动做了自我批评。周利人循循善诱地耐心教导这些青年农工,使他们能够正确地对待农科所的知识分子,从而增强了全所上下的团结。

为了培养青年农工,周利人还将其中一些工作积极、勤奋好学的农工如彭秀元、石峰云(彭秀元后来成为江苏省农科院综合实验室主任。石峰云成为森林警察学院的副教授)等,安排到华东农干校学习。

华东农科所内有许多制度是解放前的中农所留下来的,比如食堂分大食堂和小食堂,干部吃小食堂,工人吃大食堂,食堂的伙食标准也不一样,大食堂7 元/月,小食堂9 元/月。上班时间有大钟和小钟之分,工人按大钟时间上班,干部按小钟时间上班。这些制度增加了工人和干部之间的隔阂,在周利人的提议下,改革了这些旧的制度。工人和干部在一个食堂吃饭,按一个时间上下班。不要小看了这些细小的改革,它把部队官兵平等的好作风带到了农科所,潜移默化地改变了农科所的风气,全所的团结大大增强了。

“全心全意地为科研和科研人员服务”

建所初期,华东农科所从外面调进了一些行政管理干部,后来又从一部干部培训班中分配来一些干部,充实到各个行政科室。这些调来或分配来的行政干部,参加革命较早,党员多,往往以革命胜利者自居,同戴着“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帽子的农业科学家相比,有一种政治上的优越感。这种优越感在思想上和行政管理、后勤保障工作中不知不觉地流露出来。少数行政干部觉得知识分子就是要老老实实地接受他们的管理,甚至对科研人员的要求扯皮推诿,办事拖拖拉拉,引起了科研人员的不满。这些意见反映到周利人那里,周利人十分生气,立即召集了全所行政科室干部会议。周利人在会上很严肃地对行政工作干部说:“你们的任务,就是要全心全意地为科研服务,甚至是为科研干部和技术人员的需要服务!你们不懂农业科研没有关系,但是你们不能把农业科研和科研人员不放在心上。”周利人铿锵的语言,掷地有声,全场科室行政干部为之一震。

新中国刚刚成立不久,周利人就在华东农科所第一个大胆地提出了“要全心全意地为科研服务,为科研人员的需要服务”。这已远远超出当时党对知识分子“团结、教育、改造”的政策,已经把从旧社会过来的知识人才看成新中国建设的重要力量,革命队伍中的一部分。这种从实际出发的政治远见,这种实事求是的工作魄力,在当时是十分难能可贵的。他没有纠缠在“知识分子是资产阶级的,还是无产阶级的”这种阶级斗争思维产物的争论上,而是从科学知识发展的实际需要上,摆正了行政管理人员和科技研究人员的工作关系,纠正了某些行政干部以革命功臣自居的错误思想,树立起为科研和科研人员服务的理念。周利人自己就是这种理念的最好表率。

华东农科所500多人中,文化知识水平存在着很大的差别,就是干部队伍中也有明显不同,如何处理好工农干部和知识分子干部的关系,关系到全所的团结。农科所内发生的一件事情引起了周利人对这个问题的重视。

一次南京市委在人民大会堂召开大会,市委组织部长寿勉成在报告中讲到党内团结问题,他提到有人反映华东农科所有“工农分子派”和“知识分子派”,这是很不好的。参加会议的孙颔见组织部长点了华东农科所搞派别的名,觉得问题很严重,回来后向周利人汇报了此事。

当时周利人正生病卧床休息,听到市委组织部长点了华东农科所搞派别的名,当即从床上跳了起来,立即召开了党员干部大会。周利人很严肃地说:“知识分子和工农分子由于各人的文化背景和社会经历不同,在思想方法上、看问题观点上有分歧不奇怪,但如果把观点不同说成是派别活动是不对的,因为观点不同而在党内搞派别活动更是绝对不能允许的。有人向上面汇报说农科所党内有两派,‘知识分子派’和‘工农干部派’,这个问题就严重了。那你们说,我周立平是哪一派?!”会议室内鸦雀无声,党员干部还从未见周利人发过那么大的脾气。周利人接着又问:“哪个说的,有种的自己站出来。”会场沉默了一会儿,终于人事科长站了起来,承认这事是他向上面汇报的。人事科长是从华东农干校一部干部培训班分配过来的一位工农干部,他来到所里后,周利人让他担任人事科长并多方面关心他,对他寄予厚望。周利人很严肃地问道:“那你说,我周立平是哪一派?”人事科长羞愧地说:“我错了。不应该把思想上和看问题观点上的差别上升到党内派别的高度。”周利人铁青着脸说:“你知道错了,好。自己去改正。”接着,周利人又再次强调了党内的团结,特别是知识分子干部和工农干部要互相取长补短,搞好团结。

会后,周利人又单独找人事科长谈话,循循善诱,要他看到知识分子的长处,要尊重他们的科研劳动,决不能以革命功臣自傲,歧视知识分子干部,更不能上纲上线打击他们。后来,这位人事科长主动去市委组织部消除了影响。由于周利人一开始就严肃批判了这种不利于团结、也不符合事实的论调,从而加强了农科所党内工农干部和科技干部的团结。

从国民党手里接收农业科学研究机构和研究人员并不难,但如何办好我们自己的农科所却并非易事。没有现成的路子可走,完全要靠自己去摸索。从周利人的讲话和做法中可以看出,他尊重科学发展的规律,坚持实事求是的工作路线,走的是一条“依靠科研人员办科研所”的路子。这在注重阶级斗争和阶级分析的年代,实在是了不起的创举,它不仅需要有过人的政治胆略,而且要有扎根于人民群众的工作作风。

专业知识教育和政治教育并重

周利人是农干校的校长,重点抓办校的方向、干部教师的配备,以及全校的政治教育工作。他把全校的业务教学工作交给三位党外专家,副校长周承钥、教务主任杨绳武和教务副主任杨家駰。周承钥是美国康乃尔大学博士、生物统计专家,杨绳武也是留学美国的教育学专家,杨家駰是著名的园艺专家,特别是在柑橘育种方面。周利人让他们有职有权,按照农业科学知识的规律,自主安排教学内容和教学进度。他对知识分子的充分信任,调动了所有教师的积极性。

为了保证华东农干校的教学质量,让学生受到当时最好的教育,周利人聘请了华东农科所多位资深的农业专家和大学著名的农学教授到农干校去给学生讲课,如植物保护系主任朱凤美、副主任傅胜发,小麦杂粮系主任梅藉芳,稻作系副主任周泰初,特用作物系主任华兴鼐,土壤系主任戴弘,农学专家林郁、杨立炯等。有了这么强大的专家教学队伍,华东农干校二部的教学质量达到国内大学的一流水平。

周利人除了聘请国内农业大学和农业科研部门的知名教授、专家讲授专业课外,还请一些久经革命斗争考验、政治思想水平高的领导干部讲授政治课。华东农林部副部长何康就多次从上海过来给学员作政治报告。另外,还安排一些年轻党员兼任政治教员或辅导员。

周利人自己更是经常从孝陵卫赶到位于蒋王庙的二部和板仓村的三部,亲自给师生们作时政报告,讲中国革命的历史,讲农村土地改革、镇压反革命、抗美援朝三大政治运动,讲“三反”“五反”政治斗争。并引导学生积极参加三反、五反运动,在运动中提高政治思想水平。一些同学回家向亲人积极宣传党的政策,有一个同学还主动揭发了其家人的“五毒”行为,受到了学校的表扬。

周利人的政治报告,言语朴素、生动活泼、思路广阔、内容新鲜,平淡中蕴藏着许多人生的哲理,很受学生们欢迎。他常常一讲就是4个小时,不用稿子,只需在纸条上或黑板上写上几个题目。许多当年的学生迄今还能清晰地回忆起周利人当年讲课的内容。

为保证二部两年制大学的教学质量,二部的学员不放寒暑假,星期天也只休息半天,从而增加了很多的授课时间。农干校的这些决定正符合了青年学生求知若渴的愿望。那时没有现成的课本,教材和讲义都是农业专家们亲自撰写,油印出来订成讲义,课前发放给学生。上午授课,下午分组讨论和答疑。学校还配置了业务辅导员和政治辅导员,在课后对学生进行辅导。

解放初期,国家对大学生的“助学金”是每月10元。农干校则实行“包干制”,每月24元津贴,不但不要学费,学习材料、吃饭住宿和零花钱都由国家包了。有些家庭困难的学生还把省下的零花钱寄回家。这也反映出当时国家急需农业科技人才和农业干部,给予了农干校特殊的优惠条件。学生穿的衣服都是学校统一发的灰布军服,睡的是上下大铺,过的是半军事化的校园生活。农干校的学生走到哪里都是统一服装、队列整齐、纪律严明、精神抖擞。让人一看就是不一般的校风,隐约透着抗大的影子。农干校的学生都以此为自豪。

周利人办学还有一个与一般大学不同的地方,就是特别注重理论同实践相结合。他把华东农科所作为农干校做实验和田间调查的大园地。根据课程的进展,经常安排学生去华东农科所实习,到田间学习具体操作。在水稻生长季节,组织学生去苏南农村开展螟虫害调研。1952年浦口发生蝗虫害,周利人组织学生参加浦口地区大规模灭蝗活动,把课堂上学到的知识运用到实际工作中。

对于教授专家们的讲课,周利人也提出严格的要求。周利人对他们说:“你们都是国内资深望重的农业专家,有深厚的学术造诣。新中国把培养自己的农业技术队伍的重任交给你们,你们一定要拿出最好的知识来讲授,倾心尽力地培养他们。不仅要讲理论知识,而且要讲实际事例;不仅要讲科学研究中的经验,还要讲科学研究中的教训。”周利人专门安排了一堂特别的专业课,那就是请水稻螟虫专家吴振钟老师,讲述他在苏南阳澄湖大面积栽培治螟示范稻失败的教训。那是因为不小心用错了水稻品种,而导致治螟失败,造成巨大的经济损失,为此还赔偿了巨额资金。这堂课深深地刻在许多学生的脑海里。周利人的良苦用心和吴教授的坦诚胸襟,令他们几十年后都不能忘怀。

“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关心我们”

周利人对青年学生的关心和照顾,是华东农干校的学生们最为感动和最不能释怀的。他喜欢经常到学生中间走动,学生下午讨论时,他会静静地坐在旁边听。有时转到学生的宿舍和食堂看看他们的生活。他喜欢和同学们聊天,了解学生们的状况。学生看见周利人校长来了,都会围上来有说有笑,无拘无束。在路上,周利人看到在公共汽车站等车的同学,常常会热情地招呼他们上自己的吉普车,让他们搭上一段路。学生们感到这个校长特别亲和,一点架子也没有。

天刚入夏,周利人去学生住宿的地方转了一圈,回来就把总务主任王宜权叫来,说:“天热了,学生还睡着棉垫,要赶快给他们铺上草席。晚上蚊子咬,睡不好觉,白天怎么上课?蚊帐问题也要抓紧解决。”第二天,总务主任就安排学生干部进城去买草席,让总务科联系购置蚊帐。

雨季来临,周利人的心里牵挂着紫金山下农干校的师生们,冒雨赶来察看。当他看见学生们从宿舍到教室和食堂,顶风冒雨,一步三滑,行走在泥泞不堪的山坡土路上,湿透了鞋袜裤子,他非常心疼。他当即决定,用砍来的山红草铺在校内所有的泥泞土路上。以后,周利人又筹集资金,把校内的全部土路都铺上了石块。

天气转凉,秋雨绵绵,周利人来到病虫害和农艺两个班上课的地方察看。这两个班的教室不在教学大楼内,而是在离大楼几十米远的一个农具仓库里。仓库四面穿风,透凉的秋风吹得学生们手脚冰凉。周利人看到有个同学穿得单薄,两腿瑟瑟发抖,便撩起了他的裤腿看看,又握住他冰凉的手,关心地嘱咐他多穿点衣服。随后,周利人来到总务处,询问农具仓库做教室的事。原来,开学时大楼里尚有200多平米的房间被部队借用,教室不够用,学校便将大楼外的农具仓库改造成临时教室。周利人知道这个情况后,便要总务处出面与部队商量,要回部队借用的房间,让两个班搬回大楼来。他对总务主任说:“你就对部队同志说,周立平校长请他们务必把借用的房间腾出来,天冷了,农具仓库两个班的孩子已经无法在那里继续上课,要搬回大楼来。”经过协商,很快这两个班上课的教室得到解决。

为了解决学员冬天的棉衣,周利人想了个勤工俭学的办法。周末组织农干校的学生到华东农科所的试验田里去摘棉花,用大家劳动的收入,给每个同学做棉衣。华东农干校和农科所提供面料、棉花和缝纫工资,学校请来裁缝,给学生们量身制作棉衣。棉衣的布里子则让学生自己购买,经济困难的还可把家里的旧衣服拿来,交裁缝师傅拆拼作里子。入冬时,同学们人人都穿上了新的中山装棉制服,从心里感到暖洋洋的。周利人还安排学校从集体伙食节余中给每个学生买了雨伞,并配上黑布雨伞套。甚至连学生洗脚这样的小事周利人也要过问,他要求总务处给每人每天供应两瓶开水,保证学生们有热水烫脚。

遇到农科所和农干校有年轻人结婚,周利人总是热情地为他们做证婚人,并亲自主持他们的婚礼。他那热情且幽默的讲话,让新婚者感受到慈父般的温暖。农干校青年干部康国兴和李联珠结婚的那天,周利人特意派车子把他俩接到家中。当时他的妻子正在医院里生孩子,他就亲自下厨包饺子。周利人对这对新人说:“新婚是你们的大喜事,也是我们农干校的大喜事。今天请你们吃饺子,就当作给你们办的新婚酒席,对你们的祝福吧。”一席话说得两个年轻教师心里热乎乎的。

当年农干校的许多学生和年轻教师,如今已是头发花白、80多岁高龄的老人,但他们至今还记得周利人那时对他们的关怀和照顾。他们感慨地说:“我们从来没有见过一个校长如此关心学生的这些细小生活。他就像父亲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关心我们,照顾我们。”

对刚入校的学生,周利人语重心长地说:“中国历来都是学生交钱给老师和学校,哪有老师和学校给学生钱的。但你们是新中国培养的第一批农业人才。国家不仅给你们提供免费的教育,还包吃包住,这在中国的历史上也是没有的。”勉励他们要好好珍惜这个机会,勤奋学习。

对即将毕业的学生,周利人又像送孩子出行的父亲,关切地叮咛:“你们不要以为手里有这几本油印讲义到社会上就可以对付了,这只是给你们引个路子,你们还要到社会上学习很多很多东西。现在农干校只是给了你们一把钥匙,你们拿着钥匙要慢慢学习如何开启社会大门。”嘱咐他们要永不自满,学无止境。周利人的思想政治工作就是这样的朴实,如雨露般地滋润进学子们的心田。

“做愉快前进的干部”

华东农干校二部的学员,经过二年的紧张学习,进入做毕业鉴定的最后阶段。学员的鉴定书由三个部分组成:一是自我鉴定,主要是对学业成果的鉴定,个人的优缺点和思想表现;其次是班辅导员的鉴定意见;最后是三位主任共同签署的意见。

在那个新旧社会转换的特定历史时期,由于学员们来自四面八方,又经历过种种社会运动,家庭出身、学历、经历、思想状况都比较复杂。学习中有的急于求成,有的不求甚解,有的因家庭出身或个人经历而背上很重的思想包袱,甚至于跳井自尽。在做自我鉴定时心情多半动荡不安,这个时刻,如何让学生们放下包袱,轻装前进,是政治思想工作迫切要解决的问题。周利人在做动员报告时针对部分思想包袱重的学员,语重心长地说:“家庭出身问题、个人历史问题是新旧社会交替时的社会产物,不是我们个人的问题。有些同学因家庭出身不好,头也抬不起来,话也不敢多讲,这个包袱要扔掉。我们许多中央领导同志家庭出身也不好,现在都成为了大革命家。关键是自己,命运是自己去掌握的。要放下包袱,愉快前进!”

谙熟干部工作的周利人以特有的爱心和辩证唯物主义的观点,让那些家庭出身不好的同学看到了希望,使他们明白学校领导不会因为他们出身不好或解放前有某些历史错误而歧视他们,关键是自己的表现。从而使他们放下包袱,满腔热情地投入到建设新中国的事业中去。

在华东农干校给学生做鉴定的那天,周利人特意从外地赶回来,把二部主任康国兴和两位教导主任杨绳武、杨家駰叫到一起,一再嘱咐他们说:“你们三个给每位学员做鉴定时,要仔细阅读每个学员的鉴定书,做鉴定时不要忘了教他们做愉快前进的干部。”

“做愉快前进的干部”,周利人的这句话至今还深深地留在当年的那些干部和学生的脑海里。他们在社会变革的一次次浪潮中,经常会扪心自问:“你愉快吗?你前进了吗?”以此来勉励自己跟上社会不断前进的脚步。

1953年3月底,身体有所好转的周利人被中共中央华东局调去钢铁行业工作,他依然很关心华东农科所的这些同志,主动给他们提供接触社会的机会。4月的一天,春光明媚,在马鞍山铁厂搞调研的周利人回到农科所,组织了50多个农业专家和青年科技人员去参观马鞍山铁厂。那些从事农业科研多年的同志第一次见到高耸的炼铁高炉,看见工人们在火红的炉门前冒着300多度高温在工作,巨大的吊车从头顶上轰隆隆地驶过,通红的铁水四溅着火星,在槽道中飞快地流淌着,他们既感到新奇,又十分兴奋。周利人亲自带着他们参观,还安排了一个工厂技术人员讲解炼铁的知识,让这些农业科技人员很是感动。

在周利人的领导下,华东农科所和华东农干校为新中国培养了第一批农业科技领域的干部。他们走向祖国的四面八方,成为各地农业技术和科研的中坚,许多人还成为著名的农业专家和领导干部,如中国农科院院长卢良恕、江苏省委副书记孙颔、江苏农科院院长高亮之、育桃专家汪祖华等。华东农科所成为现在的江苏省农业科学研究院。而当年的华东农干校,几经变迁,成为现在设施先进、教学独特的部属院校——南京森林警官学院。

周利人在华东农科所和华东农干校只工作了短短不到三年的时间,这三年来他以普通一兵的态度,深深地扎根在500多名农科所科技人员和工人之间,深入到1000多名农干校师生之中。他对知识分子干部的细心呵护和鼎力支持,他那循循善诱、沁人肺腑的政治思想工作,他以父亲般的慈爱去关心每一位青年学子,他那实事求是按科研规律办事的工作态度,他和蔼可亲、平易近人、风度潇洒的人格魅力,让当年和他相处的许多同志迄今不能忘怀。

2001年,在南京孝陵卫的江苏省农科院举办的华东农干校50周年校庆大会上,那些来自全国各地白发苍苍、七八十岁高龄的老人们,第一件事就是全体起立,为周利人(周立平)老校长默哀悼念。他们发自内心的这一举动,他们那一篇篇缅怀老校长周利人的深情文章,让人们深深地感受到那种来自内心深处的敬仰和思念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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