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成长史
2015-06-10皇泯
皇泯
1976 一盆有烟没火的战争,愈演愈烈
大年二十九,和志强去沅江。
沅江,鱼米之乡,二十块钱人民币,虽然相当于我一个月工资,但是,可以买很多很多鱼,让中国传统的春节,年年有余。
汉强下放在沅江,沅江在洞庭湖畔。
洞庭湖里芦苇荡,汉强住在芦苇房。
半晚,三人挤睡在一张单人床上——
虽然,我单独睡一头,但,汉强和志强把我夹在中间。
临睡,一个树兜子在脸盆里,也温暖不了洞庭湖的寒冬。
志强的海军大衣盖在单薄的棉被上,我的打花棉袄加盖在打花棉袄上……
凌晨,打花棉袄滑下,海军大衣也滑下。一盆有烟没火的战争,愈演愈烈。
我说志强说:好呛,是不是着火了?
我说:真的着火了,你睡外边,快灭火!
汉强未被呛醒,却被吵醒了,说——
这是柴油发电机房。
1977 三人行,必有我师
炼钢立明和我,三尺阵地三杆枪。
小说散文诗歌,外加电影剧本,白纸黑字糊上墙。
街头墙报,一周一期。
关于人生,在名家名言中翻版闪光的哲理;
关于理想,在好高骛远中翔飞没有羽毛的翅膀;
关于爱情,在拗口的羞涩中压韵暗恋的意象。
三人行,必有我师。不是谦虚。
三位学生,三位老师。不一定是骄傲。
1978 牛皮纸信封,封存第一封求爱信
华姐很端庄,腼腆的羞涩,像她家的桐油家具,闪烁淡淡的光泽。
华姐会读书,读书的姿势,像课本上的印刷体,工工整整。
华姐在兄弟姐妹中排行居中,一个姐姐一个哥哥,一个弟弟一个妹妹。
我参加工作后,每年春节给华姐及弟妹们发压岁钱。虽然当众每人只发一毛钱,背后,却悄悄地给华姐的课本包封纸里又夹进了一毛钱……
华姐上大学前夕,我给她写了一封至今未发出的信——整整一百页信纸,一页三百字。
厚厚的牛皮纸信封,封存了人生第一封求爱信。
薄薄的理由,仅仅因为华姐是同学的妹妹。
1979 一个懒腰,从床头伸到床尾
从城头到城尾,十里麻石街,那是儿时的记忆。
从城头到城尾,十里老防洪堤,这是晨跑的乐趣。
一条秋裤,当然是空裆;
一件背心,光着膀子。
一个上海全钢防震手表,计算分分秒秒。
落雨,洗个淋浴;
下雪,自然降温。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坚持。
坚持。坚持。坚持。
五年后,一个懒腰,从床头伸到床尾;一个呵欠,响亮到如今。
1980 上楼要拐一个弯
也许不是舍不得离开那一座楼。
那一座楼,只有三层高,屋顶上眺望,不到五十米远就被挡住了目光。
也许不是舍不得离开那一座楼的那一间房子。
那一间房子,是我的办公室,前面办公,后面睡觉,中间的书柜隔墙是违规建筑。進房子要上二楼,上楼要拐一个弯。
也许不是舍不得离开那一座楼的那一间房子里那一个藕煤炉。
那一个藕煤炉,生火时烟很呛,潮湿的引火柴,划了半盒火柴才点燃。
也许不是舍不得离开那一座楼的那一间房子里那一个藕煤炉上烹饪的那一条鲢鱼。
那一条鲢鱼,味道正宗,来路却是走得歪门邪道。
走吧!离开那一座楼,离开那一间房子,离开那一个藕煤炉……
离开了,就再也尝不到那一条鲢鱼的味道。
1981 我,真的偷了
团委书记偷棉纱,你绝对不相信。
那是学雷锋,组织团员、青年扶贫济困,做好人好事。
后来,卸煤炭、运炉渣;
再后来,收废旧,解决活动经费;
棉纱,油污了,是废旧。
棉纱,虽然乱了,但可以理清呀!
我是团委书记,组织团员、青年学雷锋,油污了、乱了的棉纱,都是废旧。
一板车又一板车的棉纱,送进废品店了;
学雷锋积极分子受表彰了……
床单厂,也垮了。
我,真的偷了
1982 匿名信,从城头寄到城尾
一封匿名信,从城头寄到城尾。
虚假的形式,在8分钱邮票的阿拉伯数字中画了两个无止境的圆。
真实的内容,让时间成为一把筛,将在筛盘上,筛掉虚伪,留下真挚。
不懂诗意的闺蜜将信纸撕成了碎片,你却用心悄悄地拼拢,在记忆里深藏了三十年。
三十年后,凑巧玩真情派对游戏,又是一封匿名信,重复虚假的形式——
虚伪死了,真挚仍然活着。
1983 冰冻的冬天,热恋不冰冻
冰冻的冬天,热恋不冰冻。
不会溜冰,却系紧了溜冰鞋带。
溜冰场上,来不及画完一个同心圆,就摔断了胳膊。
驮着爱情来,却无法满载爱情归。
车笼头,如喝醉了酒,左偏右倒,自行车,再也无法平衡疼痛与爱情。
老中医凭经验误诊的断腕,被石膏和纱布囚禁十天后,松绑。
松绑后,仍然没有自由。
X光显示,手肘断裂。
爱情,不但要付出痛苦的代价,还要付出痛苦的利息。
1984 拼命地工作,尽情地玩耍
拼命地工作,尽情地玩耍。
一句违反常规的煽动口号,让激情燃烧了青春。
织女,披星戴月纺织银河,传唱着金梭与银梭苦和乐,让专程回家相亲的军人,在纺织厂门口成为隔河相望的牛郎。
百日立功上庐山,是知音就能听到遥挂前川的瀑布叮咚响。无须疑似银河落九天,织女纺织的布匹比银河还长。
牛郎们,三瓶白酒两箱啤酒一车的酒香上山,还不够打湿夸海口的嘴巴皮……
织女暗送秋波的嗔怪,海量,好海量,一汪银河水,呛醉你,千年万年醒不来。
1985 没有新娘的婚礼,如何入城
新婚前天,在城内,准备走入围城。
没有洞房,工会娱乐室尽欢颜。
没有钱,无息集资,让十二个工友凑份子。
没有嫁妆,五月天,从祖父家搬来十二斤重的棉被。
没有结婚照,拼两张头像,穿上裁缝店的边角料。
“没有”是城砖。从无到有,“没有”和“没有”一块块砌成了围城。
新婚前天,新娘出差未归。没有新娘的婚礼,如何入城。
在城内,如何走出围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