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说类话语标记的语篇功能研究*

孙利萍

(华侨大学 华文学院,福建 厦门 361021)

言说类话语标记的语篇功能研究*

孙利萍

(华侨大学 华文学院,福建 厦门 361021)

语篇功能是现代汉语言说类话语标记的重要功能。基于北大CCL现代汉语语料库的调查与分析，我们发现汉语言说类话语标记的语篇功能主要有5种：话题功能、信息来源功能、推论功能、阐发功能、注释功能。其中一些类型的言说类话语标记在语篇功能上既有相同点也存有差异，极容易混淆。

言说类话语标记；语篇功能；话题功能；阐发功能

一、引 言

言说类话语标记是指语篇*这里所说的“语篇”，采用胡壮麟(1994:1～4)的说法，指任何不完全受句子语法约束的在一定语境下表示完整语义的自然语言，既包括口语也包括书面语。中由言说词组成的通过主体的言说活动表达主观意义的话语标记(孙利萍，2012*孙利萍.论汉语言说类话语标记的基本特征[J].暨南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2，(4).)。该类话语标记是使用频率较高的一类话语标记。以往研究多限于个案的探讨，如董秀芳(2007*董秀芳.词汇化与话语标记的形成[J].世界汉语教学，2007，(1).，2010*董秀芳.来源于完整小句的话语标记“我告诉你”[J].语言科学，2010，(3).，2003*董秀芳.“X说”的词汇化[J].语言科学，2003，(2).)分别考察了“别说”、“我告诉你”的功能及“X说”的词汇化，李宗江(2010)*李宗江.关于话语标记来源研究的两点看法——从“我说”类话语标记的来源说起[J].世界汉语教学，2010，(2).考察了“我说”类话语标记，谷峰(2004)*谷峰.“你说”变体的使用特征及“你说”的语法化[J].中国语文研究，2004，(2).探讨了“你说”的语法化，陈丽君(2010)*陈丽君.话语标记“我给你说”的演变过程[J].浙江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0，(6).考察了“我给你说”的虚化过程，黄春妮(2011)*黄春妮.试论作为话语标记的“说来说去”[J].文学界(理论版)，2011，(5).探讨了“说来说去”的语义类型、句法及其语用意义，任振翔(2011)*任振翔.浅析话语标记“不是我说你”[J].文学界(理论版)，2011，(5).、乐耀(2011)考察了“不是我说你”的功能。可贵的是，孙利萍(2012)*孙利萍.论汉语言说类话语标记的基本特征[J].暨南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2，(4).对言说类话语标记的形式和语义的基本特征进行了较为深入的探讨，杨才英、赵春利(2013)*杨才英，赵春利.言说类话语标记的句法语义研究[J].汉语学报，2013,(3).对言说类话语标记的句法、语义特征及类型等问题进行了考察。前贤的研究为我们提供了具体的理论积累和实践指导，值得注意的是，言说类话语标记的功能研究还缺乏系统的考察和研究。

系统功能语言学的创始人Halliday(1976)*M.A.K.Halliday Ruqaiya Hasan.Cohesion in English [M].London:Longman 1976.把语言的功能归纳为3类：即概念(ideational)功能、语篇(textual)功能和人际(interpersonal)功能。话语标记的重要功能就是语篇功能。何自然、莫爱屏(2002)*何自然，莫爱屏.话语标记语与语用照应[J].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学报，2002，(1).指出：“话语标记的语篇功能是指说话者通过运用话语标记把意义上相互联系的话语单位连接起来，从而生成一个语义连贯的篇章。”通常情况下，言者需要运用一些衔接手段来建构语篇，听者借助这些衔接手段对篇章进行判断然后做出自己的理解，从而完成言语交际过程，达到交际目的。含有言说词的汉语言说类话语标记在交际中的首要功能同样是具有衔接连贯的语篇功能。通过考察发现，言说类话语标记的语篇功能非常丰富。

本文基于北大CCL现代汉语语料库的调查与分析，重点探讨现代汉语言说类话语标记的语篇功能。

二、言说类话语标记的话题功能

说话人在言语交际过程中根据自己表达的需要，需要运用一定的交际策略和表达手段使交际得以顺利进行。说话人在进行言语交际之前，需要首先选择一个话题，然后才能开始这个话题、继续进行以及结束这个话题等等，因此话题标记语是一种较为重要的交际手段。刘丹青、徐烈炯(1998)*刘丹青，徐烈炯.话题的结构与功能[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1998：31.指出话题的6种话语功能性质：(1)话题必须是有定成分；(2)话题应该是已知的信息；(3)话题必须是听说双方共享的信息；(4)话题是已经被激活的信息(activate dinformation)，也就是说，话题的所指内容应该在不太远的上文已经提到；(5)话题是说话人有目的的引导听话人注意的中心；(6)话题不能是信息的焦点。

因此话题就是语篇中谈到或者写到的对象，这些对象随着一个个话题的推进而生成话语。话题的推进过程包括话题的开始、话题的保持、话题的转换、补充插说和话题的结束等几个阶段。

具有话题功能的言说类话语标记的主要作用就是标识一个话题的开始、延续推进、转换、补充插说、返回、结束等，把语篇的组成部分联结起来，使得语篇显得更加完整连贯，可以向听者提示语篇的进程，从而帮助听者更好地理解语篇。具体的话题功能主要有以下几种：

1.表话题的开始

话题型标记可以标记一个话题开始。言者就某事或某个现象发起谈话就是开始话题，该类常用的话语标记主要有：“话说、说起来、提起来、论起来、我想说/讲的是。”

例如：

1)话说，杨志被两个和包青天的衙役同名叫做张龙、赵虎的官差押解着，一路风餐露宿，终于在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抵达了大名府。(《无厘头水浒故事：完全强盗手册》)

2)说起来，他们这一家很有意思：肖飞有两个哥哥，两个姐姐。大哥肖驰，二哥肖骋。大姐肖云，二姐肖冰。相貌、作风、心性、脾气全都相似，都是共产党员，都在部队里工作。(刘流《烈火金刚》)

例1)用“话说”引出后项话题的主要内容“杨志被押”，开启一个新话题的作用；例2)用“说起来”引出后项话题“他们这一家很有意思”。

这种话语标记另外还有如“却说”、“且说”等在传统章回体小说中使用频率较高，也是传统说书人的叙事套路。可见这种话语标记的用法非现代汉语所独有。

2.表话题的转换

在交际过程中，通常会从一个话题转换到另一个话题上，这就是话题的转换功能。交际中，一般情况下听者会遵守会话合作原则顺应言者的话题目的。但有时听者会违反合作原则，不继续当前话题而开始一个新的话题，新话题开启后原话题就会自然结束，这就是话题的转换。话题的转换是听者的一种交际策略，常常隐含着听者的目的和动机。这类话语标记常见的有：“顺便说一下、顺便问一句、顺便问一下、顺便说一/几句、顺便一提、附带说一/几句、附带一提、附带说一下、顺便/附带说/讲几句、值得一提的是。”

例如：

3)我知道为什么一年后事情有所改变，一切都是从悉尼奥运会开始的。顺便说一下，大卫·斯特恩应该让美国队员住在奥运村。(姚明《我的世界我的梦》)

4)时任中国国务院副总理的李岚清和印度副总统谢卡瓦特访问了缅甸。这些访问加深了缅甸与邻国之间的了解和友谊。值得一提的是,卡莉达·齐亚是近15年来访问缅甸的第一位孟加拉国领导人，谢卡瓦特是16年来访问缅甸的第一位印度领导人。(2004年《新华社新闻稿》)

例3)4)中言者叙述完前项的事实或道理之后，后项转而叙述另外一件事实“大卫·斯特恩应该让美国队员住在奥运村”、“卡莉达·齐亚是近15年来访问缅甸的第一位孟加拉国领导人。谢卡瓦特是16年来访问缅甸的第一位印度领导人”，话语标记“顺便说一下”、“值得一提的是”起到了转换话题的作用。

3.表话题的插说

在交际过程中，言者在表达时有时会突然想起另外一个相关的内容，为了不影响听者对话语的主要内容的理解和判断，言者通常会运用一定的话语标记把这个相关的内容插入、补充进去，这就是话语标记的插说功能。该类话语标记的主要功能就是插入或补充说明与话题相关的其他内容。这类言说类话语标记主要有：“我插一句、顺便说一句、打断一下、插一下、要补充说明的是、要说明的是、要解释的是。”

例如：

5)这两个思维很重要，那么发散思维，讲半天讲不清楚，干脆给你们一个样子看看，问你们几个问题，我们是不是，我插一句，咱们互动性，该笑就笑，该抢话就抢话，好不好，我问个问题，……(张泰昌《创造在您身边》)

6)再一次是唐山，在原唐山矿冶学院图书馆的旧地，一座奇迹般屹立的三层楼——需要说明的是这三层楼是一座五层楼的上半截，在那可怕的地震之夜，它被拦腰剪切又向外抛出，然后稳稳当当地立定，一直站到今日。(1993年《人民日报》)

例5)中的“我插一句嘴”的后项内容“咱们互动”，是言者临时想到插进去的。例6)中的“需要说明的是”的后项内容是言者临时补充进去的，不是话语的主要内容。

4.表话题的推进

言者运用话语标记把话语往前推进一步，以使表达的内容更加明确，或者表达的语义更为深入，此种功能就是话题推进功能。这类言说类话语标记主要有：“进一步说、再说、这样说吧、往浅/深了说。”

例如：

7)本体论研究现实或存在的本性，它与宗教神学具有共同的研究对象。尽管20世纪末期，某些学院派遭到唾弃，并且这类知识似乎对管理已没有任何直接影响。但是管理人员的行为模式在很大程度上仍可能是间接地、并非偶然地由其信仰体系决定的，进一步说，是由其自觉的或不自觉的本体论假设决定的。(《哈佛经理的谋略》)

8)当天晚上，阏氏对冒顿说：“我们占领了汉朝地方，没法长期住下来，再说，汉朝皇帝也有人会来救他。咱们不如早点撤兵回去吧！”(《中华上下五千年》)

例7)用“进一步说”表明后项内容“行为模式是由其自觉的或不自觉的本体论假设决定的”是在其前项内容基础上更推进了一步，表明了言者对前后项内容的认识。例8)用“再说”表明其后项内容“汉朝皇帝也有人会来救他”是言者进一步陈述的理由。

5.表话题的总结

话题总结功能指通过运用话语标记对前述内容加以归纳总结，得出一个结论，帮助听话者把握说话者的意图。常见的话题总结型标记有：“总的来说、总括起来说、总起来讲、总的来讲、概括地讲”“要而言之、简而言之、总而言之、综上所述、长话短说”“总之一句话、一句话、一言以蔽之、说来说去。”

例如：

9)如果说构想，这就是我们的构想。我们还要积累新经验，还会遇到新问题，然后提出新办法。总的来说，这条道路叫做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的道路。(邓小平《邓小平文选》)

10)一言难尽，主要是感觉：这个孩子很老练，就是说很油，待人接物都十分客气，礼仪周到，像个商人，说不出来那劲儿，反正不舒服，一句话，不像个学生!(王朔《我是你爸爸》)

11)因此“太子”牌的吃穿用品与“天子”牌的一样好销。一言以蔽之，在五花八门的行业中，只要能与皇帝沾上边的，无不在宣传上大做文章，在各种广告形式中，“帝王气派”、“王者风范”、“宫廷风味”等词猛写猛喊，便是明证。(1995年《人民日报》)

例9)“总的来说”前项是言者(邓小平)对“这条道路”的具体描写，后项“这条道路叫做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的道路”是总结性归纳和评价。例10)“一句话”前项是对“这个孩子”感觉的详细描写，后项“不像个学生”是总结概括性评价。例11)“一言以蔽之”前项指出“各种广告形式”的具体宣传，后项“只要能与皇帝沾上边的，无不在宣传上大做文章”是对前项的总结。

看似功能相近的几个话语标记，在具体的功能或适用范围上还是有差别的。如“一言以蔽之”和“总的来说”，一般认为二者功能是一样的，其实它们在很多方面还是有所不同的：适用范围上，“一言以蔽之”常用于议论文体等书面语体中；“总的来说”多用于叙事文体如小说、散文等或口语中(也可用于不太正式的议论文体)。意义上，“一言以蔽之”的后项是对前项的结论性概括，表现在形式上，其后项通常是一个简短的结论性句子；“总的来说”的后项可以是一句话，还可以是几句话。此外，“一言以蔽之”比“总的来说”凝固性更强，已经凝固为一个习语。

总之，语言中不可能存在两个功能完全相同的语言成分，看似相同的语言成分之间一定存在功能上的差别，这是语言的经济原则(eonomy principle)决定的。

三、言说类话语标记的话语来源功能

话语来源功能指在言语交际中，言者为了证明自己提供的信息真实可信，常常将信息的来源通过别人的话语或者证据等形式表达出来的功能。根据话语来源的真实可靠程度，话语来源功能包括以下两类：

1.引证功能

引证功能指言者为了增强表达的可信度，在言语交际中或陈述事件时，运用话语标记引证别说作为证据来帮助自己指明话语信息的出处、来源的功能。通常用在新闻语篇中，通过引用大量的证据来支持自己的观点。这类话语标记有：“据说、据报道、据云、据称、按说、听说、正如/像……所说”“如……所述、有人爆料、有消息称”。

例如：

12)不过，有关她的传说，不时还会传到我的耳朵里。据说，离开我们这帮整天等戏的群众演员后，为了能争到一部戏的女主角，她在满足了一个导演的要求后，真的得到了那个主角，第二天她就住进了一个电视剧组。(《中国北漂艺人生存实录》)

13)自从孩子满月之后，金枝就意识到了这种“规劝”的压力定会与日俱增。正如大立所说，大家都是“好意”。(陈建功《皇城根》)

例12)中的“据说”表明言者引用别人的话“离开我们这帮整天等戏的群众演员后，……住进了一个电视剧组”交代消息的来源。例13)中的“正如……所说”表明言者(金枝)引用别人(大立)的话来支持自己看法“大家都是‘好意’”真实性。

限于篇幅，我们这里选取“据+(X)+V言说”格式的具有引证功能的言说类话语标记进行考察，并与相近格式“按+(X)+V言说”、“听+(X)+V言说”进行比较。

(1)“据+(X)+V言说”类话语标记的功能。

“据+(X)+V言说”类格式话语标记中可以插入言说动词的施事，通常是某人、某部门、某文献等消息来源，如“据(目击者/专家/组织者)说”等，构成“介词+宾语+言说动词”结构。言说动词的施事也可以省略不出现，这是语言经济原则的体现。人们在言语交际活动中，通常自觉或不自觉地对所用力量的消耗做出合乎经济要求的安排，尽可能使用比较少的、省力的、比较熟悉的表达方式。言说动词的施事不出现有时候也是因为消息的来源可能无法得悉。这种结构式中后面消息的具体内容才是信息的焦点，因此消息的来源常常可以被忽略，甚至省略。

能用在这个结构里的言说动词通常是二价动词，且这些言说动词的受事论元都是内容宾语。需要注意的是，结构式中的言说动词不一定表示实在的言说义。以“据说”为例，“说”在此话语标记中表达的意义不是“说’这个言说动作本身，而是信息来源的主观说明。此类话语标记的功能是：言者对命题信息的可信度和可靠性的一个主观说明。例如：

14)森林被毁，剥夺了它们的栖息地；环境污染又给它们带来死亡；还有人类大量捕杀，使许多珍贵种类濒临灭亡。据报道，欧洲大雷鸟正在急剧衰落，美洲白鹭只剩下几十只，非洲犀牛濒临灭绝边缘，澳洲鸭嘴兽所剩无几，阿拉伯长角羚羊已接近绝种，鲸类正苟延残喘，夏威夷雁少于10只……(《中国儿童百科全书》)

15)青霞终于完成婚姻大事，而曾苦苦追寻17年的秦汉，却大受打击，据称，他一下瘦了10斤。(1994年报刊精选)

例14)中，“据报道”是言者对“欧洲大雷鸟正在急剧衰落，美洲白鹭只剩下几十只，非洲犀牛濒临灭绝”这一信息来源的说明，对所在话语的命题的真假不构成影响，不具备真值条件意义，只是言者对命题信息来源的主观认识。例15)中，“据称”是言者对“他一下瘦了10斤”这个信息来源的说明，表达的是言者对命题信息来源的主观认识。

(2)“据+(X)+V言说”与“按+(X)+ V言说”、“听+(X)+V言说”。

我们来考察一下“据+(X)+V言说”格式与属于同一小类的具有引证功能的相近格式“按+(X)+V言说”、“听+(X)+V言说”之间的差异。方便起见，我们比较的时候分别选取“据说”、“按说”、“听说”为各类话语标记的典型代表。

首先，三者的内部构成不同。“按说”类的宾语X通常指的是“理、道理、规矩、常理、条例、例律”等词语，如“按(理/道理/常理)说”等，而“据说”类的宾语X通常是指具体的人，如“目击者、组织者、专家”等。“听说”类与“按说”类、“据说”类也是不同的。“听说”类的“X”是“听+兼语+言说动词”结构，其中的对象名词是“听”和“言说动词”的兼语成分，如“听人说”中的“人”是“听”和“说”的兼语。

其次，三者具体的引证功能也有差异。“按说”类通常并不是表示真正根据某个客观事理，而是表达言者的主观认识的理据；“据说”类和“听说”类言说动词的施事通常是具体的某个人，因此更突显信息的可信度。请看例句：

16)按理说，验钞机是铁的法官，是真理的化身，它应该也必须具有绝对的可靠性和权威性。(1994年报刊精选)

17)据医生说，植皮后，双手是否能恢复功能，还不得而知。(1994年报刊精选)

18)农民苏田方走亲戚，听人说，他们乡山上的三脚架下埋着个铁砣砣，把它搞来，一个能卖一万元。(1994年报刊精选)

例16)“按理说”表达言者的主观性认识，认为“验钞机应该必须具有绝对的可靠性和权威性”，不强调“按”的是哪个“理”。例17)、18)的“据医生说”、“听人说”则凸显出具体的施事主体“医生”、“人”，信息的可信度会高些。该类话语标记的主要功能是表示言者按照一定的规律、条件、道理所得出的主观看法、主观语义，从而起到引起下文的作用。

(3)“按+(X)+V言说”的委婉否定功能。

需要注意的是，“按+(X)+V言说”有时会有一种委婉含蓄的否定功能，其目的是在一定程度上缓和削弱否定、责怪、拒绝、不同意等负面影响。表达内容上通常先肯定后否定，有一种“欲抑先扬”、转折或让步的味道。刘红妮(2009)*刘红妮.汉语非句法结构的词汇化[D].上海师范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09.考察了“按说”，指出表转折的后句内容才是作者意欲表达的语义和信息焦点。当言者使用“按+(X)+V言说”话语标记时，通常是和“但/但是、不过、可/可是、却”等表示转折或“就、也”等表示让步的关联词语共现。有时虽然没有这些关联词语共现，但实际语义上则隐含着转折或让步。有时后面还常用反问的形式表达转折。如：

19)一小时能做完一本习题集，但想不出真正的小说怎么写，让我告诉她。按理说，我该揍她个嘴巴，但我只叹了一口气，安慰她道：不要急，不要急，我们来想办法；然后坐到自己的位子上了。(王晓波《白银时代》)

20)按说，光荣他不是晚巴晌陪着姑娘逛天坛的人，怎么回事？(魏润身《挠攘》)

例19)中“按理说”，“我该揍她个嘴巴”，但事实上“我只叹了一口气，安慰她道：不要急，不要急，我们来想办法；然后坐到自己的位子上了”。例20)是以反问形式表达转折之意的。

这是因为言者在运用该类言说类话语标记时，为了使听者容易接受自己的观点，先向听者陈述一般道理认为的一种比较合理的认识或推断，接着再说出与此相反的事实，以引起听者对相关信息的关注。用了这类话语标记就对听者起一个暗示作用，暗示听者做好心理准备来接受后面的与前面不同的信息。

(4)格式中X的省略。

另外，“据+(X)+V言说”、“按+(X)+V言说”、“听+(X)+V言说”三种格式中的X在一定的语境下都可以省略。如：

据医生说→据说 据媒体报道→据报道

按道理说→按说 按常理说→按说

听人说→听说 听大夫说→听说

省略式和完整式两者的区别在于信息来源的确切度不同，完整式表达信息的来源更具体准确，而省略式表达的信息来源比较笼统模糊一些，主要根据表达的实际需要使用不同的表达式。如果言者的表达目的只是在后面的话语，那就可以只用省略式，不必出现X宾语；而言者需要增强话语的可信度，就需要把宾语X加上。请比较：

21)据路透社报道，该条款在中国加入WTO后15年内仍有效。(《WTO与中国》

21’)据报道，该条款在中国加入WTO后15年内仍有效。

例21)“据路透社报道”比例21’)“据报道”表达信息的来源更确切，可信度更高，使得话语更有说服力。

2.转述功能

转述功能是指言者所表达信息来自于别的相关信息，通过转述别的信息来佐证自己的话语的可信度。具有转述功能的话语标记主要有：“常言说、老话说、俗话说、有道是。”

例如：

22)李文娟说，模样不一样，心是一样的。陈子强说，这话更离谱了，常言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心最是深不可测的。(何玉茹《一个叫李文娟的人》)

23)范英明微笑着环视一下来宾席，“这个祝酒词很不好说，俗话说，败军之将，不可言勇。……我丝毫不想回避我军现在面临的困难。……下一阶段演习，仍将非常艰苦。”(柳建伟《突出重围》)

例中的“常言说”、“老话说”、“俗话说”表明了后项内容是言者转述别的相关信息的，目的是佐证言者的观点，如例22)的“心最是深不可测的”，例23)的“我军现在正面临困难”等。

表转述功能的言说类话语标记和表引证功能的言说类话语标记虽同属于来源型话语标记，都具有表话语来源功能，但二者的具体功能并不完全相同。转述功能一般是泛泛而谈，缺乏具体确实的证据来证明言者的观点；而引证功能通常侧重于引用别说作为证据，可信度也相对会高一些。例如：

24)现在我也年过半百，俗话说，落叶归根；在家乡度过晚年是我最大的愿望。(路遥《人生》)

25)李莫愁想起当日与铁匠冯默风激斗，全身衣衫都被火红的大铁锤烧烂，若非杨过解袍护体，那一番出丑可就狼狈之极了。按理说，单凭这赠袍之德，今日便不能伤他二人性命，但转念一想，此刻心肠稍软，他日后患无穷，当下欺身直上，左掌又拍了过去。(金庸《神雕侠侣》)

例24)的“俗话说”指出话语的来源，表明后面的观点不是出于个人的判断，是来源于广大人民群众的认识。例25)是依据“单凭这赠袍之德，今日便不能伤他二人性命”常理来引出对“当下欺身直上，左掌又拍了过去”的做法的主观看法，话语标记“按理说”引起后项表达内容。按理说“不能伤他二人性命”，但事实是“左掌又拍了过去”，事实与“按理说”恰恰相反。

四、言说类话语标记的推论功能

指言者根据前项已知信息做出的推理判断所运用的话语标记。主要功能是后项是在前项的基础上做出的一种推断，因此具有引出话题的作用，起到承上启下的语篇衔接的作用。常见的推论型标记有：“深究起来、细而言之、深而究之、细言之、仔细言之。”

根据其具体功能的差异，可以细分为以下几类：

1.表让步

该类话语标记的主要功能是表示言者后项陈述的事实或结论是在做出让步的前提下得到的。这类话语标记有：“退一步说、退一步讲、往少里说、往浅里说、话又说回来”。

例如：

26)三姨太太在旁边抱怨。“想当初，听我的话，压根儿不叫高参议领那个人来见面，会有现在的麻烦？退一步说，答应姓范的三个县长的缺，也会好点。”(李英儒《野火春风斗古城》)

27)下班后，我就和家里商量，这一百块钱，得我四五个月的薪水还不够，我往哪里弄？话又说回来，我就是有钱，也不能给这个龟孙！(知侠《铁道游击队》)

例26)的“退一步说”后项内容“答应姓范的三个县长的缺，也会好点”是在做出让步的情况下得出的。例27)用“话又说回来”是表示言者做出的让步“我就是有钱，也不能给这个龟孙”。

2.表追加理由

该类话语标记的主要功能是表示后项话语是言者在前项基础上进一步陈述的理由，是一种追加的理由，以便使话语更有说服力。这类言说类话语标记有“再说、再者说”等。例如：

28)丁鹏道：“他还承认是我的徒弟？”谢先生道：“丁公子是老主人的忘年知己，柳庄主成了老主人的女婿，怎么样都晚了一辈，再说，艺出丁公子门下也不算丢人。”(古龙《圆月弯刀》)

29)真不想去他家啊，苦不怕，苦不苦，想想红军二万五，再者说，再苦又能怎样，不过三天，撑死七天，怎么熬不过来？她又不是没有熬过。她怕的不是这个，她怕的是，何家问她孩子。(《新结婚时代》)

例28)“再说”后项内容“艺出丁公子门下也不算丢人”是在前项“柳庄主怎么样都晚了一辈”理由基础上追加的理由。例29)“再者说”后项内容“再苦也能熬过来”是对前项理由“苦不怕”的进一步追加，表明言者不怕苦的态度。

3.表推断

该类话语标记的主要功能是表示后项话语是言者在前项基础上做出的推断或结论。这类话语标记主要有：“这么说、那么说、这样说来、照这样说来、概括起来说。”

例如：

30)大娘接过名单并不立刻就走，却像道静就要被抓走似的，她忽然一下子拉住她的胳膊流着眼泪说：“闺女，这么说，你真要？……宋郁彬这小子真要害你啊？……怨不得你说地主们都是狠毒的狼崽子……”(杨沫《青春之歌》)

31)父亲说，没有，你母亲还不知道我到了你这。那么说，你和我一样，是完全自由的啦？那当然，是一个男人和另一个男人在一起，我们应该干些什么呢？那还用说，我们应该去干一件男人干的事情。(朱文《我爱美元》)

例中用“这么说”、“那么说”表达言者在前项基础上得出后项的推断。

经北大CCL语料库检索发现，“这么说”比“那么说”使用频率高出很多，“这么说”句首43次，句中46次，共89次；“那么说”句首11次，句中7次，共18次。具体见下表1：

表1 “这么说”和“那么说”使用频率统计

由表1可以得知，“这么说”比“那么说”使用频率高，这与人的认知有关，可以运用认知规律加以解释，人的认知往往遵循从具体到抽象，从远到近的规律。

五、言说类话语标记的阐发功能

具有阐发功能的言说类话语标记具有强调说话人的意见、观点、建议，或者反驳对方意见的功能，同时起到语篇连接的作用。依据表达信息的明确度，阐发型标记可分为两类：

1.表明确表达

能标识言者较为明确的评价的话语标记。这类话语标记的主要功能是加强言者对所说内容的明确态度，表现出话语的权威性。这类话语标记主要有：“不言而喻、从根本上说、明确地说。”

例如：

32)从根本上说，诗当然植根于生活的土壤，但它是通过了诗人的心灵，对生活的反映和表现。(曾卓《诗人的两翼》)

33)蒋寒反问：“您指的是什么案子？”刘家善微微一怔：“也……就是薛非的案子。”“明确地说，薛非的案子已经牵扯到他了。您是这里的领导，希望能配合我们。”(管虎《冬至》)

例中用“从根本上说”、“明确地说”表明言者对事情的比较明确的看法。

2.表含糊表达

标识言者不愿意或者不能对某个命题信息做出完全肯定的表达和评价所运用的话语标记就是含糊表达话语标记。其主要功能是言者对所说话语作的判断留有余地，以免威胁听者的面子。常用的有：“大致说来、一般来说、从某种程度上说/讲、从某种意义上说/讲。”

例如：

34)小说的主角们，除了男主人公之外，就是那些围绕在其身边的女人们。大致说来，她们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都市上层女性，如景雪荫、夏捷，还包括被都市逐渐改造了思想、最后成为市长儿媳和舞厅名模的乡下姑娘柳月。另一类是从乡村和小镇上来的、或始终是城市边缘人的低层女性，如唐宛儿、阿灿，也包括商场售货员出身的汪希眠老婆。(《读书》)

35)实际上,由于欧盟的扩大和伊拉克局势等因素的困扰,从某种程度上说,美国的力量削弱了,它已越来越难以保持独霸地位。(2004年《新华社新闻稿》)

例中运用“大致说来”、“从某种程度上说”话语标记表明言者对后项自己的判断表达上留有余地，显得尊重听者，态度上不武断，体现了礼貌的原则。

六、言说类话语标记的注释功能

在言语交际中有时前项话语是概括性的、较为抽象的表达，后项话语则需要对此进行详细、具体的解析，或以举例的方式加以阐明。具有这种注释功能的言说类话语标记是注释型话语标记。换句话说，注释型话语标记就是言语交际中后项通过对前项进行定义、命名、详述或举例说明等方法，使听者或读者加深对前项话语的理解所运用的话语标记。

注释型话语标记的主要功能就是把前项和后项两者之间明示解释、说明或加以例证，使听者更容易理解，以利于交际的顺利进行。廖秋忠(1986)*廖秋忠.现代汉语篇章中的连接成分[J].中国语文，1986，(6).把这类话语标记称为“换言连接成分”。常见的有“具体来说、具体而言、例如说、比方说、就说、拿……来说/讲”等。注释型话语标记又可以分为以下几种类型：

1.表解释

这类话语标记通常前项话语是比较概括抽象的表达，后项话语对前项话语作进一步的详细具体的解析和说明。该类话语标记常用的有：“具体地说、具体而言、析而言之、析言之。”

例如：

36)心理学是研究教育过程中的心理现象以及它们变化规律的一门科学。具体地说，它研究受教育者在教育影响下掌握知识、技能，发展整个智慧能力和个性的规律……(方富熹《儿童的心理世界——论儿童的心理发展与教育》)

37)林毅夫在《21世纪经济报道》发表文章指出,具体而言,中国的信用问题突出表现在以下几个领域……(2004年《新华社新闻稿》)

例36)、37)中话语标记“具体地说”、“具体而言”的使用表明其后项是对前项的进一步的阐述，把本来抽象难懂的前项作更为具体详细的阐述，同时还起到提醒听者注意的作用。

2.表换言

该类话语标记通常指在言语交际中，言者从听者理解的角度考虑，有时发现当前话语或者较为抽象，或者有些隐晦屈折，需要换一种表述方式或者换一个角度，将当前话语转换为浅显易懂的话语，以利于交际的顺利进行。这类话语标记常见的有：“换句话说、换言之、(也)就是说、这/那就是说、或者说”。

例如：

38)这说明中国人很在乎结果。还有一句名言:“历史由胜者书写。”换句话说，如果你没有取胜，没人会记得你。这是中国和美国的另一大区别。(姚明《我的世界我的梦》)

39)殊不知，孩子们抱一台电脑学习机回家，更多的时间便消耗在游戏功能上。换言之，学习机与过去的游戏机一样，同样会使孩子上瘾着迷，会影响孩子们正常的学习和生活。(《市场报》)

例38)、39)中的“换句话说”、“换言之”的后项分别通过换一种说法“如果你没有取胜，没人会记得你”或者换一个角度“学习机会影响孩子们正常的学习和生活”、“出资越多，表决权越大”对前项内容进行阐释，以使听者更好地理解言者的话语。

3.表举例

该类话语标记主要功能是对前项已然信息作出进一步的举例说明，以增强所传达信息的确信度，因此具有举例说明的功能。表此功能的话语标记常见的有：“例如说、比如说、比方说、拿X来说、譬如说、好比说。”

例如：

40)他看着起轩，挑了挑眉：“例如说，乐梅一旦进了门，你怎么办？总不能成天躲躲藏藏的吧？”(琼瑶《鬼丈夫》)

41)唉，你爱人这个平时情绪变化有没有什么周期？譬如说，气两个小时就静一会儿。(王朔《编辑部的故事》)

例中“例如说”、“譬如说”的后项是对前项内容进行举例性阐释，以便于听者理解。

注释型话语标记语因其对原有命题的解释、举例作用一般情况下较多地出现在说明性语篇中。

七、结 语

语篇功能是言说类话语标记的首要功能。本文考察了言说类话语标记的语篇功能。通过对考察和研究，我们发现，汉语言说类话语标记的语篇功能主要有5种语篇功能，分别是：话题功能、信息来源功能、推论功能、阐发功能、注释功能。以上5大功能是大致的分类，其中的个别小类有时有交叉现象，但是不影响我们宏观层面所作出的分析。同时，我们对汉语言说类话语标记中具有典型性的及功能相近容易混淆的话语标记的语篇功能进行了较为细致微观的讨论和考察。这些考察和研究对我们深入探讨汉语中言说类话语标记具有重要的理论意义。

[责任编辑：李德鹏]

On textual functions of spoken-discourse markers in modern Chinese

SUN Li-ping

(College of Chinese,Huaqiao University,Xiamen 361021,China)

Textual functions play a key part in Chinese spoken-discourse markers. Based on the modern Chinese corpus at the Center for Chinese Linguistics of Peking University,this study reveals that there are five major kinds, namely:topical function,function of the information source,function of deduction,function of elucidation and function of annotation.Some of the Chinese spoken-discourse markers have both similarities and differences in terms of textual functions and often lead to confusion.

spoken-discourse marker; textual function; topical function; function of elucidation

孙利萍，女，河南开封人，华侨大学副教授，博士，研究方向为现代汉语语法、对外汉语教学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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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2-1306(2015)05-0051-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