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岐山:与习近平交好,合盖一床被
2015-06-11
知青生涯体会了饿是什么滋味
“文革”时他是下放延安的北京知青,改革时他是摇旗呐喊的理想青年。王岐山的经历是一代共和国同龄人的样本,也是不可复制的个人道路。
地质学者、西北大学副校长张伯声先生曾向前来请教的学生这样讲述自己最著名学术成果的得来:20世纪20年代,坐船赴美。旅途漫长,他坐在船头,天天看浪,看大江大海的“涌”,突然冒出个想法:为什么这浪涌不是直上直下的?根据既往所学,他认为,海浪这种涌动的方式,从力学上讲是最省力的,进而想到,“大自然地壳的构造,一定是以最省力的方式在运动。”受此灵感启发,他推导出“地壳波浪镶嵌”学说,获得国际承认。
向张先生请教的学生中,一名历史系学生事后回忆说,老校长的讲述,“让我感受到历史的潮流。人类历史的潮流与大自然实际上有一样的属性。那就是:顺历史潮流者昌,或者叫赢;逆历史潮流者亡,或者叫败。因此,要顺潮流而动。”
这位善于吸纳和推演的学生,叫王岐山。1973年作为工农兵大学生进入西北大学就读,时年25岁。从波中一叶到浪中掌舵,老校长的启迪“对我一生都有影响”。
1969年元月,北京35中高二学生王岐山被送往延安,并被分配到康坪生产大队,同来的还有女朋友姚明珊(其父是前国务院副总理姚依林)。“队里的北京知青,男娃奔着王岐山,女娃跟着姚明珊,一起来到康坪。知识青年来了,吃也吃不上,就是吃玉米、高粱。也不会吃,囫囵地吃,粮食的壳儿还留着,没有磨成面,就那么煮着吃。饭也不会做。最后我们派了一个老婆儿,给他们做了大概半年。陕北那些杂粮,乱七八糟的做法,他们不会(做)。城里是炒菜,这里一锅烩。”时任康坪村村支书尹治海说。
那种饥饿的感觉王岐山一直记得,日后他曾回忆说:“……跟黑龙江的同学见面后我都想哭,他们干活累了至少还吃得饱啊,我这是累了还吃不饱,知道饿是什么滋味了。”
知青们呼噜呼噜吃掉大烩菜,开始学习干农活。适应了一年,像那么点样子了。在尹治海眼里,城市娃娃们粗活不惜力,但细活干不来。女娃能甩开膀子用手拾粪,但扶犁耕作、开手扶拖拉机这种有技术含量的活计,只有个别男娃学得来。
能吃苦,很有号召力
小组长王岐山很有号召力。同来的知青不必说,连其他生产队与他不熟识的北京娃,都听他招呼。据康坪村村民回忆,其他队上若有北京知青不服管、出问题,公社都会找王岐山去劝。
因着强大的号召力,冯庄的3个大队合并后,王岐山成为大队革委会副主任,主要职责还是协调管理北京知青。
尹治海觉得,王岐山的号召力是从首都带来的,听说其在学校里便是风云人物。
“你要让王岐山打架,他谁也打不过,他体质弱。但谁也说不过他。人家能把知青都拢住,知青都服气,老百姓都服气,我比他大3岁我都服气,比我成熟。”尹大才是下放较早的延安本地人,带着老婆孩子插队,住在北京知青的隔壁。尹大才夫妻二人跟北京知青们一样,管组里的领头人叫“岐山”、“珊子”。
“王岐山把政策学得(透彻),人家就不像个知识青年,比蹲点干部都渊博。”尹大才记得,一季枣子成熟时,公社来了干部,“抢枣”,“队长挡不住,王岐山去,三言两语给打发了,(就是)搬政策、讲道理。”
生产队对王岐山的敬意,也来自于明白人的引领。“原来我们生产队长是个老八路,在西北野战军当过连长,老婆是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过来的,有什么事情就问王岐山。那人见过世面,(知道)这些人虽然年轻,但是有知识,队上有个啥事,咋个适合不,让王岐山给他把把关。”尹大才很为自己是康坪生产大队知青的一分子感到骄傲。
村里的赤脚医生空缺,尹大才便顶上。底层社会的艰苦和无序,多少还是让知青们失望。尹治海动员大家写入党申请,没一个人应承。即便如此,王岐山带领着青年突击队,干活表现还是不差。在尹大才和尹治海记忆中,康坪大队的知青从未有过不良记录。
辘辘饥肠无从安慰,山村生活整日劳作也清寂单调,读书是当时不多的休闲方式之一,王岐山尤以此为好。
一周劳动6天,学习1天。“知识青年再教育领导小组”组长尹治海想着,主要是让知识青年们得一日喘息休息,读读报纸就可以了。知识青年们倒真有学习的积极性,村里的《红旗》杂志等读物都是他们订的。但体力劳动终究辛劳,年轻人下工回来下下棋,打打扑克,也是常有的。而王岐山就以石板为桌看理化数学,其中一本“外国经济方面的书,”曾引起村民的特别关注。
这本“外国经济方面的书”是王岐山从习近平那里“顺”来的。延长县作协主席张思明2002年赴福建拜访时任省长习近平,他曾听习近平谈起,下乡初期,一次从北京返回延川,因路途遥远,先到了冯庄找王岐山借宿一夜,两人就合盖了一床被子。当时习近平随身携带的一本经济方面的书,王岐山给留了下来。
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
苦虽苦,赤脚医生尹大才却也觉得:“插队是个双刃剑。学习误了……可是,来锻炼也达到了好处,像王岐山这样,来生产队,方方面面,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都参与过了。”
春天刚到,知青们就要学着在地里施肥播种。肥料不是化肥,而是生物肥。“牛粪、驴粪、羊粪都有。每天要赶着驴从村里往山上运两次粪,每次都要一个多小时。干粪每袋四五十斤,有点水分就重一点,六七十斤。”
尹治海回忆,赶驴驮粪上山不是件容易的事,山路是崎岖的羊肠小道,一脚踩不稳,就会滑到沟底。大队长韩志厚担心知青们干不了这活。但王岐山说:“我们现在就是康坪村的一员,生产队的活就是大家的活。”韩志厚听了,半开玩笑地说:“你娃娃要是真能送了粪,才算得上是康坪村的一员。”
第一天送粪,知青们将粪袋抬到驴背上,驴刚走两步,粪袋就掉了下来,他们不得不喊住驴,再抬,再赶,再掉……后来王岐山经过观察发现,要想让粪袋不掉下来,必须要将粪袋装瓷实,给驴压力,还要把粪袋放在驴背的正中间,以保持平衡。下午的時候,男知青们在王岐山的带领下,已经能顺利地送粪了。
知青到来后,康坪大队副业和集体经济发展起来,大队的干部和财务工作受到无端猜忌。王岐山建议财务公开,他与大队支书尹治海、村会计高志强一起,核查了村里的农业、副业和知青安家费的开支情况,并没有发现不妥。调查组把各项开支公示,还了生产队干部一个清白。如今在知青窑洞里,还保存着当年王岐山书写的调查记录:“1969年康坪知青安家费每人由公社实发194.00元,共2716.00元。生活费开支1342.19元,医药费71.08元,建窑费840.00元……总之,康坪知青安家费收支平衡。”右下角是调查组各成员签名,日期为1970年9月8日。
大学时代:爱读书,有魄力
1971年,陕西省博物馆(今西安碑林博物馆)从延安的北京知青中招讲解员,23岁的王岐山被录用。和他一批下乡插队,又一起被招到博物馆的吴永琪说,他每次半夜起来上厕所,都看到对门的灯还亮着。“有时我就敲敲门说:‘岐山,怎么还不睡呀?他说:‘我看会书。有时候他看书看高兴了还念出声来。”吴永琪说,“我们也看书,但我们拼不过他。王岐山在博物馆工作期间,李先念曾来参观。馆里的军代表一撸袖子说:‘这事我来干。馆里的革委会主任就说:‘你还是全面负责保安,李先念同志还是由岐山来接待。”
1973年,25岁的王岐山考入西北大学历史系学习,1976年毕业后回到陕西省博物馆工作。
1976年,“四人帮”倒台。各地掀起一场小型政治运动———“清理三种人”:追随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团造反起家的人,帮派思想严重的人,打砸抢分子。吴永琪回忆,馆长袁仲一老先生也被卷入其中,成为被“清理”的对象。“袁先生是知名考古学家,被称为‘秦俑之父,没犯什么错误。他跟我说:‘我不想活了,想自己消灭自己。我当时是馆里的团支部书记,正在入党,也被莫名其妙地安上‘突击入党,突击提干的罪名。王岐山也被盯上了,但他的心态比我们好,他跟我说:‘你害怕什么呀?你什么问题都没有,该吃吃,该喝喝。别人整你,你自己还整自己呀!我把他这话转告给袁先生,后来大家都挺过来了。”
穿梭于不同话语体系
1979年,31岁的王岐山作为实习研究员,调到近代史所民国史研究室工作。民国史研究室的同事发现,王岐山不仅关心学术,还关心国家的前途,很爱琢磨新现象。“那时候广东刚刚有人开始做生意,但我们身边还没有,有一次王岐山问我,你是愿意每月赚90块钱端泥饭碗,还是每月赚60块钱端铁饭碗呢?我想了半天,没有回答上来。我心里琢磨,他考虑的问题都很新啊!”曾与王岐山同在民国史研究室的任泽全说。
王岐山早年的一位朋友曾以某部文学作品中的人物描述王岐山的特质:大城市里百十个团体,有知识分子、高干子弟、文艺界子弟、军干子弟,还有各种地域性团体,各个圈子之间鲜有往来,甚至隔阂颇深。只有一个人,不属于任何团体,却能在各个团体中周旋,不管是否意见一致,也不论阶层是否平等,总能相谈甚欢。
近代史研究所的研究人员朱信泉、严如平等人,对当年的实习研究员王岐山的评价为:实在、平易、学术功底尚好。1980年代初期的社科院高干子弟云集,而王岐山表现得比普通老红军将领的后代更显踏实。
“(只)有一点比较特殊的,就是他当时骑个雅马哈。”社科院的老员工回忆,这辆扎眼的小摩托是王岐山的亲戚所赠,当时算奢侈品。
这辆摩托车对王岐山当时的活动能力贡献不小。在他结识了翁永曦、黄江南、朱嘉明3人并联名提交经济研究报告之后,逐渐得“改革四君子”之名。
黄江南在《三十年三十人之指点江山》一书中回忆了当时的情景。1979年,黄江南等人认为,“当时国民经济的结构失调已经到了崩盘的边缘”。友人李银河听到黄的分析后非常着急,觉得为避免国民经济危机,应让上层领导知道。经李银河与其在国务院政研室工作的朋友林春介绍,黄、翁、朱3人结识王岐山。
“他(王岐山)虽然是学历史的,但异常聪明,吸收能力特别强,跟我们一谈就理解了我们的想法,马上就表示赞同,并且提议起草一个报告呈交中央。当时我和翁永曦、朱嘉明已经常常在一起讨论问题,再加上王岐山,我们4个人在市委党校后面的一间空房子里关了几天,写出了报告。在报告里,我们预测了1980年经济将要出现的衰退,分析了衰退产生的原因,并且给出了危机对策。……通过王岐山,我们把报告交给了姚依林,姚依林看后觉得很重要,又转给了陈云。陈云在报告上批示说:‘一个学工业的,一个学农业的,写了一份很好的报告……其实翁永曦不是学农业的,只不过在《农民报》工作。”
报告提交后,4人受到当时中央领导的接见,史称“老青对话”。“老青对话”对同时代热衷探讨中国道路的年轻人是一种激励。中国社科院经济研究所的张少杰描述当时他们那代年轻人的心情为:“我们太想改变世界了。”
从此,王岐山的道路转向经济领域。
扎实工作,迎难而上
1984年莫干山会议在杭州召开,与会人员是从全国各地提交的论文作者中选拔出来的青年才俊,会议就国民经济的热点进行了激烈讨论。但在当时,这种讨论与集会,带有一定风险。据柳红所著《八零年代:中国经济学人的光荣与梦想》,黄江南这样谈风险应对:“政府是由人和部门组成的,有的人本身,就代表了政府。上山的还有国务院总理的秘书李湘鲁、张劲夫的秘书孔丹,以及王岐山。他们来,我们心里踏实了很多。当时不像现在,没几杆大旗不行。没人出文,一切都在正式和非正式之间。”
20世纪的最后20年,中国历史又一次呈现出剧烈与复杂的局面,全国上下依旧在探索。1982年,王岐山进入中央书记处农村政策研究室,次年入党,6年间成为国务院农村发展研究中心发展研究所所长、正局级研究员。1988年起,歷任中国农村信托投资公司总经理、党委书记,并力主建行改制、中金公司的组建等中国金融界大事。从此兼备对中国根本问题(农业)的认知和对国际潮流(金融)的把握。
1998年的亚洲金融危机期间,王岐山被委任为广东省常务副省长,协助省委书记李长春处理广信、粤海等国有企业资不抵债事件。为消除消极影响,他曾接受“联办”旗下《财经》杂志的对话专访,阐释“窗口公司”历史使命的结束,强调“谁的孩子谁抱”的市场逻辑在中国确立。
王岐山更为人熟知的危机处理是在2003年非典期间。他从海南任上被急召入京,上任第10天召开中外记者见面会,次日接受中央电视台《面对面》专访,向百姓呈现、解释当下抗疫局势。一句口头禅“说实在的”广为人知。
2012年,王岐山担任中央纪律检查委员会书记。可以说,主政中纪委之前,王岐山的工作领域跨度广泛,历练颇多。从下乡务农、上书中南海农村改革,到莫干山会议,之后广东挽救金融,北京抗击“非典”,最新的中纪委书记这一角色,同样令王收获颇多好评。而他的每一次身份转变,都与当时的社会与经济环境密切相关。
(摘自《南方人物》2015年2月26日,张蕾/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