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来电
2015-06-09陈静
陈静
下班了,我换上运动鞋,调好手机音乐,塞上耳塞,带好口罩,全副武装,边欣赏音乐边跑回家。
第二首歌刚开始,乐声戛然而止,被一个陌生来电打断。手指刚滑过手机屏幕,那边就传来清脆响亮的声音,边喊我小名,边让我猜她是谁。我迅速搜索着一个个名字,却都不是。
她又兴奋地喊:“我是你妈妈。”我很惊讶,这声音,这口气,这情绪一点都不像她。
突然想起来,上次回去听哥哥说,电信公司搞活动,免费给镇上每个大企业装一部电话,但必须每月打满500分钟。装到大姐的工厂,大姐就让他们把电话装在传达室,给妈妈用。
上个月没打满500分钟,电信来人把电话拆了。妈妈又要回来了,为的是和在外地的子女通话。她好多次要哥哥把我们的号码写给她,可大家都觉得,有事我们之间能处理,不需要联系妈妈。再说上班都忙,哪有时间煲电话粥,一直没写给她。劝她把电话还了,她却不肯。我们也只当个笑话一说而过,没想到妈妈竟会摸索着,打通了我的电话。
妈妈把家里每个人的近况、邻居们的家长里短一一告诉我。我走了一个多小时,我们竟然就聊了一个多小时。
回到家,想着妈妈真不简单,虽然是文盲,可对新生事物从不排斥。
年轻时,她面对的是物质极其匮乏的年代,可为了供五个子女上学,什么活计都敢去尝鲜。公社号召养蘑菇,她带头在院子里搭起棚子;听一个外地人说养水貂赚钱,她跟着人家学;政策不允许时,她白天上工,晚上和爸爸偷偷在家搞来料加工——组装自行车,爸爸因此成了“投机倒把分子”被批斗过;政策一放开,妈妈立马破墙开店,在家里做起了粮食生意……只因她始终怀着信念:一定要让所有孩子读书。
等到我们全被送进大学、工作、成家立业后,舍不得爸妈继续辛苦,劝他们享清福,可他们偏要干农活。看到他们浑身泥水、脏兮兮、疲惫地从田里回来时,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妈妈每次都憨憨地笑笑,说:“我们没病没痛,还能做……再说田荒在那里人家要骂。”经过无数次规劝,双方各不让步。有段时间,但逢知道我们要回来,他们就换好衣服在家里摸摸转转,我们一走又恢复原样,玩起了捉迷藏。
后来有次和一位退休人员闲聊,让我茅塞顿开。其实爸妈离不开土地,就像我们退休后手痒痒的,想着工作。他们把干农活当作了事业,即使只剩一点自留地,我家的地也比别家种得好。他们劳碌大半辈子,骨子里有种不服老、不服输的劲头,总想证明自己还在创造价值,还被子女需要。若真让他们闲下来,精神上空虚无聊,很容易生病,也无异于等死。理解他们后,我们不再争执,有时还帮着干点农活。
现在爸妈八十多岁了,依然不肯闲下来,还在帮着大姐照顾工厂。妈妈负责传达室工作,天知道她在那里究竟能起多大作用,爸爸帮厂里食堂买菜,还总念叨着说外人买菜、看门不如他们可靠。每次我们回去,妈妈都会做几样拿手好菜,山芋饼、茄饼、芋圆……还会挑好多自己种的蔬菜让我们带上。回去一趟,至少一个星期不用买菜。
一直以来,我们就这样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妈妈做的一切。虽然看着爸妈日渐衰老的身躯,常觉不舍,可我们只会塞些钱和东西,来去匆匆。兄弟姊妹间谈论一些事,从没耐心听听爸妈的看法。总觉得他们耳朵不那么灵啦,说话也啰啰嗦嗦,就没想过他们内心的需要。
以前妈妈都是蹭哥哥姐姐的电话,和我们说上几句,怎么也想不到,她今天争取到了和我直接通话,而且这么兴奋。下次回去一定记得自己的承诺,把我们的号码设置成一个键,让她随时想拨都能拨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