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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怒的诗

2015-06-10

诗歌月刊 2015年1期

余怒,1966年12月出生于安徽安庆,祖籍桐城,入选“中国十大杰出青年诗人”、“中国十大先锋诗人”,获台湾第一届双子星诗歌奖、第二届明天·额尔古纳诗歌奖、第三届或者诗歌奖等,著有诗集《守夜人》、《余怒诗选集》、《余怒短诗选》、《枝叶》、《余怒吴橘诗合集》、《现象研究》、《饥饿之年》、《个人史》和长篇小说《恍惚公园》。现居安庆。

众所周知的立方体

我走近那个立方体时

感到抓住了什么。

像哑巴睡了一觉,抬头望见一棵梨树。

你想想,那梨树。

你想想,名字与本人的关系

关于窗户的照片

以及百合花在雨中所具有的条件反射。

我们知道,等月亮也有等得不耐烦的时候

而立方体,睡一觉就会忘掉。

那些喜欢窃听的孩子,像一幅

竖着电线的田园画

向四周致意,直到我们意识到他们。

交换

十二岁时我与伙伴

交换彼此拥有的动物。他拿出

一只灰鸟,我拿出一只蜥蜴。它们分别带着

两个人的体温。

两个人性情不同,我爱打架而他爱

幻想。我父亲是一名水电工他父亲是一名

长号手,现在我还记得他,他曾说

“乐队里应该有动物”。

灰鸟和蜥蜴,都拴着线。我俩

冷静如助产妇,一个检查蜥蜴的性别

一个看鸟的牙齿。这可是

飞与爬的交换,我们很在乎。

个人史

水池里的水溢出了,鸡在沙地上啄虫子。

树叶越来越响。许多树叶

落在花岗岩上。今天写什么?

今天写绝望。

好的,绝望。

用白炽灯泡制造气氛;卧室里放上

几盆观赏植物;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瞧瞧我们的不同。你用三盏灯

从三个方向照向圆桌而我

只用一盏,涂上三种颜色。

青白绿,随你怎么想。

我有好的设计理念,正好你有灵巧的身子。

两个人抬着一根老榆木,来到公路上。

老榆木一头粗一头细;粗的那头

那个人瓮声瓮气,细的那头那个人

穿着短裤子。

我无意中看到这些

感到嘎吱嘎吱的威胁。

如果这时有人伸头进来问“你对现在的

空间满意吗”你将如何回答?

肯定吧,我心中没底。

可大可小的棉花糖

不着边际的盲人心理。

否定吧,我没有勇气做

科幻影片中的反空间战士。他们同

怀念故乡的飞鸟一起,漫天挥舞着

一对螃蟹螯钳似的金属切割机。

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切割为什么反空间。

早晨,我是怀疑论者。

五点钟起床,直到八点钟。

听一会儿早间新闻,喝一杯

凉开水,然后出门。

找到一处廉价的购物中心,疯狂购物。

站在货物堆里,给你

打电话,啊啊早上好

你好吗我好呢他呢

今天天气今天你我

今天明天如此这般。

嘴里有口香糖,发音怪异。

回家冲凉时吐出它,瞧着它在

水中扭曲的样子:神经系统被破坏的

窄肩女人傻乎乎的妖娆。

运动员的头盖骨,灰色凹痕。

手摸上去而不是

单纯看上去的凹凸感。

你站着或跑着时是个

眼神混乱的傻瓜,仿佛躯体里

晃荡着一只当当直响的闹钟。

用一种声波理论可以解释它

超声波或次声波;会议大厅里

站满了人,操着各种语言,喊着。

鬼才知道喊些什么。

我不喜欢尖顶厅而喜欢

圆顶厅,不是偶然的

不是小孩子的使性子。

我属于一顶帽子我天天戴着它。

怎么啦?绝望。

不仅是星期六和星期天,有时是

星期一和一大早,闹市区和野外。

从身体里放出麋鹿,让它

独自去觅食,不要你我陪伴。

傍晚不见它回来,第二天放出另一只。

形形色色的麇鹿

情绪化的轻浮的探险家。

一群人在水泥桥上,桥距离水面八九米。

明显的,桥的扭曲感。

夏季游客的感觉。

你戴着太阳镜,低头走着,不晓得

头顶上有什么我让你抓住它你

不相信不愿意伸手抓住它。

现在好了,有相机和摄像头

你可以比较

射过来的子弹与抛物线

撒过来的芥末与分分秒秒。

我学会了每天记录。

我有许多卡片它们

写满了字。上面有一些

含义不明的符号,几个陌生的名字。

受伤的驾驶员躺在明亮的格子间

昨晚吃剩的馅饼在冷藏室。

冷藏室里还有一包咸水鸭头和鸭翅膀,它们被

冻在一起,仿佛头上直接

生着翅膀。

哈哈,鸭头展翅飞向蓝天——我想起市中心

一幅少先队的巨型宣传画。

一些木桩,围着街心花园。

孩子们挂在树上,模仿

连环画中的妖怪。芭蕉树夹杂着铁树。

那里,我们排练过一出童话剧。

男孩子演房子,女孩子

演窗户(这可不是

什么性暗示)。

扮演敌人的大人必须

进入房子才能打开窗户。

我们和一群大猩猩

守卫着我们的房子。空中飘荡着

逼真的金星木星海王星。

相似结构的支柱。我们有些茫然。

会失败的,我们。

每一次。无论谁。

因为距离遥远而无可奈何。

干什么事,我的耳边都会回响

“会失败的”这么一句丧气话。

我是这句话驱使的旋转木马。

哎,死脑筋,那些又细又长

喜欢缠绕容易折断的天鹅脖子。

是的如果(这是我的假设)如果你

能叫一个画家

屈服于平面,我就能叫一群

骨感的歌星屈服于金字塔。

又是平面,又是金字塔,现在想来

很可笑——想想你的嘴角——那些话不过是

从金星木星海王星之间的某处

发出来的一声咕噜。

我见过最高的环形建筑

在里面,我产生过幻觉。

一排铁栏杆,向前延伸,一眼就可以看出

建造者的目的。

回想那时候,一群年轻人,开着车

在老城区四处乱窜,想找一处

废弃的车间或仓库

躲起来,开始一天的幻觉训练

与肉体不相干的柔软体操。

谁也不肯落后于谁。

有时疲倦了,我们来到

阳光直射的油菜地。

油菜金黄,说不清出于

何种心理,我们踩着踏着。

纵欲后的左腿右腿,裤管上金黄的

细碎油菜花瓣

其细碎让人不堪。

你仇视金黄吗,吊梢眼姑娘?

你是她们中性情最像鸟的姑娘,有一张

藐视同类的啄木鸟脸。

优美不过如此:

连衣裙和自我欺骗。

局促的胸脯和某种不安。

什么时候我们变得无忧无虑像熟睡的树獭

裹着枯黄树叶不用为干什么

而发愁我们就满足了。

(你看停在斜坡上的球)

我穿上衣服系上鞋子,不让自己过度悲伤。

主与客

与你谈话,很快活。

你故意用生活是如此糟糕之类的话来引起

我的烦躁。痉挛与和解之类。

新居的空气,在玻璃框里。

没有人觉得反常,有一天

我请你来做客

谈诗,喝浸了虫子的酒。

不问你是谁,是什么人,有没有

对新鲜事物的适应性。

你没有,我敬你一杯。

你是身体复杂的侏儒,我敬你一杯。

你是一边旋转一边进食的猎奇者,我敬你一杯。

拿起电话时我还在想:新居可以

用来干什么。干什么呢?

会飞的虫子有一颗病人的脑袋,渔夫捕鱼

总要网吧?我们可以例外?

最终你只是你就像

我只是我。如果我赶你走,那意思就是

我烦透了,尼安德特人撞见了比利时人。

诗学(3)

有必要建立一个数学模型或

类似病历式的东西,

我说的是如何活着。

这么多年过去,我依然被称为诗人。

老不正经,嗨。

如果在光滑的海面上,

两个人跳起来,头碰到一起。

那么毫无疑问,那是我。两个人都是我。

——关键是事后,我还记得头的位置。(作为比例

小于1/15,000,000的黏脂质症患者,我是明智的。)

这种疾病无伤大雅,我们可以分享。

在A地生活,却拥有

身处B地的幻觉,像玩手机自拍,傻傻的,然后通过

一条下流的地下光纤将私密信号传输到世界各地。

诗学(62)

在步行街站着看大街,准备晚上的

一篇演说辞。女士们先生们你们好。

现在是看医生时间,北京时间15:21,我刚刚

死过一次,不想被你们抓住。(小护士,你

了解空虚吗?)好在我

时刻处于变化中。我抓住一个

在人流中穿梭的孩子,“你听我说话。”我又抓住一个

戴眼镜的高个小伙子,“你听我说话。”我又抓住一个

金发碧眼的看起来乳房蛮大的女老外,“你听我说话。”

接着我抓住路边的铁栏杆,哇哇吐起来。

(这时,如果有一只火烈鸟蹦跳着去唤醒她就好了。)

(这时,作为诗人的我不能穿着宽松的短裤去见她。)

——我还要继续演说。朋友们,请管好你们的狗。喂

它们骨头或哄它们睡觉。它们可不是我。哭丧着脸

对脸没好处。你满脸的痘痘。你不是她。笑嘻嘻在街上

围着一个老乞丐转一圈,再转一圈然后将一枚

硬币抛向空中。我想,如果我有五只手,我就会

腾出某一只去接。五只。我羞愧。我只对

濒死的人有敬畏,通常我都是握着他们的手,对他们

耳语。

(说不出话我就摸耳朵。)

——我还要继续演说。要不换一个地方,去公园?

穿上迷彩服,去3D影院?或直接去曼哈顿。

下午,我只对数字敏感,比如120或3375988。

现在我尝试着去松树下上吊。哎呀月光,啄木鸟松鼠

你们好。

在雨中骑车累了俯身

察看雨中植物的反应

车轮转动我在想诗该如何理解

它是玻璃花朵刚刚破碎但它

曾是花朵像你常常怀疑发出

那个声音的是我吗但不是吗

一个小伙子吊在单杆上旁边一个

老头在同他说话他就是

一个诗人他低吟他想成为你

自行车前后轮转动我整个人

不得不屈从那股扭动的力

回来时发现房子浸在水中那儿曾

有过一个我如今我们中只有我活着

我考虑以后以什么形式存在为好

心生象

从这儿大厦顶层俯瞰那些

道路汽车小贩行人那些

还没有找到宿主的光线像被人

按了快进键的视频闪烁雪花点

打开感觉器官旋即关上

你可要旋紧了那是个魔瓶

有人在远处屋顶上竖天线有几只鸽子

有人在玻璃幕墙上擦洗玻璃他

不时将耳朵贴在幕墙上通过察觉

他人来肯定自己的存在你是谁

华灯初上在楼顶上容易产生

脱离此身的想法我对着下面的喷泉广场

大声朗读自己的诗知我者谓之繁星

和天花乱坠不知我者谓之乱糟糟

名叫克利的鸟

晚上11:30是睡觉时间仍然清醒

披着被子抱着猫坐在床上低头看

穿过绿绸缎的灯光打在我的胸脯上

我问自己今天心情如何挺好碧绿

今天猫也特别乖一遍遍舔我的手掌痒痒的

读诗厌倦了我从枕边拿起一本画册一座建筑的线条画

作者克利他的画总是朝一边倾斜像是马上要倒下来

有人说这是灵魂的几何学这是对过去的总结未免夸张

克利是一只鸟我在想我是否真的需要这只鸟今天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