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寸铁摭录

2015-06-09蒋蓝

岁月 2015年6期
关键词:卡尔

蒋蓝

悬崖上的绳技

读历史大家任乃强出版于1950年的历史长篇小说《张献忠》(原书名作《张献忠屠蜀记》),劈头一章写峨眉山万佛崖绝顶之上,一位常年在悬崖上练习走绳技的僧人。他渴望有朝一日,实现师父遗愿,以“飞腾之术”飞越悬崖,去拜谒万佛崖绝壁石洞里的一位上师。

有些人渴望死于马背,拒绝了上天让他死在温软床榻的安排;有些人不满足于天堂与地狱的二元论,他追求的是从高处跌落(往往借故于失手、失足)。因为他对过去、未来不抱任何奢望,他比飘浮的青烟更熟悉死亡。一直在思考如何打开自己,飘飞如峨眉山的枯叶蝶。

其实,悬崖上的绳技不过是一种障眼法,是练习者在积蓄飞纵一瞬的勇气与觉悟,并断然放弃对生命底牌的拷问——如同一个木桶,一旦桶底脱了,还悟什么?!是向死而死,不是基于“向死而生”而为之。

他的走绳越来越高,他的技艺越来越纯熟。绳子的一头被云牵着,另外一头划下的弧度已经无法再负载他的远行了。没有高处不胜寒,恰是他向下界和远界飞坠的努力,又多了一分弧度——那是一道努力远离公众视线的抛物线,把他送到静处。

蛇 事

我生于1965年8月,为巳蛇。2013年为本命年。记得当年初的一个雨雪天,去位于青城外山山腹的青峰书院看望何洁大姐,她刚好大我两轮,同为蛇。她认为本年蛇年生人“犯太岁”,特意为我求了一道符,嘱我随身携带。

2014年年初,蛇年生人的日子据说要到初四才过完,在初二我就因为一些琐事不得不搬出去了。大年二十九那天,国画大师陈子庄三儿子陈寿民还带来两瓶好酒与我痛饮,算是过年。酒意中回家,下午切菜右手受了较重的刀伤,切开了一个几厘米的大口。我搬到诗人骆耕野主持的非马美术馆生活区。透过窗外摇曳的草本,远处“环球中心”向上翘起的飞檐,金光流淌,像玉体横陈的屁股。附近全是农田,到4月已经被油菜花和蜜蜂全部包围,翠绿,而后浅黄,接着是一片逼人的灿灿黄金。偶尔,几只蜜蜂和蝴蝶飞临书案,为我带来草木回阳的消息。

某天,因为下水道堵塞,我只好请骆耕野设法。诗人操起锄头,干了大半天,疏通了。他事后告诉我,在沟边菜花地,距离我窗台几步的地方,发现一个土瓦罐,里面有一条冬眠的乌梢蛇。蛇显然还没有醒来,被惊动了,渐渐窜出,行动迟缓,打开了它2米长的身躯。骆耕野没有伤及无辜,又将蛇装回瓦罐,扔到菜花地深处。

几天之后他才告诉我这事,我内心略略一惊。记得读高中时,我有一段时间住在大山铺的我父亲同事的简陋工作间里,房外也是菜地。某个清晨,突见一条黄金色的小蛇缠绕在床头,惊起,抽刀,一挥两段。还向人炫耀……这件事,我后悔不已。

在古人看来,逢巳的年逢巳的月逢巳之日,都与蛇有关。宋代李石《续博物志》:“巳日巳年不杀蛇。”这样的习俗,也见于宋代张耒《放二蛇》诗:“二物穴我居,岁月亦已老。一朝双擒获,蜿蜿出幽草。安行免噬啮,敢望吐珠报?巳月不杀蛇,昔贤有遗告。”

不杀蛇,《续博物志》讲日子与年份,《放二蛇》诗讲到了月份。巳年不杀蛇,巳月不杀蛇,巳日不杀蛇,只因逢“巳”,它的属相蛇受到特别的优待。尽管十二生肖其实只是一组序数,是以属相动物充任序数符号的序列,因为巳月的关系,江浙、四川的民间在四月就要为蛇过生日了。

几个月后,矛盾缓解了,我又搬离了那个菜花盛开的地方。我知道,某种天道的机变在对应中呈现,而后销匿了。就像我在汗牛充栋的书库里苦苦寻找一本书,它乍现,但我思维走岔,觉得伸手可得。但稍一迟疑,它就回到了一种难以辨认的懵懂状态。没有被阅读过的书,像没有开光的器皿,拒绝了内蕴之光,也像是努力学习“机扎钞票”的土豪。

我生在蜀国,其实“蜀”也是毒虫啊。甚至有学者以为,“蜀”颇像昂首而立的王蛇。无须深究,委蛇之它,顺势而安。当然,更要纵目。

石胆里的蝌蚪

我父亲毕业于国民政府设立在都江堰蒲阳镇的空军幼年学校,后来长期从事盐业地质钻井技术工作。曾经志在蓝天,而后埋头于地下,孜孜以求。这种反差,他偶尔会在花生米与酒意边缘泄露几句,很快,又恢复到地狱工作的状态。1970年代初期,记得是一个暑假期间,他带我去凉高山,去见识一种著名的石头:凉高山砂岩。

从解放桥乘公共汽车,车背上背着一个巨大的装满天然气的橡胶气包,这种如今被视为清洁能源的车辆,在那个年代均是落后、丑陋之征象,像夸西莫多。烧天然气的汽车动力不足,开了40分钟才爬完那不足10公里的上坡路段。坡顶是大平坝,路边右侧空地上有一个巨大的四方形石坑,直径五六十米,那是当地生产队农民一层层凿取建筑石头而出现的一个漏斗,足有二三十米深。石壁边有很窄的台阶,一圈一圈旋转而下。来到坑底,天色渐渐暗淡。

整座石坑没有断层。

父亲抚摸被布满錾子痕迹的浅黄色石壁,他开始画一个石坑的剖面草图。石坑底部叮叮当当,弥漫一股石头的奇妙香味。我很好奇,与正在打石头的农民摆龙门阵。见到一个小孩,农民来了兴致,他决定吸引我,不能小瞧了。“我变个戏法给你看!”他身后有几个大小不一的石球,他用铁锤的另外一头——斧头刃去砍一个浑圆的石球,石球大小与我在上体育课使用的铅球近似。一下,二下,他将石球砍开。石球像西瓜一般对剖而开,里面有水,我看见二只黑色山蚊子一般的东西。

“小娃娃涨点见识!这是蝌蚪。它们在石头里呆了起码上亿年。”这个石匠对我炫耀。

我睁大眼睛。大约半分钟,蝌蚪渐渐化了,彻底溶解在水里……

多年以后,我时不时回想起父亲带我去见识石胆的情形。1933年,著名地质学家谭锡畴、李春昱命名的“自流井”的岩性地层——凉高山砂岩就是以此砂岩而来。我不是关心石胆中的蝌蚪的生物意义,而是逐步意识到,有许多秘密,其实是安详而静谧的,犹如一个词根藏匿的隐喻,它们一旦被外力敲醒,懵懂地出现在另外一个陌生语境里,已经不是歧义变乱的问题,而是干净、直接地丧失。

这么多年来的写作,我对那种叙述生活乏力、反而倾心深度阐释的文本深具恨意,原因即根植在见识石胆的往事。

孤独的旗手

关于突围的事情,西方文学步步生莲,就不再去多说了。汉语写作里繁花与的主义,有两种情况:一是同人性质,他们阶段性的经济社会处境、写作心境、理想确认处于一个大体近似的状况,后人为区别于他们在文学史里的踪迹,贴出的一个标签,这是后置性的主义;第二种是前置性的,高举主义的大纛,旗风猎猎,丝绦的飘拂放大了旗帜风卷残云的威力,是希望彷徨无计者跟着旗手走。这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到21世纪了,还有旗手孤独地扛起大旗在天际狂奔,渴望实现对地平线的延宕或修正。其实,这没有什么好说的。

有人向东,有东行的理由;有人原地不动,有保守主义的城府;有人向西流亡,固然有他厘定的主义;有一个旗手说:“我决定向天空突围!”他开始聚众,讲述突围的可能性,以及抵达乌托邦的灿烂前景。这不好笑,每一个行者均有各自的乌托邦。那么,就各自做自己的事情吧。“且慢!”旗手大声说,“我们要描述一下突围的义理、考据、辞章。”他掏出一把传单,奋力一撒,漫天都是他的声音。就是说,东、南、西、北之行都是没有出路的,唯有向天空突围,方接近人间正道是沧桑。

我(们)为什么要向天空突围呢?那里既没有天国和天堂,也没有领导,地狱就在天上!我们要穿过地狱,抵达文化之本源。

我没有嘲笑旗手的意思。问题是,你不能把选择当成目标,更不能把选定当作抵达,尤其不能把认同一个方向等同权杖。你可以突围,抓住头发将身体提离地面是你的事情。自己做就行!旗手置身自己搭建的发射台上,一而再再而三地在讲说、在宣告为什么要突围,以及他和天空的特殊关系。他一直宣告,口水让沙地长出了小草。

这样,孤独的旗手伸手长出了气根和枝桠,俨然成了郊野T型台上的一棵庄严的树,不容小觑。这容易让旁观者联想到古神话里的天梯:东方有扶桑,西方有若木,以及宛在话语中央的建木。

铁锤下的思想

来自灵念的毛坯,一当置身铁锤之下,与铁锤对峙的就是爱情。锻造与纯化是一个高手必经的工作,一种人将其锻打成了利器;另外一种人就被锤为烂渣;还有一种人,则妙手将自己吹打成了一张薄片,就像民间传说的那样,一两黄金打出的金箔能盖一亩三分地。可惜他们锻打的不是黄金,而是铁,于是,就干脆把自己卷成了喇叭——这基本上就是制式知识分子的本职工作。

蝉 语

大自然是既重复、精妙而又单一的。

单一的运行——日出、日落,黑夜打开花瓣,降孕露水,树叶在狂叫中拉长了蝉鸣的金属丝。这样的单一性不是人工的,不是机械的。单一的运行使我逐渐随着单一的节律而体会到满足。如同水,滴到一片叶上,注满,然后再斟向另外一片树叶。就像西蒙娜薇依所言:“怀着爱静思,奴隶一样行事”。

金蝉是闪电的搜集者,也是电锯的仿声徒弟。如果从蝉翼上刮去一小块,就足以照彻骨头。它们风餐露宿,吃阳光,吃月光,吃风,吃雨,也吞噬黑暗。金蝉在雷霆边缘夤夜而走,通电的身体发出炉中炭的黑红色。它们搜集的闪电,在甲壳掩护下秘炼膏丹。当金蝉的闪电炸响,整个森林因其轰响而逃往高空。

我进一步发现,大凡有金蝉聚集之地,奥热总是更甚。那里的鸟儿为了彼此呼唤,都被培养成了帕瓦罗蒂。

金蝉利用搜集起来的闪电,为整个山林设定了一个绿色的电场。在声音的空隙间,它没有忘记,把它的身体全部排空,直至成为蝉蜕。

蜘蛛在空中拉网,金蝉以叫嚷织成一张金属网。金蝉编织的网眼越来越密,直到网被太阳吹红。所以,从网眼中流出的,总是黑夜的镔铁。

拒绝离枝的果实

这是果园中的一景。作为反抗重力的实践者,果实已经将枝条拉弯,它在折磨姐妹的过程里渴望永葆青春,渴望自己高举的灯笼获得一个登徒子的青睐。但失踪的识货者用不到来。果实已丰腴无限,直至胀破了皮肤,它在破裂的过程中,芳名播散,引来了成群的苍蝇。这是果实顽强之余,最大的悲哀。

第二个意象。列车掀开了树林的裙子。树林是那么惊慌,又暗含几分不得已的得意,美色得到了一次合理的曝光。可惜的是,列车这个登徒子已冲进了大山的隧道。

鸟儿对花叶窃窃私语,让一泓绿水因嘴喙的言辞而波心荡漾。这使得一株猩红之花,立即成为风的众矢之的。

一只狗叫卡尔

我喂过几只狗,并不缺乏经验。

记得是2002年,一个朋友被她的可卡犬弄得很烦,建议给我喂养。我同意了。这是一只成年狗了,十二公斤,五六岁了,它前后经历了二任主人,轮到我是第三个。它的阅历足以应付不同类型的主人,它一进门,就用充满世故的眼神观察我,懂事,并迅速取得了我的好感。

那两年,我一直居家写作,每天写作10个小时以上。实在烦躁了,才带卡尔出去散步。它懂事,并不声张。逐渐的,它就不高兴,很阴郁。我就打开门,让它自由进出。我住在六楼,卡尔娴熟地来到单元自动门边,等候人们出入。它一般出去玩2个小时,准时回来吃饭。记得一天下过大雨,它仍然出去了。回来我简直认不出了,全身是黄泥,四个爪上粘成了四个大泥团,它几乎寸步难行。我给它清洗,工程浩大。它用一种懂事的眼神看我。我以为它明白感激。

卡尔渐渐在小区有点名气了,叫“无人带的小狗”。有一天我到小区办公室取邮件,在路上看到它在慢吞吞散步。它迎面朝我走来,头昂着,不紧不慢。距离三四米,卡尔还是这个步调,我喊它,卡尔,卡尔。它没有丝毫反应,仍然按照它的节奏走。就这样,在空无一人的廊道上,卡尔与我迎面错过,它甚至没有看我一眼,它的眼睛泛着蓝天的颜色,就过去了。

这种情况,我平生是第一次遇到。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回头,卡尔仍然不紧不慢地朝前走,拐入一片浓荫。

后来,我女儿快出生了,为避免麻烦,我决定把卡尔再交还给它的主人,完璧归赵。那是一个仲春时节,我给它洗了澡,下午阳光灿烂,我骑上摩托车,卡尔趴在油箱上,我轰轰轰地穿行在二环路上的车流之间。风把卡尔的金红色长毛吹起来,光乱闪,像一团丝绒。到达目的地,它从光滑的油箱上掉下来,有点站不稳。老主人喊卡尔,卡尔!它飞奔而去,纵跳入怀,唧唧呜呜……

它没有再回头,哪怕是一眼。就这样,看着主人抱着卡尔上出租车,那是最后一面。我至今时时想起,心头很不了然。

平交道口的回忆

我被斑马杆拦下来,火车还没有来。有人在快速越过铁轨。哦,我看见二十年前的恋人,像个铁匠一样在拼命敲打高跟鞋,她朵朵朵地过去了。应该说她还不算衰老,步伐直率,银色的皮鞋闪亮,她的裤腿飘荡,像一次弧度过大的探戈的转身。她还是那个让我入迷的高中生,从二十年前的林阴道走过……

飘荡的竹林,哗哗作响,这个幻象是维持她不再衰老的唯一背景。如果去掉这个动乱的背景,她与周围的行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我不想打乱她的节奏,所以没有招呼她。实际上,我是不愿这一双闪亮的高跟鞋,将那个从林阴道上闪过的女孩一脚踹到。

火车冲来,把铁轨摊开,麇集旷野的石头和站台,像昨天那样,闪电回到了天上那样,铺天盖地开过来……

平交道口是道路的瓶颈,它被等待多时的车灯照成一场局部的暴雪。两股绞缠的光,让我想起伏羲兄妹剪力十足的身体。火车在检阅人民。火车像一个身穿燕尾服的人物,还掠走风雪中飘摇的尾翎,插上了自己的后摆。透过间隙,我仍然看见那闪烁的鳞片,那双银色的高跟鞋,如同从胶片齿孔看到的时间,具备海洛因的白。直到火车远去,直到我开车穿过铁轨,似乎那磷火似的银白,仍然在原地兀自飞舞。

一场电影

事情大约是在1973年。深秋的傍晚。

姐姐蒋苓10岁,瘦弱、高挑,那时在自贡市业余体校游泳队参加假期训练。她平时每天下午下课后去游泳馆,要游一千米,可以吃到不要肉票的伙食。但父亲很不放心,经常去探望。那个年代也颇奇特,除了父亲不时光顾,就几乎见不到另外娃娃的父母也如这般挂念。

深秋的一天,父亲带着我步行几公里来到游泳馆,游泳池空寂,姐姐也不在。大门边一盏昏暗的路灯,透射出体制的威严。父亲向一个穿一套运动衫的中年人打听。对方牛逼,回望了我们一眼:“队员去坝上看电影去了。”这个信息,对我的吸引力大大超过了游泳池。猴跳武跳的,父亲明白我的意思。但他不抽烟,很难与牛逼教练套近乎,父亲有些结巴,靠上前热情地东说西说。教练明白了,这是一对穿着土旧、来看望蒋苓的父子。他只补充了一句:“就在灯光球场。”大背头一甩,转身就走。灯光球场是当时自贡市唯一的正式篮球比赛场地,父亲参加过第一届全国运动会,在那个球场打过多年的篮球,他快步跟上去,不断与牛逼教练套近乎,教练不说话,背着手,向着人民公园的高坡上走。渐渐的,我听到了激烈的枪炮声,冲锋号滴滴嗒滴滴……透过茂密的树林,银幕将强光反抛向夜空。哦,应该是《南征北战》的关键时刻!

急急走到公园坡顶,大坝子左侧是灯光球场大门,要门票。一言不发的教练排闼而入。父亲和我被挡在了门外。异常瘦削的父亲长长叹了一口气,他摸了摸我的头:“儿子,我们不进去了吧。”他的手掌巨大,又抚摸我的脸,我终于平静下来。父亲拉着我,慢慢回家。多年以后,年迈的父亲某一天谈到这件事,他说:“这是老子受到的最大侮辱!”我知道,因为有8岁的我在场,这个侮辱被进一步放大了。其实,门票1角钱一张,才2角钱,父亲为什么要跟2角钱斗了半辈子的气?!

自贡市人民公园始建于1930年,起始叫滏溪公园,为盐商集资修建。1941年更名为慧生公园;1950年更名为自贡市人民公园;1988年再次更名为彩灯公园。公园占地面积10.3公顷,其中水上面积0.75公顷。2015年大年初一晚上,我来到火树银花、璀璨漫天的彩灯公园,走到昔日的灯光球场门边,那里在举行台湾美食节,威严的门卫已经变身为利润的门童和小丑,鞠躬如捣蒜。我没有食欲,但想起了父亲,想起他拉着我离开的那一个夜晚——好明澈的星空啊,比灯会要澄澈得多,明晃晃的月亮下走着沉默的爸爸和我……因为这个原因,我向那个昔日的高门,多看了一眼。

马虻与刺猬

《论自由》是英国著名思想家约翰·斯图亚特·密尔最重要的著作,完成于1859年,在西方社会被高度评价为“对个人自由最动人心弦,最强有力的辩护”。这早是共识,无须赘言。人们对自由的倾心于维护,构成了一个庞大的针阵,戳破了独裁者的皮囊。

一些知识人首先将这种苏格拉底式的“马虻”利器引渡过来,渴望中土也出现一个“刺猬式的集群”,知识人由此成为宰制、掌控刺猬利器的先锋。但麇集的刺猬并非马虻,马虻的确是个体的,是独一的,它复制、培育出来的后继者也是独一的,它的每一次折断都会催生一些因子。我看到,刺猬的主题诉求与芒刺之间并无直接利益关系,它们一遇皮囊即断,或者自行折断。挥刀自宫的众人倾心的,是性命攸关的利益与利害。如今的众人,早已经不是鲁迅先生在《野草》中《复仇(其二)》里描述的迷狂了,他写道:“路人都辱骂他,祭司长和文士也戏弄他,和他同钉的两个强盗也讥诮他。看哪,和他同钉的……四面都是敌意,可悲悯的,可诅咒的。他在手足的痛楚中,玩味着可悯的人们的钉杀神之子的悲哀和可诅咒的人们要钉杀神之子,而神之子就要被钉杀了的欢喜。突然间,碎骨的大痛楚透到心髓了,他即沉酣于大欢喜和大悲悯中。”这是刺猬的芒刺,飞舞起来,杀死了刺猬自己。

“众生”一词甚妙,暗示活着才是硬道理,活得滋润更是无上真理。在实际生活里,众生并不需要自由,尤其是思想自由和讨论自由,他们需要的是侧重于生理成分的、娱乐的,盲人的美术,余秀华的诗歌。陈寅恪所谓“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相辅相成,那是对马虻的精神扫描,既不适合众生,也不适合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知识人。

如今的皮囊与时俱进,韧度与硬度高度适中,它不断抛出的利益让众人眼花缭乱,也让那些立志成为马虻的人心猿意马。于是,知识人一方面应付着实际利益的考辨,过五关斩六将,一方面退回到书写中,骈四俪六,以独立思想者的面目继续表达自己曾经的理想,让稚嫩的马虻们以为这就是思想家。毕竟,他们输出关于自由的梦想。一个言与行完全脱节的人,一个人依靠回忆梦想的文字,一个人着力于诅咒时局,这一定都与情绪与诉求有关,他们珠胎暗结,暗渡陈仓,其言路无涉思想,也无关自由。

刺猬的刺被抽空,成为了皮囊的生花妙笔。呵呵。由帮闲而贵,因帮忙而荣。再有闲暇,顺带烧一把冷灶。

冥想乌托邦的人,最后发现乌托邦并没有轰毁,而是它在演绎者的祈祷词里已经被彻底变乱,成为了恶托邦。但是他们反戈一击,说,我要捍卫思想自由和讨论自由的权利。因为,他们还没有获足来自言说自由理应收取的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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