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元与《至顺镇江志》
2015-06-10朱云瑛
朱云瑛
(扬州博物馆,江苏扬州,225125)
阮元(1764—1849),字伯元,号芸台。江苏仪征人。乾隆五十四年(1789)进士,曾官湖广、两广、云贵总督,迁体仁阁大学士。卒后谥文达。平生以治经学考据著名,编梓甚多。文崇骈丽,诗出入中晚唐和两宋。
作者偶然得到江苏古籍出版社1999年版《至顺镇江志》,仔细研读发现,该书是仅存的少数元代地方志书之一,而且元代刊本已经亡佚。“江苏古籍”版《至顺镇江志》所据实为扬州文化名人、清代著名学者、刊刻家、思想家阮元的藏本。
寻求刊刻之前赠“焦山书藏”
《至顺镇江志》是江苏省镇江市的古地方志,为元代人俞希鲁纂,共有21卷首1卷。
镇江为我国历史文化古城之一,建置有约3000年历史。据文献记载,最早的方志始于南朝刘宋时期。其后历代均有修纂,前后相承,颇具规模。其中,《至顺镇江志》属于比较有影响的地方志,也是现存镇江古方志中较完整的一部。现存本为后人从《永乐大典》中辑出。
有研究指出,《至顺镇江志》在其他史籍中未见著录,现存诸本亦未见署名,因此清嘉庆间大学士阮元进奏《四库未收书目》时,尚不知此书作者姓名。后经邑人柳兴恩(宾叔)考订,在明丁元吉《成化镇江府志序》中有前朝俞用中著《至顺镇江志》的记载,始确认此志作者为元代俞希鲁。
俞希鲁,字用中。原籍温州平阳,随其父德邻侨居京口(现志书“弁言”说他是镇江人),初任处州独峰书院、饶州长芗书院山长(即院长),后为庆元路儒学教授,归安(今吴兴)县丞,历任江山县尹、永康县尹,至正十六年(1356年)以松江府路同知告退。
俞希鲁学识渊博,见闻丰富,工于古文。《康熙镇江府志》称其:“学业浩博,淹贯群籍”,与青阳翼、谢震、顾觌游,时称“京口四杰”。俞希鲁于至顺四年(1333年)编撰的这部志书保存了不少地方文献的散篇佚文,记载了众多的京口掌故逸事。元本久佚,现存清道光二十二年(1842年)丹徒包氏刊本,而这位包氏只是一个生意人,愿意出资刊刻志书,与阮元有一段渊源。
“江苏古籍”版志书载有阮元序言:“余家久藏宋嘉定、元至顺写本《镇江志》二部,乃乾隆六十年宣城张木青学士涛所赠之书。嘉定间,曾经进呈内府……”
清代著名学者阮元巡抚浙江时,留心搜访《四库全书》未收之书,先后求得175 种,依《四库全书总目》例,为收集来的每本书撰写提要,随书奏进。嘉庆皇帝十分高兴,遂据传说夏禹登宛委山得金简玉字之书,亲笔赐名《宛委别藏》。
《宛委别藏》所收各书均据旧本精钞影写,其中源于宋刻的有30余种,包括了宋《嘉定镇江志》,源于元刊的有10 多种,包括了元《至顺镇江志》,是具有极高的版本价值。《宛委别藏》书成后原本一直存于宫中,世间并无刊刻流传。直到20 世纪30年代商务印书馆才选了40 种影印出版,名为《选印宛委别藏》;至80年代台湾商务始将原书重行整理,影印出版。但所收书仅得161种,其余12种不知去向。
在进呈皇宫之前,阮元抄录了宋《嘉定镇江志》和元《至顺镇江志》两个“副本”,一本藏在阮氏家中的文选楼,另一本则藏在“焦山书藏”。阮元的计划是“以待有志者刊之”,理由是上述两部书中,有关于京口(镇江)的大量掌故。阮氏序言中说,元《至顺志》本是在宋志基础上写成,但又不是照搬照抄,其中的记事、考证远较宋志精密,对历代兴亡史事,记载详备。
《至顺镇江志》是现存镇江古方志中较完整的一部,其中有《说文》、《广雅》、《字林》、《方言》等书的内容,都是以前的地方志书所未见。
元时,镇江府为江南财赋繁富之区,故于“田土”“赋税”诸门中许多数字都详加记载,而于“物产”“土贡”门内,遍引《说文》、《广雅》、《方言》、《本草图经》诸书,罗列名状,详解细述。此外且多存民族、宗教史料及地方珍贵文献多种。总之,这部志书价值很大,阮元希望有志者出资刊行,但“乃问之镇江人,无肯刊刻之者,余于《送杨忠愍公墨迹归焦山记》中,已概乎言之。”
阮元看重这部志书史料价值
《至顺镇江志》述户口部分,主要援征历代史志,仅宋代即征录有《祥符图经》、《两朝国史》、《嘉定志》、《咸淳志》等。阮元称赞这部志书“备录故事,多详兴废,物产土贡,胪陈名状……明以来绝无著录,洵为罕觏之秘籍”。清代学者钱大昕说:“(镇江)在元为财赋之区,故此书物产土贡,胪陈名状,其用意各有所在,不得而问也。”
仔细研读《至顺镇江志》,发现这部志书至少有如下几点独到之处:
一是特别注意到农业生产和经济生活。例如卷四为《土产》,列谷、布帛、饮食、器用、花果、蔬、药、草、竹、木、畜、禽、兽、鱼、虫等子目,叙及本乡土产的名称和形状;卷五《田土》,列总属、官民、荒熟、输复等子目,对土地的数量、质量和划分等作了记载;卷六《赋税》列常赋、土贡、造作、孳息、宽赋等子目,对当时社会经济状况作了记载。上述记载,是了解元代生产生活状况的有价值的史料。
二是元代特别重视人口的统计。在以皇权为至高、中央集权的社会形态中,人口和土地历来被看做是第一重要资源。而在这部《至顺志》中,对人口的统计、人的社会阶层和民族的状况等记录占了不小的篇幅。例如卷三《户口》,不仅记载了各县的户数和人口,而且记载了城乡的户数和人口。府路下设录事司管理城乡。在人口统计中分土著、侨寓、客、僧、道等类,前三大类中又各分为民户、儒户、医户、匠户、军户、县户、猎户、站户(水站、马站、递运站)、驱户(做奴役的附属人口);就民族分蒙古、畏吾儿、回回、也里可温、女贞、汉人等。
三是反映了元代统治者对地方治理的注重。这部志书对地方行政组织写得较为详实,为正史所未有。如卷首列出郡县表和官制表,对郡、县的设置和郡县的刺史、太守、参佐、宰贰、司属、学职、将佐都有记载。还反映了元代对人才举荐和培养的注重,志中略去宰女烈妇(其他志中连篇累犊)的记载,专列两卷,名之为人材。
四是少数民族接受汉族文化,称之“华化”,在《至顺志》中有所反映。如记录地方上一些少数民族官员习汉人起字,习汉人习俗,母丧辞官等,均为正史所未载。
《至顺镇江志》还有一个重要功能,即“记录了有关元代基督教的历史资料”,并被19 世纪俄罗斯研究中国基督教史的汉学家巴拉第首度发现。巴拉第在他的《中国史料中古老的基督教痕迹》中记载说:“该书的手稿曾保存在已故大臣阮元的私人藏书楼里,大约在本世纪40年代出版问世。其中附带提到了有关建在镇江的基督教堂,以及驻在该城的有名望的基督教徒的情况。”
陈开科在《巴拉第对中国基督教史的研究》一文中认为,这些记述大致正确,《至顺镇江志》这部书中有关元代基督教的历史资料,是巴拉第首次发现。后来,穆尔(Moule A.C.)在其著作中说:“对13世纪中国基督教界的最充分记载,据我们所知,乃是由已故的帕拉丢斯教长在一部罕见的中文书中发现的,这部书就是《至顺镇江志》。”
终于,丹徒包景维(良丞)与一位友人来访阮元,聊天中谈到无人愿意出资刊刻志书的话题,包氏当即表示“愿意刊布以成先志”。阮元非常高兴,随即拿出家中文选楼所藏本和焦山书藏本(用后归还),并且请当时还是阮家门客的刘文淇(清代著名学者、《扬州水道记》作者)进行校核,并付梓。
阮元等对《至顺镇江志》评价极高,他在《四库未收书提要》中说:此书自明以来,藏书家都无著录,真是一部难得见到的藏书。今重加校订缮写,以供研究京口历史的人作参考。其价值可与袁桷的《四明志》相媲美。《至顺镇江志》顺利刊刻,阮元因为高兴还曾即兴书写十四字:“古籍待刊三十载,旧闻新见一千年”,赠送给丹徒商人包景维。
“江苏古籍”版《至顺镇江志》前页附有刘文淇的“宋元镇江志校勘记序”。阮元除了为该志书作序之外,还专门撰写了“至顺镇江志二十一卷提要”。经过刘文淇及其子重加核定之后,“以之抗行袁桷之志四明殆无愧焉”。
镇江市地方志办公室在《至顺镇江志》的弁言中特别指出:“本志在众多的古地方志中,有它自身的价值和特点。首先,它很注意社会经济方面的记载,如当时的土地分配、赋税的征收、土产贡物等,书中均有详述。其次,它还记载了基督教徒(也里可温)和伊斯兰教徒(回回人)在镇江的事迹,以及驱口人数等,反映了元代社会的某些特点,是研究我国宗教史、民族史的重要资料。对此,外国学者亦极重视,早在上个世纪20年代就有人利用本志来印证《马可波罗游记》的真实性。”
由于高度认可《至顺镇江志》中保存了元代的社会、经济、文化等史料,近代诗词学者、时任镇江海关监督冒广生,又曾自出百金,与当地人士共筹款600 银元,重刊了《至顺镇江志》。
参考资料
[1](元)俞希鲁:《至顺镇江志》,江苏古籍出版社,1999年版。
[2](清)阮元:《舆地纪胜·序》,《舆地纪胜》,道光二十九年惧盈斋刻本。
[3](清)阮元辑:《宛委别藏》,江苏古籍出版社,1988年影印本。
[4]邹逸麟:《〈舆地纪胜〉的流传及其价值》,2005年(网文)。
[5]殷光中:《〈嘉定镇江志〉、〈至顺镇江志〉提要》,《江苏社联通讯》1983年第4期。
[6]李廷先:《唐代扬州史考》,江苏古籍出版社,2002年。
[7]陈开科:《巴拉第对中国基督教史的研究(一)》,《汉学研究》2007年第10辑,中华书局。
[8]黄燕生:《中国历代方志概述》(网文)。
[9]陈立健:《〈至顺镇江志〉所载镇江帝师寺》,《中国藏学》2009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