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底两万里》:尼摩的自由与不自由
2015-06-10张岳庭
摘 要:在《海底两万里》中,凡尔纳把逃避殖民压迫的乌托邦设定在了海洋。其丰富的物产使主人公尼摩丰衣足食,而大海的广阔无垠以及凭借潜艇之利也使他享受到了某种程度的自由。但美中不足的是,对殖民者的仇恨深深束缚住了尼摩,这是主张“博爱”的凡尔纳所不愿意看到的。
关键词:大海;“鹦鹉螺號”;自由;仇恨;宽恕
在《海底两万里》中凡尔纳塑造了一个殖民地人民的超级英雄尼摩。一般认为,尼摩为了逃避殖民压迫,从陆地逃到海洋,实现了他在陆地上不能获得的自由。但笔者也注意到,虽然尼摩在海底两万里的潜航得到了一定程度的自由,然而其内心充斥着的对殖民者的刻骨仇恨也使他被深深束缚着,在某些方面他又是不自由的。
一、大海:自由的乌托邦
尼摩本是印度的达卡王子,十岁时,其父便将他送往欧洲去接受系统教育。他天资聪颖,品德高尚,知识丰富,在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方面均有很深的造诣。从欧洲回国后,家庭生活的幸福,天伦之乐,并未让他忘记自己的祖国仍旧处于英国的奴役之下。他的足迹踏遍了印度,向百姓宣传救国思想,号召大家从英国的枷锁下挣脱出来。后来,他领导印度士兵起义,斗争失败后,其父母妻儿惨遭杀害。从此,他便对人类的所有一切产生了深仇大恨,对文明世界痛恨不已,决心远离尘世,永不回来。他设计制造了一艘潜艇“鹦鹉螺号”,自称“尼摩船长”,带上二十多个最忠实的同伴来到了海洋,“在海平面三十英尺以下,他们的权利就无法达到了,他们的影响就会消失!他们的威势也就荡然无存!先生,您要生活,就请生活在海中吧!只有在海中才能做到名副其实的独立!在海中,不需要承认有什么主宰;在海中,我完全自由!”[1]
凡尔纳把尼摩的理想国放在大海,实在是给了这个人物最大的偏爱,因为大海可是作家终生梦魂萦绕的地方。凡尔纳生于法国西部海港南特,自幼热爱海洋,向往远航探险。十一岁时,背着家人,他偷偷地溜上一艘开往印度的大船当见习水手,准备开始他梦寐以求的冒险生涯。不过由于发现及时,父亲在下一个港口赶上了他。凡尔纳以受到严厉的惩罚而告终的这次旅行换来的是更为严格的管教,他流着泪保证:“以后只躺在床上在幻想中旅行。”[2]但蔚蓝色的大海在他心中的形象是永远也无法磨灭的。也许正是由于这一童年的经历,客观上促使凡尔纳驰骋于幻想之中,把海洋想像成主人公自由的乌托邦。
在凡尔纳的笔下,大海一切都是那么美妙!海洋占地球表面积的百分之七十,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中,尼摩等人并不孤独,因为他们感觉到自己周围处处都有生命的运动,到处都是超自然的奇妙存在。“海是运动,海是热爱,正像法国一位大诗人所说的,大海就是无穷的生命力。”[3]大海包罗万象,自然界中的动物、植物、矿物在海洋里同样存在。那里有尼摩他们取之不尽的生命源泉,它不只给他们吃的,并且还给穿的。“海洋供应我一切需要的东西。有时我撒下网,等到收网时,里面捕获的东西都快把网拉断了。有时,我去一般人看来无法生存的大海中狩猎。追逐那些居住在海底森林中的猎物。我们的牛羊家畜就像尼普顿的老牧人那样多,它们无忧无虑地在那广阔的海底牧场上游玩。”[4]
二、“鹦鹉螺号”:自由的科技翅膀
当然作为科幻小说,凡尔纳作品不能没有科学的元素。在《海底两万里》中,“鹦鹉螺号”潜艇就成了实现自由理想的高科技工具。潜艇的发展史漫长而历经挫折,试验,失败,多次反复,直到1881年,才由法国人古尔特制造出来世界第一艘电动潜艇,不过仍处于实验阶段,直至20世纪初才正式进入实用阶段。至于说描写潜艇的小说,也不止三五部,从培根的《新大西岛》到伦加迪博士的《特里尼杜斯博士历险记》都有关于潜艇的故事[5],但用潜艇来为社会理想服务,把它作为实现自由的工具,这却是凡尔纳的首创。
“鹦鹉螺号”作为科学幻想的产物,具备了在海底任意航行的硬件条件。它的双层外壳坚硬如铁,用不着害怕潜艇被损毁;不用那些会因风浪的翻腾或颠簸而造成毁损的缆索一类的东西,所以不用担心老化;不用风帆,所以不用担心被暴风雨刮走;没有锅炉,所以不用担心爆炸;不用担心发生可怕的火灾,因为潜艇完全都是由钢铁制造的,而不是木头造的;因为它在深水独来独往,所以也就不会发生可怕的相撞;不用担心风暴的威胁,因为在水面几米下便能得到绝对的平静!更重要的是,电是它的机械原动力,“它干什么都行,潜艇上的一切都要依靠它。它给我光,它给我热,它是这艘潜艇的灵魂。”[6]正是由于有了电,“鹦鹉螺号”可以达到每小时五十海里的高速,它才能在海底任意潜行,才会有穿越苏伊士海底隧道,在南极冒险等等壮举。可以说,在这里科学技术成了自由的凭借,而尼摩的乌托邦也有了科技的因子。
尼摩在海洋获得了陆地上不曾有过的自由,他就像鱼儿回到了大海,“地球始于海,或许将来地球还会最终归于海呢!”[7]他甚至幻想“建设一座海底城市,集体的海底住宅,这些城市和住宅就像鹦鹉螺号一样,每天早晨可以浮上水面来呼吸换气。如果成功的话,那一定是自由的城市,独立的城市!”[8]
三、尼摩的不自由
虽然尼摩在海洋中享受到了陆地上不曾有过的自由,但必须要明确的是,其自由的程度其实还是有很大限制的。表面上悠游于海洋,实际上他内心有很多的放不下,其中主要的就是他那充斥于心的刻骨仇恨。当尼摩离群索居,把自己关闭在鹦鹉螺号船壳中时,他对使其背井离乡的殖民者始终怀有“一种时间所不能磨灭的,非常奇特的、非常崇高的仇恨。”[9]尼摩仇恨殖民者,“因为,所有一切我热爱过的,钟爱过的,尊敬过的,崇尚过的,我的朋友、爱人、子女、父亲、母亲,他们全死了!我仇恨的根源就在那里!”[10]可以说,这样的仇恨比尼摩生存的大海还要深!当他日日凝视着挂在潜艇墙壁上的家人的遗像时,可以想像得到,那仇恨一定会像附骨之疽一样伴随他,其痛苦会噬心、噬魂。
当然“为了逃避人类,他逃到了海底,但不管他怎么说,这个古怪的人还没有能完全斩断对人类的感情。”[11]尼摩的心还在为人类的苦难而忧伤,对待那些受奴役的种族和个人,他是很有同情心的。当“鹦鹉螺号”航行到格波罗尔岛时,潜艇搁浅,遭遇到了巴布亚土著人。法国人阿龙纳斯称呼这些土著人为“两腿动物”、“野蛮人”,尼摩很生气:“您叫他们为野蛮人,难道会比其他人更野蛮吗?”[12]土著人用原始的武器攻击“鹦鹉螺号”,尼摩知道他们不会造成任何威胁,也任由他们登上潜艇的平台,“这些巴布亚人是很值得怜悯的,我不想在访问格波罗尔岛的过程中牺牲掉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的生命!”[13]在航行途中,尼摩对殖民地人民的善行义举处处可见,他送过锡兰岛的一位穷苦印度人一包珍珠,也对反抗土耳其专制统治的克利特岛居民襄助了几百万法郎,“只要我还活着,只要我还有最后一口气,我就永远站在被压迫国家人民的一边!”。[14]
对于虔诚的基督徒凡尔纳来说,尼摩爱自己的亲人、同胞和受压迫者是值得肯定的,但单只爱他们而仇恨敌人却也不符合凡尔纳的价值观。《圣经》马太福音第5章耶稣“论爱仇敌”:“你们听见有话说:‘当爱你的邻舍,恨你的仇敌。只是我告诉你们:要爱你们的仇敌,为那逼迫你们的祷告。这样,就可以作你们天父的儿子,因为他叫日头照好人,也照歹人;降雨给义人,也给不义的人。你们若单爱那爱你们的人,有什么赏赐呢?就是税吏不也是这样行吗?你们若单请你弟兄的安,比人有什么长处呢?就是外邦人不也是这样行吗?所以你们要完全,像你们的天父完全一样。”[15]西方宗教文化发展到资本主义时期,《圣经》的这一观点发展成了具有资产阶级人文气息的“博爱”思想。圣西门在《新基督教》一书中,提出建立一种新的宗教思想,这种新宗教的基础就是“博爱”:“人人都应成为兄弟,这是上帝亲口说的话,是上帝赐予人类的最高原则。”[16]托尔斯泰也认为“宽恕”、“博爱”是解决人与人之间关系的良方。他提出要宽恕一切人、爱一切人,甚至要爱仇敌。要用爱来感化敌人,别人打了你的左脸,你再把右脸伸过去。[17]凡尔纳的思想和他们同属一脉,在小说中他借叙述者之口呼吁:“但愿所有的仇恨都能在这颗愤世嫉俗的心中平息!”[18]另外我们也可以从《神秘岛》中找到相关的佐证。小说中艾尔通曾经是个无恶不作的海盗,但史密斯等人宽恕了他的罪恶,“如果他曾经犯过什么大错,他已经为之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应该得到宽恕。”[19]他们想方设法拯救他,最终使他获得新生。凡尔纳对这一行动是大加赞赏的,从中我们可以看到凡尔纳的价值取向[20]。总之,宽恕是凡尔纳在小说中一贯宣扬的高贵思想,而仇恨与此背道而驰,只会使人产生执念,不得自由。
尼摩的故事发生在殖民时代,凡尔纳让尼摩自由地遨游于大海,这表明凡尔纳对殖民地人民争取独立自由的行动是支持的,但另一方面他也希望尼摩他们能宽恕殖民者,摆脱内心的羁绊,在凡尔纳看来只有这样,殖民地人民才能获得真正意义上的“完全自由”。
参考文献:
[1][3][4][6][7][8][9][10][11][12][13][14][18][法]儒勒·凡尔纳.《海底两万里》[M].赵启东译.北京:中国画报出版社,2012,第66-67页,第66-67页,第65页,第75页,第66-67页,第114页, 第330页,第333-334页,第189页,第143页,第149页,第189页,第344页.
[2][法]儒勒·凡尔纳.《蓓根的五亿法郎》[M].陈慧译.北京:旅游教育出版社,2012,第2页.
[5]朱宝宸,何茂正.《凡尔纳》[M].沈阳:辽海出版社,1998,第133页.
[15]《圣经·新约》[M].北京:中国基督教三自爱国运动委员会中国基督教协会,2008,第6页.
[16]杨令飞.《近代法国自由主义研究》[M].吉林:吉林大学出版社,2006,第254页.
[17]楊正先.《托尔斯泰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8,第238页。
[19][法]儒勒·凡尔纳.《神秘岛》[M].陈筱卿译.北京:中国编译出版社,2011,第201页.
[20]张岳庭.《艾尔通命运的变迁与凡尔纳的殖民社会观》[J].文艺争鸣,201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