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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观看的建筑

2015-06-11朱杰

美与时代·美术学刊 2015年5期
关键词:山水画

摘 要:五代关仝在《关山行旅图》的前、中、远景上分别刻画了村落、栈桥和寺观三处建筑,描绘了近30个细小的人物。这些建筑和点景人物,不仅增强了画面的叙事性,吸引观者,影响观看的方法和进度,而且真正实现了山水画情与景的统一,达到了建筑形象及其人文意义的多元呈现。

关键词:建筑形象 山水画 《关山行旅图》

山水画在唐代演变为独立画科,至宋代形成创作的鼎盛局面,此后千余年内,它一直是传统绘画的主要类型。五代山水,属于承前启后的阶段,以北方的荆浩、关仝,南方的董源和巨然四位画家为代表的山水创作,不仅促成笔墨语言、绘画风格的成熟,也使得山水形象在地域景观基础上,进一步走向艺术的典型化,為宋代山水发展奠定了基础。

山水画脱胎于人物画。粗略地说,它的成熟,是人物形象不断缩小为点景元素,山水树石不断丰满且独立为艺术形象的过程。然而,人与景的交融和互动,是中国艺术审美的核心,是艺术意境确立和表现的手段,因此,与点景人物相关的人文景观,尤其是建筑,及其象征的民居村落、交通邮驿、宗教场所、公共空间等,便成为山水画创作探索的一个重要课题。随着山水形象的宏大呈现,这些人文景观,亦得到多层次的表现,由此诞生了亭、台、楼、榭、塔、观、桥梁、道路、水车等相应的形象体系,在四季朝暮的时间逻辑,和前后纵深的空间逻辑中,确立了形象及其语言系统,最终还逐渐形成独立的界画。回顾山水画史,建筑形象在唐代李思训的《江帆楼阁图》、李昭道的《明皇幸蜀图》中已有探索和呈现,但只有到五代,才真正实现情与景的统一,达到建筑形象及其人文意义的多元呈现。在此,我们以关仝的《关山行旅图》为例,予以分析。

一、建筑形象:从日常栖居到精神远游

山水画中的建筑,表现的是人的日常生活空间,即日常衣、食、住、行所处的场所,大致包含日常居所和自然环境两类。在魏晋以至隋唐时期的人物画作品中,人物日常活动的场所往往是象征性的,以树木和山水表示人物所处的自然环境,以楼阙、床榻、屏风、几案等表示人物的居住空间,往往还借助这些象征性的空间符号,对画面进行分割和连接,东晋顾恺之的《洛神赋图》、《女史箴图》,《竹林七贤》砖刻,杨子华的《北齐校书图》,唐代周昉的《挥扇仕女图》等,便使用了这些手法。人物画中空间符号的象征性,要寻求最少的形象传达最多的意象,因此,日常生活的空间形象,在隋唐人物画中,便凝练至极少的境地,典型的如阎立本的《步辇图》等。即使人物画作品中山水形象较多,在宋元画家看来,也往往存在“水不容泛”、“人大于树”的弊病。

山水画逐渐独立的唐代,宏伟的宫阙是其描绘的主要形象,日常生活空间还未能得到深入表现。而到五代时期,对人物日常生活场所的描绘,便逐渐丰富起来,最为典型的,便是关仝的《关山行旅图》。

《关山行旅图》用全景构图描绘关陇山川景色,画中主峰高耸,河流深远,溪岸回转,彼此穿插。布景时,前景、中景和远景中,依次都有建筑形象的呈现,而与日常生活相关的建筑形象,便位于前景。平缓开阔的河岸边,共绘有五栋房屋,或作酒肆,或为茶馆,或作商铺,或为店家居所,四周绘有鸡犬饲舍、猪圈、草垛、道路等;分布其中的近20个人物,有些在屋内,或闲坐养神,或埋头劳作,或对饮畅谈,屋外的道路上,几个旅客从河边走来,孩童伏地嬉戏,动静相宜;点缀其中的鸡犬相闻奔走,廊檐下毛驴或立或卧,旗子斜插,全然一派闲静。前景处的五栋房屋,三两相对,形成一个浓缩的街区,街道结束处,是一座敞开的柴门,柴门临河,因此,街道也止于此处,形成一个截断的空间。但是,前方开阔处形成交叉道路,右侧是停舟上岸的渡口,左侧面向开放的空间,可绕过房舍,与中景的道路相连,似乎还有若干屋舍延伸到画外。这样来看,前景处的建筑,更像一个村落的开端部分(从最前方旅队的行进方向来看,似乎也是走向画外,而没有落脚画内茶馆酒肆的意图)。

画面中景的栈道和木桥,既是前景的延伸,也是远景的铺垫。栈道与桥梁,一方面是人工构造的景观,勾连邻近的村落和城市;另一方面,它往往又是山水画自然景观的一部分,置身山水树石中间,属于人化的自然,是形象连接、隔断、转折的重要语汇:栈桥自身的形体和富于节奏的留白,以及往来于其间的三个人物,不仅与皴染密致的山体形成对比,也是与前景物象取得呼应的手段。在画面中段,木桥和栈道再次隐退,被两座凸起的小山隔断,由此,中景的建筑,也被延伸到画外。

远景处,两院宏伟的建筑掩映在主峰和附峰之间,因坐落深山,很可能是一处寺观群落。画面细致勾勒了这些寺观的廊檐、瓦顶,和角脊上的几个神兽,在最上方的轩廊上,刻画了一个极目远眺的人,与这些形象紧密相连的,是中景云雾上方再次出现的山路,和分布其上的两个人物,其中一位杖策负笈,似乎是一位僧侣。不难发现,越到中、远景,人物越少,建筑形象也愈加融合在自然山川之中,而远景上的建筑,远离尘世,不染烟火,正如王维《过香积寺》所言的“古木无人径,深山何处钟”一样,成为人们远游、观览、觐拜、遥想的去处,是精神远游的一个象征。这个母题,在宋代十分受人关注,据传,宋徽宗翰林图画院的画学考试中,就有“深山藏古寺”的命题。

二、建筑、叙事与观看

当我们远观全图时,前景的建筑融合在树丛、岸石之间,倚岸分布,疏密错落,人物和动物又几可忽视;同样,中景上的栈桥,也依山势布置,是山水形象的一个细节,人物纯属点缀;远景处的宫阙,外轮廓与山体浑然为一,细小的人物同样难以分辨。无论建筑形象多么精细入微,观看者统观全局时,似乎都是置身画外,一方面把建筑形象作为山水的组成部分,感知它的起承转合,体验其自然分布的妙趣;另一方面,又能最大限度依据建筑物线索,感知延伸到画外的村落、栈道,从而体察更为宏阔的图景。在这个意义上,全图是促成观者精神远游的中介,而画面上的建筑,则是强化这一“可游”的“路标”:它勾勒出山水的独特质感,标出观者与山水形象的距离,提示观看的方向、落点和路径,点醒形象及其意义的关联,拓展画内与画外的空间,增强山水树石的人文内涵。

进而,当我们被建筑形象所吸引,走近几步来观察,这些建筑形象,连同人物活动,便转换为风俗画的场景,而与北宋张择端《清明上河图》郊区风光的描绘手法十分接近。但它又不是风俗画,含有风俗画因素、将景与人合一的细节,只占全图很小的篇幅。关仝巧妙取舍,以点带面,建筑和人物形象,不仅使得山水形象有所依托,更增强了画面的情节感和叙事性,从而变得“可行”、“可望”;同时,建筑、人形之细微,与山体的宏伟彼此映衬,更显出全景山水的波澜壮阔。

最后,当我们近距离观看时,精神远游的方式立即被日常栖居的现实感所替代。我们会努力体察每个人物的身份、活动和去向,理解他们在建筑、山水中的意义。此时,观者恍如进入画家勾勒的日常生活场景中,依次与前景处年龄、身份、行止不一的人物,及神态各异的动物相见,被中景上俯身疾走的人、悠闲调皮的毛驴所感染,进而绕过云雾,跟随上山的僧侣和游客,到达寺观,并与亭廊下的人一起俯瞰山下。在此过程中,三种建筑形象统摄了人物日常生活中劳动、休息、攀谈、旅行、玩耍等种种瞬间,通过移情,达到“可居”的境地。

事實上,也正是在五代时期,力求通过人文景观的表现,将自然山川表现得与人亲近,而达到情景统一的品格,是画家的一个重要课题,其中涉及山水、建筑和人物的透视、比例、造型、笔墨、构思等具体问题,也包含诸如神韵等抽象命题。关仝的老师荆浩,就在继承晋唐绘画理论的基础上,做过一系列关键的论述,他在《画山水赋》中说:“丈山尺树,寸马豆人,远山无皴,远水无痕,远林无叶,远树无枝,远人无目,远阁无基”。[1]明确指出透视、比例问题,进而又在《笔法记》中指出与之相对的两种病误:“一曰无形,二曰有形。有形病者,花木不时,屋小人大,或园高于山,桥不登于岸,不可度形之类是也,如此之病,不可改图;无形之病,气韵具泯,物象全乖,笔墨虽行,类同死物,以斯拙格,不可删修。”[1]荆浩还结合山水创作,在谢赫“六法论”的基础上提出绘画的新法则:“夫画有六要:一曰气,二曰韵,三曰思,四曰景,五曰笔,六曰墨……气者心随笔运,取象不惑;韵者隐迹形,备遗不俗;思者删拨大要,凝想形物;景者制度时因,搜妙创真;笔者虽依法则,运转变通,不质不形,如飞如动;墨者高低晕淡,品物深浅,文采自然,似非因笔。”[1]

关仝师法荆浩,在他的作品中,三组建筑按照透视和比例法则,依次推远,并达到与自然山川合乎情理的高度契合。然而,当我们流连于图中细小的人物细节时,会发现近30个人物,并非按照透视法则,将形体依次减缩,尤其是画面远景亭廊下人物的大小,几乎与前景、中景处一样。当然,以其形体之小,并不影响全图的比例和透视。相反,这些精微的点景人物,丰富了画面的叙事性,是吸引观者调整审视距离和阅读方法,甚至减慢观看速度,而深入体悟的线索;同时,作为与自然山川同在的因素,他们或身在此山,或观览此山,行游于山河栈道、寺宇大殿,是体现画中山水“可居”、“可游”的关键。

到宋代以后,山水画家对这些命题的理解更为深入,郭熙在《林泉高致》中就说:“世之笃论,为山水有可行者,有可望者,有可游者,有可居者。画凡至此,皆入妙品。但可行可望,不如可居可游之为得。何者?观今山川地占数百里,可居可游之处十无三四,而必取可居可游之品,君子之所以渴慕林泉者,正谓此佳处故也。”[1]本着这个理念,除界画以外,宋元山水中的建筑和点景人物日渐稀少,其旨趣,也向意象性的“渴慕林泉”发展,山水树木变成更为独立的艺术形象和绘画语言。然而,在此之前,在山水画中探索丰富多样的建筑形象和点景人物,确立后世画家可资借鉴的图式,关仝等五代画家,便是最重要的一环。

参考文献:

[1] 卢辅圣.中国书画全书[M].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1993

作者简介:

朱杰,张掖实验中学,副教授,主要从事美术创作和美术史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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